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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男主是动物的小说推荐?

我和饕餮自幼被定了娃娃亲,饕餮食人,羊身人面。这门亲事,说是婚约,实则是拿我献祭。

京城人尊天子,拜龙。

而我们这个偏远小乡县,地处神人交界一带,不拜城隍,反而侍奉饕餮,以孤儿献祭。

按县里的说法,无父无母,天煞孤星,与其在人间讨活,不如送去饕餮处「享福」。

女孩作为新娘出嫁,男孩则是送去为仆。

其实没有分别,大家心里都明白,为妻为奴只是说着好听,都是去送死罢了。

有逃回来的人,都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得不成样子了。

县里很久没有出现孤儿了,直到我的出生。

从小我就知道我的命运,所有人见到我总要戏谑一句「饕餮的娘子」。

我知道他们嫌弃我晦气,与其说是吃百家饭长大,倒不如说是受尽百家冷眼长大。

刚满十六岁的清晨,我就被人叫醒。一番梳妆打扮后,我被绑进了出嫁的马车。

本来不该这么早的年纪,可惜我不小心冲撞了县令家的马车。

我被压着跪在地上。

县令的嫡女缓缓下车,一脚踩上我的肩膀,语带不屑:「哟,这不是饕餮的娘子么,我和我爹说说,让你今年就成婚,你看如何?」

我只低着头,没说话。

十六还是十八,又有何区别呢。

每日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早已没了人样了。

倒不如赶紧结束这该死的命运。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前走,慢慢地出了城。

我静默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我被抬着下了车。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原来是进山了。

车后跟着的百姓高举火把拥护着一位手拿长鼓、身着萨满神衣的老婆婆。她的腰上挂着铃铛,走起路来一响一响的。

老婆婆走到我面前,带着路。

她嘴里念着什么,我听不懂,没来由地有些心里发怵。

我被抬进一间装潢华美的庙里。

庙里原本该放着如来的地方摆着好大一尊饕餮的铜像。

人面羊身,我想起了饕餮的传闻。

铜像的两只羊角朝前伸出,微微弯曲着。虽为人面,但两双眼睛却不在脸上而在腋下。面上的神色也绝非善意,更像是阴恻恻地在寻找猎物。后半截的羊身有着虎齿人爪,四足矫健。

它从上而下地睥睨着,那凶悍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我身上,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比起说是神兽,它更像那大秦来的传教士口中的魔鬼。

神婆又开始念起了奇怪的咒语,她跳起大神来,鼓声伴着铃响,哗啦啦一片混乱。

我被摆在饕餮面前的供桌上,五花大绑着动弹不得。

前前后后又抬进了无数贡品,我躺在一堆鸡鸭鱼肉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锣鼓声停歇,神婆跳完大神朝我走来。

她扯下我嘴里塞着的棉布,端起杯子往我嘴里灌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我挣扎着,半喝半吐。

没一会儿,意识模糊起来。

庙门被关上,庙内陷入一片黑暗。

我静静地躺着,听着马车声与人声越来越远。

我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时,眼前还是一团黑。

庙外有狼嚎声传来,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天已经黑了。

我试着挣脱开绳子,可是绑得太紧。我磨了半天,皮肤被草绳蹭破,火辣辣地疼。

一不留神,我从贡台摔了下去,带下去周围一片贡品。

稀里哗啦声中,我落在地上,砸得半边身子都疼麻了。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

有碗落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我在地上摸索着,突然摸到一块瓷碗的碎片。

我大喜过望,忙抓住它开始割着绳子。

黑暗里只有我拼命割绳子的喘气声。

「要我说,这些贱民就是蠢,居然一直信这个供奉,看来今天又有的玩了。」有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去请县令了没有?」另外一个声音问道。

「那是自然,玩女人这件事怎么能少了他。」

两个人嘿嘿地笑起来。

玩女人?什么意思?我愣了愣。

完了,那一定不能给他们发现我。

「看看今天的货色怎么样。」男人说。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手上的动作逐渐加快,我屏住了呼吸。

狼嚎声越来越大,语调转了几个圈听着格外骇人。

终于,绳子被我割断。我抖落绳子,慌忙站起身寻找藏身之处。

该死,这里都没有个后门,根本没有可躲的地方。

庙外的人已经要推开庙门,我一急,爬到了铜像后面,缩着身子挤在暗处。

「吱呀」一声响,门被推开。

「人呢?」男人惊慌的声音传来。

「这些人都是怎么办事的!」

「县令都请到了,这下怎么办?」

「别急,一个女人而已,她应该还没跑远。你在这里找找,我去附近找找。」

两人商量着,开始寻人。

我听明白了,这是在找我呢。

捏紧了手里尖锐的碎片,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远去,另一个在四处翻找着。

「就这么点地方,能躲到哪里去呢?」我听见他在嘀咕。

千万别过来,别过来,我在心里祈祷着。

「该不会躲在铜像后面吧。」男人的声音慢慢靠近。

他从左手边爬上来了,我忙从右手边往下跑。

「欸!站住!」男人发现了我,急喝一声。

我没理会他,只抓着过长的裙摆,提着裙子往外跑。

「外面没找到,你说不会被狼叼着去吃了吧。」门外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心一坠,完了。

「抓住她!」庙内的男人喊道。

我拿着碎片,不管不顾地往外冲。

「哟,小美人在这啊,跑什么!」庙外的男人瞧见我,面露凶光。

他伸手就来抓我,我拿着碎片往他肚子捅去。

可惜碎片太浅,仅仅划破一道口子。

他被我激怒,一手打落碎片,抓着我的衣领将我摁在贡台处。

「还敢跑!」

眼看他的巴掌就要落下,一匹狼冲了进来咬上了男人的脖子。

锋利的牙齿直接穿透皮肤,滚烫的血落在我的脸上。

男人无力地倒在地上抽搐着。

我喘着气,惊恐地看着不过一米处的那匹狼。

另外那个男人看见了这场景,忙跑向门边。

可是他慢慢地退了回来,全身哆嗦着,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群野狼踱着步子向他逼近。

我冷汗直流。

看来不管怎么样,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

眼前的这匹狼双眸泛着幽幽的绿光,月光下,面目格外狰狞。

它将爪子搭在我的身上,伸出舌头舔了舔我脸上溅到的血。

我大气不敢喘,浑身僵硬着。

「别动她,回去。」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身上的狼瞬间汗毛竖起,迅速抬爪从我眼前退下。

我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饕餮雕像的羊角处坐着一个玄衣墨发男子。

他和我对视一眼,眼里没有任何温度。

居然是金瞳……

我怔了怔。

「杀了那个男人。」男子移开目光,看向狼群开口道。

狼群接到命令,兴奋地低吼着。

「饶命啊,饶命!求求了,我什么都能做,别杀我!」来抓我的男人吓得跪地求饶,连声哀求着。

「什么都能做?」墨发男子玩味地说道。

「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做……」

「那我就如你的意。」男子伸手对着他一点。

求饶的男人顷刻间化为了一匹瘸了腿的母狼。

「居然用我的名头做了那么多肮脏事,快入春了,你就自己也好好感受一番吧。」

母狼呜咽着,双眼里尽是恐惧。

墨发男人从羊角上跳下来,落在我身前。

我不敢看他,只低着头。

他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抬起:「你叫什么名字?」

我默了默,说道:「我是孤儿,没有名字。」

他倒是惊讶了片刻:「居然有人没有名字。」

我有点难堪,小声说道:「我用不着。」

他将我拉至他的身后,手一挥,狼群消失。

「给你看点好玩的。」他低下头看我,对我眨眨眼。

所处的小庙瞬间化为灰烬,大山夷为平地。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拔地而起,覆压三百余里,隔绝天日。月色下,镂空的雕花窗户透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连成一片照亮了这方天地,给这处染上了一丝烟火气。

府邸大门左、右两处各蹲着一座饕餮石像。

我拉着墨发男子的袖摆,和他一起站在几米高的朱色围墙上俯瞰整座宅子。

他低头看我,唇角勾出一抹笑:「怎么样,有意思吗?」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抬起头看向他:「你是饕餮吗?」

他抬手将我拥入怀中,搂着我的腰,带我落地。

「听说你是我的娘子?」他笑着说。

我脸一红:「不是,那是他们说的……」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垂眸看着我独自慌张。

「他们说的,那你怎么想?」

「我,我不敢……」我紧张地结巴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怕什么?」他偏过头,好笑地看着我。

我犹豫着问他:「你不是要杀了我吗?」

「这也是他们说的?还说什么了?」他双手交叉抱胸,半倚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他们说,」我瞥他一眼,斟酌着语句,「他们说,你是人面羊身,会……会吃人」

说完,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大气不敢喘。

没一会,他轻笑出声:「吃人嘛,确实也吃过。至于人面羊身,那是我的真身,你要看?」

我想起庙里那尊巨大的可怕铜像,打了个哆嗦,忙摇了摇头。

「胆子真小。」他说道,语气里带着笑意。

突然我的脖颈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环在那里。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饕餮的双眸。

他的右手摩挲着我的脖子,笑着问:「杀了你……像这样吗?」

他的手突然收紧,压在我的喉咙处。

窒息的感觉涌来,我发着抖,不敢乱动,闭上了眼睛等待着。

「逗你的,我不杀你。」他把手松开,捏了捏我的脸。

「你这姑娘真奇怪,都不挣扎一下。」

我大口喘着气,问道:「为什么放了我?」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放了你?我本就没打算动你。我说,你不会真信了那些人说的献祭吧?」

我有点没听明白,呆呆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刚才那两人是你们人间县令的人,这个献祭就是他们弄出来的东西,和我压根没有关系。我不过是今日正好比较闲,顺手把你救了下来。」

「县令?」我记起那两个男人说的话,打了个寒战,「那些孤儿不会都被他们……」

他点点头,满脸嫌弃:「居然拿我做挡箭牌。」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怪逃回去的人都疯了。

「谢谢。」我认真地对他道了谢。

他抬手唤来一只鸱鸺停在他的肩头。

「我还有事,它会带你去你的房间,和它走吧。」

我愣了愣:「我要住在这吗?」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县令手下的两个人一个死,一个失踪,你要是还能回去恐怕也活不了太久了。」

我有些哑然,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我救人救到底,你就在我这里住下吧。」他抬手顺着鸱鸺的毛。

住在饕餮的府里?

换在一个月前,我肯定觉得这是痴人说梦。

「对了,你还没有名字吧。」他低头看向我。

「你是七月来的,不如就唤你小七吧?」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随意了?」

我摇了摇头。

不会,挺好的。

原来,我也可以有名字。

「来福,你带小七去她的房间吧。」他侧过脸,对这鸱鸺低声说道。

鸱鸺扇了扇翅膀,两脚一蹬,落在了我的肩头。

给一只鸱鸺取名来福……

看来,小七真的是个蛮好的名字了。

「走吧。」来福突然开口道,一个清脆的男孩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一惊,瞪大了眼看向它。

鸟,鸟会说话?

「咋地,没见过鸟说话?」来福睥睨我一眼,翅膀插着腰站着。

没,没见过。

「哼,走吧,孤陋寡闻的人类。」鸱鸺一展翅膀,拍了我一脑袋羽毛。

我忙提起裙子跟了上去。

「晚安,小七。」饕餮带着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去,他对我摆了摆手,随后转身跳上围墙,消失在了远处的夜色里。

「慢死了,慢死了,快走。」来福倒挂在前方的树枝上催促道。

「我来了,我来了。」我收回视线,朝鸱鸺的方向跑去。

出乎我的意料,房间很大也很好看。

紫檀木制的床旁摆着雕花的美人榻,镜台上摆着各式头面脂粉,匣子里女人的衣裳满地堆了出来。琉璃屏风上作着画,我走近细看,居然是一幅骷髅图。

忙后退一大步,远离了这屏风。

「这都是饕餮准备的吗?」我问道。

来福神气地扬起头:「哪还需要准备,随便一挥手就有了。」

我点点头。

神仙的世界。

啃着剩饭长大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躺在锦被中,我居然失眠了。

看着床顶的帷幔,我思绪万千。

饕餮好像不是他们口中那样坏的,我想着。

「听说你是我的娘子?」这句话在脑海里蓦然浮现,我一时红了脸。

娘子……

我想起他的金眸,羞得扯过被子盖住了头。

突然,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掀开被子朝屋内看去,声音已经停歇,暗色里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我想多了吧,我安慰自己道。

再次躺下,还没等我闭眼,声音又响起。

比上次微弱了不少,可在寂静中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复坐起,点燃了床头的灯。

昏黄的光线下,站满了一屋子的飞禽走兽。

「你们……」我陷入震惊,未出口的尖叫声卡在嗓子眼。

来福从一堆兽类中挤出半个头,冲我说道:「别怕,别怕,他们就是好奇,想来看看你。」

他又扭头抱怨道:「我都说了让你们明天再看,人类胆子小,你们不信,偏要急着这一时。」

他慢慢地从兽群中拔出自己剩下的半边翅膀:「挤死我了,真的是。」

「他们都是住在这里的吗?」我将尖叫憋回肚子里,好半天才缓过来。

我亲眼看着一只松鼠甩着蓬松的尾巴给我递上了一把松果:「见面礼。」

「蠢货,人才不吃松果。」一道妩媚的声音毫不客气地骂道。

「你这狐媚子,闭嘴吧,懂不懂这叫礼节。」松鼠转身喝道,又回过头来看着我,「别理狐狸,他们狡猾得很……哎哟。」

它话还没说完,突然抱着头呻吟了一声,松果滚落一地。

我朝它身后看去,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尾巴不耐烦地砸着地。

「叫你胡说。」狐狸冷哼一声。

原来是它一掌拍到了松鼠头上。

「野蛮狐狸,不讲道理。」松鼠捡起一粒松果往狐狸身上扔。

看着两兽就要打起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盖过了一室的嘈杂。

「你俩别闹了。」

谁在说话,我好奇地看去。

「骷髅老先生,你看,这次是它先开始的!」松鼠不服气地告状道。

骷髅?

我看向屏风,那个骷髅画像咧开了嘴冲着我笑。

什么东西!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骷髅怎么还能说话,不是,画怎么还能说话?

「你们都出去吧,这么晚了在人家姑娘房间里干什么?」骷髅用慈祥的声音下了命令。

一屋子动物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离开了。

随着门合上的声音,骷髅又转向了我:「孩子,你别害怕,它们没有恶意。」

我只能呆呆地点头。

这么近距离看一个骷髅讲话还是挺挑战我的胆量的。

「您……」我犹豫地开口,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总不能刚见面就问人家是不是鬼吧。

骷髅察觉到了我的心思,安慰我道:「别怕,孩子。我虽长相奇怪了些,但是不害人。我没有眼睛,看不见你的,放心睡吧。」

我还想说点什么,但画中的骷髅身影越来越小,似乎在画中走远了。

渐渐地,画面成了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了。

我目瞪口呆。

「老先生,还在吗?」我没忍住好奇地问道。

没有回音。

我只能作罢,又接着躺了下去。

一天经历太多,我沉沉地睡去。

但总是觉得睡得不踏实,梦里的场景千变万化,一刻的稳定也没有,我什么也抓不住。

又一次在梦里下坠时,我听见了几声短促的鸟鸣。

我睁开眼,看着一床的翠锦帷幔发愣。

有晨光镀上了窗棂,慢慢地向昏暗的房内攀爬。

这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习惯了在破房里醒来的我还不适应这样安逸的环境。

推开窗,一池碧水在微风中泛着涟漪,鸟鸣的主人正伫立其间啄着水珠梳理羽毛。

它听见窗开的声音,微微偏了偏头看我:「小七,早上好。」

朱鹮在说话,很好,我已经都不感到惊讶了。

「早上好。」我斜倚在窗前对它笑了笑。

「早上好,骷髅老先生。」朱鹮又提高了音量朝着屋内喊道。

我看了看屏风,依旧是空白的画面。

「他不在。」我告诉朱鹮。

它拍拍翅膀,见惯不怪地说道:「这老头肯定又睡懒觉了。」

我笑着道:「可能昨日夜里我打扰到他了。」

「欸,可别这么说,和你没关系。」朱鹮闻言,拍了拍翅膀落在窗台上。

「这老头自从进了这画,就爱睡觉,一天都见不着几回的。」朱鹮嘀咕着。

「进了这幅画?」我好奇地问道。

「嘘,这可是个大秘密,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朱鹮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据说是他死前血溅满了这幅画,从此灵魂被吸了进去,和画里的骷髅融为一体了。」

「还秘密呢,这里所有精怪都知道了,全是你说的。」骷髅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画面上,此时朝着窗外冷哼道。

朱鹮见状,忙不迭道跳下窗逃走了。

「旺财就这样,喜欢叭叭地乱说话。」老先生两只骷髅手插着腰,莫名地有些可爱,我都能想象他气得胡子上翘的样子。

「它叫旺财吗?」我觉得有些离谱。

「你也觉得好笑吧,饕餮这兽,就爱这些俗名字,我都说了好多次要他改,他偏不,倔得很……」

我边洗漱边听着老先生唠叨。

突然很开心,好像有了一位祖父一样。

来福带着惺忪的睡眼领我参观整座宅子。

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太多。

一个院子连着一个院子,林子奇秀幽趣,石堆叠的假山旁总有一片清池,鹅卵石铺陈其间。石砌的桥梁拱于沼上,通向林深处的亭子。

一路上,各类兽型精怪在路上穿梭,时不时地和我搭句话。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兽类?」我问道。

来福哈欠连天:「我们都是帮饕餮做事的。」

「做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它撩起沉重的眼皮,惊讶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

「这里是饕餮的家,也是他的酒馆,专门接待各类神兽和各路神仙。」他解释道。

「神兽?你们算吗?」我感到好奇。

「我倒希望我是。」他瞥我一眼,「我们当然不算,我们就是修了点道行的小妖罢了。」

「哦这样,那也蛮厉害的。」

「那是自然。」来福骄傲地抬起头。

我望着爬上朱墙的蔷薇木香出神:「酒馆啊……这个酒馆具体卖些什么啊,和我们人间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你们凡人怎么能比。那神仙想吃的东西可讲究多了……」来福的声音越来越弱。

突然,耳边的声音停了。

「你怎么了?」我扶着他睡着后歪过去的脑袋。

他猛地惊醒:「我困呐,我是夜行鹰。大白天让我给人当向导,饕餮真的是不知道心疼鹰的。」

我好笑地看着它:「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逛逛就行。」

「那不行……」

一阵洪亮的击鼓声打断了来福的话。

「怎么了?」我有些紧张地问道。

来福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眸里再没有半分倦意。

「有客人来了。」

周围的飞禽走兽全都狂奔起来,洪水般涌向大门。

来福从我的肩头腾起:「跟上我。」

待我们赶到大门处时,精怪们已经列好了队候着客人。

我隐在兽群中看着大门慢慢拉开。

一只长着长毛、形似猿猴的兽类走了进来,风吹开他的长毛露出一对白色的耳尖。他穿着一双草鞋,面上也与人有七分相似。

「这是什么?」我惊呼道。

「狌狌,别把他当成普通的猴子,他通晓过去发生的一切事情。」来福压着嗓音解释道。

「上酒来。」狌狌摆着手说道。

「好嘞,您这边请。」昨夜那只松鼠殷勤地带着路。

「麻烦了,你们主子呢?」狌狌环视一圈,客气地问道。

「我们主子出远门了,您见谅。」松鼠赔笑道。

狌狌瞬间变了脸色,不满地嚷嚷:「哼,我不信,不来迎接我是不是看不起我?」

「不敢不敢,给您安排最好的包间,您看如何?」松鼠放低姿态好言哄着。

狌狌冷笑一声:「当我好欺负?」

他回头打量了我们一圈,鼻子动了动,突然兴奋地看着我。

我感到不妙。

「那是不是人?」他四脚着地,狂奔到了我面前,怼着我的脸嗅着。

「没错没错,是人,是人!」他大笑起来。

我后背冒冷汗,呆在原地不敢动,看着他的一对大鼻孔在我眼前乱晃。

「喂,松鼠,把这人绑了,我要吃人,听见没?」

什么?

我吓得瞳孔放大。

松鼠惊得尾巴一颤,忙为我掩护:「不好意思,这是我们主子带回来的客人,不能吃。」

狌狌脸色一沉,面露凶光:「别废话,我说要吃就要吃。」

双方陷入了僵持中。

来福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别怕,主子吩咐了我们好好照顾你,我们不会把你送出去的。」

我感激地点点头,稳了稳呼吸。

突然一道力将我往回拉,我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抬头看去,望进了一对金眸里。

饕餮,回来了?

「你这小狌狌还想吃我的客人?」饕餮收回视线,看向狌狌似笑非笑地说道。

见到我身后的饕餮,狌狌转眼间换了一副面孔。

「那哪能呢,这都是误会,我不过是想请这位姑娘喝杯酒罢了,误会都是误会。」狌狌双手抱拳,半勾着身子摆出作揖的样子。

「欸,我说你这狌狌怎么还看人下菜碟呢。」白狐蹲在地上讽刺道,语气里满是不屑。

狌狌侧过头狠狠地瞪了它一眼。

松鼠忙蹦过去捂住了白狐的嘴:「姑奶奶,怎么对客人说话的呢。」

「客人?」饕餮冷笑一声,「不过一只狌狌,还装起了神兽。

「居然趁我不在,来我这里胡闹。算什么客人,赶出去。」

闻言,白狐一尾巴拂开松鼠的爪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闻言,知道自己得罪了饕餮,狌狌慌忙朝我赔礼道歉:「这位姑娘,我千不该万不该,我错了,您原谅我吧。」

看着弯着腰鞠躬的狌狌,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我抬头看向饕餮,他连一个眼神也没给狌狌。

「不要什么东西都放进来,该赶就赶,我带你们回来不是让你们在我这里受欺负的。」他厉声下令。

狌狌在一片耻笑声中被轰了出去。

看着它狼狈的背影,我悄悄地问来福:「它怎么也那么怕你们主子啊,我以为就我们这些凡人怕?」

来福兴奋地看着热闹:「狌狌这玩意,充其量也就比我们好那么一点,跟主子那是比不得。」

「为什么?」我一脸疑惑。

「因为他是龙的九子之一啊。你怎么啥也不知道,主子到底从哪里捡回来的你啊。」来福嘀咕着。

「你俩在说什么?」饕餮低头看了过来。

「在说主子您呢。」来福嘴快,我还没开口它都已经说了出来。

「说我什么?」饕餮笑着看我,似乎心情很好。

「说您厉害。」来福又叭叭地说了起来。

饕餮闻言,眼睛弯成了初月:「很好,允许你们继续说。」

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各兽也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工作。

来福打着哈欠要走:「我回去睡了。」

「你不需要做事吗?」我感到惊讶。

「我是夜班。」它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只留下我和饕餮还站在门前。

「我要做什么?」

「睡得好吗?」

我们同时开口道。

他揉了揉我的头:「你不用做什么,住着就好。」

「这不好吧。」我不适应他的亲密举动,躲开了他的手。

他眨巴着眼,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躲开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只说了句:「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我能碰旺财,为什么不能碰你?」他蹙了蹙眉。

我又愣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人间,只有互相喜欢的人可以碰对方。」

他轻笑一声,收回了手:「别担心,你不是我的娘子么?」

我脸一红:「那又不是真的……」

「那如果我希望是真的呢?」

我心里一颤,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什么意思,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们明明昨日才认识的。

我突然有点生气:「你别逗我。」

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他收起笑,格外认真地直视着我的眼睛:「小七,你别生气,我早就认识你了。」

「什么时候?」我倒是有些惊讶。

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以后再说吧。」

我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逗我。

「是真的。」他举起双手。

我没说话,不相信地看着他。

「总之,你只要知道,我真挺喜欢你的。」他突然附身凑近,一双眸子亮亮地看着我。

距离太近了,心没来由地怦怦跳。

对视中,我慌乱地败下阵来。

「你,你为什么喜欢我?」我没底气地问道。

不敢相信他的话,明明刚认识,却总是做着很亲昵的举动。

我不知所措。

「我能喜欢旺财,为什么不能喜欢你?」他说得理所当然。

哦,原来是这样的喜欢。

是我自作多情了。

「没事,能,当然能。」我讪笑道。

「那我也能碰你对不对?」他依旧是一脸理所当然。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中间的逻辑问题出在哪。

「走吧。」他牵上了我的手,拉着我往前走。

「去哪」我忙问道。

「不是说要干活吗?带你干活去。」

酒馆位于整座宅子的正中心,是一个三层高的塔状楼阁。

赭黄的上翘外檐四角各立着一座墨灰色的饕餮雕像,屋顶的琉璃瓦在落日余晖中泛着粼粼的光。檀红的殿柱一排排撑起了整座阁子,二、三层的走廊都有身影举着杯斜倚着远眺。

天色未暗,但已点起了灯。像是有一簇簇小火苗在半开或全开的窗子里透出来,远远看去,就如天上的火烧云掉了下来。

站在阁外,只听得楼内人声鼎沸。

推开朱门,厅内摆着数张桌椅,绛紫的帷幔散下,隔出了一个个空间。

风扬起帷幔,露出后面隐藏着的宾客。

「一楼是散客,接待异兽。」饕餮拉着我往里走。

我好奇地东张西望。

有着老虎纹的白头马甩着红尾喝得酩酊大醉,它的对面,一只长着鸟头的乌龟不耐烦地闷哼着。仔细看去,它的身后拖着老长一截深色蛇尾。

它的邻座居然是一条鱼,有着马的模样,正吐着满是酒气的泡泡。

我看得入了迷,没注意一脚踩上一个软软的东西,我吓了一大跳,忙收回脚。

往下看,一条三寸长的蛇形虫朝我拱起身子。

「这是什么!」我感到害怕,不自觉地拽住了饕餮的衣袖。

「蝮蛇。别惹它,很危险。」他低头看了一眼,将我往他身边拉近。

他牵着我上了楼梯,进了二楼。

二楼很安静,全是单独的房间。

「二楼是包间,接待神兽和神仙。」饕餮低头给我解释道。

「神仙……那是不是还能见到玉皇大帝啊!」我兴奋不已。

「他属于头部客人,单独设了一层在地下一层。」他好笑地看着我。

「不是还有三楼吗?三楼是什么?」我指了指楼上。

「楼上是给我专用的,你要是想要,也可以给你用。」他摩挲着我的手指。

我摆了摆手:「不需要。」

「我该做些什么?」

「给二楼的客人送酒。」他挑了挑眉。

「我一个人去吗?」我有点担心。

他轻声说了句什么,一只朱鹮飞上二楼,立在阑干处。

「旺财,你和小七一起给二楼客人送酒。」

旺财飞上我的肩头:「好嘞。」

「那你去哪?」我拽住他的袖子问道。

「我去楼上睡觉。」他对我回眸一笑。

我端着酒在旺财的引领下往各间屋子走。

「我们要送多少间啊?」从第五间房出来时我问道。

「还有三间,快了快了。」

实在是我害怕了。

刚刚那间包间,一进去看见一条九头巨蛇,差点没把我当场吓死。

我几乎得爬着它的身子进去才能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你是不是刚刚看到相柳怕了?」旺财看我表情不对,问道。

我点点头:「是有点没想到。」

旺财笑着说:「它平时更大,这还是它有意变小后的样子。」

到了下一间房间,我敲了敲门。

「请进。」屋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窗前倚着一位半人半马的男人。一对月白的羽翼从他的背部生长出来,一截长长的青色蛇尾半拖在地面上。

「孰湖大人,我们是来送酒的。」

男人对我们柔柔地一笑:「辛苦了,放下吧。」

他又看了看我:「人?」

我低着头应道:「是。」

「你先别走。」他兴奋起来,双眼放光。

我和旺财对视一眼,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踱了过来,四足踩在地上哒哒作响。

他停在我面前,微曲前足,一把捞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大人,咱们有酒杯……」旺财提醒道。

孰湖摆摆手,将酒壶「啪」地砸在了地上。

他的脸上显出两块酡红,眼里带上几分醉意:「你骑过马吗?」

「不曾。」我感到一头雾水,但还是恭敬地回道。

「没事,问题不大,我教你。」他上半身微转,拍了拍自己的马背。

我和旺财面面相觑。

「我忘记说了,孰湖是神仙的坐骑,他喜欢有人骑……」旺财贴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我心里一紧,吞了吞口水:「大人,这没有马。」

他不耐烦起来,拎着我的领子将我提到背上。

我一惊,手忙脚乱地就要往下爬。

「坐好了。」

不等我落地,他蛇尾卷着我的腰又给我放回了背上。

随后,他迈开步伐,往窗外一跃,双翅倏地展开,在空中行走起来。

我吓得忙抱紧了他的腰:「旺财,救我啊啊!」

「怎么样,舒不舒服?」孰湖大笑。

风从我脸上刮过,糊着眼睛根本睁不开。

「大人,把我送回去吧!」我匍伏在他的背上,冲他喊道。

风声太大,我怀疑他根本听不见我在说什么。

因为他非但没停,还踩着云狂奔起来。

身旁两侧的羽翅扇动着,「扑哧扑哧」的巨大响声整得我脑袋嗡嗡响。

我一动不敢动,紧闭着眼睛趴着。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声和孰湖醉酒后的大笑声。

不能喝就别喝啊,真是。

待会不会给我放到什么荒郊野外就不管我了吧。

这么想着,我把他抱得更紧了。

「小七!」有人在喊我。

我微眯着眼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夕阳下,昏黄的云海里一个铜青色的身影朝我奔来。

人面羊身……

饕餮来找我了!

我猛地坐直身子:「饕餮救我!」

孰湖却突然变了方向,竖起身往上走。

我一时没抱住他,身子不稳,直直地落进云里。

「啊!」我惊恐地大喊一声。

饕餮追来,探出人手似的爪子勾住了我腰间的香囊。

香囊转瞬间被扯断,我依旧往下掉落着。

他前踏两步,赶上了我的速度,张嘴将我叼起。

利牙隔着薄薄的衣料抵在我的腹部与背部,稍一用力,我就会被穿透。

我一动不敢动。

不多时,我们落在地面。

他将我放下,又变回了人形。

「小七,你怎么样?」他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呕」

我狂吐不止。

刚刚在空中太颠簸了,脑子都晃晕了。

他挽起我的头发,替我拍着背。

我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找来的?」我问道。

「我从窗外看见你被他载着走,吓得我马上就追过来了。」他还拍了拍自己的心脏,似乎他才是那个被拖着飞的人。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我看向他。

「不急,既然我们现在到南山了,你陪我摘点祝余回去吧。」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们酒馆酿酒用的一种草,人吃了就永远不会感到饥饿,你可以试试。」

「这么神奇?」我惊讶地问。

他点点头:「明日来摘吧,现在太晚了,我带你找个地方休息。」

我这才注意到天已黑,身处的这座山笼在暗色里,看不清的深处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在潜伏着。

我打了个寒战,跟紧了饕餮的步伐。

他带着我七拐八拐出了山,山脚下有一座城,城墙上挂着牌匾写着城名。

「南城。」饕餮读了出来,随即环着我飞了进去。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到处点着灯笼,一派祥和。

「云吞面!」我欣喜地朝摊子跑去。

饕餮跟在我后面朝摊主说道:「来两碗面。」

我坐在摊子上,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面激动地搓手。

饕餮低着头好笑地看着我:「一碗面罢了,怎么这么激动?」

我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一次两三天没吃东西,饿得不行了。隔壁有家云吞摊子,那个香味一直飘过来。当时我就在想,等我能挣钱了,我一定要天天吃云吞。」

他撇了撇嘴:「你还过得挺悲伤的,一没名字,二没钱。」

我耸耸肩,伸手去拿筷子:「你这人也奇怪,也不安慰我,这时候不应该比惨吗?」

他挑了挑眉:「我是饕餮,我有什么惨的?」

「饕餮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想到这,我好奇地问。

「你不识字?」他看向我。

「不都说了吗,孤儿哪来的学可以上?」我叹了口气。

闻言,他抬手问摊主要了杯清水。

「来,我教你。」

他用手蘸水在桌面上给我比划了起来:「看见了吗,这是你的名字,小七。」

摊前的灯笼下,浅红的光落在他的脸上,衬得一对金眸似乎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我晃了神。

「你来写一下。」他对我浅浅地笑,将水杯推向了我。

我蘸了水,学着他一笔一画地写:「还挺简单嘛,小七。」

「那你的名字怎么写?」我抬眸看向他。

他笑了笑,抬手在桌上写了两个复杂的字:「呐,饕餮。」

「怎么这么难?」我惊呼道。

他拍了拍我的头:「那是自然,我是神兽嘛。」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道。

这么难的字,应该寓意很好吧,我想。

他抿了抿嘴唇:「饕餮即贪,我的名字的含义就是贪。」

「欸?怎么会这样?」我惊讶地扬起眉。

他偏头看我,嘴角勾起:「我俩一个没名字,一个名字糟糕,倒还挺配,你说是不是,娘子?」

我瞪他一眼:「你又逗我。」

「要不,我也给你换个名字怎么样?」我心血来潮。

他没说话,嘴角微微上扬。

我低头思索着:「按照你给来福、旺财取名的感觉走,你应该就喜欢这种俗名字。

「要不叫你阿福怎么样?或者元宝?」我嘿嘿一笑。

他的脸色一黑:「我要是阿福,你就给我改名叫七喜。」

「好像也不错啊。」我开心地点点头。

「欸,阿福,你去哪儿啊?」

我们找了家客栈住下,这一住就住了好几天。

我天天跟着饕餮上山挖草,哦不,挖祝余。

这东西长得和韭菜似的,长长的一串翡翠色。

饕餮一挥手,这些祝余就自动飞进了草笼里。

我坐在树下,看着他施法。

大夏天,顶着七月的烈日,我热得一身的汗。

我受不了了,拽了拽饕餮的衣袖:「我先回去了。」

他倒是一点不觉得热,抬袖给我擦了擦汗,只说道山里有怪蛇,让我等他一起回去。

听到有蛇,我想起酒馆里那条九头蛇,吓得一哆嗦,也不敢乱走了。

「那我在树下等你,你给我施点法让我凉快些吧。」

他伸手一点,树底下出现了一顶巨大的罗伞,罗伞下放着凉席和冰西瓜。

我激动地朝凉席跑去。

刚在凉席上躺好,我伸手去够西瓜,突然发现在西瓜的另一侧放着另一个凉席。

我探头看去,竟是饕餮躺在上面。

「你这么快?」我讶异地看着他,「刚刚你不是还在那边?」

「我累了。」他对着我一笑。

「那我们回客栈去吧,这里太热了。」我说着便要起身。

他一把摁住了我的手:「不,先不回去。」

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他牵着我起身,往丛林深处走。

「什么地方?」我顺手拿了一片西瓜往嘴里塞。

「跟着我走便是了。」

他带着我越走越深,枝叶覆盖住天,林子里越发昏暗。

我犹豫地停止了脚步:「还要往里走吗,你不是说这里有蛇吗?」

他嗤笑出声:「你都敢和饕餮在一起,还怕蛇?」

我觉得有点古怪,想将被他牵着的手拽出。

可没想到,他握得那么紧,根本扯不出来。

「你干什么……」我感到有点不安。

他回过头笑道:「你看我是谁?」

饕餮的脸出现重影,整张面部飞速地重塑着,眼里的金色退去,眸子爬上猩红。

不多时,眼前完全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脸。

「你是谁?」我吓得连连后退。

他却一伸手将我捞了回去,手捏着我的下巴朝我哈了一口气。

我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我是被热醒的。

醒来后,我发现整个人都悬空了,身下是烧得正旺的一团火。

没有绳子绑着我,我就这样悬在空中,完全动弹不了。

「唔唔!」我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试了,我已经点了你的哑穴。」「我」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震惊地想要转身去看,却根本动不了。

赤眸男人走到了我的眼前,用我的声音继续说:「没关系,别怕,我很快就要把你吃了。」

我惊恐地看着他,想要挣脱他法术的束缚。

他手指微曲,往下按了按,我也往下坠了坠。

火苗在我的裙摆下不足一指的距离蹿动。

「你可以尽情挣扎,可是不会有什么用的,我会慢慢地将你烤熟。」他微微抬眸,兴奋地说道。

我感觉到自己一点点朝脚下的热源靠近,裙角点燃,焦味传来。

这样下去,我不是要被烤熟,而是要被烧成灰烬啊。

脚踝处传来阵阵灼痛,我疼得快昏厥过去。

「小七,你在哪?」我听见了饕餮的声音。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眼前的男人神色一凛,抬手将我放下,周围的枝叶疯长,将我的手脚捆住。

「不准乱动。」他转瞬间换上了我的面容。

我看着「我」走向饕餮的方向。

心里一急,我不顾枝叶的拉扯想站起身。

可脚上的灼伤让我根本使不上力。

我看向脚踝处,焦黑的一片,血肉模糊。

我想从枝叶里挣脱开来,可越是挣扎,它们缠得越紧。

灌木丛中斜窜出一根,直直地扎进了我的伤口。

猛烈的痛感袭来,我支撑不住跪了下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

我忍着疼,伸手绕过枝叶,想要将它拔出。

可它居然还长着倒刺,勾在我的手里,拉出一道血痕。

我呜咽着使劲,终于将脚上的树枝拔了出来。

扯下了一截裙摆,我将脚做了个简单的包扎。

可是我依旧是无法从枝叶的纠缠中冲出。

我只能期待着饕餮没有被骗过。

「姑娘,你没事吧,姑娘?哥哥,你快来,这有个小姑娘!」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

我猛地抬眸看去,一对兄妹焦急地朝我奔来。

「这片林子危险,你怎么一个人进来了?」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蹲下,拿着小刀割着我身上的枝叶。

我想道谢,可只能发出「唔唔」声。

「你……不能说话?」她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给他们比划着。

他俩一脸疑惑。

哎,我该怎么告诉他们我被点了穴呢?

「算了,先别纠结这么多了,赶紧出去再说。」男子从妹妹手中接过小刀割起了疯长的藤蔓。

「起来吧。」我周围的藤蔓缩回,他将小刀收起。

我指了指自己的脚伤,示意我没法走路。

「这是怎么弄的!」女子惊呼道。

男子顿了顿,说道:「失礼了。」

随即,他将我背了起来。

「我们送你下山吧。」

我擦了擦眼泪,感激地点点头。

他们将我送回了客栈。

我从包裹里翻出了几两银子想表达谢意。

他们却不愿收下,只告诉我以后要小心,不能再一个人上山。

我连连鞠躬道歉。

将这对兄妹送走,我坐在房间里等着饕餮。

从日中等到日暮,他都没有回来。

我开始有点担心,他不会也出什么事了吧?

我这样想着,当即就想出门去找他。

不太可能,我又摇了摇头,饕餮这么厉害能出什么事。

他不会是直接离开了吧?

我又开始有点焦虑。

他会不会找不到我,就直接将我抛下了。

反正我本来也是个麻烦。

我越想越心慌,在他是不是出事了和他是不是抛下了我之间纠结着。

这时,房门被推开,饕餮走了进来。

我心一颤,忙坐起,朝他招了招手。

「唔唔!」依旧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被我弄出的动静吸引,抬眸看了过来。

阴翳的目光将我吓了一跳。

我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

「小七!」他震惊了一瞬,大迈步朝我奔来。

我被他满身的戾气吓到,往被子深处缩了缩。

「你去哪了!」

他朝我逼近。

我说不出话,只摇摇头。

他用力将我一把拽出:「你怎么了,说话!」

说不出话我也着急,想将手腕从他掌中抽出给他比划。

他却不放手,紧紧地握着,握得我手疼。

我没见过他这么凶的时候,一时慌了神掉了眼泪。

见我哭了,他也慌了。

他松开我,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我太着急了,看见一只九尾狐假扮你,我就乱了方寸。它一直不肯说你在哪,我又找你了好久没找着……」

他的指尖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别哭了,我的错。」

我抽泣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右手摸到我的颈后一点。

我瞬间感觉喉咙处轻松了不少。

「饕餮?」我摸了摸脖子,试探着出声。

发现声音正常,我松了一口气。

「我被一对兄妹救了下来,他们送我回来的。」我告诉饕餮。

他将我拥入怀里紧紧抱住:「你没事就好。」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扔下我走掉的。」我不好意思地说。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轻声说:「不会的。」

真好,有人担心我。

「对不起,把你想得太坏了。」我低声道歉。

他抱着我笑了笑:「你不用道歉的。」

「你的脚……」他蹲下来,托起了我的脚揭开了缠着的布料。

布料粘上血肉,黏在一起,揭开时扯着翻出的肉传来阵阵痛感。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它想烤了我吃。」我想缩回脚,他却不放。

「我去请大夫,你待在这不要动。」

我点点头。

他不知从哪请来的大夫,居然就是那对兄妹。

我们看到彼此都怔了怔。

「当时太着急,应该先给夫人治疗再走的。」那位哥哥抱歉地对我笑笑。

夫人?

我看向饕餮,他别开了视线。

他跟人胡说些什么啊。

我瞪了他一眼。

「在下春生,这是我妹妹秋生。」那位哥哥朝我施了礼,边蹲下来给我查看伤势。

他开了药,嘱咐我每天要记得上药。

临走时,他又提醒道:「没事不要去那个山上,一般只有我们采药的人才去,那里危险,邪祟多。」

饕餮接过了药,在我面前蹲下。

「我自己来吧。」我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药。

他拦住我:「我来。」

他将我的脚搭在他的腿上,垂眸静静地给我上药。

我低下头看他,他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我伸手抚上,一根根地细细数着。

他抓住了我乱动的手,抬眸看我,神色温柔得异常。

他哑着声:「别动。」

我不敢再动。

他上好药给我裹上纱布,将我扶到床上躺好。

「这几天你先别下床了,等伤好了我们就回去。」

他说着,搂着我躺了下来。

我一惊,推开他:「你干什么?」

他将我往床里挤:「不干什么啊,我就守着你,怕那狐狸又来。」

我抵着他的胸膛:「那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

他放软了语气:「我怕黑。」

「不行,你睡远点。」我将他推开。

「好吧。」他往床的外沿挪了挪。

从此我被迫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小七,你别动!」

「我只是烧伤了一只脚,我还有一只脚。」

「不行,你要休息。」

「可是我想去喝点水。」

「我给你拿。」

「小七,你怎么又动了?」

「……我下床拿本书,上次你教我写的字,我想再看看。」

「你别动,我给你拿过去。」

「小七!」

「我……我没动,我就是伸伸懒腰!」

……

「饕餮,我要吃桂花糕。」

「我去帮你买。」

「好冷,关个窗。」

「好。」

「水。」

「给。」

……

「小七,你怎么下床了?」

「……我要去如厕」

「……哦,那你去吧,下不为例。」

「……」

躺了整整十四天,我快要不知道这两双腿有什么用了。

春生大夫来看,告诉我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松了口气。

当天我们收拾好东西就准备离开了。

「你不用变成兽形吗?」我看着饕餮长出一对翅膀就停止了变化,不禁感到诧异。

「不变了。」他又补充道,「怕吓到你。」

吓不吓的,我倒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不变兽形,他怎么带我走。

我提出了这个疑问。

他露齿一笑:「我抱着你飞。」

我也一笑:「抱几千公里?好臂力。」

「变成兽形。」我瞪他一眼,「还有这么多祝余要扛回去呢。」

他不情不愿地嘀咕着:「我施个法让它们自己飞不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子撒娇道:「求求了,我恐高。」

他很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就现了原形。

他伏在地上,低下头。

我顺着他的羊角爬上他的背。

「抓稳了。」他说道。

我伸手薅住了他脖子上的毛。

转眼间,我们就进了云里。

我躲在他的长毛间,感受着风的速度。

突然,他停住了。

「怎么了?」我抬起头,好奇地问。

空中出现了一堆虾兵蟹将。

其中一只穿着铠甲的龙虾瞪着眼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饕餮大人,今日是天帝的生辰,云中不准人通行。」

「为什么?」我问道。

「为什么,因为天帝要去各处视察,防止出现交通事故,所以禁云一日。每年都是这样做的,怎么还问为什么?」

「不好意思,饕餮大人,赶紧下去吧,明天再来。」又有一只拿着长矛的红蟹走来,不耐烦地赶着我们。

「它们这不就是做表面功夫应付上级检查啊,好好的路还不让人走了。」我凑在饕餮耳边吐槽。

他带着我往下俯冲:「没办法,谁让这里归它们管呢。」

「那我们去哪?」

「回客栈吧。」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既然不能飞,那没办法,我们只能靠走。

我叹了口气:「我去备点粮食路上吃。」

我出了客栈,准备去买点糕点,却碰上了一个熟人。

看见那双熟悉的赤瞳,我转身就跑。

可终究不敌他的速度,我的腰被一条白色尾巴勾着,整个人被带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你跑什么?我没打算吃人。」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不吃人,那你追我干什么?」我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跑我才追的。」

「我看到你才跑的。」

「不是,我真不敢吃你了。上次没骗过饕餮,给他断了两条尾巴,我现在还伤着呢。」

他转过身撩开他的尾巴,给我指着他尾根处的两个小球。

……

「狐妖,看剑!」一声喝下,一把木剑朝九尾狐刺来。

我惊呆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拿着木剑来除妖。

九尾狐眼都没眨,木剑灰飞烟灭。

我看向来者,春生大夫?

「小七姑娘,你没事吧!」春生冲我担忧地喊道。

我看向九尾狐,只见他盯着春生发愣。

我怕他要吃了春生,忙拉着春生离开。

等走出两个街后,春生止住了步子。

「姑娘,恕在下直言。」

我点点头:「无妨,请直说。」

他这才说道:「在下祖上是除妖的,所以在下自小也能察觉到一些妖气。昨日自称为姑娘相公的男子身上的气息就与常人不同,今日又有狐妖出没。姑娘要多加小心,如果需要帮助,请一定要来找我。」

我哑然失笑。

饕餮要是知道自己被当成妖会气死吧。

我解释道:「大夫,您多虑了,我相公不是妖。」

他点点头,向我行了礼,便告辞了。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要不要提醒他,杀妖靠一把木剑是不够的?

「他是谁?」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又是这九尾狐。

「你想知道那么多干什么,要吃了他?」我怀疑地看着他。

「我又不是时时刻刻要吃人。」他嗤笑出声。

他望着春生的背影出神:「吃他确实是想,只不过是另一种想吃法。」

「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了。

他回过神来看着我,做了个鬼脸:「想知道这么多干什么?」

「过两天七月半,城里有狂欢,过了那一天再走吧。」他想起了什么,向我说道。

「什么狂欢?」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又不说话了,摇着把羽扇走开了。

我回了客栈,告诉饕餮七月半的事情。

他笑了笑:「我们也不急,你要是想看,我们过了那日再走吧。」

我点点头。

「不过,那九尾狐怎么还敢在你旁边乱晃,干脆再断他几条尾巴。」饕餮脸色沉了下来。

「他说他不敢吃我了。」我想起来觉得好笑,「他断的两条尾巴成了两个小球,还蛮可爱。」

「你看他的尾巴了?」饕餮一愣。

我点点头:「对啊。」

「你摸了吗?」他又问。

我想了想,遗憾地说:「不记得了,应该要摸一下的,当时他有条尾巴就在我的腰上,我一抬手就能摸到,毛茸茸的应该手感很好。」

「他的尾巴在你的腰上?」饕餮咬牙切齿地问。

「对啊……你怎么了?」我看着他黑下来的脸感到不解。

他倏地露出了长长的尾巴,绕到了我手腕上:「我不管,你摸了他,你也要摸我。」

我觉得好笑,随意摸了摸:「这样够了吗?」

他的脸微红,尾巴缩了回去:「算了,不摸了。」

「怎么就不要了?刚刚不是还……」

我话音未落,他的尾巴围上了我的腰,将我与他拉近。

他低哑着声音,对着我耳边吹气:「下次,下次再让你摸。」

我红了脸,落荒而逃。

第二日,我又遇见了这九尾。

他拉开我面前的座位坐下,一抬眸,我面前的茶壶浮了起来给他倒茶。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狐妖?」我抓住茶壶放下。

他摇了摇头:「非也,我不是狐妖,我是神兽。」

「你的尾巴又出来了。」我指了指桌下的白色尾尖。

他不甚在意:「没人能看见。」

「小七姑娘,好巧!」

我回过头,是秋生。

「赶紧把尾巴收起来,这姑娘哥哥就是上次那个拿剑的,你小心又被剑指。」我以茶杯遮着面,小声对九尾说道。

白色尾巴收回,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秋生。

秋生在我们这桌坐下,看了眼九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位公子是?」

我忙道:「他姓胡,胡公子。」

「不知怎么称呼姑娘?」九尾作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温和地笑着。

秋生的耳尖爬上绯红:「叫我秋生就好。」

我感觉不大对劲,拉着秋生要走。

桌下的白尾绕上我的膝盖,拉住了我的腿。

我迈不开步子,瞪他一眼。

他倒是面上不显,还端着茶杯品茶。

「怎么了,小七?」秋生感到奇怪。

我咬咬牙,挤出一个笑:「你有刀吗?」

膝下的尾巴缩回。

「要刀干什么?」她一脸茫然。

「没事,不要了,咱们走吧。」

「对了,七月半你们这有什么狂欢啊?」我想起来这回事,忙问道。

她愣了愣:「什么狂欢?」

「没有吗?」我又问。

她摇摇头:「没有听说过啊。」

果然是那只狐狸在骗人。

「不过我们会放河灯,你来看吧。」

七月半到了,果然无事发生。

也是,周围的人都在忙着祭祀祖先,哪有什么狂欢?

我想起秋生说的河灯,便拉了饕餮去看。

天快黑了,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街上的人从来没有这么多,摩肩接踵的。

饕餮牵着我的手,将我护在身侧。

我们随着人潮往河边挤去。

「奇怪,怎么这么多人?」我抱怨道。

他低声笑了笑:「哪里是人呢?」

我惊了惊:「什么!」

他指了指我前面的人:「你等他转过身。」

说着,他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

那人转过头来,竟是一副鱼脸,两边的腮一上一下地鼓动着。

「没事。」饕餮一挥手,又让他转回去了。

「其他人也是?」我惊魂未定。

「什么都有,有人、有鬼、有妖、有兽。」他低声说道。

看来这才是九尾说的狂欢吧。

「为什么都出来了?」

「七月半,鬼门开,有鬼正常。但按理说,妖兽不该进城,不知道是谁开了城门。」他若有所思。

「借过一下……」连着好几人从我们身旁挤过去。

我皱着眉看去,一个歪着脑袋,一个断了胳膊,还有一个没有脚飘着走。

我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抓紧饕餮的手:「真的……有鬼啊?」

他好笑地看着我:「你怕什么?这些鬼不过都是来看看亲人的,不是厉鬼,不害人。」

「他们往哪去啊?」我伸着脑袋望去。

「大概是河边吧,现在人都在那放河灯呢。」

河边人声沸沸扬扬,好几人高举火把等待着天黑。火光倒映在河面上,似乎河燃起来了。

我拉着饕餮穿过人群,往河边走。

「你说放河灯是为了什么?」我问道。

「有人是为了悼念亲人,有人是为了普度溺死鬼和其他的孤魂野鬼,让他们早日超升。」饕餮答道。

「那我们也能去放放么?」我期待地抬头看看他。

「你要祭奠什么人?你的父母?」他有些不解。

我耸耸起:「我是被父母抛弃的,犯不着我去祭奠他们,况且他们是生是死我压根不在乎。不过,我虽然是个孤儿,但也短暂的有过家。」

我望着河上的波光出神:「有个婆婆收留了我,她对我很好。可是她没多久就去世了,我被她的孩子们赶出来了。」

「他们觉得我晦气,不准我去悼念。」我有点哽咽。

「你不晦气,我还是他们眼中的凶兽呢。」饕餮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那我们去放河灯吧。」

我点点头。

我们荡着小舟在河上飘着,看着荷花灯燃着蜡烛往下游流去。

突然起了狂风,一条小河翻了天。

河水往上涨,小舟翻进了河里。

我一时吃水,喘不过气来,我挣扎着往上游。

一只白狐跳进了河里,我被叼着往河面上去。

白狐将我放在河岸,甩了甩毛,水滴全洒在了我身上。

我呛着水,不住地咳着。

岸上不知怎么走水了,四处起着火,人群乱窜。

有鬼立在岸边,看着倾倒的花灯落泪。

妖兽混在人群中,兴奋地低吼着。

我给这混乱的场景看得一时怔住。

「你怎么进湖里了,饕餮那家伙呢?」白狐梳理着它的九根尾巴,问道。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太突然了,船翻了。」

「今日不对劲,这里多了很多东西。」他隐晦地说道。

「狐妖,看剑。」春生的声音响起。

我和九尾面面相觑。

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又是一把木剑刺来。

我伸手拦住:「春生大夫,这妖刚刚救了我的命。」

「但他是妖。」春生依旧很坚持,紧盯着九尾。

「他是九尾狐,祥瑞之兽。」我提醒道。

「可是他吃人,就该死。」春生不理会我的劝阻,死死看着九尾。

这话说的,狐狸吃人和人吃鸡有什么区别。

我还想说点什么,秋生也恨恨地开口:「娘就是被妖吃掉的。」

到这,我也没法帮九尾说话了。

「你救过我。」九尾静静地看着春生。

「胡说,我什么时候救过妖?」春生凝眉喝道。

秋生也怒称:「胡说,我们家祖上就是除妖的,怎么可能救妖。」

「十年前,我还只有一尾。我被熊踩了,在你家门前晕倒,是你救了我。」九尾收起尾巴,幻出人身。

秋生看见九尾的人形,一时有些呆住:「胡公子?」

九尾只看着春生,继续说道:「为了报恩,我送了你一身医术。」

春生怔了片刻,随即皱起眉头:「真后悔,居然救了一只妖。」

「你将医术拿走,我不要妖给我的东西。」

九尾的面上带了些悲伤:「不行,狐族有恩必报。」

「报恩是吧,你去死就是最大的恩。」春生的语气含着深深地厌恶。

九尾的身子微微颤抖:「你当真如此厌恶我?」

春生点点头:「只要你是妖。」

「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九尾难过地问道,声音不再平稳。

春生的眉头紧锁:「早知道你是妖,就不救了。」

九尾的手攥成拳,指尖扣着掌心的纹路。

我握上了他的手。

他在发抖。

突然秋生惊呼道:「哥哥!」

一只蛇妖缠上了秋生的脖子,吐着芯子舔着她的脸。

秋生害怕得脸色发白:「哥哥,救我……」

春生掉转剑头,指向蛇妖:「你放开她!」

蛇妖的眼珠转动,嘶嘶地笑出声:「就凭你手中这把木头?」

它鸦青色的身体收紧,秋生喘不过气来,只拼命地用手掰着蛇身。

春生慌了神,拿着剑就要上去砍。

蛇妖一甩尾尖,木剑拦腰折断。

「你放了我妹妹!」春生不住地喊道。

「我凭什么放?」蛇妖蹭了蹭秋生的脸,满不在乎。

眼看着秋生要断了气去,春生嘴唇发白:「你杀了我换我妹妹的命。」

我惊了惊。

蛇妖笑了起来:「这个提议我很满意,你过来。」

它放松了对秋生的禁锢,松松垮垮地搭在她身上。

春生朝前走去。

九尾拦住了他:「等等。」

蛇妖眼神一冷,亮出毒牙要往秋生的脖子上扎:「让他过来,不然我就咬下去。」

春生甩开九尾的手:「滚开。」

九尾抬手点了春生的穴,他顿在原地。

「我拿一条尾巴的修为换她的命。」九尾说道。

蛇妖狂喜,身子剧烈地扭动起来:「真的?」

九尾点点头:「真的。」

「算我报了你的恩。」他看向定在原地的春生低声说道,眼里尽是悲凉。

我呆愣住,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将我拖走。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挣扎着。

「别说话,是我。」饕餮的声音落在耳后。

一股血腥味涌来。

我拨开他的手,转身看去,饕餮的肩膀上露出好大一个窟窿,衣服撕裂,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你怎么了!」我震惊地问。

「睚眦放妖兽进城,快走。」他捂着伤,急切地催促道。

我慌忙点头,扶着他往城外走。

避开群魔乱舞的大道,我们沿着小巷往外跑。

就算是深巷,也暗藏着许多妖。

饕餮强撑着精力,带我杀出一条血路。

但他越来越虚弱,脸上已全无血色。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扶着他在一处稻草堆里坐下:「你等我一会,我去找辆马车。」

他说不出话,只是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

我用力掰开他的手:「乖,我扛不动你,这样我们都出不去。」

他轻声说道:「别管我,你自己跑。」

我对他笑笑,抱住了他:「我会回来的。」

从深巷出来,大街上红灯笼高高挂着,几间屋子着了火,惨叫声不绝于耳,好一个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我不敢多停,只能四处瞄着马车的存在。

「哒哒」几声马蹄,一辆墨色马车停在我身边。

风吹开朱色车帘,车上无人。

却有一道声音传来:「要上车吗?」

我顾不上太多,只行礼请求道:「麻烦了,需要借车一用。」

那个声音尖着嗓子笑道:「这是冥府的车,你敢借?」

车前的马长鸣一声,蹄子跺了跺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咬咬牙:「我借。」

「拿二十年阳寿来换,你可愿意?」声音又笑道。

阴风阵阵,我打了个哆嗦。

想起躺倒在稻草堆里的饕餮,我狠下心:「我愿意。」

「上车吧。」刺耳的笑声响起。

马车前帘掀起,我坐了进去。

不需要我说,马车自行奔往饕餮藏身之处。

饕餮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全身发烫。

我咬着牙将他从稻草堆里拖出,扶上了马车。

「往城外去。」我对马车说。

「你可考虑好了,这算第二次借,还要二十年阳寿。」声音又说道。

「奸商!」我怒骂。

「鬼神之事,怎么能说奸呢?不愿意,你们就下去。」

马车停在原地等待着。

我掀开帘子,长着人头的怪蛇满地爬行,蟾蜍趴在死去的人脸上舔舐着眼球。

我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我换,快走!」

马车这才缓缓地前行起来。

我看着昏迷的饕餮,叹了口气,撕下一截裙摆给他包扎了伤口。

马车外,火光漫天,尸横遍野。

这座城,要亡了。

马车将我们放在一处郊外便停了。

「下车吧,剩下的你们自己走。」

「这是哪?」我看着窗外暗色里的田野皱了皱眉。

「城外。」

「你就停在这?」

「你自己说的,城外。」那个声音又尖厉起来。

真的奸,我暗骂道。

早知道就再说远一点了。

「我再换二十年,送我去饕餮的住处。」我咬咬牙。

那个声音怪叫道:「你没有二十年了,下去!」

我……我没有二十年了?

没来由地心慌,全身发凉。

「别哭了,快下去吧,后悔也没有用。」

我回过神,擦了擦眼泪,拖着饕餮往下走。

马嘶鸣一声,又往城内奔去。

不知道又要找哪个人换二十年了。

这是一个安静的小村落,应该还没有受到城里妖兽的攻击,我四处看了看。

可是,我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田地很大,可杂草丛生,看起来荒芜了很久。

路过好几户人家,房子都是空荡荡的,像是无人居住。

这里不会是什么荒村野岭吧。

凉风吹来,我感到一丝毛骨悚然。

我拖不动了,将饕餮放在一块石头旁。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人。」我拍了拍饕餮的脸。

他紧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

我忍着想哭的冲动,逼着自己动起来。

顺着山野走,我喊着:「有人吗?救命!」

寂静一片。

要不回去吧,别往前走了,这里可能根本没有人。

心里越来越丧气,我打起了退堂鼓。

我感到彻底的沮丧,蹲了下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别哭了。」

我一惊,忙抬起头来。

一具骷髅!

我吓了一跳,尖叫着拔腿就跑。

「小七!」骷髅居然喊出了我的名字。

等等,

知道我名字的骷髅?

我怔住:「老先生?」

他点点头:「是我啊,你怎么在这?」

我冲上去抱住他大哭:「饕餮,饕餮他,快死了……」

他的声音严肃起来:「在哪,你带我去看看。」

我和老先生一起拖着饕餮回了他的住处。

他住在一个茅草屋里,屋里还点着灯。

老先生架了把梯子在家中橱柜里翻找着:「幸好我以前修过法术,我试试看能不能给他疗伤。」

他翻出来一本医书,便对着书页查找起来。

「您不是说您看不见吗?」我愣了愣问道。

他嘿嘿笑着:「那是为了安慰你瞎说的。」

「那您怎么在这里?我以为您在画里……」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摆摆手,白骨晃动:「说来羞愧,我年轻时为了永生修了禁术,结果成了骷髅被困在了这个小村落出不去。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奇怪的是能通过画与酒馆沟通。」

我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不禁问道:「那您现在永生了吗?」

「我两百岁了,孩子。」

他苦笑一声:「可是有什么用呢?」

我默了默,没再说话。

他开始给饕餮施法。

折腾了半宿,也不过是让他苏醒了片刻。

「我不行了,孩子,你还是送他回酒馆吧,我救不了他。」老先生叹了口气。

「我也想啊,可是太远了,仅靠我,根本没办法将他送回去。」我眼眶里含着泪。

他跟着我静默了片刻,顿了顿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我赶紧问道。

「从画里回去。」

「画里?」我疑惑地看着他。

「这也可以吗?」我感到惊讶。

他点点头安慰我道:「可以是可以的,我琢磨一下。」

「明天吧,明天早上我送你们走。」

我忙感激地道谢。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迷迷糊糊间,老先生叫醒了我:「走吧,准备离开。」

我揉了揉眼睛,看见老先生居然在骷髅身外套上了衣袍。

「您怎么……」我惊讶地问道。

他笑着打断了我的话:「怎么样,像个人吧?

「我想以人的形态送你们离开。」

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发慌。

「您本来就是人。」我认真地纠正道。

我们拖着饕餮来到了隔壁房间,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幅足足有三人高的屏风。

通过屏风,能看见我房间里的景象,隐约还能听见旺财的鸟鸣。

原来这就是屏风的另一面,我惊了一惊。

「旺财!旺财!」我对着屏风里的景象喊着。

鸟鸣声停歇,有声音在唤我的名字:「小七?」

「是我!」我激动地喊道。

「你回来了?你在哪?」旺财的声音很是迷茫。

「你来屏风着。」我招呼着它过来。

一只朱鹮贼头贼脑地探过了身子:「屏风……

「呀!」它惊叫道。

「你们怎么在画上!」它扑闪着翅膀,张大了嘴。

「你去找来福过来,饕餮出事了。」我连忙嘱咐道。

它了然般点点头,朝窗外飞去。

老先生拿出小刀划破了我和饕餮的手指,挤了几滴血融在屏风上。

我看着我们俩的血滴在屏风上胡乱游走着,画出无数道血痕。

老先生拍了拍我的头,叹了口气说道:「终于能结束了。」

「结束?」我偏过头去看他,满是不解。

他笑了笑:「两百年的闹剧是时候完结了。」

我感到不对劲,颤着声音问:「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完结?您会死吗?」

他躲开我的视线,看向屏风,缓缓地说道:「这里是我做出来的世界,只要我死,就能送你们回去了。」

「什么!」我怔在原地。

他转着刀,将刀尖对着自己,两嘴一咧朝我笑着。

「不行!我们不值得您去死。」我慌了神,上手想要夺刀。

「不是为你们,」他却摇了摇头,「是时候了,我早就该离开了。」

「这对我是真正的解脱。」他大笑出声,避开我,一把将刀扎进了骷髅的头部。

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从趾端开始化为白色流沙,不出一刻,骨骸消失殆尽,只余一颗插着刀刀头颅瘫在流沙之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捂着嘴,不可置信。

随着老先生的离去,茅草屋开始天旋地转,屋子在塌陷。

屏风中心出现一个大旋涡。

我没法,只能把骷髅头上的刀子拔出,顺势将这颗头扔进了旋涡里。

又转身,咬着牙使劲拖着饕餮往旋涡里爬。

从旋涡出来后,我们果真进了饕餮的酒馆。

我回头看,屏风成了白茫茫一片,再没有骷髅的痕迹。

我朝滚落在地的头颅拜了一拜,将它捧起摆在了桌子上。

来福和旺财早已在此等候,他俩一人叼起饕餮的一只手,拽着他去了仙医处。

哪怕是仙医给他渡了灵气,他也依旧昏迷着。

我帮不了什么,只能握着他的手守着他。

「上次你守着我,这次换我守着你。」我吻了吻他的额头。

原来,

他受伤我会这么难过。

饕餮昏迷了一月有余。

我日日坐在他床前,听旺财讲着仙界的八卦。

据说,睚眦醉酒后放妖入人间,扰乱人间秩序,伤害神兽饕餮,被剥去了神格。他被罚去监管人间所有刀剑,有一处斗殴都加重它身上的罪。

我叹了口气,都是命。

惩罚了又怎么样,死的死,伤的伤。

我被旺财支开,坐在亭子里发呆时,突然有块小石子砸在我身上。

「姑娘,姑娘!」

我回头看去,先前那只狌狌趴在围墙顶上喊我。

我站起身,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行行好,帮我偷一壶酒来,成吗?」它哀求般地说道。

「你都要吃我呢,我为什么要帮你?」

狌狌讨好般地笑着:「我的错,我的错,再也不敢吃了。这样,你帮我一次,我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关于过去的事情。」

关于过去的事?

我突然想到了饕餮说的「早就认识我」。

当时他站在门前,风吹起袖摆,笑得张扬。

「行。」

我不再犹豫,从酿酒的猴子那要来了一壶酒。

「你先告诉我,我和饕餮是不是以前认识。」我抱着酒,站在墙下,躲开了狌狌来抢酒的手。

它咂吧着嘴:「是认识。」

「怎么认识的?」

狌狌蹲坐在墙上,抓耳挠腮:「他本来想吃了你,于是变成了一条狗跟你回家。可是你却以为他是浪流的小狗,还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饭全给了他。」

我瞪大了双眼:「就这样?」

「就这样。」狌狌点了点头,伸手来捞酒。

「你没骗我?」

它生气地撇撇嘴:「怎么能不相信呢?」

我将酒往它的方向一抛:「好吧,姑且信你。」

一块石头砸在它身上,它怪叫一声。

「还敢来?」有声音似笑非笑道。

我抬眸看向声音的方向,饕餮斜倚在树下,看着狌狌笑。

它抱着酒忙溜走了。

「你醒了?」我大喜过望。

他朝我走来,笑着摸摸我的头:「听说你救了我。」

「你是说你还是你变的那条狗?」我笑他,眼里却含上了泪。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绯红:「你知道了?」

「知道了,你就是那条狗。」我学着小狗汪汪叫。

他伸手撩开我额前的发:「那你愿意和小狗成亲吗?」

我摇头:「不愿意。」

他的眸光黯淡下去:「为什么?」

我抬头对他笑:「我不愿意和狗成亲,」

「我只愿意和你成亲。」

剩下不足二十年,我希望这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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