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和我爸说，只要《荣耀联盟》他赢了我，以后我便彻底戒了这游戏。
我爸是个地道的糙汉子，电脑都不曾用过，却在我信誓旦旦后，说了句：
「一言为定。」
1
我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他在我 18 岁前百依百顺，这助长了我顽劣的性子。
我一直自诩是《荣耀联盟》的少年天才，打野、战士、射手、法师、辅助，五路通吃。并告诉我爸，纵然不参加高考，凭我的手活儿也能轻易赚到他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但他说我在放屁。
「小明同学，以后我要给你养老送终的，快点膜拜一下未来家里的顶梁柱吧。今日我是你儿子，明天我就是你爹，到时候咱俩换个个儿，你叫我爸，我叫你爹，咱俩各论各的，保证你吃香喝辣。」
我爸叫大明，我喜欢叫他小明。
我知道他养我不容易，所以告诉他，以后我养他。
以前他总是笑嘻嘻地说不用我养，只有爹养儿子的道理，哪里能让儿子养爹。
但如今，每每说到这个话题，他却唉声叹气。
那日我又在电脑上玩起了《荣耀联盟》，操作着打野，在对面的野区如入无人之境。
虽然电脑有点卡，但我的操作和意识，弥补了设备的不足。
「这段时间，我终于凑够了你大学四年的学费。回头爸再给你买个好看点的书包，回头考了大学进大城市里上学别让人家瞧不起……」
「快点快点……唉……要不是我家电脑垃圾，我早特么帮你收拾对面了。」
这电脑是我爸攒了大半年才给我买的。听说高中有电脑课，他担心我落下。所以打起游戏来差点意思，时不时还掉帧。
「我知道你玩儿游戏厉害，但要高三了，高考会决定你人生的走向。还有一年，再忍忍，到大学里再玩儿……」
「好了兄弟们，最后一波，要赢了。」
我听到我爸在和我说话，但是我故意没有回他。
现在的他就应该知难而退，而不是在我这屁大点地儿的房间杵着不走。
「你要知道，很多孩子，是没有高中上的。你好不容易从乡下考到县城里上高中，眼瞅着以后还能上个大学，认识不同的朋友……爸爸没文化，也不知道你玩儿的东西是什么，但看你整日这样玩儿，原先一起自习的伙伴叫你去教室你都不去了……」
「艹！被特么的偷家了！」
我站起来，双手高举，抱着头，看着电脑屏幕上失败的字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多么行云流水的操作，却因为我爸在旁边叨叨叨导致我输了。
「好了，你看，我本来想着这局赢了就去看书，现在都赖你，我看不成了……这不怪我。你要记住，是你刚刚的叨逼叨让我现在没有心思看书！」
我作势就要再开一局，爸爸却走了过来强制关了机。
「你在干什么！」我吼道。
「你在干什么？」我爸声音不大，但是他的眼睛看得我吓人。
因为自小没了妈，我爸从来没有和我大声说话。但每每这个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多少都有点害怕。
一直以来我都成绩稳定，年级 700 多号人，我能排 300 多位。直到高二寒假接触了《荣耀联盟》，这半年来成绩陡降。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开学就高三了，还有一个月，你考完了再玩，不行吗？」
「我不想读书了……」
「开什么玩笑，你要怎么才肯好好读书？」
一阵沉默。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到小时候我俩争执不下意见时，总会决斗来决定听谁的。
小时候我爸最喜欢和我「决斗」了，我俩在床上互相抵头，看谁头硬听谁的。以前我就没有输过。只是大了以后我再也没有和爸爸玩儿过这个游戏。他太忙了，太辛苦了，忙着给我挣学费。
「像小时候那样，决斗，单挑吧……」
他看我的眼神温和不少，可他想错了，这次我可没工夫和他玩儿这种幼稚的游戏。
「……我是说游戏……」我补充道，「我给你两个礼拜的时间，随便你去哪里玩儿，去哪儿练，只要你能赢得了我，这游戏，我便戒了，这辈子不玩儿联盟，敢吗？」
「一言为定。」
2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最开始玩游戏，是爸爸让我玩儿的。
他在工地上也常看工友玩儿斗地主，他说有时候看工友玩儿，不在乎玩得好不好，主要是放掉一身的疲惫。
累死累活一天，总要有个宣泄的出口。
高一的第一个学期，我压力特别大。
没有和任何人说——我自小不太愿意表露心迹——但是爸爸还是担心的。
所以在后来有电脑后，他问我有没有玩过电脑游戏。一来怕我太累了，想让我也放松放松，另一个是害怕我不合群。
「听说县城里的孩子都会玩儿，你如果一点不会，会不会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我还记得他怯生生问我的样子。
因为从小就没了妈，所以打小爸爸就对我就心生愧疚，总觉得没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也就慢慢养成了我爸对我百依百顺的性子。
好在一路成长过来，老师、同学都对我很好，加上那时候爷爷奶奶一直陪着我，给我做饭，接我上学放学，像电影里那种叛逆少年的戏份其实并没有太多上映。
用奶奶的话说，母爱给予不了我，是爸爸欠我的，但是一家子，爷爷奶奶和爸爸的爱，会尽可能多的补足。
小时候奶奶笑着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没有多少感触。乡下里的生活单纯的很，同学之间也都知根知底，这很大程度上保护了我。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如果你自小没了妈，当家的要更早，心思会更细腻，与人交际会更敏感。
爸爸每天早上很早出门干活儿，晚上很晚回来。就这样，给我攒够了一年又一年的学费。
平日里家里就我和爷爷奶奶三个人。
奶奶常和我说，她小时候可喜欢读书了，总是班级里的第一名。那个年代没有什么文具，都是用手帕包着笔上学，直到三年级得了一次三好学生，奖励了一个文具盒，才总算有了个像样的文具。
她还说，小时候她也是奶奶带大的，当时削铅笔还是用菜刀削。奶奶的奶奶因为总是把握不好力道，每当要削尖的时候，笔头就被削断了，然后继续削。一根长长的铅笔一晚上就剩小萝卜头大小。
「那时候我哭得可伤心了。小天要好好读书，以后考出好成绩，扬眉吐气。」
每每想到奶奶对我的鞭策，我便会心无旁骛地看书，也是如此，自己挺争气，高中考到了城里最好的高中之一。
但进了高中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围的同学相比于乡下的同学来说，陌生了太多。
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有爸爸妈妈，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我不曾也不会拥有的笑容。
我明白，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爸爸妈妈拍一组全家福了。
永远永远不可能了。
我本以为这么多年后，我已经不在乎了。可当我高中入学后，我才发现，我不是不在乎，只是以前，我被保护得太好了。
但我确确实实，没有妈妈。
他们每个人都有妈妈。
在他们看来，和父母一起合照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情。
于是我高一一开始，努力用功，渴望通过别的事情来麻痹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儿。
慢慢地，我又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我的路，不能有半点差错，容错率极低。
小时候可以哭可以闹，大了以后受委屈也都自己担着，人前不能露半点心思。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似乎和他们都有不可逾越的差距。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玩了《荣耀联盟》。
这一玩儿，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3
「秦天，又来了啊，快开学了吧？」
「少管，包夜。」
……
假期里我还是喜欢去网吧玩儿。
在这里，我是他们的王，我能有自己的成就感，我感觉自己被需要。
每一分钟，我都能让他们为我再次欢呼。
高二的暑假，对于一个准高三学生来说，就是名存实亡的存在。假期从七月中旬放到八月中旬，就这样，还有写不完的作业。
严格意义来说，对于我，其实只有两周，就开学了。
但我现在都不在乎了，作业已经堆了一堆，我和同桌商量好了，回头帮他上分，他借我抄作业。
在和我爸下了赌约之后，我美其名曰一周后就可能永远玩不了了，所以更加放肆地打游戏。
但其实我的内心知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这个游戏。
《荣耀联盟》对我意味着太多，不仅仅是游戏那么简单。
从开始的放松娱乐，刀后来的自我麻痹与宣泄。我在这里找到了我现实生活中没有的那种感觉。
每一个角色，从泉水出来的那刻，都是平等的，同样的起点，同样的游戏状态，我只需要靠我的努力提升技术，比对面强就可以了。
对，只要我努力投入，游戏里有迅速的反馈。
光是清兵线打野怪赚取的金币，便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我的努力又有回报了。
这种即时满足感，很大地鼓舞着我。
而那种出身平等的公平感，更是让我沉迷。
在游戏的世界里，你们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同样的起点。只要我比你们努力，我比你们用心，你们谁都赢不了我。
……
「秦大少，《荣耀联盟》现在大师级别了吧？」
「哼，那还不是手拿把捏的事儿？」
「带带我吧，赢了你今天包夜的费我出了。」
「赖子，这可是你说的。」
我倒了杯水，找到自己的位子，坐定后熟练地打开机子，打开《荣耀联盟》，点击开始，选择英雄，与队友进行交流与互动，俩小时下来，三连胜。
不仅如此，还奉献了不少经典操作，纵然是屏幕垃圾话，对方也怼不过我们。
突然，在远处一台机子后面一个人猛地站了起来，骂骂咧咧道：
「艹踏马的，这个 ID 叫『独孤王者』的是谁啊，看地址就在咱们这啊，哪个孙子，站出来。」
我的游戏 ID，就叫独孤王者，一时之间网吧的氛围紧张起来。
那边他叼了个烟站了起来，一阵缭绕，旁边几个小弟在他的颜色下分别跑出去查其他人的机子。
旁边的赖子赶紧给我使眼色，他已经把屏幕切换到了电影界面，放着李连杰的《方世玉》。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正要手忙脚乱的切屏，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小弟发现了。
「就你踏马的叫独孤王者啊？」
4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人竟直接将烟头丢进了我的水杯里。我刚想发作，他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
「你怎么能打人？」旁边的赖子不由分说道，却被旁边的小弟按倒。
整间网吧一下安静了，但没有人敢多说什么，更没有人敢上来质问他为什么打人了。
我一下给他打蒙了，竟然忘记了反抗，脑子里嗡嗡的。
「你不是很能打吗？还五杀。哎呦喂，来，哥几个就五个人，你有种动一个试试？」
此时的我才注意到这个大汉，浑身邋遢，挺着肚子。刚刚嘴里的烟头丢进了我的水杯里，旁边的小弟立马给他又点了一根。
「你不是刚刚很厉害吗？还独孤王者？来，你现在五杀一个试试？还装起来了……你游戏再厉害有个屁蛋用啊。」
说着又吐了我一脸口水。
我愤怒了，起身想动手却早已被旁边两个人按住。
「哎呦，还想动手？死妈的玩意儿，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了。游戏里你再牛逼现在还不得是一条狗？」说着那人便又抽了我一巴掌。
我嘴角被打出了血，脸上也青了一块。可一听到他骂「死妈的玩意儿」，哪里还顾得上伤势，拼了命地想要挣脱两个人。
那两个人显然也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发力弄了个措手不及。但他们毕竟成年人，当即再次把我按倒，又给了我几下。几次我想要怒吼叫出来却被下一记重击痛得出不了声。
我被他们按倒桌子上，头狠狠砸在键盘上，双手被按住不能动。
那个人轻蔑一笑：
「不是手速快吗？不是打游戏厉害吗？威风什么啊！」
「啪！」
他从旁边桌随手抄了个玻璃杯，硬生生将杯底砸在我的手上，当即痛的我差点晕过去。
「游戏里不是很厉害吗？那又踏马怎么样呢？」
「啪！」
又是一下，打在我另一只手上，这一次甚至把玻璃水波砸出了裂纹。
我已经痛得流出了眼泪，嘴里呜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弯下腰，拍了拍我的脸颊，道：
「这死妈的脸还挺热乎。」
说着拿起我的水杯连带烟头和水浇到了我的头上，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敢过来。
我缓缓坐起来，赖子给我递了纸巾，说了什么话我也已经听不见了，看着我被砸得颤抖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双眼迷离，看着电脑上独孤王者大师的等级徽章，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赖子的电脑里却传来了《方世玉》的配乐：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5
我没有再包夜，直接回家。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高中这两年来，一直如是。
爷爷奶奶在乡下，我来县城上高中后他们没跟过来。
我爸？他这两年，就没怎么着家。
洗了把脸，眼角的淤青已经肿了起来，嘴脸干掉的血迹已经洗去，可是伤口还在。
双手均已肿了起来，右手甚至抬不起手，手指一碰就痛。
我走进我的房间——客厅和房间其实连在一起，中间有个帘子——打开电脑，摁开机键的手指钻心一般的疼痛。
我打开《荣耀联盟》，选择区，开了游戏，选择英雄……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每一步都那么痛。
打着打着，我死了。
复活了，继续死。
我的意识没有问题，但是操作差了太多。
经济差一被拉大，便是意识再好也没有用。
我的手痛到不行，手速慢得让我心中发恨……加上电脑有点卡……网络也不太好……
我哭了。
我不应该这样的。
屏幕里已经骂成了一团，污言秽语。
「死妈的玩意儿……」
我的脑子里全是那个流氓说的话。
「游戏里不是很厉害吗？那又踏马怎么样呢？」
是啊，游戏里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呢？
「游戏里你再牛逼现在还不得是一条狗？」
我看了看屏幕，看了看双手……可我现在游戏里也是条狗……
「还独孤王者？来，你现在五杀一个试试？」
……我五杀不了了……
我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想到游戏，想到现实，想到爷爷奶奶，想到妈妈……我在游戏里被羡慕过，被崇拜过，被歌颂过……可现实里，我就是一个高中生。
游戏里的世界，纯粹，公平公正，每个人的起点一样，全凭自己努力，去奋斗，去追寻……可是现在……说到底，游戏还是和现实捆绑着的。
我颤抖地将手从鼠标键盘上拿开，看了看屏幕……现实可以改变游戏里的我，可游戏里的我可以改变现实吗？
全都是假的，游戏里我便是再强又怎么样呢？
一时间脑子里思绪万千，我抄起键盘就向电脑砸去，噼里啪啦，主机但是没事，键盘碎了一地。
我终于没有忍住，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没有多大声音，但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的未来该怎么办了……我拼命拿着拳头捶打着墙，仿佛双手没有了痛觉。
就在这时，突然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一抹眼泪，开始捡地上碎掉的键盘。
我不想让我爸看到我现在狼狈的样子。
「怎么进屋不开灯？」
6
父亲一挽帘子，看到我在地上捡键盘碎块，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有所思。
或许是以为我又玩游戏输了赌气吧，叹了口气，不说话。
他把衣服脱了，将席子铺在客厅，然后就去洗澡。
家里只有一张床，上高中后我神经衰弱，所以我爸一直都是在客厅打地铺的。
洗完澡出来，见我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端了个凳子坐在我后面，帮我扇起了扇子。
「爸今天去了网吧，问了一圈，这《荣耀联盟》还挺火的。」
我不说话，但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好在网吧老板不认识我爸是谁。
「爸给人家交了钱，让人家教我，回头爸好好和你打两局……」
我突然喉头一酸，忍着没让自己继续哭出来。
「这些年，人家孩子天天爹疼娘爱的陪着，还出去玩儿，下馆子。你爸粗人一个，就有点力气，还都干活儿了，陪你陪得少……你心里怪爸，爸都认，本来就是爸爸欠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给我扇扇子，生怕我热着。
「爸今天也是开了眼了，没有想到这游戏那么多门道，还要记装备，记技战术，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学会的。这样看来，我们小天还是聪明的，这么复杂的游戏都能玩那么好……」
「别说了，烦！」我将枕头蒙住了头，努力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但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我不能让他看到我这懦弱的一面。
「小天打游戏那么好，一定知道游戏里有赢有输的。学习何尝不是一场游戏……只不过更加漫长，反馈时间更长罢了……」
「不要再说了！」我蒙着头歇斯底里地叫着。
爸爸不说话了，继续给我扇扇子。
我就这么睡去，也不知道他几点钟睡的，等到第二天起来时，爸爸已经走了，桌子上有给我买好的包子和豆浆。我拿起包子咬了几口，又喝了杯豆浆，还是热乎的。
吃完我去卫生间冲凉，却不料看到镜子前还放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
哼，想来是看到我的手了，说不定以为我去哪里打架来着。
房间里被我打碎的键盘已经被我爸收拾好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一定多少是心疼的。
我想到他带我挑电脑的场景：
那天风和日丽，他带我在商场里转来转去，终究还是停在了电脑店门口。说是我中考考得不错，高中去县城里上学要买一台电脑。
我还记得他脸上的表情，比我还高兴。
我知道，那是他攒了好久的钱。
现在再看着已经没有键盘的电脑，我竟感觉那么陌生。
我有多久没静下来读书了？
我收拾了书包去学校自习，没想到路过昨晚的网吧，老板却迎面打了个招呼。
我没有理他，不料他却搭上了话，一开口我就愣住了。
「你爸昨晚来过，你知道吗？」
7
怎么可能，网吧老板怎么认出我爸的？
「昨天他来网吧，非要学《荣耀联盟》，说是要陪儿子玩，我们一问，才知道他儿子是你……」
说着流露出一副想要找人倾诉的八卦之态。
我继续向前走，不料他下一句让我不知所措起来。
「你爸知道你的事……」
我立马回头，「知道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老板说的绝对不是打游戏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昨天晚上，爸爸来到网吧找人学习《荣耀联盟》，当时大家还不知道我和爸爸的关系。爸爸一面夸奖自己学习好，在县城最好的高中，不断强调自己聪明好学有天赋。
或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开始有好事者当众在游戏里单挑把我爸虐不成样。
我心里暗骂一声窝囊，想着要是自己在现场一定帮爸爸找回场子。
但听网吧老板说我爸对游戏里的输赢完全不以为意，一直分享着他对我的骄傲。
「……他说你压力大，没时间陪你，还说你他最喜欢这个游戏，想了解了解你玩儿的啥……还夸你聪明，说打游戏也没人能赢你。」
我被网吧老板说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正要离开，网吧老板笑眯眯道：
「然后有人说游戏玩儿得好现实里还不是穷酸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神情一变，这话太刺耳了。
「你猜，说这话的是谁？正是晚上打你的那伙儿人。打了你之后，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又回来了。」
原本我爸还是唾面自干的状态，可听着听着不对劲了。
「你爸知道被打的孩子是你后，立马换了副面孔。」
我心中疑问，不知道换了副面孔什么意思。
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他生气，哪怕自己再淘气，再不听话，便是最近半年因为这个游戏，也没有和我说过重话。
「你爸发起火来可太吓人了，当即抓着那人头往墙上撞，磕的头破血流，旁边几个人吓得都不敢动弹。」
说着他点了支烟，继续说：
「你爸绝对练过的，反正那孙子后来被打挺惨……他后来又问了你情况，知道你手和头被砸后，抄起烟灰缸就往他头上砸，愣是砸碎了……那孙子头也是硬……」
说着看着我，笑道：
「我可没让你爸赔烟缸，我也看那孙子不顺眼了。」
我哪里顾得上看网吧老板眉飞色舞的样子，问道：
「后来呢？我爸受伤了吗？」
8
「他哪里受伤，一点事儿没有。被打的那个连骂人的力气都给你爸打没了，其他几个人更是不敢动，那气场太强。」
说着网吧老板猛吸一口烟，看着远方，似乎还在回味。
听他这么一说，我松了口气。
「这两天你还是别来网吧，万一碰着那帮人，不好对付。」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心道我被他们揍了，我爸又揍了他们，这梁子是结下了。
此时满脑子都是父亲怎么打架的样子。
我实在想不到平时和和气气，连朝我大声说话都没有过的他，怎么就能把对方打成那样。
他真的没有受伤吗？
对面五个人，爸爸只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便转身要走，想先去爸爸的工地看看，不然哪里还有心思去学校看书？
然而网吧老板又把我叫住。
「喂，别走，你爸的东西昨晚没拿，你把它带回去。」
我停了下来，看老板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手里多了一本小本子。
只见小本子巴掌打小，很新，刚好可以塞进裤子口袋，上面写着我爸的名字，秦大明。
这倒是新鲜了，我爸买这个本子干嘛。
我翻开来看，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潦草，有图有画。不是《荣耀联盟》的游戏分析又是什么？
我自然知道这是我爸在为何我的赌约做准备，却没想到如此认真。
真是我赢了，他看见我玩游戏不读书多半还是要说的，做老子的哪有不希望孩子读书好的。
真是我输了……我怕也不会真戒了游戏……少玩罢了。
可他还是那么认真地在准备，总共写了六七页纸，像极了备考的学生做着笔记。里面有快捷键的使用，英雄的特点，技能的介绍等等。
幸福是什么？
我小时候一个人的时候一直会问自己。
对于一个自幼没有妈妈的孩子来说，对于幸福的理解，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问题其实困扰了我很久。
每当想到的时候，我就努力看书，把注意力转移。
想着爷爷奶奶的关爱，想着爸爸为我的操劳。
我把本子塞进书包，向老板道了声谢便转身往工地的方向去。等到了工地，看见烈日下我爸戴着安全帽正推着水泥。
我从旁边小卖部买了瓶水，本想着给爸爸送去，顺带看看他的伤势。可突然脚下又像灌了铅，不知道该怎么挪过去。
这一犹豫，看了半晌，竟然又默默离开了。
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我还是去了学校，找了间自习室，开始刷题。
教室里稀稀松松二三十人，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摆了很多书。只有我的桌子上放着一本记录游戏的小本子——我爸写的。
那个下午，我看书看得尤为专注，甚至忘记了手上的伤势。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 9 点多才停下来。
我收拾东西回家，路过网吧时下意识向里走去。倒也不是为了玩游戏，而是有别的期待。
然而这个时候，却见网吧老板一个劲给我眼色。
我正纳闷发生了什么事，却听见里面一个人跳起来道：
「大哥，那孙子来了！」
9
我一听，这声音不是那天输了游戏打我的人吗？眼见里面几个人往外冲，我哪里会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三步并两步就往外跑。
我顺着马路一路快跑，后面几个人一直追。眼见就要被他们追上了，我赶紧拐进小巷，想着从小巷深处的小路往家跑。
可是巷子里黑，一个没留神，我被绊了一跤。
这下好了，人摔在地上，脚也崴了，一时竟失去了行动能力。等我再回头想要站起来的时候，那伙儿人已经步步紧逼，势要将我围在了巷子里。
为首的人，点了根烟，蹲在地上看着我。借着巷子外的路灯和点烟时的火机亮光，我看到那人脸上有一道疤痕，很是吓人。
他们总共六个人，为首的刀疤脸我没见过，但其他五个人我都有印象，那个浑身蛮肉的便是昨天打我的人。
现在的他头上包着纱布绷带，看起来伤得不轻。
「大哥，昨天就是这小孩他爸开我瓢的。」
我没说话，思考着要怎么跑掉。
他盯着我看，猛吸一口烟，往我身上弹了几下烟灰，道：
「不难为你，磕个头，认个错，翻篇了。」
那带头的刀疤脸见我不从，上来就踢了我一脚，疼得我眼冒金星。其他人也跟着过来拳打脚踢。
一群没出息的混混，打不过我爸，就知道来打我？
不对，他们一定知道我爸要去网吧，所以是准备等我爸的。
卑鄙！
「这死妈的玩意儿把书包抓那么紧，里面有东西！」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叫了一句，分出来两个人抢我包。
我死死抓住书包，抱在怀里，整个人压在上面，不让他们抢。
但他们哪里肯善罢甘休？
一个人拉着我腰另外两个人伸进去抢包，还有一个人在旁边打我。
包里有爸爸记录游戏的笔记……虽然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吧……可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死死抓住，不愿意松开。
眼见一个人拽着书包带就要得手，我一口咬下去。那人吃痛，痛骂一句后反手又给了我一巴掌。
喉头一热，我感觉嘴里都是血。
我死死抓住书包，但事与愿违，在几番争抢下，我那破布书包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拉扯，直接被撕裂成两瓣，书包里的试卷、文具洒落一地。
还有爸爸给吃饭剩下的零钱，我给爸爸早上买的水，以及爸爸记录游戏的小本子笔记。
为首的刀疤脸吐了个烟圈，缓缓走过来，二话不说先是给了我一巴掌，然后从地上抄起试卷就撕。
我的作业，我的书，我的习题册，我的作业……我带着的都惨遭毒手。
眼见爸爸记录游戏的本子就要被他们看到，我不顾周身疼痛，拼命往那个方向爬去。
正要伸手抢那本子，刀疤脸一脚踩在了我的手背上。
狠狠地碾了下去。
「这只手，是写字吃饭用鼠标的手吧？」
我强忍疼痛，不吭一声。
他一个眼神，立马旁边有个人去捡起那小本子给到刀疤脸。
昏暗的光线下，刀疤脸看了又看，甩给了头上包着绷带的人。他弯下腰，对我笑，一嘴的烟味呛得我直咳嗽。
「听说你游戏打得挺好？可以啊，打个游戏还记笔记，这是学霸啊。」
我死死盯着那头上包着绷带人手中的小本子。
那是爸爸为了和我打游戏记录的东西。
幸福是什么？
这个问题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幸福是即便生活不容易，但依旧有人爱自己。
幸福是即便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但依旧有自己愿意保护的东西。
幸福是即便没有了妈妈，但还有爸爸，一直保护着我，给予一切他能给予的东西，包容我所有的任性。
在他心里，我始终是最好的，最优秀的。
我不管对方的拉扯阻拦，拼了命向那人袭去，渴望抢夺他手上我爸爸记游戏的小本子。
但是事与愿违，我被刀疤脸狠狠地踢倒在地。
他踢翻我，我起来。
他再踢，我再起来。
他又踢，我再次起来。
我吐了口血，伸手去抢，刀疤脸知道我的目标，先我一步拿到小本子，在我眼前晃荡。
「刚刚你要是磕个头，哪有这么多事儿？」
说着，肆无忌惮地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机。
我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面露惊恐。
「求求你了，不要这样，求求你了……我磕，你给我吧……求求你了……」
我被旁边的人按在地上，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见刀疤脸把火机伸向了爸爸的小本子。
火苗。
本子烧起来了。
10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来，黑暗中之间一个人飞过来就是一脚，直接将那刀疤脸踢飞了出去，抄起板砖对着头上绑着绷带的人就是一下。
「爸爸！」
是爸爸来了！
头上绑着绷带的人被打得嗷嗷叫，其他几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我爸已经一个健步上前，对着刀疤脸的头也是一砖。
那人痛得直捂脑袋，向后连退几步，眼见没站稳，我爸趁势过去，又补了一砖头。
「啊！！！死妈的玩意儿！」
他一手捂着头，一手伸进口袋，怕是要拿出什么东西来。
可我爸没有给他时间，上去一抓胳膊，一撅手腕，一把折叠刀从口袋里掉出，被我爸踢到一边。然后黑暗中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把他摔在地上痛苦哀嚎。
然后顺势骑在身上，拿出塑料扣绳从后面绑住他的双手，末了一脚踩在他的背上不让他起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不给其他人反应时间。
此时我不顾腿脚疼痛，赶忙跑到我爸的那个小本子旁，熄灭上面的火苗。
可惜本来大不的本子已经被烧差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我发了疯一样扑向那个刀疤脸，对他拳打脚踢，发泄心头所有的怒火。
我爸拿起砖头，恶狠狠道：
「我来的时候已经报警了，工地上的工友也会赶过来，再不走，看看一会儿谁死得惨。」
那几个人先是犹豫了一下，再看后面一点动静没有。
「死妈的玩意儿，还踏马装逼报警？给我上！」
绑着绷带的人吐了口痰，推开了扶他的小弟，带着四个人步步紧逼。
我爸哪里料到他们对刀疤脸竟然不管不顾真的一拥而上，松开脚，把我挡在身后，一只手护着我，一只手挥舞着砖头，竟然一时处于下风。
爸爸便是再厉害，终究还是一个人，在保护我的过程中，还是被他们打了几下。
其中一个人捡起地上的刀，给刀疤脸松了绳子，好了，现在六个人了。
「踏马的，当老子吃素的？」
六个人一步步向前，我和我爸一步步向后，快退到巷子的最里面了。
「小天，一会儿快跑。」
我知道爸爸的意思，这巷子最里头的小路可以直接拐出去回家。
我还没有来得及拒绝，我爸竟然突然冲向那六个人，嘴里大喊着让我快跑。
对面六个人也没有想到我爸会突然冲过去，只见他手里拿着搬砖，瞎舞着，毫无章法，却也让对方不敢轻易靠近。
对面知道我爸抓住一个就往死里打，谁也不愿意做那个被打的人。
「还不快跑！」
我眼眶一热，一瘸一拐往巷子深处跑去，借着微弱的光，找到小路路口，跑了出去。
兜了一圈，来到巷子的入口处，这才发现了两名民警、网吧老板和我爸的一名工友。原来他们一直在附近找我们。
「快，快！我爸，我爸就在里面！」
11
「昨天去学校自习了？」
「嗯……」
「我听门卫说，你上午来了工地又走了？」
我点了点头，摸了摸口袋那本已经被烧差不多的本子。
「我本来想给你送本子的……」
「本子？」
我爸接过那烧得差不多的本子后，竟然有些惊讶和害羞，似乎被我发现了什么秘密。
「没想到被你发现了啊……烧了也好，免得你知道我的战术，回头耍赖赢我。」
听他这么说，原本糟透的心情一下好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透过医院的窗，我能看到爸爸所忙的工地。
他说他们在建一所小学，等建好后会有很多小朋友去上学。
「城里的孩子就是有福，你小时候什么时候上过这么好的学校，整个学校就两层楼。」
那天晚上我带着两名民警及时赶到了现场，爸爸正被他们按在地上打。
虽然刀疤脸手上拿了把刀，但终究还是没敢下狠手，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最终一行六人都被带到局子里关了起来。
我爸简单录完笔录后便进了医院，一开始还不愿意，直到警察告诉他这笔费用记在那几个混混头上，他才同意住了进来。
民警说，我爸都被按在地上打不成样了，还抓着我被撕烂的试卷和作业。
「看得出你是你爸的骄傲啊，好好读书，以后让他享清福。」
是啊，我一直是我爸的骄傲。
那刀疤脸原来就有案底，另外五个人又都是混混，我和我爸的这次行为被记了一功，还被颁发了优秀市民奖状。
「快去学校自习吧，需要花钱的话，家里电视机后面的肉松罐子里有，你知道在哪儿。」
我哪里肯走，就这么一直陪着他。
我有太久没有和他在一起了，白天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出门，晚上我睡的时候他才回家。所以现在两个人在一个屋里，反倒有点手足无措。他本不是健谈的人，这一下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要不聊聊游戏吧。」他拿起那个被烧得残破不堪的小本子，「这游戏还挺好玩的说实话，就是操作……」
「爸，我想回乡下待两天，陪陪爷爷奶奶。」
12
原本医生建议再静养两天看看，结果第三天上午他就急着出院了。
他出院后，我一个人坐上了回乡下的车
家里的场景一点都没有变，小时候的书桌，书柜……只是爷爷奶奶很长时间没有见，又老了一些。
看到从小玩儿到大的地方，看着昏黄的老照片，看着抽屉里小时候上学画的画，都被爷爷奶奶收了起来。
「奶奶，可以再和我说说我妈的事情吗？」
我从小到大，总是会缠着奶奶和我说爸爸妈妈以前的故事。
奶奶摘了老花镜，放下报纸，叹了口气。
奶奶每次说妈妈的故事，都会说很多遍妈妈很漂亮，是当时村里村外远近闻名的大美女。
「有一说一，咱们家当时算村里条件不错的了，但你妈那条件，那心气，没人看好村里有人能降得住她，也不知道你爸哪里吸引上你妈，反正就好上了。」
然后便是爸爸妈妈当时在一起时的一些细节，很多我都听过很多遍，但怎么都不会腻。
奶奶说我妈妈特别聪明，特别喜欢看书，而爸爸就在她旁边陪着她看。
家里有个书柜，里面放的很多书都是妈妈曾经看过的。
妈妈和爸爸进城的时候都是高中文凭，但奶奶说妈妈懂很多东西，去了城里和当时的大学生竞争都能不落下风，还靠着自己的努力后来考了大专。
「那后来呢？」
关于有了我以后的故事，奶奶以前都不怎么提。因为每每提到，总会让人伤心。
「……后来有了你，你妈一边怀着你，一边工作。哪怕都九个月了，还是会去工作……她太拼命了，身体都累垮了……」
奶奶说到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泪水。
「你妈想留下来，我们都能看出来她想留在城里。她想让你从小就生活在城里，从小就能有城里孩子拥有的一切……而那时候你爸不能理解你妈的想法，总觉得一辈子在乡下也挺好的，有地种，有活儿干……两个人渐渐有了分歧。你爸让她不要那么累，让她多注意身体，可你妈不听，她总挂在嘴边，说着『这些还不够，还不够』……」
没有想到我妈会这么努力用功。
「……唉，就是那个时候埋下的祸根，让你妈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生下你后没有多久就离开了……你爸自责了很久，怪自己没有能留住你妈妈……所以后来他们住的那间屋子你爸一直没有退掉，努力打工挣着钱，想象着你妈妈还在的时光……」
难怪很多工友都住在工地上，但爸爸却一定要租着房子，宁愿多干点活儿，也要一直租着那里。
「你妈妈临走前一直和你爸说，再苦都不能苦你，无论你以后是个什么样的孩子，都不许责骂，要好好保护你……还说，一定要让你好好读书，离开乡下，过上更好的日子……」
「城里就那么好吗？」
「你妈只是不希望你吃苦，她想帮你把能吃的苦都吃了。」
13
奶奶又和我聊了很多父母当初的事情，虽然很多都是我听过的，但每次听起来，总觉得是那么得幸福。
在之后的几天我并没有怎么写作业，而是去了很多小时候玩儿过的地方。
小时候上的小学就是村子里的，现在学校没有了，原来的学校作为村里的仓库放东西。据说后来老师去了城里，村里的孩子也越来越多去了小镇上上学，自然学校就不用了。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学校虽然没有了，游戏机房竟然开了，网吧也开了。
我突然想到，还有几天，便是我和我爸赌约兑现的时间了，也不知道他准备得怎么样。
我走进网吧，这里不大，几个初中的孩子在玩儿《荣耀联盟》。
我开了一台机子，打开游戏，看到那个独孤王者的号，一时间百感交集。
「大哥哥，你也玩儿这个游戏？」
旁边一个小男孩儿对我说。
「嗯……玩儿得不好……」
「哈哈哈，我就知道，菜狗！」
我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谦虚的话，竟然换来这样的无情嘲笑。
「你敢和我 solo 吗？」
旁边立马有十五六岁的孩子起哄。
原来我面前这位十四岁的孩子是这个村打《荣耀王者》最好的，上打五年，下压五年，十年的年龄段，无敌手。
因为看到我是新来的，没见过，便想着和我打一局，虐虐菜。
「十四岁的话，你明年中考吗？」
「嗯……别提了，学有什么好上的，你不知道现在都说读书无用论吗？我可是要打职业的……我上号了，来吧。」
我深知自己和职业的差距，若这孩子真的能轻松打败我，倒也罢了，若是不行，可真别被游戏耽误了。
「咱们上点彩头吧。」
「彩头？」
「三局两胜，如果我赢了，回去好好读书……如果我输了，我把我这个号送你。」
我的号独孤王者的号给他看了看，一见我是大师，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更多的是羡慕与贪心。
「我也是大师，我要你这个号干嘛？」
「我有很多皮肤。」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看到展示一连串皮肤之后，他欣然同意了。
暑假的网吧，全是像他这样的孩子，一听有赌约，全都围了上来。他们一个个眼光赤诚，看着我们进入房间，开启了游戏。
我的手已经好差不多了，但还是想先在第一局体验一下对方的实力。
果然，对方的操作，意识都是一流的，有一说一，14 岁能打成这样，算很强的了……但是，对不起，虽然我只玩儿了这游戏半年，他在我面前，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同样是大师段位，大师和大师是不一样的。
第一局我有意放水，但依旧还是险胜了他。
第二局我故意卖了破绽，让他赢了我。
看着他自信的神情和第二局的操作，我当然知道他第一局何尝不是在试探我呢？
他放出狠话，我的号，他要定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之后的他从头到尾被我压制，戏耍于股掌之间。
不好意思，第三局的我，火力全开，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我来到他复活的泉水前，在他一复活之后，便一套连招秒了他，还用装备躲避了泉水的攻击。
一次又一次的虐泉，让现场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我知道你有梦想……」
在他等待复活的间隙，我淡淡说道。
周围的十四五岁的孩子越聚越多，我看到了他紧咬嘴唇，眼里噙满了泪水。
「……但是，去踏马梦想，该醒醒了，好好读书吧。」
14
我在爷爷奶奶这里呆了三天，之后两天我都会去村头的网吧看看。
果然，那孩子再也没有来了。
其实我知道一场失利不足以让他真的回去好好读书，但多少会让他明白，游戏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那天我离开网吧的时候，他说他会打败我的，他无惧失败。
我反问道：
「那又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说明我能赢你！」
「那又能怎么样呢？」
「……」
「你赢了我，也仅仅只是游戏里赢了我而已，等到游戏结束，不会对我的现实造成任何损失。你也不会因为赢了我而让生活变得更好。世界很大，不是只有网吧这点地方。」
来乡下这三天，我没有怎么看书写作业，除了那次网吧之旅外也没有再去玩儿游戏。我跟着爷爷下地种田，陪奶奶说话做饭，又去了昔日的小学——现在的仓库去追忆过去。
妈妈说，她希望我能留在城里，从小就和城里的孩子一样，拥有他们也有的东西。
奶奶说，无论我去哪里，只要自己快乐开心就行。
爸爸说，还有一几天就提前进入高三了，这一年会决定我未来的人生走向。
走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起在田野里漫步。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油油的田野，金灿灿的油菜花。
一转眼，来到了城里，在出租屋内，我们一家三口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天。
吃完饭一起散步，去了我的学校，去了爸爸的工地，最后去到了一家照相馆。
「我们一起照张相吧。」
梦里，照相馆的样子，像极了我们住的出租屋，一家三口坐在客厅。
全家福里的爸爸憨憨地笑着，妈妈是那么漂亮，我木讷的坐在中间，大声地说着：
「茄子！」
……
等我坐上回城镇的车时，已经是中午了。吃完午饭，和爷爷奶奶告别后，我坐车回到了县城里，回到了那个我熟悉的出租房。
空荡荡的客厅，爸爸还在工地上。
我穿过门帘走进房间，桌子上放了一副崭新的键盘。
键盘旁边还有一些新的辅导书、作业本。我仔细看了一下，竟然都是那天被撕掉的。爸爸一定是去学校说明了情况，帮我又买了一份一样的。
桌子上还留了字条，上面是我爸潦草的字迹：
「小天，好好练习，别忘了今晚的赌约。」
15
这天晚上爸爸从工地回来的特别早，还带我下了馆子，是一家特别地道的重庆火锅。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和小天的赌约啊，生活要有仪式感。」
我实在想不出这话是从我爸的口吻里说出来的话。
「……这是你妈以前老说的话……」
果然。
「快吃，吃完咱们去网吧。里面老板我可都说好了，留两台最好的机子。」
我们吃好火锅后，父子二人来到了网吧后，直接被带到了一个包间里。
「这……很贵吧？」
「老板请客的，说是对优秀市民的嘉奖。」
我和我爸开了机子，他拿出了一个新的小本子，又简单看了看，像极了考试前的学生。
网吧老板是我们这次比赛的裁判，solo 即将开始。
我选了一个弱势的英雄，打团可以，但是单挑差点意思。
我爸选了一个无脑英雄，不吃操作，但也还是需要把控时机的。
他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一边玩儿还会一边说话。
「我要来了啊。」
「我大招还有几秒，你等死吧。」
「嘿嘿，打不着。」
「不行啊，你不是很厉害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一边玩儿一边和我说话，突然感觉游戏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看到爸爸很努力地在陪我玩游戏，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喜欢玩儿，但我知道，他想和我玩儿。
这种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那天晚上，我赢了比赛，但爸爸笑得比我还要开心。
「我尽力了，我们小天玩儿得真好。」
「你也不赖，打得很有天赋。」
「我毕竟是你老子。一个多礼拜能玩儿这水平，很强了。」
就这样，这个晚上和以往的每一天晚上都不一样，我仿佛释怀了，自己和自己和解了。
……
如今，我已经三十而立，每每回忆起那时候和爸爸的赌约，总会莫名想笑。
现在的爸爸，玩游戏的时间比我还多，而我，要照顾我的妻子和孩子。
那天我问他，「如果我真的靠游戏养家糊口，你会叫我爸吗？」
他憨憨地笑了，「就你这菜鸡水平，能赢我再说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