我养了六年的小猫咪口吐人言,说我闺蜜不是人。
闺蜜却告诉我,要小心身边的猫咪。
直到有一天,猫咪白天赖我腿,晚上赖被窝。
他边拱边说:「你闺蜜说得对。」
「最近我总觉得屋里多了个人……」
我窝在沙发上跟男朋友常旭打视频电话,蛋蛋窝在我怀里,随我 rua 着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
视频那头的常旭打着王者,心不在焉:「想多了吧你。」
我有点委屈:「是真的!昨晚上我就感觉有人盯着我看,可是半夜惊醒又啥都没有。」
「睡觉记得锁好门,平时也别太晚回家,等解封我就去找你。」
常旭在上海,等他来找我,也不知道何年何月。
挂断电话我去洗澡。
刚脱了衣服站在淋浴喷头下,浴室的门咔嗒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毛骨悚然的凉意从脚底板直接窜到了天灵盖儿,吓得我忙裹上浴巾。
走出浴室,看到猫咪蛋蛋正襟危坐地看着我,心里那种惊悚感消失了大半。
我走过去刚想把蛋蛋捞到怀里,它忽然跳下床,尾巴竖得笔直笔挺,周身的毛直接炸开,整个猫像是如临大敌一样死死盯着门外。
那种背脊生寒的感觉再次袭来,我一动不敢动,直到蛋蛋炸着毛往外走,我才敢亦步亦趋地跟过去看看。
亮堂堂的客厅啥也没有,入户门锁得好好的,家里没有一处有被动过的痕迹。
可唯独,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驱之不散。
我不敢在家里多待,换了衣服去了同小区住着的闺蜜家。
闺蜜杨雪儿也是一个人住。
听我说这些,她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该不是猫咪看见什么了吧?听说猫咪可以看见人类看不到的东西。」
我拒绝接受这样的结果,极力否认:「不可能!入住才半年的新房子,哪能有不干净的东西。」
「别瞎猜了,明天找人问问就知道了。」
没想到看起来精致时尚的好闺蜜竟然有这样的门路。
隔天一大早,杨雪儿带着我到了一个老式小区。
一条大路往里延伸,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小食摊贩。
「找找 18 栋。」
杨雪儿说完往前走,仰着头看楼栋上的号码,我刚要跟上,忽然一只猫走了出来。
它不像别的流浪猫那样警惕,而是大摇大摆地走到路中间,端坐在那里舔爪子。
我拉住杨雪儿指着那只猫:「那是不是我家蛋蛋?」
闺蜜瞥了一眼:「狸花猫不都长一个样?再说你家蛋蛋就算越狱也跑不了这么远。」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觉得那就是我家蛋蛋,毕竟,从巴掌大开始养,到现在已经养了六年,我不会认错。
「蛋蛋?」
我唤了一声试着靠近它。
结果,猫咪直接起身,快步窜进了一旁的小巷子!
就是蛋蛋!
我抱在怀里 rua 了六年的猫,化成灰我都不可能认错!
我追进巷子,蛋蛋始终在我前方不远处,可始终和我保持着距离,像是要引着我去往某处。
跟着走了十几分钟,还是跟丢了。
我心里拔凉拔凉,可还没来得及悲伤,眼前便被一片阴影笼罩。
我抬头一看。
宽肩窄腰腿长脸俊,活脱脱一撕漫男站在我面前!
我虽然也慕美,可还没到碰见帅哥就走不动道的地步,我只想快点找到我的蛋蛋。
正要跟他打听时,他竟然!
拉住我的手!
「跟我走。」
他的声音温柔又好听,可我不相信转角遇到爱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甩开这位帅哥的手:「想干嘛呢!放开!」
我还想着,这人要是纠缠,我就跟他撒泼,至少拖到闺蜜来。
可他却道:「杨雪儿有问题,快跟我走!」
「你凭什么说杨雪儿有问题?」
杨雪儿是我闺蜜,他这么说我很不高兴。
我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可我失败了。
他面色忽然焦急起来,望了望我背后的方向,又拉起我的手:「来不及了,先跟我来。」
理智告诉我,不该相信陌生人,可他拉起我手的瞬间,我闻到一阵香气。
我精心挑选了很久的,带着淡淡栀子花香的猫咪沐浴露的味道。
他刚把我拉进一个倒闭空置奶茶店的柜台后,就听到杨雪儿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颜!你在哪里?小颜!」
「崔老师来接我们了!先别找猫了!」
我想出去和她说一声,却被身边的男人拽进怀里,低声斥责:「别动!」
他的气息在我耳边喷洒,惹得我心里小鹿乱撞,可他刚才说我闺蜜有问题。
我挣开他的手,拧着眉头质问:「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男人淡淡睨了我一眼,说:「猫不会丢的,你先回去。」
我想跟他问个清楚,拽着他的衣袖:「你说清楚!」
他站起来,掸掸背后的灰,只留下一句:「从左边走。」
便匆匆离去。
杨雪儿那边什么情况?他是谁?知道我和杨雪儿是闺蜜就算了,还知道我在找猫?
我一肚子疑问,不敢相信他的话。
可最近家里奇怪的感觉,让我不敢掉以轻心,我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按照他的说法从左边走,走到巷子尽头就看到一扇小门,直通外面的街道,好巧不巧,路边就是站牌,还刚好遇到 902 路公交车——直达我家小区。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回到家中,蛋蛋好端端的,就坐在门口等着我。
我放下东西想抱它,它却很灵活地从我手底下逃走,跳上沙发,继续蹲着看我。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蛋蛋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
以前我进门会跑到我脚边喵喵叫,还会蹭我的裤腿,而且十分黏我。
今天的它过于高冷,就像变了个猫。
我还想抱他,换了鞋走近,才发现他跟前是我的 iPad。
亮着屏幕的 iPad 首页显示的是一个 ppt。
我的 iPad 向来只用来追剧,什么时候下过 ppt?
最让人无语的是 ppt 的封面——
上书《精怪修炼管理制度》
几个大字。
精怪?还有管理制度?
出于好奇,我拿起 iPad 往后翻。
前面几十页都是文字内容,什么建.国之后不许成精、禁止破坏人类发展秩序之类的条款还加粗加黑。
再往后翻,就是图文并茂的精怪介绍。
有些图片是仙侠电视剧里看见过的妖怪形象,有的是想都想象不到的物种形象,但大多备注就只有三个字:已灭绝。
我还想再研究一下时,门铃响了。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我……」
我念叨着起身往门口走,蛋蛋却是直接从沙发上跳到我身上,爬梯子一样扒拉着我的背,吭哧吭哧直接蹲在了我肩膀上!
「蛋蛋!」我有点生气:「下去!我的线衫全都要勾线了!」
蛋蛋蹲在我的肩膀上纹丝不动。
我伸手要推。
却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别动,去开门。」
!!!
我屋里有人!还是个男人!
我几乎跳起来往门口逃。
声音再次传进我的耳朵。
「你冷静一点。」
???
喵喵喵?
怎么感觉是我肩膀上这个东西在说话?!
我瑟瑟发抖侧脸去看,只见蛋蛋抬起爪爪抹了一把胡须,冷眼看着我:「少见多怪。」
九敏。
我感觉我可能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了。
我为什么可以听见猫咪说话,还听见它在嘲讽我!
现实常常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去研究世界运转的原理,门外的敲门声已经变成逐渐狂躁的砸门声。
蛋蛋继续说:「别怕,有我在。」
开口说话的猫明明更加不寻常,此刻却成了我心里的定海神针。
我走过去打开房门。
一阵血腥气风卷残云般灌进屋内,熏得我几欲作呕,可待我看清门口站着的人,那种透彻骨髓的寒意再次席卷了全身!
是杨雪儿。
杨雪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衣服破败地挂在身上,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
剧烈的血腥气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我仔细地观察她,却见她并不像受过伤的模样。
还没等我问她为什么变成这样,她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我的胳膊:「快,让我进去!进去再说!」
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望着电梯方向。
「有人在追你?」
她看起来太奇怪了,我不敢让她进屋。
她几乎哭出声:「快点,快让我进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到底怎么……」
我话音未落,楼道里平地起了一道阴风,接着就是更加浓郁的血腥气。
「先让她进屋。」
蛋蛋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能听到。
我看不到蛋蛋的表情,但总觉得,有他在,不害怕。
杨雪儿进屋后的第一时间就是关上房门,对着猫眼往外面看。
「啊——」
下一秒,她尖叫着退出去好几步,还撞倒了我摆在玄关鞋柜上的摆件。
外面又响起狂躁的砸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
巨大的声响像是破锣在耳朵边上敲。
我凑到猫眼上,想一探究竟。
结果外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下意识地想去开门。
惊魂未定的杨雪儿冲上来抓住我的手,眼神恳求:「别开门!不能开门!」
我更加疑惑:「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外面有……有……」杨雪儿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有鬼!」
???
这什么时代了,怎么可能有鬼?!
我刚想问问杨雪儿十几年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的时候,脑海里倏然想起之前看见的 PPT。
《精怪修炼管理制度》
这之间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我斜眼瞥了一眼给我肩膀都蹲酸了的蛋蛋,决定先稳住杨雪儿。
我带着杨雪儿进屋,帮她拾掇干净。
拾掇的时候她责怪我丢下她自己回来,害得她路上碰见不干净的东西,这才变成这个样子。
我问她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杨雪儿的状况让我担心,可这一时半会儿,怪事太多,我理不清头绪,只得先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先休息。
这一晚,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消失了,可我却没有一点睡意。
半夜里,我翻身下床,想去倒口水喝。
摸着黑走到客厅,隐约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是谁!」
我出于本能打开身边最近的一个开关。
这个开关是阳台廊灯。
却足够照亮刚才坐着人的那个位置。
可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蛋蛋揣着手手,悠闲地卧在那里。
上午在外面见到的那只猫就是蛋蛋,而会说话的蛋蛋,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说杨雪儿有问题的男人。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我坐到蛋蛋身边。
「蛋蛋。」我试探着问:「你上午出去了?」
「没有。」
蛋蛋鄙视我一眼,语气也很淡,像是在回答一个很无聊的问题。
我不死心,继续问:「我们是不是在外面见过面?」
这下他一个眼神就打发我了。
这是不打算承认?
一只小猫咪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往前一扑,打算将他困在怀里蹂蹑一番,再威逼利诱让他说老实话。
结果这货不费吹灰之力就跳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可恶!
拖着喵福袋袋怎么还能这样灵活!
我追过去,蛋蛋又跳过来。
如此几个回合,蛋蛋有些不耐烦了,尾巴竖得老高,顺着猫爬架,爬到最高的书柜顶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再次口吐人言:「幼稚。」
哈?
一只小猫咪,说我幼稚!!
明明他看起来更幼稚好吗?
可我知道眼下不是争辩谁幼稚的好时候,我只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起白天看见过的 PPT。
可 iPad 就在那里,之前见过的那个 PPT 却是怎么找都找不着了。
我举着 iPad 问蛋蛋:「你干的?」
我感觉我被一只猫翻白眼了,但我没有证据。
蛋蛋从书架上跳下来,又回到沙发上,毛茸茸的小爪子拍了拍沙发:「坐这儿。」
我蹙眉,这家伙怎么看起来很霸道?
这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该有的态度吗?
但,我感觉他好像有话对我说,
我决定先依他。
待我坐下,他竟然又跳到桌上,非得和我平视才能好好说话。
算了算了。
不与小猫咪计较。
他缓缓开口:「杨雪儿不是人,不要相信她的话。」
「你明明就是白天那个男人!」
不然怎么可能会和他说一样的话?那人也说杨雪儿有问题来着。
蛋蛋不满我关注的重点,睨了我一眼,继续道:「她会对你不利。」
「不利?」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紧张:「她为什么要对我不利?不利具体指的是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感觉我看见了一只猫的眼角在抽搐。
可我压根没心思去管那种小细节。
眼下养了六年的小猫咪口吐人言本就奇了大怪,现在,这只小猫咪还说我闺蜜不是人,还要对我不利。
我耐着性子央求蛋蛋:「你知道是不是?你就说说嘛,说话说一半,吃面没有蒜的你知道吗?」
蛋蛋一爪子拍在我想去 rua 他的手上。
「具体我也不清楚。」
???
我地铁老人看手机脸,问蛋蛋:「你是猴子派来的逗比吗?」
他竟没听出我的不满,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是猴子,陈教授是一只老乌龟。」
我足足愣了十秒钟才从蛋蛋鄙视的眼神中回过神来。
「你说,是一只老乌龟派你来的?」
「派你来做我家的猫?」
「可是我养你六年,为什么今天才开口说话?」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伸手想去摸蛋蛋那毛茸茸的脑袋,被他躲开了。
但我还是同情他。
猫咪的脑容量太小了,才总是搞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吧。
我看着蛋蛋幽幽叹气。
他总算又开金口:「你叹什么气?」
我看了一眼它屁股的位置,有些抱歉:「早知道,就不嘎你的蛋蛋了。」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奈何桥。
蛋蛋想刀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
我战术性后仰:「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蛋蛋忽然一跃而起,猛地蹿上我的肩头。
也是这时,那种好久没有了的透心彻骨的凉意再次侵袭全身!
我吓得不敢动:「怎……怎么了蛋蛋?」
蛋蛋不出声,只死死地盯着我背后的方向。
我是坐在贵妃躺的位置,背后,正对着杨雪儿休息的那间卧室!
很快,背后传来沉重、缓慢的脚步声。
我再也坐不住,想要起身,哪怕逃远一点也好。
「坐着,别动。」
蛋蛋丝毫不慌的声音传进耳朵。
我稳住心神,听着那脚步声朝玄关方向而去,不多久,便听见有人打开入户门。
脚步声渐行渐远,几分钟后,终于消失不见。
蛋蛋从我肩膀跳下来,匆匆说道:「别出门,等我回来!」
我回头,刚好看见他那矫健优雅的身影跃出门去。
我往门口追去:「蛋蛋!你去哪里!」
才奔出去两步,入户门便被重重合上。
瞬间,偌大的空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空荡荡,冷冰冰,静得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心跳加速,心里发毛,我冲进卧室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伤害 jiojio 缩在被子里的人!
可这样的安慰,仅持续了半分钟。
很快,我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
被子因为我身体抖动发出的摩挲,风撞上玻璃,还有远处,汽车的呼啸,全都像是猛兽在我耳边咆哮。
我想念蛋蛋冷静而温柔的声音。
我想念蛋蛋。
呜呜呜……不争气的眼泪往外冒,祈祷蛋蛋快点回来。
就在这时,微信视频的铃声响起。
突兀的动静让我心脏骤缩,直到微信视频都要自动挂断,我才意识到,只不过是有人在给我打电话。
这个视频电话,变成骇人寂静里的救命稻草,可我没想到,视频那头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稻草。
而是我的。
催命符。
手机屏幕和我的脸之间不足十公分,视频里的杨雪儿脸色苍白、嘴唇血红。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表情狰狞怪异。
声音尖锐嘶哑,搞得我的肾 13 像是一个老式磁带机。
「小颜,小颜,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都怪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都是你害的!」
「小颜,我等你,我们是最好的闺蜜,我会等你的。」
「小颜别害怕,崔老师不会害你的。」
……
我想关掉视频,可整个人就像是灌了铅,动也动不了。
恐惧的感觉蔓延全身,也不敢眨眼,任着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我以为,我要被杨雪儿折磨到天亮。
就在这时候,背上一沉。
是蛋蛋。
以前他也会在晚上跑酷,让我深度体验『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感觉。
背上的力道瞬间将我拉进现实,我抢秒杀的速度戳着视频挂断的按钮。
蛋蛋窸窸窣窣地从脚头钻进被窝,又从床头位置钻出去。
冷风从外面灌进来,我才终于,感觉自己又活过来。
我将手机丢的远远的,不敢再碰,下意识的去抱蛋蛋。
意外的是,这一次蛋蛋竟然没有逃。
任由我将它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 rua 着,还发出极为克制的咕噜咕噜声。
蛋蛋身上的温度让我心窝窝都感觉暖,我将自己的脸埋在它的毛发间,闷闷地说:「你可算回来了,我都要吓死了。」
原本还算安分的蛋蛋却在这时候跳起来:「鼻涕!!!」
原来小猫咪不怕水,还会主动洗澡。
想起以前,每次给蛋蛋洗澡都要经历一场生死搏斗,这一次,我墙裂要求参观蛋蛋洗澡。
蛋蛋尾巴竖得老高,用十分不屑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大摇大摆走进浴室。
我跟过去,落了个浴室门砸鼻梁的下场。
得,不看就不看,谁稀罕不成!
蛋蛋洗完澡,吹完毛,天还没亮,我却一点也睡不着。
我拿出 iPad,想查查杨雪儿的症状。
查了半天什么都没查到,我有些丧气,扭头问旁边揣着小手手的蛋蛋。
「难道杨雪儿把你骗出去,就只是为了给我打个视频电话,吓吓我?」
「也可能是求救。」
蛋蛋语气很淡定,我却不淡定:「求救?可你之前还说杨雪儿不是人?」
「她的确不是人。」蛋蛋走到 iPad 旁,小爪爪一顿操作,调出我之前怎么都找不到的那个 ppt,翻到很后面的一页。
「傀——精怪失去灵识,称之为『傀』……」
「可真是越来越离谱。」我悄咪咪的吐槽,却又忍不住问:「杨雪儿和你一样,是精怪?可失去灵识又是怎么回事?」
蛋蛋不答,反倒问我:「你还记得杨雪儿提过的崔老师吗?」
我点点头,昨天要不是那个撕漫男拦着,我应该已经和崔老师碰上面了。
蛋蛋说:「昨天之前,崔老师都没确定你就是他要找的人。」
「你的意思是,崔老师昨天确认我是他要找的人,然后派杨雪儿领我去见他?」
之前杨雪儿在视频里对我说『都是我害的』,难道是因为,我没有随她去见崔老师,崔老师就把她变成了没有灵识的『傀』?
可我认识杨雪儿少说也有大半年,为什么到了昨天她才想起要带我去见崔老师?
想不明白,我乏力的靠在沙发上,看着旁边的蛋蛋:「说来说去,最奇怪的还是你,我养了你六年,现在才知道你竟然是一只会说话的小猫咪。」
蛋蛋换了个姿势,侧躺在沙发上,淡淡开口:「你管我会不会说话,反正我不会害你就是。」
我倏的坐起来,盯着蛋蛋:「昨天杨雪儿也说了这话,她说崔老师不会害我。」
蛋蛋眯着眼睛睨了我一眼:「要不,你去见崔老师一面?」
「不用了不用了。」我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伸手就要去 rua 他那软绵绵的肚子:「我比较相信你。」
「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养了六年的猫?」
「嗯?」
蛋蛋起身,跳下沙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没事,随口一问,去睡吧,天亮带你去见陈教授。」
说完,他跳上猫爬架,找了个软和又暖和的地方,盘成一个毛绒绒球就不理我了。
我却还在想他那句话。
相信他还是相信自己养了六年的猫咪?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家蛋蛋就是昨天白天,见到的那个撕漫男。
我熟悉的沐浴露香气、还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可蛋蛋为什么不承认?
黎明前,是至暗时刻,也是人最困的时候,经历了一整天的心惊肉跳,我终于耐不住坐在沙发上打起盹儿来。
我好像刚闭上眼睛,就入了梦,梦里全是我和常旭的过去。
那会儿,我和常旭还是不太熟悉的高中同学。
高考结束后,填报志愿发现有人和我报了同学校同专业。
这样的『巧合』让我和常旭联系多起来,之后又发现他竟然还和我住一个小区。
三年同学+同小区邻居+大学同专业校友的 buff 让我和他的感情迅速升温。
大一上学期,我和他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
确认关系后没多久,我妈意外去世,是他陪伴着我,帮着我处理我妈妈的后事。
之后又帮我变卖妈妈的遗产,买了现在这处房子。
梦里和现实不一样的是,帮我搬家后,他没有去上海,而是在这里陪着我,我们过着平凡人的小日子。
之后的某一天,我和他靠在一起,坐在天台上的一根巨大的管道上,看日暮夕阳。
他跟我说对不起,他要走了,他说不能再陪着我了。
我却因为昨天,跟他说家里好像不对劲,他只顾着打王者的事情跟他闹情绪。
他一点也不在意,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畔轻声说着什么……
他的声音清雅温柔,可不知为何,巨大的悲伤、压抑感从心底喷涌而出。
哪怕是在梦里,我也压抑得快要喘不上气。
我感受到温热的东西从眼角划向太阳穴,又落进耳廓,有点痒痒的,很想抬手抹掉,可又舍不得动,只想就被这样,被常旭拥在怀里。
哪怕知道是在梦里,我也贪念着,想要这样的时间,再多一点点。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了手边多了一团毛绒绒。
顺手往怀里搂了搂,我知道,梦该醒了。
我再也忍不住在梦里就崩溃的情绪,大哭起来。
蛋蛋一直没说话,就任我搂着,直到我哭累了,眼泪又干了,他才起身。
他走到一边,对我说:「走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找陈教授。」
说罢,自己坐到一边舔毛。
我拿出手机,想给常旭打视频电话。
想了想,又放下了。
我提醒自己,那只是一个梦。
可就在我准备和蛋蛋一起出门去找陈教授的时候,再次收到杨雪儿的微信。
这次是张照片。
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人,正是我男朋友常旭!
常旭还穿着昨天上午和我视频的那件 T 恤,眼神空洞洞地看着镜头,面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嘴唇也是血红血红。
我盯着他的照片,试图从照片上看出点蛛丝马迹,竟然隐约觉得,他的嘴巴在微微翕动!
我下意识地将手机拿得更近一点,没想到,真的听到图片里传来的声音!
「别来,小颜,别来找我……」
「快去找陈教授……」
常旭出事了。
我打开常旭的微信对话框,记录还停留在昨天,我打过去,始终无人接听。
我把希望寄托在蛋蛋身上,他的语气和平常一样淡定平静:「别打了。」
我心里一紧:「为什么不打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蛋蛋走到我身边,小小的猫脑袋顶着我的手。
这是以前蛋蛋想要我 rua 的时候常做的动作,可现在我一点心思也没有。
蛋蛋没有再坚持,退回去坐在原处。
「如果。」蛋蛋顿了顿:「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再也见不到常旭,你会怎么办?」
我会怎么办?我没想过。
我妈妈去世,是常旭陪我渡过难关。
哪怕他暂时不在我身边,我也已经习惯他的陪伴。
我没有说出口,可蛋蛋却好像猜到什么,有些严肃,又有些无奈:「常旭不希望你去。」
蛋蛋的话,和照片上,常旭留给我的信息如出一辙。
可是,哪怕是最后的照片,常旭依旧提醒我,不要去找他。
他在保护我。
我又怎能其他于不顾?
我翻出那张照片。
乍一眼看上去,常旭已经不是常旭。
我将照片凑到蛋蛋耳朵边上:「你看,这是他给我的信,是不是说明,他还没到绝境?」
「走。」
蛋蛋看起来很无奈,却还是快步往门口走去。
我抓住救命稻草,立刻起身跑去换鞋。
跟着蛋蛋出门的时候,我仿佛听到蛋蛋的一声叹息。
若是以往,我一定要抓着蛋蛋搞清楚缘由。
可是现在。
我心里记挂着常旭,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蛋蛋带我找到陈教授的住处。
那是城郊的一幢小别墅。
我和蛋蛋在门口按了好久的门铃,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蛋蛋直接钻进院子打开门,我和它一起往里走,可越往里走,和在我自己家的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越强烈。
从一楼走到二楼,并没有看到陈教授的身影,只有敞开着的黑洞洞的地下室大门,朝外面涌动着沁人寒意。
我和蛋蛋对视一眼,一起走进地下室的大门。
猫咪有肉垫垫,还有夜视眼,走在昏暗狭窄的通道里毫无压力,我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走到楼梯拐角踢到什么东西,整个人重重往前跌去!
可下一秒,便有人将我整个托住。
一阵好闻的猫咪沐浴露香气扑面而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托住我的人,便感觉到一片冰凉黏腻的触感从脚腕向上蔓延!
我一声尖叫,拼命甩脚,想要甩开那要命的冰凉黏腻。
可那种感觉如影随形向上攀爬,短短的几秒钟,我感觉都爬到了我的大腿根!
我站在阶梯上乱蹦哒,手往下探去……可没想到,那冰凉黏腻竟然像要和我握手一样,缠住我的手心!
啪嗒——不知是谁打开了地下室的灯,暗红色的灯光铺满目之所及处。
借着亮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缠在我手腕上的,竟是一条褐红色的蛇尾!
此刻那蛇的身子已经悬空,蛇头高高扬起,冲我嘶嘶吐着蛇信,像是下一秒就要扑向我的面门!
「啊啊啊啊!!!」
我一声尖叫,拼命地甩着手,试图将那条蛇甩飞。
可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那条蛇依旧高高扬起它的蛇头,对我吐着恶心的红信。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
「别动——」
男人的声音稳稳传进我的耳朵,让我觉得,只要有他在,便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我听话地安静下来。
他眼神一凛,伸手,一把掐住那条蛇的七寸!
瞬间,手掌心那冰凉黏腻的感觉变成钻心刺骨的痛!
痛得我脑仁嗡嗡响,眼泪也忍不住地往外冒。
抬起手一看,才发现,掌心那片位置已是血肉模糊……
那人将蛇摔在地上,一脚踩爆了头,他抓起我的手,一看我的掌心,眉头瞬间紧紧蹙起。
「问题不大。」
这?
还叫问题不大?
我刚想委屈,结果,那家伙直接一口口水吐在我手上!
!!!!???
我抽回手,怒道:「你干什么啊?!」
我到处寻可以擦手的东西,可此刻的楼道除了那条踩扁的蛇,什么也没有。
我直接往他身上擦。
他跳起来躲开。
「这是倒钩蛇,满身蛇刺都有剧毒,你确定不用药?」
药?
我愣了愣,这才发现,掌心位置的钻心刺骨之痛已经缓解好多。
记得小时候,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耍的时候总会磕磕碰碰。
我妈沾一点点口水装模作样地抹一抹。
然后跟我说,这是治百病的药。
我一直觉得我妈在敷衍我,却不想,原来真的是药。
我看了看手掌心,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
我犹豫着摊开掌心:「要不……再来点?」
男人轻哼,转身给我一个高冷的背影。
他的反应如我所料,我倒不是真想要他的口水,只是想用这种方法,给之前对他的误会一个歉意而已。
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往前走。
一袭黑衬衫的他,看起来神秘又强大,可他……真不是我家的蛋蛋吗?
越是往地下室里面走,之前隐约的血腥气越浓。
和之前杨雪儿来找我时,那令人发 yue 的血腥气如出一辙。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若非我强行镇定,可能会忍不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前面走着的男人忽然发声。
「如果不强行扯下倒钩蛇,它会顺着你的大腿爬进你的身体。」
「然后让你变成蛇母,让你的身体成为倒钩蛇的巢穴,不断地滋生、复制出更多的倒钩蛇。」
听着他的科普,我心里那种七上八下的紧张感消除了很多,更多的,是对倒钩蛇的恶心。
我忍不住吐槽:「这倒钩蛇天生如此吗?那也太恶心了吧?」
「倒钩蛇本身就是灵物,只不过是被人加以利用,变成了恶毒的存在。」
走下往地下室的最后一级台阶,他忽然顿住脚步。
我的注意力全在天花板上血红的灯罩上,一没留意,直接杵上他的后背。
我摸摸被撞疼了的鼻尖,问道:「怎么了?」
他岿然不动,表情严肃地看向前方。
我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一个龟壳吗?!
准确来说,是一个被密密麻麻鲜红倒钩蛇塞满的龟壳。
原本应该是乌龟四肢和脑袋出口的地方,全都是密密麻麻无数条倒钩蛇,或头或尾交织缠绕在一起,似是想要逃走,又似是被什么东西禁锢,拼命也离不开那龟壳……
想起之前,蛋蛋说,陈教授是一只老乌龟。
眼下看到这番场景,我抓着叶离衣袖的手不禁攥紧了几分。
「陈教授他是不是……」
我甚至不敢问出口,要真是这样,那还有谁能救常旭?
我的心更凉了。
「陈教授应该没事,我们去找找看。」
我紧抿嘴唇,眼里噙着泪,沉重点头。
拽着叶离的衣袖,小心经过那巨大的塞满倒钩蛇的龟壳,侧身便看见一扇被鲜红灯罩映得殷红的门。
那扇门像是感知到我们的到来,忽然,从内里发出猛烈的撞击!
砰砰砰!砰砰砰!
沉闷、猛烈的撞击声在封闭的地下室里,显得尤为诡谲。
叶离却一点没犹豫,径直朝着那大门走去!
就在他的手握上门把手的瞬间,一条影子般的触手从我们背后冲来,死死缠在叶离的手腕上!
那触手似有思想,阻住叶离,又以极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我们诧然回头。
看清来人,我的心猛地一揪!
竟是常旭!
他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红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在他脚底下形成一片显然不属于他的影子!
那影子张牙舞爪,在他脚下嚣张扭动,常旭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他嘴唇鲜红,眼神空洞,和杨雪儿发给我的照片一模一样!
我心中惊骇无比,下意识往常旭的方向走去。
叶离伸手抓住我的手臂,冲我摇头,示意我不要过去。
「我相信他。」
说这话的时候我满脸泪水,叶离似有所动容,他表情复杂的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我的手。
我跑向常旭,想将他从那诡谲的影子里拉出来。
眼看还有十几米,他背后的影子忽然变成密密麻麻的触手像我冲来!
「小心!」
我听到叶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甚至听到破空之声。
可那些触手蔓延、疯长的速度极快,顷刻之间便像一个巨大的鸟巢一样将我倾覆其中。
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浸透骨髓的寒冷。
明明该害怕,我却觉察,有一抹温暖萦绕在我周围,指引着我,往前走去。
我试探着唤道:「常旭?」
无人回应。
只有那抹温暖,温度似乎更高了些。
我蓦地想起梦里那个离别的黄昏,这是常旭在与我做最后的道别吗?
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被两只干枯的老手狠狠地抓扯,撕裂。
泪如泉涌。
「阿雨……」
常旭的声音似男似女,和之前大不一样,我却奇怪的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
哪怕我感觉到了一股力量的控制,让我连开口挽留都做不到。
那似男似女的声音再次响在虚空的黑暗中。
「我会助你,好好活下去。」
一股强大的力道撞向我心口,让我整个人往后飞去!
那些触手以肉眼可及的速度缩回常旭脚下,变成张牙舞爪的嚣张模样。
而他,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冲向我背后那扇暗室之门!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捉住常旭眼神里那哀伤的情绪。
心疼欲裂。
叶离一跃而起,将我护住,他表情愠怒,猛地回头,眼神狠狠盯着常旭的方向。
常旭并没因此受到影响,只传来一句:「拜托了……」
我站稳后,追着常旭的声音看去,早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只有那扇暗室的门,猛开猛合!
「常旭!」
我终于可以开口了。
可回应我的,只有那扇门里,激烈的打斗,还有屋子中间,龟壳里躁动不安的红蛇。
我紧张得都快喘不过气,抓住叶离的衣袖。
「我能不能做点什么,叶离,我想帮他!」
叶离反过来狠狠抓住我的手,不许我靠近半步!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没有用,第一次觉得,做人是这么的无助!
直到我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都用光了,那扇门,才再次打开!
一团莹绿色的亮光丝毫不受血红灯光的影响,熠熠生辉,直冲我来。
我不明就里,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团光。
那团光绕着我跑了一圈,直接撞进叶离的脑门!
此前还一脸幽怨的叶离忽然跳起来,摸着自己的脑门,骂道:「我去!」
我顾不得许多,跑向已经安静下来的暗室。
刚想踏进暗室,却不料那扇红色的门再一次哐啷紧闭。
「滚滚滚!滚远一点!」
不是常旭的声音。
我试图推开门。
砰——那人从里面顶住房门:「我让你滚!」
听起来像是恼羞成怒。
「常旭!」我只想知道常旭的情况,也顾不上太多,冲门里喊道:「常旭!你听得到吗?」
「他死了!」
那苍老的声音依旧愤怒,可我听到这三个字,只感觉天旋地转!
死了……他死了……他怎么可以死呢?
跟我打视频的时候他玩王者,我都还没跟他算账的啊!
喘不上气,全身的力气像被什么东西抽走。
我站不住,扶着门板往下滑。
叶离冲到我跟前,将我从地上捞起来。
一脚踹开那暗室的大门。
「啊啊啊啊啊啊!!!」
暗室里那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的乱叫唤,循声望去,便见一山羊胡子的老头,正提着半面碎裂的桌板挡住自己的身体。
桌板后面,有一双盯着我们的,万分不悦的眼。
他冲叶离吼:「死叶离!我龟壳在外面,你踹什么踹!!!快去帮我拿进来!!!」
叶离的脸瞬间黑成锅底。
他将我拽出暗室,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自己拿!」
说罢直接拽着我往地下室外面走。
我使劲挣扎,想要回到暗室。
哪怕刚才,我看全了暗室,知道内里,不过一片废墟,可我还是想要找到常旭。
哪怕……只是见到他的身体。
叶离有些恼火,他用力一提,将我杵在地上。
「颜初雨!」
我一怔,眼泪大滴落下,叶离的模样清明起来,我看向他。
「你刚才……叫我什么?」
叶离答非所问:「先离开这里。」
我不解。
他为什么知道我叫颜初雨?
这个问题盘旋在脑海,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也再次清晰。
他知道我叫颜初雨,还知道我和杨雪儿是闺蜜……走出地下室,我叫住叶离。
叶离站定并没有回头。
我绕到他前方。
他又别过脸去。
「你有事瞒着我?」
我顿了顿。
「不对,是你们,你们有事瞒着我,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叶离一言不发,我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蔓延开来。
我绕到叶离侧脸的那一边。
他终于没有再躲,只是看着我的眼神里,藏了许多我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时,那老者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她迟早要知道。」
循声望去,只见一山羊胡老头,用慢动作往我们这边靠近。
他鼻梁上驾着一副老式眼镜,那眼镜镜片极小,配他的绿豆眼相得益彰,身上的长衫血呼啦差得都看不见纱色,和哪个剧组跑出来的群演没什么两样。
老头垂着下巴,眼神儿从眼镜儿上方挤出来看我。
「丫头,不是要知道真相吗?跟我来。」
我刚想迈步,叶离抓住我的手臂。
他似不忍心。
老头睨了他一眼,道:「这个时候不告诉她,将来怨的就是你!」
叶离还是不想松开手,老头强行拉开他的手。
他急急道:「陈教授!」
老头又睨了他一眼:「信我!」
叶离这才任着老头拉着我,往别墅二楼走去。
只是……老头的速度太慢了。
我拧着眉:「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我很想扛着他走。
陈教授给了我一个白眼:「帮什么帮,我又没缺胳膊少腿!」
我心里烦躁,可只有他能告诉我真相。
我只能忍。
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爬上二楼。
让我没想到的是,别墅二楼,入目之所及是整齐划一的书架。
所有的书架都被各类书籍填满,若非我记得我来了哪里,我一定会觉得,此时置身在一座打理得当的图书馆里。
陈教授带着我走到最里的一排,他抽出一本书来递给我。
那是一本没有封皮的书。
我随手翻开,那书里,竟闪出一团此前如地下室里见到过的,莹绿色的光团来。
那光团渐渐膨胀、放大,很快,便呈现出一个人形。
虽然几乎透明,可我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
「雪儿……」
听到我在喊她,杨雪儿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她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想要拢我额角的碎发。
她那几乎透明的手,抬到半空又落回去了。
赧然低头,有些失望:「差点忘了我已经变成这幅样子。」
她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来,抱歉一笑。
「你家里其实没别人,一直都是我,只是有时候我没让你看见我。」
她抬起那只快要变得透明的手,纤细的手指伸出来,一条细细的莹绿色的小蛇,长在她指尖一般,缓缓跃动。
只是,那小蛇只持续了十几秒便烟消云散。
「我原来是一条小蛇,你应该已经知道,但有些话,我一定要亲自告诉你。」
「其实那天晚上去找你之前,我就不能控制我自己了,可我不想害你,所以我抗争。」
「可我的力量太弱了,弱到只有月圆之夜,我才能维持短暂的清醒,所以那天,我趁着月圆之夜去找你。」
「我知道叶离在,我万一没控制住,也伤害不到你,我还以为,叶离可能有办法,帮我延长清醒的时间。」
「可是他太强大了……」
我想要去碰碰她的手,可触之所及,皆是虚空。
我鼻子一酸,忍不住眼泪就往下掉。
杨雪儿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她有些急,怕自己的话说不完,却又上不来气一般,说得十分吃力。
「小颜,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但那天,我是真的没想过带你去找崔人亡,我是被术法控制才不得已……害你绝非我本意。」
「今天也是,我不想伤害谁,但我的身体已经变成倒钩蛇的容器,常旭也是,若非和他两败俱伤,我和他无论谁,都会变成一个大杀器。」
「常旭大约也清楚……」
杨雪儿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好像是一阵风过来,就能把她吹散。
有一些事情在我脑海里串联起来。
我想起第一次和她见面时的场景。
原本应该人来人往的回家必经之路上,那一晚竟然空无一人,应该满电的手机,却在那时忽然宕机。
那个尾随我的人几乎是凭空出现,而打跑那个尾随之人的杨雪儿,出现得又那么及时。
我看向杨雪儿。
「我们认识那么久,你明明早就可以动手的……」
杨雪儿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倏地上扬,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她道:「那天晚上,你给我的那根不二家,是我这辈子吃到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那天晚上,她救下我。
我没什么东西好谢,就递给她一根棒棒糖,说以此为号,下次请她吃饭。
没想到她当场拆了糖,放进嘴里。
我还记得,她把棒棒糖放进嘴里,吧唧吧唧,一分钟不到就咀嚼着吃完了。
末了,她还问我再要。
我说没有了,她就说,下次遇到,一定要再请她吃。
隔天,我就在小区里碰见她……
那时候不理解她为什么喜欢吃我给她的棒棒糖,现在才知道,她的日子该有多苦,才至于,一根棒棒糖,都能让她改变放弃接近我的目的!
我伸手,想要抓住杨雪儿。
「你别走,你告诉我,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能救你!」
杨雪儿似乎不在乎有没有救,她的身影淡得几乎看不见,声音也渐渐虚弱下去。
她像是拼尽力气说了一句:「不求别的,小颜,我只求你别怪我就好。」
「你先别说话。」
我泪流满面祈求陈教授:「你有办法,你救救她好不好?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陈教授叹了口气,默默摇头。
她脸上笑意渐浓,可绿色的光影却越来越淡。
我想要留住她,伸手去抓。
可最后一抹绿色光影,也在我指缝间消散。
陈教授叹了一口气:「杨雪儿早就找到你了,她不想害你,就跟崔人亡撒谎,说没找到,可没想到前一段时间,血月现世,崔人亡还是察觉到你的存在,杨雪儿终究没能瞒下去。」
「哎——」陈教授叹了口气,语气遗憾:「也是个可怜的。」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先别急着难过,杨雪儿的灵魄被崔人亡抢走了,崔人亡应该很快会来找你。」
崔人亡崔人亡,又是这个崔人亡!
「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教授又翻出一本破书递给我。
扉页黄纸被书虫咬得坑坑洼洼,但《精怪管理制度》几个黑字却异常清晰。
一页一页翻开,才知道,竟是之前 ipad 上看过的那个版本的原始书页版。
只是最后的图片附页上,『已灭绝』的字样全都是手动标记。
翻到乌龟的那一页,陈教授指着说:「看,这就是我最初的样子,要不是我有本事,恐怕也是早就灭绝。」
他帮着往后翻了一页。
「看,这是叶离。」
竟是一只狸花猫。
竟真不是我家蛋蛋。
可我家忽然会说话的蛋蛋又是哪里来的?
陈教授没有解答我心中的疑惑,又翻了几页,翻到一只大鹅。
他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崔人亡。」
一只大鹅???
所以?我被一只大鹅追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刚想问其中究竟,叶离忽然抬手,直接朝我袭来!
破空之声擦过我的耳朵,停在了我后脑勺的位置。
侧头去看,一条倒钩蛇已经被叶离徒手捏得血肉模糊。
叶离眉头紧锁,语气严肃:「走!」
陈教授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将我护在前面,让我紧跟着叶离。
可这时候我们才发现,通往一楼的楼梯口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倒钩蛇挡住了去路!
陈教授骂骂咧咧:「蛇母都死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蛇。」
「呱哈哈哈哈哈哈——蛇母?你们当真以为我只有蛇母拿得出手吗?!」
「崔人亡!」陈教授将我们护在身后:「叶离!保护小颜,带她走!」
叶离抓起我的手,准备从窗户走。
可推开窗户我们才发现,别墅的屋檐、墙壁、但凡能扒得住的地方,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倒钩蛇!
楼梯口的倒钩蛇像是涨水一样往二楼涌,无数条蛇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蛇球,蛇球上,站着一个大肚细腿长脖子的人。
说起来可能更像一只 XXXXL 号的大鹅?
崔人亡背着手,呱呱哈哈的乱笑一阵,抬手从身后已经秃了一半的羽毛氅上拔了一根羽毛下来。
那根羽毛往前一扔,便化成上千条的小蛇。
小蛇见风就长,很快长成成年蛇的模样,加入围攻我们的群蛇阵营。
「我必须得到狐骨铃,所以这狐狸骨,我今天要定了!」
崔人亡的声音真的很像一只大鹅,呱呱呱的很是聒噪。
我死死盯着崔人亡。
崔人亡像是看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笑得更夸张:「呀,小狐狸,你很想掐死我啊?可是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哟~!我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捏断你的腰你知道吗?」
叶离拉了我一把,用自己的身位挡住崔人亡看我的视线。
崔人亡更是嚣张:「还有你,小猫咪,那天要不是常旭,你根本跑不了,怎么样?现在常旭不在了,可以把你的灵魄贡献给我,然后乖乖替我办事了吧?」
我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再也忍不下去!
杨雪儿、常旭……都是这个鹅害的!
我从叶离身后走出来,死死盯着那只丑鹅。
「你不是想要我的狐狸骨吗?你过来,我给你。」
崔人亡眼神得意,挥着快要光秃秃的羽毛氅从那团蛇球上跳下来走向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当了二十几年的人,倒是没白瞎。」
他在我眼前四五米远的地方站定,指甲漆黑尖锐的手指成了爪状,直接朝我抓来!
「小心!」
叶离飞身到我跟前不由分说打飞崔人亡,陈教授大喊:「龟甲出!」
叶离闪身到我跟前,一把将我摁在他怀里。
我想要推开叶离,叶离却纹丝不动,只开口安慰:「别怕,阿雨。」
阿雨?他怎么会唤我阿雨?
这是我和常旭约定的专属昵称啊!
容不得我想太多,耳朵便被各种声音灌满。
大鹅嚣张的长啸、无数条倒钩蛇的蛇信作响,还有一个厚重之物落地的闷响。
「不行了,太多了,龟壳装不下那么多!快带那小妮子走!」
很快,陈教授的声音传来。
叶离闻声而动,护着我朝着某个方向走。
她头被他摁着头动不了,可明显感觉他走得吃力,不知走出去几步,他整个人猛地一怔!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头发里,很快,血腥味蔓延开来。
叶离受伤了!
我必须当机立断!我
抬手推开叶离,却没想到,感觉没用多大力气,却还是将叶离推出去好几米远!
叶离满眼诧异:「阿雨?你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从在地下室,见到常旭那时候开始,我就感觉,有一股暖流在我身体里攒动,好像是从黑暗里那团温暖包裹我时开始。
一开始这些暖流只是在我身体里攒动,我不痛不痒,就没和他们提。
直到见到崔人亡,身体里的暖流开始躁动,我感觉它们好像是活的,想要寻找什么,我甚至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躁动的力量,正欲破土而出。
之前我让崔人亡自己来拿狐狸骨,就是想要破釜沉舟一试,看能否借用这样的力量给他致命一击。
直到刚才,叶离的一滴血,落在我的头发里。
那股找不到门路的暖流在我额头汇聚。
几乎是一瞬,之前没休息好带来的乏力感和肌肉酸痛感烟消云散。
我感觉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了无穷的力量,就像是某一种兽类的意识觉醒。
崔人亡没看出我的变化,踏踏踏的朝我冲来。
我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就在他再次手握成爪,抓向我的时候。
我闪身躲过他的攻击,手臂横扫,直接抓住他那细长的鹅脖子
他呱呱呱地乱叫,看着我的眼神全都是不可思议!
可到底,他是个身经百战的精怪,见自己没了回旋的余地,直接挥手,将那块薅秃了的羽毛大氅奋力一抛!
全都是倒钩蛇的大氅向我罩来……
我不确定自己能做到怎样的程度,更不敢和他硬碰硬,只好松手躲开。
便是这一躲,让崔人亡抓住了逃跑的机会。
他集结那些倒钩蛇,迅速的逃出陈教授的别墅,只留下一地倒钩蛇的尸体。
我想追过去,陈教授远远叫住我:「丫头!」
我回头,便见陈教授又是只漏了一双芝麻绿豆的小眼睛。
整个人的身体都躲在散乱的书架后面:「别追了,先下去,到楼下去,等我。」
实际上,我被自己吓住了。
刚才发生这一切,堪堪只有几秒钟。
这大概是一个妖精该有的力量,可在我的认知里,我一直觉得,眼下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些非人力能解释的、传说的东西。
但从没想过,我自己本身,就不是一个人。
叶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揽着我往楼下走。
那种被护着的温暖,让我有一种常旭还在的错觉。
我们走到楼梯口,陈教授冲我们喊了一句:「把那只臭猫带上!」
顺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我这才发现,二楼虽然摆满书柜,可在南边的一个向阳的地方,还有一个猫别墅。
一只狸花猫,缩在猫别墅的墙角,看起来十分虚弱。
那正是我家蛋蛋。
蛋蛋此刻出气多进气少,看起来马上就要死掉。
我快步走过去,打开猫别墅弯腰将蛋蛋抱在怀里。
「蛋蛋这是怎么了?」
「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到得及时,你的骨头就被变成傀的杨雪儿拔走了,只不过,救下你,没救下你的猫。」
叶离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向别处,像是不愿与我对视。
见我伤心难过,叶离轻叹一声,身体化作一个莹绿色的光团,撞进蛋蛋的额头。
蛋蛋像被打了强心针,立刻生龙活虎,从我怀里跳到地上。
看着因为叶离变得高冷的蛋蛋,我心里百转千回。
原来,那一晚之后,是叶离代替蛋蛋活着。
那个旧小区,我看见的那只猫就是蛋蛋,只不过那时候,叶离的灵识就已经住在了蛋蛋的身体里。
我不想蛋蛋离开我,可也不想叶离为了帮我留住蛋蛋,委屈的住在别人的身体里。
「我舍不得蛋蛋,可也不想强留。」我鼓起勇气:「要不,算了吧。」
蛋蛋是一只普通的猫,它因为我失去生命,没必要再因我的强行挽留,落得个寿终都不得安生的下场。
叶离语气平静:「你怎么知道蛋蛋不想陪着你?」
我有些诧异:「你知道蛋蛋在想什么?」
「别忘了,我也是猫。」叶离说:「正好,我实体被毁,借用你家蛋蛋的身子,你家蛋蛋也乐意。」
也不知是因为蛋蛋可以留在我身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听到叶离这么说,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叶离的小猫咪脸却很严肃,盯着我看了半晌,欲言又止。
我受不了他,追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离这才道:「我借用你家蛋蛋的身体,但不能跟你回去。」
我几乎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叶离支支吾吾半晌,还没说出个所以然,陈教授人未到,声先来。
「那臭鹅,毁了我整个书房!下次见到他,一定要扒光他的鹅毛!」
叶离立刻接了他的话:「他的鹅毛可是倒钩蛇,你确定要扒?」
「扒!当然要扒!扒了用我的龟壳给它全烧了!」
「刚才你的龟壳可是差点被挤爆也没消化多少倒钩蛇。」
叶离看起来很不给陈教授面子,可我却觉得,他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也不好意思追问,只能任着叶离囫囵过去。
陈教授拎着长衫下摆,走得特别特别慢,我终于理解别人口中常说的『龟速』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陈教授在我忍耐限度的尽头在沙发上落座,我想,我可能会忍不住将他扛过来。
陈教授可能察觉到我的焦躁,他自嘲道:「哎呀呀,人老了,走路都走不动了。」
「年轻也没见多快。」
叶离嘀咕着,陈教授飞过去一个刀眼:「就你话多!」
说罢却也不再和叶离计较,一双芝麻绿豆小眼神儿落在我身上。
「小丫头,刚才看到你对付崔人亡,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我抬起手来看了看,发现手掌心竟多出一个浅粉色的印记来。
我摊开掌心给陈教授看。
陈教授叹气道:「哎,该来的还是会来。」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对陈教授说:「我真的……不是人?」
就连之前常旭脚下那黑色的影子怪,我都觉得,似乎和我有莫大的关联。
陈教授拿出一枚淡粉色的玉髓来。
「伸手。」
我再次摊开掌心。
他将那枚粉玉髓放在我掌心,我才看清全貌。
竟是一只淡粉色的小狐狸。
粉玉髓的形状和我掌心印记正好重合,在接触到我皮肤的刹那,玉髓开始变的透明,也越来越轻。
须臾之后,就像被我手掌心吸收了一般,消失不见。
只有掌心的印记,变成了眉眼俱在的小狐狸形状。
「这是你母亲的灵魄,有了它,下一次,崔人亡再来,你想吃烧鹅都不在话下。」
我有些恍惚:「你是说,我母亲是一只狐狸?」
「要不然,怎么能生出小狐狸?」
原来,我是一直狐狸。
难怪之前崔人亡说,要狐狸骨。
可是,他要狐狸骨做什么?
「崔人亡一开始只是个家鹅,主人家对它很好,养了好些年,后来有一年寒冬大雪,主人家断粮,就打算炖了大鹅。」
「主人家没想到的是,养了这些年,鹅有了灵识,知了人性,还觉得,主人家背叛了它。」
「它从主家出逃,藏在林间修炼,想要脱胎成精,却被精怪管理局知晓,派人缉拿。」
「精怪管理局的负责人是世袭制,姓常。」
陈教授说到这里,看着我的眼神多出几分深意。
「姓常?」
难道,和常旭有关系?
陈教授大概猜到我在想什么,继续说:「缉拿违规成精的精怪,是常家时代的职责,他们无往不利,可唯独这崔人亡,到处作恶,却奸诈狡猾,很不好抓。」
「常旭找到你,是有一次抓捕过程中,发现崔人亡想用妖狐骨制成傀铃,以号令天下精怪。」
「妖狐,能魅惑人心,加上你母亲本身也是千世妖狐,能从她身上得到最好的妖狐骨。」
「我母亲的死,也和这崔人亡有关?」
按道理,千世妖狐不该弄不过一个违规修炼成精的大鹅才是。
陈教授叹气道:「你母亲从未将那大鹅放在眼里,只是……你母亲到死都不知自己一片真心错付,断送了千百世的修为。」
「你母亲找到我,让我抽了她的灵魄,封了她的灵识,以化身成人,去和那人过双宿双栖的人间日子,却不料,她真的变成一个人,准备和心上人比翼双飞的时候,那人一句『你再也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了』弃她如敝屣。」
「你母亲恨透了她的精怪之体,执念于,自己若非以精怪之体与他相识,便也不至于走到那样的地步。」
我母亲是郁郁而终。
临别那天,她躺在床上,指着空中,对我说:「小颜,你看,那是你父亲,你父亲来兑现承诺了。」
我那是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父亲二字。
却从未知道她有着这样的过去。
如果她早点告诉我,我一定要告诉她,为情所困,是这人世间最不值当的事情。
我猜测道:「她怕我步了她的后尘,以精怪之体爱上人类,才让我彻底成了人,对吗?」
陈教授点点头。
「你出生之时,你母亲就找我封了你的灵识,你感知不到精怪的世界,但灵魄尚在。」
我眉头拧得更紧:「所以,崔人亡才找上我?」
灵识主意识思想,灵魄主骨血魂髓。
我意识不到自己是精怪之体,可本体,依旧是精怪之躯。
自小到大我从未生病,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免疫力抵抗力好,却不料,缘是这样。
陈教授点点头:「崔人亡找上你是因为你的狐狸骨,常旭找上你,是想保护你。」
说着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来,又道:「还记得常旭脚下那巨大的黑影吗?」
我点点头。
陈教授道:「你母亲郁郁而终,怨气难消,终于还是心魔郁结,堕入魔道。」
「常旭发现杨雪儿是崔人亡的爪牙后找到我,请我帮忙,自己则召唤了血灵契,以自己的骨血为祭,召唤魔道之力,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常旭召唤出了的魔,竟然是你母亲。」
「常旭有机会从崔人亡手里救下叶离,之后和成为蛇母的杨雪儿同归于尽,保住最后的灵识,都幸得他召唤出的血灵契是你母亲。」
那团给我带来暖意的黑影竟是……我母亲。
想到这里,本来压下去的眼泪又忍不住朦了我的眼。
陈教授说我母亲哪怕成了魔,依旧牵挂我,我在人世间经历的一切,她也都知道。
因为此,她才甘愿以魔道之力护住常旭最后的灵识,又启发我被封印的灵识,让我能和崔人亡抗衡。
这一下午,于我活过来的这二十几年不过是弹指一挥。
可这弹指一挥,却改变了我所有的认知,改变了我的余生岁月。
从陈教授的别墅出来往外走,天空瓦蓝,风云俱静,我却恍若隔世。
「不许去!」
似是陈教授的声音?
我顿住脚步,仔细去听,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我的感知能力已经这样灵敏。
哪怕别墅已经在我身后数百米远,我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她不该卷进来。」
这是叶离。
「是不该卷进来还是你不想她受伤害?」
我还想再仔细听听,可接下来,只有柔柔风声。
几分钟后,一只猫咪从别墅出来,看见我之后,他顿了顿脚步。
旋即,脚步轻快的跑到我身边。
「你怎么还没走?」
小小的猫咪仰着头,看起来一脸云淡风轻。
可我,却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和之前那欲言又止一样的情绪。
我弯腰,想将他抱在怀里。
他却嗖嗖嗖的直接蹿上我的肩膀:「我送你回家。」
想起刚才,陈教授说的那一句『不许去』,我问他:「你想去哪?」
「我虽然借了你家蛋蛋的身体,可不代表你能像管着蛋蛋一样管着我。」
我皱了皱眉,反手将他捞下肩膀,强行搂在臂弯里。
我盯着他:「你说实话。」
叶离憋了好久,还是不开口。
我便不再问,搂着他便往回走。
去问陈教授不就行了?
谁料,叶离竟然直接从我怀里窜出来!
还没等我伸手抓住他,他的肉垫垫击中我的眉心。
霎时之间,我跌入一片温暖的怀抱。
我很想睁开眼睛,可脑海里,似又传来常旭的声音。
「阿雨,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他的声音似带着某一种力量,催着我,陷入沉睡。
朦朦胧胧的梦里,到处都是阳光暖意,可又夹杂着阵阵凌冽的寒风,让我无法安睡。
我想要找到那寒风的来源,摸索着前行,却不知觉一脚踩空!
不断下坠!
风在耳边呼啸,周围越发冰寒,我仿若置身在千年寒潭!
乍寒,侵入骨髓,让我头皮发炸。
猛地睁开眼睛,我才发现,刚才自己不过是入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可这心,却是觉得缺口越来越多,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催得什么重要的东西急速消散!
我心烦意乱地翻身下床,也来不及穿鞋,便往外奔。
跑到门口,才发现我回到了陈教授的别墅!
陈教授本人,正用龟速爬楼梯。
他脸色焦急慌张,看见我,忙道:「快去!快去救叶离!」
我心里一紧:「他怎么了?」
「他自己去对付崔人亡了!可他哪里是崔人亡的对手啊?!这分明是送命!」
——「不许去!」
——「她不该卷进来。」
我想起之前隐约听到的对话,恍然大悟。
他是为了我!
哪怕其中,可能藏了常旭的手笔,我也没办法冷静。
我找陈教授拿了地址,片刻也没耽搁,直奔那个老式小区而去!
18 栋。
我心里默默念着,一幢一幢的房子找,可没想到的是,小区里根本没有 18 栋!!!
直到深夜里,所有的小食摊都收摊了,我把每一栋的栋号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找不到 18 栋。
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一阵阵猫咪和大鹅打架的嘶吼声隐约闯进我的耳朵!
我加快脚步,循着声音找过去。
声音越来越近,恍若是在小区边缘的一片拆迁废墟里。
我不敢耽搁,一脚跨进那片废墟。
可下一秒,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废墟?
村口、歪脖老槐、还有成片的木屋……就像一步踏到了千里之外!
轰隆——远处一座木屋塌了,无数只家禽扇着翅膀乱飞,随之,是猫咪的嘶吼咆哮!
是化身蛋蛋的叶离!!
顾不得许多,我快步朝着家禽乱飞的方向冲去!
「呱哈哈哈哈!小猫咪!谁给你的勇气让你一个人来找我?今天,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轰轰轰——木屋接连变成碎片散落各地,即便如此,崔人亡那嚣张的声音依旧听得清晰。
循着声音在一堆乱扑腾的鸡鸭鹅群里找到他们,看见叶离的样子,我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平时多么精神的小猫咪!
此刻,浑身是血,连猫毛都糊在了一起。
他也发现了我。
小猫咪表情痛苦,却还是迅速朝我这边赶来。
「你来干什么!」
叶离有些生气,可我更生气!
谁许他一个人来送死了!
我一言不发,灵巧地在废墟里穿梭,奔向叶离。
大鹅看见我,嚣张变成了惊喜:「啧啧!送货上门,可真贴心!」
话音落下,他扑腾着大翅膀一跃而起!
叶离坚定地将我护在身后!
我站在他身后,心里酸涩无比,哪怕到了这时候,他还在护着我!
眼看着大鹅到了跟前,我飞身而起!
借助叶离踏上空中,一个翻身直接扑向那只巨大肥硕的鹅!
咔嚓——我听到脖子断裂的声音。
「阿雨!」
叶离震惊,我却一点也不后悔,随着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而加重咬合力道!
大鹅,被我生生咬断了脖子!
大鹅的脖子连着头,被我丢在地上,直到最后,他眼里还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可能没人告诉崔人亡。
狐狸,是他的天敌。
而我,从踏进这片村庄开始,就已和他们一样化生出了原形!
叶离强撑着身体来到我身边。
「谁让你来的!还搞成这副样子!」
我学着叶离的样子添了一下爪,跟他插科打诨。
「做人太久了,偶尔做一下小狐狸,还挺新鲜。」
叶离十分嫌弃。
「狐狸才不会舔爪子。」
我笑嘻嘻。
「第一次做狐狸,总会不熟练嘛!」
叶离睨着我:「我看你咬那大鹅的脖子,倒是熟悉得很!」
「那是天性!天性使然!」
我是小狐狸,我喂自己袋盐。
可说着说着,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人形,周围的村庄也消失不见,我和还是蛋蛋模样的叶离,置身在一片废墟里。
叶离扬起小小的猫儿脸,打量着我:「嗯,还是这样好。」
我有些慌:「你怎么……」
没变回来?
叶离浑不在意:「受了伤,被锁在蛋蛋身体里,可能要休养一阵子了。」
我无语,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那么云淡风轻!
可到底也不忍心责怪他。
我将他托在臂弯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远远就看见陈教授,也朝我这边来。
「陈教授你别来了!」
再往里走两步,等他再走出去,天都得亮了!
陈教授站在原地,焦急地问情况。
听叶离应声说问题不大,才放下心来。
待我们走近,他又骂叶离。
「都说不许你来,现在好了,现在弄成这幅样子!」
叶离惨兮兮地扯了一下嘴角。
「这不没死嘛。」
陈教授恨铁不成钢,却也被叶离杠得无话可说。
他吹胡子瞪眼。
「这次事情闹得鸡飞狗跳,没个五万字的报告,怕是没办法跟上头交代,我懒得管你了。」
他所谓懒得管,要先走,就是龟速前行。
我着急给叶离处理伤口,可没时间陪他看废墟里的月色,先回了自己家。
直到给把蛋蛋身上的猫都剃光了我才看见,他身上简直体无完肤。
看见我直掉眼泪,叶离安慰我:「现在是我的灵识主导,蛋蛋现在感觉不到疼的。」
我当然知道这个,我只是心疼他。
给他清创后裹上纱布,除了个猫脑袋还在外面,现在就像个猫咪木乃伊。
但我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直到我看见柜子上放着的伊丽莎白圈。
叶离原本乖乖躺着不动,一看我拿那,瘸着一条腿也要跳起来。
「我警告你别乱来!」
我才不管他。
叶离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语重心长道:「你还要温养灵魄是不是?咱们要珍惜蛋蛋的身体。」
满身都是绷带的叶离可不是我的对手,在我 yin 威下他只能乖乖戴上伊丽莎白圈。
修养的日子里,我每天换着法儿地给叶离吃肉。
「不行,不能再吃了。」
叶离用小爪子推开我给他的专用瓷碗,揉了揉自己日渐蓬软的小肚腩,发出最后的抗议:「真的不能再吃了。」
我将瓷碗推过去,佯装生气:「你想虐待我蛋蛋?」
叶离很是无语:「我欠你的?」
我笑得十分虔诚,又将装满肉肉的小碗往他跟前推了推。
「不不不,你帮常旭养灵识,又救了我的命,是我欠你的。」
叶离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我借用你家蛋蛋的身体,好像真是我欠你更多。」
说罢,他英勇就义一般,埋头进了肉碗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