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齐的七公主,我的母妃是长年镇守西北的李将军的亲妹妹,北齐的贤妃娘娘,我如此高贵的身份,本该一生顺遂,有享不完的福,却生而不详。
1.
她说,我出身那天,一道蓝紫的光从天空划过,落在怡安宫,烧了怡安宫院子里那棵百年槐树,然后,我就出生了。
紧接着,钦天监就来了,钦天监神色慌张,「皇上,怡安宫有不祥之物。」
父皇连我是男是女还没得知,就被钦天监拦了下来,「皇上,要保重龙体。」
父皇一眼瞪着钦天监,「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的。」
再接着,就是太后带着几个风尘仆仆的人进来,听闻,刚才一道紫光劈了灵安寺的后山,在那山上挖出一块石碑,上面竟写着:李代萧氏,主宰天下。
太后逼着父皇,「皇上,良妃此胎,留不得。」
母妃抱着我从房间里出来,她匍匐地跪在地上,「母后,她只位公主,求母后给她留一条活路。」
这么拙劣又漏洞百出的圈套,父皇不是不知道,是太后有意而为之的,这北齐的江山,虽是父皇坐着,却是太后把持朝政,唐氏外戚干政,唐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后生下嫡子第三天,父皇就被迫立了嫡子为太子,后来,父皇娶母妃,除了喜欢,更多是因为李家是他的底气,母妃怀子,太医断言是位皇子,朝局暗涌,太后才设了这一出不详的妖言。
也多亏我是位公主,才能苟活下来。
我出生第二天,就以不详祸国的谣言,被送来灵安寺,静慧师太给我许了个好听的法名,落尘,落入尘埃,不喜不悲。
碧兰时常说,「公主,你别丧气,早晚有一天,皇上会把你迎进宫的。」
我捣鼓着手里的枯草,「碧兰,你看我这样子,像是丧气吗,听母妃说,那宫里,黑压压的,抬头只见一院天空,哪有灵安寺好,天大地大,无拘无束。」
其实我一点也不稀罕回那个见不得光的宫里,我稀罕的是父皇,母后,再后来,我稀罕的,只有卫钰。
2.
我第一次见卫钰,是我六岁那年,他灰头土脸,穿着破破旧旧的衣衫,被静慧师太牵着到我面前,静慧师太说,「落尘,这个卫钰哥哥先跟你住这院子里住一段时间,你玩你的,他住他的,不用太理会他。」
卫钰冲着我做个鬼脸,甩开静慧师太的手,跑向我的屋子里,关起了房门。
「唉,那是我的房间,是我住的……」
静慧师太拉着我安抚,「落尘,卫钰的母亲刚去世,他性子张野,在前院总是到处捣乱,等会师父让人替你收拾别的房子,不用太理会他,好不好。」
我望一眼紧闭着的房门,轻点头,「嗯,师父,落尘都听你的。」
我靠着墙边,坐在房门外等着卫钰,卫钰大概在里面摔东西吧,时而有着零碎的砰砰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卫钰消停了,消沉的房间,传来一声声低沉的抽噎声。
我用枯草编了一只燕子,从门缝塞进去,捏着鼻子说,「小哥哥,别哭了,你看我,又会唱,又会飞的,我是不是很可爱啊。」
卫钰猛然开门,我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抬头望着卫钰,他气恼的样子,让人心生惧怕。
卫钰夺过我手上的燕子,一把丢在地上,「一个破玩意,让你笑话我,让你笑话我。」
卫钰说着,一脚往燕子踩下去,我眼疾手快,伸手去捡燕子,卫钰结结实实地踩在我的手背上,我痛得哇哇大哭。
卫钰也愣懵了,他把脚伸起来,坐在门槛上,嘀咕着,「是你自己要捡的,我可不是要踩你的,一个破玩意,我能还你十个。」
「那你倒是还我十个。」我冲着卫钰哭喊着,「它才不是破玩意,这个是我娘教我折的,我娘说,我每日折一个,折满了一篮子,她就会来见我了。」
卫钰眼底露着些悔意,他顺起枯草,「不就一个燕子吗,我还给你。」
卫钰玩弄了许久,也没折出来一个燕子,他尴尬地说,「对,对不起,你把那个拆给我看看,我一定会顺着样子,给你折出来的。」
我冲着卫钰冷哼一句,把燕子丢给卫钰,推开他,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房间早被卫钰破坏得不成样子了。
晚上的时候,卫钰苦巴巴地来找我,他怯怯地递给我一个折得并不太像的燕子,「这个,还给你。」
我已经气消了,看着这个丑陋的燕子,嘻嘻地笑着,「丑死人了,我才不要。」
卫钰拉耷着脸,他摸着后脑勺,「可是,我只能折成这样子了。」
「笨蛋,我教你。」
我拉着卫钰坐下来,教了他两遍,他才学会。
卫钰肚子咕咾咕咾地作响,我看向他,「你肚子饿了?」
「我还没吃晚饭。」卫钰摸着瘪瘪的肚子,「谁吃得下那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白馒头。」
我拉着卫钰往我房间走,「走,我刚好也没吃饭,我吃不完,你帮我吃。」
月色下,卫钰咧嘴笑着,黝黑的脸,与洁白的牙齿一对比,极其滑稽。
卫钰看到我那里有好肉好菜,他吞咽了口水,「不是说这破庙不能吃肉吗,你怎么有鸡腿吃的,这不公平。」
「那你吃,还是不吃?」
「当然吃。」卫钰拿起一个鸡腿就狼吞虎咽了,他吃了两口,口里含着一口肉,尴尬地望着我,「那你呢,你吃不吃。」
我轻叹气,「你吃吧,我不想吃,你每日都可以过来我这里吃饭的,管足管饱。」
卫钰愣愣地看着我,「你是谁,他们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我扬着笑脸,学着碧兰那恣意的样子,「我是大周的七公主,我是身份尊贵的七公主。」
然而,这话一出,我就焉气了,我坐在院子里,抬头望着星空,我上次见母妃,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卫钰吃饱喝足,他在我旁边坐下,「我竟然跟能吃公主的饭,以后我说出去,也没人信,不过,你好好的皇宫不住,来这个破地方住什么?」
我瞪一眼卫钰,「别动不动就破地方,你不也一样来这里住吗,你是怎么来到灵安寺的?」
卫钰那张稚嫩的脸与他的神色格格不入,他闭上双目,老气横秋地说,「我娘说,带我来找我爹的,你知道吗,前阵子,我娘带着我去京城一户大户人家那里,她说,我爹就在那里面住着,她说,我应该是富贵人家,有享不完的福的,可是,我连我爹都没见着,就被赶了出来,他们像赶乞丐一样,把我们赶了出来,也对,我们原本就是乞丐,我怎么可能是那样人家的孩子,他家的狗都吃饱穿暖的,我从小就没吃过一顿饱饭的,我怎么可能是那样人家的孩子,我娘不是疯了,就是装傻,想去骗点钱。」
人与狗比,还不如狗,这是我对卫钰第一印象的同情,我虽然从小住在灵安寺,可我的吃食从来不缺,碧兰贴身照顾,我过得,也甚好。
卫钰悠然地说,「在那户人家出来第三天,我娘就病死了,是刚才那位师父带我来这个破庙的,我原不想来的,不过,我是真的谗了她袋子里那个白馒头了,我就随她上来了,谁知道,她天天给我吃那玩意。」
我轻斥着卫钰,「卫钰,静慧师父救了你,你要心怀慈悲之心,这里不是什么破庙,那白馒头也师父们吃的,他们对你是一视同仁。」
「哎,别装模作样,还真拿你公主之尊来教训我,我从小满山野上跑的,等哪天我在这里待腻了,我就有多远,跑多远。」
我没再理会卫钰,就回屋里去了。
我在房间门口,发现两只编得极好的燕子,我扬了笑意,我们都是被遗弃的人,同病相怜,又何必谁看谁不顺眼呢。
3.
卫钰住下来后,我的日子没那么乏味了,他会上树爬鸟,也会做风筝,他会用木头削各种各样的玩具,也会拉起素纱,教我做皮影戏。
那日卫钰神秘兮兮地叫我,「落尘,落尘,过来。」
我躲开碧兰,悄悄跟卫钰出来,碧兰不允许我跟卫钰走得太亲近,碧兰说,卫钰就是一个不清不楚的野孩子,底子劣,性子野,我是北齐的公主,再怎么说,我将来要嫁的人,也是侯门功勋,我怎么能跟卫钰这么个破小孩一起闹腾,我都让他给带坏了,以后怎么嫁人。
碧兰似乎忘了,除了她跟母妃,没有人承认我是个公主,母妃说,父皇一直在努力替我争得回宫的机会,可是,我从来都没见父皇,从来都没见过。
最近,我连母妃也再没见过了。
卫钰拉着我往后山跑出去,他把我带到一个围栏处,里面有一只灰白的兔子,兔子拉着耳朵看着我们,我惊喜地抱起小兔子,「好可爱啊,你是怎么找到的?」
卫钰憨厚地说着,「落尘,我看你整天都不开心,我给你找来个兔子,以后你就有伴了。」
我看到卫钰手上有被兔子抓伤了几道伤口,我把兔子放下,拉着他的手,「看,你的手都受伤了,痛不痛?」
卫钰摇头,「我从小到大,没少挨我娘打的,这点伤,都不够我抓痒的。」
我乐呵乐呵地笑着,笑着笑着,却渗出泪水了, 卫钰才不是什么破小孩,野小孩,卫钰是唯一一个,抛却公主的身份,单纯对我好的人。
卫钰陪了我三年,静慧师太说,我们都长大了,男女有别,卫钰再在这里住下去,也不合适,并且,卫钰也不能总这么闲着,他去前院,替寺里做事,有时候也会跟师父们下山采购。
卫钰每次下山,都会偷偷给我捎一些东西回来,有时候是好吃的桂花糖,有时候是玩偶,卫钰十岁时送给我的那支荆木钗子,我一直簪着。
我问过卫钰,为什么不离开灵安寺,卫钰说,这天底下,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他离开我,就没有根了。
卫钰与我,的确彼此心中的依靠。
我十四岁那年,灵安寺来了一个自称是卫钰亲爹的人,那人说他是兵部尚书卫大人,卫钰卫姓是随他而姓的。
我问卫钰,「他真的是你爹吗?」
「大概,是吧。」卫钰眼里啐了恨意,「我记得,我娘给我看过的画像,是长得这狗模样,那年我跟我娘也是去卫家被赶出来的。」卫大人揪着卫钰的领子,「臭小子,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这些年在外面野惯了,目无尊长就算了,连你亲爹都不放在眼里了。」
卫钰向卫大人啐一口口水,「我没有爹,我宁愿我不姓卫。」
卫大人擦着脸,扬起手想掌刮卫钰,我往卫钰身前挡了挡,卫大人举着的手,突兀地抽回来,他向我拱手,「七公主,劣儿虽顽烈了些,用不着七公主护着。」
卫钰拉我向身后护着,瞪着卫大人,「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没你这个爹。」
卫大人双手背负,轻笑着,「你娘拼死拼活,就让你认祖归宗,你若不随我回去,你娘就是到了下面,做了孤魂野鬼,也不会原谅你的。」
卫钰双手握成拳头,他双目布满血腥,狠狠地瞪一眼卫大人,就跑开了。
我追着卫钰,「卫钰,你等等我,等等我。」
我们在后山坡坐了半天,卫钰低着头编织着燕子,地上堆了一堆的燕子,他依旧在编。
我从卫钰手里夺过枯草,「卫钰,别编了,你快跟他回卫家吧,那是你的家,也是你娘唯一的遗愿。」
卫钰扭头看我,他赤目忧桑,「落尘,我回去了,你该怎么办?」
我心里卷着轻微的痛感,却故做轻松,「卫钰,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可是当朝的七公主,我早晚都会回宫里去的,我告诉你,你现在不回去,以后,我一样会弃下你回宫里去的。」
「你真的会丢下我吗?」
我喉咙哽硬,看着卫钰,用力地点头,「当然会。」
卫钰咯咯地笑着,直到眼里噙了泪水,他才悠悠地说,「你不会的,落尘,你不会弃下我不顾的,你说过,落尘与卫钰,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卫钰,醉后戏话,你也能当真吗?」我瞪一眼卫钰,却红了双目。
的确,这话是我说的不假。
前阵子,我十四岁的生辰日,卫钰见我闷闷不乐,他问我,想不想下山。
我眼里闪着光,我活了十四年,别说没下过山,我还没走出过灵安寺。
卫钰带着偷偷爬了山坡的围栏,那日我垫在卫钰的怀里,卫钰抱着我,我们从那高高的山坡滚下去,他带我下山了。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山下的闹市,见到卫钰说的绵花糖,也看了杂耍,还看过真正的皮影戏。
那天卫钰带我去吃了很多我平时吃都没吃过的好东西,不似在灵恩寺,除了鸡腿,还是鸡腿。
卫钰还带我去百花楼对面的酒楼,我们趴在窗台,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男子,我们打赌,下一个进去的男子是什么年纪的。
我们还笑话,他们放着家里的良妻不寻,来这种地方寻欢纵乐。
卫钰指着我的脑门子说,「落尘,你是不懂男人的心,妻不如妾,妾不如姬,姬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抢。」
我娇瞋着卫钰,「卫钰,白让你在灵安寺长大了,这一脑门子的坏心思,你是从哪里学的。」
卫钰嘻嘻地笑着,「这个还用学吗,长大了自然就懂了,我这叫,无师自通。」
「流氓!」我嗔骂着卫钰,顺起酒杯就喝,这是我第一次喝酒,喝得太及,呛得喉咙灼痛。
卫钰着急地替我拍着后背,「落尘,别喝那么着急,酒这东西,会乱人心志的,除非我在你身边,若不然你不许碰它。」
我轻笑着,「就是你在我身边,我才不敢碰。」
卫钰盯着我看,也不知是酒力作祟,还是被卫钰看得紧,我脸上涨热,转忙把视线转开。
卫钰坐回他的位子上,喝了一杯酒,「我才舍不得欺负你呢,我保护你还来不及。」
许久,卫钰忽然握过我的手,他的手有些颤抖,怯生生地望着我,「落尘,你说,宫里会不会来人把你接回去,那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再见面了。」
我怔了怔,赤诚地摇头,「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卫钰,我们只会死别,没有生离。」
卫钰突然就欺身过来,他吻住我的唇,夹杂着烈酒的灼热,还有桂花酥的香甜味,他吻得生涩又认真。
我想,大概那酒真的不是好东西,我竟然没有推开卫钰,闭上双目,与他唇齿交缠。
许久,卫钰才放开我,他冲着我温笑,满目的柔情。
我紧张地垂下眼帘,轻骂着卫钰,「果然,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刚才谁说不会欺负我的,臭流氓。」
卫钰摸着后脖子讪笑,「落尘,我向你保证,下次不会了。」
我扑哧地笑着。
那天晚上,我们玩疯了才回灵安寺,碧兰跟寺里的几位师父早就在那里等我们了。
我试图解释,一切都太晚了,灵安寺是奉旨收留我的,我若有什么闪失,灵安寺上下都没有活路,况且,碧兰认定是卫钰拐了我,碧兰早就对卫钰生了恨意,这次怎么会放过他。
卫钰被打了一百个板子,我看着那板子下去,卫钰身形瘦小,每板子下去,都打到他的骨头上,他却硬是没发出一丝的呻吟声。
那天晚上,我等碧兰睡着了,才敢悄悄地去看卫钰,我推开房门,卫钰趴在那里,不敢动弹。
我不敢点灯,怕被别人发现,我只是在卫钰床边的地上坐着,一个劲地道歉,「卫钰,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出去,会给你惹那么大的麻烦的。」
卫钰摸着我的头,「我粗皮厚肉的,挨一两顿打,没事的,落尘,你今天开心吗?」
我用力地点头,然后又摇头,「只要有你陪着,就算是在寺里,我也很开心的。」
卫钰长吁口气,「可是,你是公主,我是野孩子,落尘,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走那么近的。」
「卫钰,你休得胡说,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亲近。」
「真的?」卫钰高兴地问着。
「嗯。」我轻点头,六岁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母妃了,我当然也知道,早几年,碧兰就跟山下一个猎户暗通曲款了,那天他们躲在草丛堆里做那事的时候,我无意撞见了,我不怪碧兰,这些年她把我照顾得很好,我有意放碧兰离开,碧兰说母妃对她有深恩,她不能弃我不顾。
所以,真心掏心掏肺对我好,无关其他的,只有卫钰。
卫钰握着我的手,枕在他的头下面,轻声喃喃,「那行,我们谁也不离开谁,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月色斑驳地照在卫钰的脸上,他痞坏痞坏的笑着,这一刻,我有种想与卫钰一生不离的期盼。
我捣鼓着手里的枯草,「卫钰,回去吧,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回宫的,我总不能在这灵安寺待一辈子,你想与我亲近,只能自己争气些了。」
卫钰握着我的手,他红着眼眶看着我,「落尘,你真的想我回去?」
「嗯!」
「行,我听你的,我跟他回去。」卫钰半晌才决然地说。
卫大人在灵安寺留了一宿,第二天天没全亮,他就迫不及待要带卫钰回去了。
卫钰坚持要等我出来送他,他才下山。
我冲着卫钰温笑,「忘了我吧。」
「别忘了我。」卫钰这句话与我的话,同时说出口。
我目光愣了愣,「卫钰,忘了我,才能好好生活。」
卫钰却嬉皮笑脸,「落尘,不准你忘了我,我们还会见面的。」
望着眼前这个即将离我而去的男子,我心里哭得模糊,昨晚卫大人找到我,他说,希望我断了卫钰对我的念想,我是七公主不假,可我是个出身不详,祸国的公主,朝廷不容,天下不容,卫钰是他卫家独苗,他不希望卫钰再与我有任何瓜葛,只要卫钰回了京城,入了卫家,他就有信心让卫钰变好的,前提是卫钰忘了灵安寺的一切,忘了我。
我原意是想把卫钰送我的那支荆木钗子还给他的,可我把它揣在手心里,舍不得还给他。
4.
卫钰离开后,我性子变得沉稳内敛,我每日会去听师父念经,我每天晚上都要抄几页经书,才能安然入睡。
我闲着的时候,会盯着那支荆木钗子愣愣发傻,我还会想起卫钰吻我的时候,沾着丝丝的香甜。
卫钰再也没来看过我,其实从京城上山,最多就要一炷香的时间,卫钰想来看我,还是可以的,可是,他再也没有来过。
碧兰说,卫钰不是食言,就是忘了我,像卫钰那样的人,一夜高攀,见识了富贵,京中那些达官贵人的千金小姐,款款身姿,摇曳婀娜,哪个不比我在这寺里,清汤寡水的好看,卫钰已经不是从前的卫钰了。
我偏不信,瞧着卫大人对卫钰那模样,我猜卫钰回去,估摸也不好过,所以他才没来见我。
在卫钰离开的第一年,碧兰有喜了,我作主把碧兰放下山,碧兰陪了我十五年,最好的年纪都葬在这破庙里了,祸国的是我,又不是她,我没道理让她陪着我一生的,再大的恩情,这十五年,也报够了。
卫钰离开的第二年,他送给我的荆木钗子断了,那天我捡着断成两截的钗子,狼嚎大哭,吓坏了旁边的师父,他们拿着刚从山下买回来的桂花糖哄我,怎料我哭得更凶了。
卫钰离开的第三年,我就不爱出我住的那个院子了,都怨我长得越发的好看,那些香客起初只是好奇这寺里怎么有个带发修行的师父,再后来他们就大着胆子,那两只眼肆意地盯着我看,更甚者,有些香客还会调戏我。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卫钰,抄经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睡不着的时候想,就是睡着,也会想他入梦。
我想卫钰想得急盼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勺了一盘冷水,从头淋下去,然后我就平静了。
5.
那天我正在抄经,又想起卫钰冲着我笑的模样,我愣愣地握着笔,许久忘了下笔。
门缝处突然挤进来两只编织的燕子,门外传来低压嗓子的声音,「里面的小姑娘,你看我,又会唱,又会飞的,是不是很可爱啊,不知里面的小姑娘,有没有想我呢。」
我徒然松了手上的笔,鼻子泛酸,跑过去拉开门,卫钰蹲在地上,举着两只燕子,他站起身,褪了一身布衣,华服加身,他那么光鲜亮丽,他长了肉,笑起来脸上饱满,但我相信,他依旧是我的卫钰。
我看着卫钰,嘴唇轻微颤抖,分明有许多话想说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未语泪先流。
卫钰喉结滚动,他红着眼睛,「落尘,我来找你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的泪水顺着双目溢出,一发不可收拾,卫钰把我拥入怀里,我在他的怀里,颤颤巍巍,情绪许久才平伏下来。
我抹把脸,轻骂着,「卫钰,我还以为你一朝富贵,就忘了我。」
「当初不是你叫我把你忘了吗?」
「你……」我堵了一口气,转身进屋,「忘就忘,谁稀罕你。」
「你稀罕我啊。」卫钰嬉皮笑脸的,只是,他目光灼红,明明那么深情的目光,却偏要说着不识好歹的话。
卫钰在我旁边坐下,他手指在案桌上来回敲着,缓缓望向我,「落尘,这三年来,你有没有想我?」
我固执地说,「才没有,佛门清净,我没有你那歪歪肠子。」
「你不想我,我可想死你了。」
「你哪有……」我撞上卫钰温热的目光,就没再说下去。
卫钰握过我的手,「落尘,卫家原有一子,在我回去的那一年,病故了,我爹担心卫家无后,才想起来找我回去的,我刚回卫家那一年,我爹天天让人盯着我,就怕我跑回来找你,后来,他见劝我不动,就跟我立了赌约,哪天我出人头地了,就放我自由,我想找你也随意。」
「所以,你现在是出人头地了?」
「算不得,小有成就。」卫钰摸着鼻子讪笑,「我替朝廷破了一起采花大盗的案子,幸蒙圣恩,入了内阁,所以我爹也就不能阻止我来找你了。」
卫钰说得起劲时,他站起来,在我面前转了一圈,春风得意的,「怎么样,三年不见,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是,全变样了。」我爽朗地笑着。
卫钰忽然抚着我的手背,「落尘,那我是不是,可以高攀你,向皇上求娶你了。」
我心里咯了下,这话一下子戳到我的心口生痛,我轻摇头,「卫钰,我是个不详人,你爹说得对,谁碰上我,都没有好处的,以后,这样的玩笑,别再提了。」
「落尘,我没有开玩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娶你。」卫钰着急,他用力拉下我的手,「落尘,你忘了,你说过,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这跟私定终身有什么区别?」
我把手从卫钰手中抽回来,后退两步,眯着眼缝看着他,「卫钰,你看你现在,好不容易把根底弄得清清白白的,你已春风摇曳,我依然一身旧雪,飞鸟与鱼,焉能同路?」
卫钰不以为然,他向我迈近,「落尘,你原是飞鸟,栖于鱼湖,后来,鱼漂于湖面,只为与飞鸟同路,如果注定不能同路,那我们就,殊途同归吧。」
殊途,真的能同归吗?
我眼眶约灼,「卫钰,何必呢?」
「落尘,落尘,落尘……」卫钰抚着我的脸,他俯下头,我心一紧,就闭上了双目。
温热的吻如约落下,卫钰吻得急,隔着衣裳,他的手背在我身上摩挲着。
我借着卫钰缓气的间隙,轻轻推他一下,「卫钰,别这样,不合适,这里是寺庙。」
「落尘,我真的好想你,朝思暮想。」卫钰说完,他的唇再次覆过来,三两下的功夫,我便方寸阵乱,随了他的意。
卫钰伸手脱我腰带的手忽而止住,他迷离地看着我,喘着粗浊的气息,然后把我拥入怀里,「落尘,等我,我会尽快向皇上求娶你的,不会很久的。」
「卫钰,我怕……」
卫钰抚着我的耳垂转喃着,「不怕,有我呢,一切有我。」
6.
我等来的,不是父皇赐婚的旨意,也不是卫钰的大红花轿,是一道迎我入宫的旨意。
那日,宫里来了一个长得好看的太监,他一身素麻丧服,手里捻着一道明黄的玩意,口里念念有词,念完后,他双手合近那玩意,恭顺地说,「公主,请接旨吧。」
我还愣跪在那里,是静慧师太推了我一把,我才迷糊地去接下那旨意。
我在心里把旨意捋了一遍,父皇病逝,临了还在挂念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公主,留了遗诏,也要把接回宫中,新皇作主,急急忙忙把我接回去,替父皇守丧。
太监递上来一套丧服,「公主,请换上衣服,随奴才进宫吧。」
我没得选择,坐上他们备好的马辆,离开了灵安寺,说实话,我如静慧师太当初给我许落尘这名字一般,落入尘埃,不悲不喜,父皇薨了,我没有太多的悲怀,能回宫,我也没有过分开心,我心里倒有些不安。
刚入城门,与我们一路过来的一支队伍,浩浩荡荡,我们一同堵在城门,接我入宫的许公公连忙让我们的车马退到一边,给那队伍让了一条道。
队伍为首的是一个年过五十的男子,他身形健硕,雄姿昂昂,京中百姓一个个昂首相望,从他们口中得知,他就是镇守西北,我的亲舅舅,李大将军。
怪不得当年唐氏一簇生怕我是位皇子,以至于我还没出来,就给我设了个不详的局。
舅舅受群民拥戴,深得民心,如果我是位皇子,唐氏是担心这原本就坐不稳的太子之位,会被我夺走吧。
我在众人各种猜疑的目光下,进了内殿,见了新皇。
「落尘见过皇上。」
皇上双手扶我起来,他眉目温善,「皇妹,这些年,委屈你了。」
皇上看上去比卫钰年长几岁,但是与卫钰比起来,沉稳内敛很多,我甚至从他这句委屈里面,捕捉不到一丝情绪,好像就是嘴皮子一抬一合,刚才的话就飘过了,有点恍惚而不真实。
我向后退了两步,「皇上体恤,落尘这些年,过得挺好的。」
「挺……挺好的。」皇上喃呢着,他双手背负,「皇妹不用过于拘谨,这宫里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就安心住下,从前欠你的,朕会一并还给你。」
面对皇上这般亲厚的言辞,我不敢失分寸的礼数,「皇上厚爱,落尘受宠若惊。」
后来,我见了母妃,还有母妃身边的弟弟妹妹,怪不得后来母妃再也没有去看过我了,原来,在她身边,已经有了完全可以代替我的人了,听宫里人说,当初母妃为了保全弟妹,千里传信,让舅舅把当年先皇赐他的令牌送入宫中,唐氏一簇才不敢动母妃分毫。
母妃拉着我的手,她激动地说,「落尘,我的孩儿,你终于回来了。」
我怔怔,又不失礼数地轻轻笑一下,毕竟,母妃给我的记忆,只停留在六岁那年,说起亲厚,这世间,除了静慧师太,就只有卫钰与我亲厚了。
舅舅走到我面前,拍着我的肩膀,「我的好外甥女,让舅舅好好看看你,这么好的娃儿,怎么能吃那些苦头呢,往后,随舅舅去西北,舅舅照顾你。」
母妃轻斥,「哥,落尘是北齐的公主,休得胡言。」
舅舅敛了浓眉,我看到他眼里掠过一丝悲悯,「我是心疼这孩子,去了西北,她就是西北最尊贵的公主了。」
舅舅大概真的心疼我吧,我看得出来,他眼里怜惜我。
7.
我也没想到,那个一口一个皇妹地叫着我,说着让我安心的皇上,打一开始,就拿我做一枚棋子,把我供上祭台。
在我住入宫里的第一天,皇上的承仁宫那晚半夜无端起火,据好些宫女说,那夜亲眼目睹从怡安宫的天空闪出一道紫光,落在承仁宫的屋顶上,然后,承仁宫就着火了。
第二日轮到我上前给父皇鞠躬时,原本好好的牌位忽然就矗矗地落下来,众人倏然盯着我看,我一时也愣在那里。
太傅唐青阳断言我是个不详人,再拿李代萧氏,主宰江山的谣言肆意说事,非得把我送上断头台。
舅舅指着唐青阳的鼻子骂着,「唐青阳,枉你读那么多书,还信这些狐媚妖术,依我看,这谣言就是你们唐家造出来的,是不是明日我也弄出一块碑文来,说你唐家篡改天下,你唐家就是不详人,是祸同殃民了。」
唐青阳愤怒地瞪着舅舅,「放肆,李云,先皇尸骨未寒,你就当着他的面侮辱唐家,我们唐家对朝庭,尽心尽忠,不像一些人,一身粗蛮,除了会守着那风沙之地,什么能奈也没有,食君之碌,不忧君之事。」
舅舅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拔了腰间的剑,母妃连忙上前阻挡舅舅,「哥,别闹了,皇上会替李家做主的。」
我惶惶地望向皇上,他深凝着脸色,半响,才缓悠悠地说,「太傅,依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理?」
舅舅压着恼怒,「皇上……」
唐青阳背手,厚眉不经意上扬,「皇上,臣并非要落尘公主的命,落尘公主是福是祸,就交给上天决定,明日,把公主送上祭台,请老天爷定夺,如果落尘公主真是祸国,就劳烦公主给先皇殉葬,算是全了落尘公主来人间这一遭了。」
听着皇上说出那个好字,我瑟瑟发抖地望着唐青阳,转目往下面看去,隔着重重披丧的大臣,我看着卫钰并不真切的脸,我了然而笑,如果躲不过这一劫,当年又何必让我活下来呢?
我被禁足于凤阳阁,明日吉时一到,便会被绑上祭台,替我那素未谋面的父皇殉葬。
门外面忽而有卫钰的声音,「两位兄弟,我就跟落尘公主说几句话,你们行行好。」
守着凤阳阁的侍卒为难,「卫大人,你请回吧,太傅吩咐下来,就算是太妃来了,也见不得公主,你别为难小的了。」
过了一会,只听见卫钰嬉皮笑脸地说,「我不见公主,就这么站在这里,跟公主说几句话。」
「随你吧,反正这道门是不能开的。」
我拍着沉重的大门,「卫钰,卫钰,卫钰。」
卫钰推一下大门,被铁链锁着的门露了一条缝,他把手伸进去,他的手心展着一个枯草折的燕子,「公主,别怕,今天晚上,先让这个燕子陪你一晚,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我顺起燕子,卫钰忽而握着我的手,他就舍不得放开了,「公主,这宫里只见一方天地,你不喜欢在宫里,以后就别住这里了。」
「卫钰,你放开我。」我试图从卫钰手里把手抽出来,他却握得更紧。
我红着眼眶,抽了口气息,「卫钰,其实,我不怕死,我就是觉得,就这么死了,我还没好好见见这人间绝色,我好久没吃过桂花糖了,我不甘心,如果我死了,你就在我的坟头,撒上满坟的桂花糖,下辈子,我还要记得这个味道。」
卫钰带着笑意,笑得夸张,「公主,满坟的桂花糖,那蚂蚁还不得挖坟三尺,把你的尸骨都噬完了。」
我泪目潸然,「卫钰,你没心没肺的,都这个时候了,都不念我好。」
卫钰的嘴附在门缝处,他的话轻飘飘的,「公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却慌了,我用力把手回来,把那只燕子塞丢出去,「卫钰,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我不许你胡来。」
卫钰没有说话,只是捡着燕子,一遍又一遍地捋着。
我咆哮着,「卫钰,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要食言了,我是说过,与你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但是,我食言了,我瞧不起你,我讨厌你,讨厌你嬉皮笑脸,一身的坏毛病,我讨厌你吊儿郎当,我更讨厌你出身不明不白,你就是个野孩子,卫钰,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卫钰的手隔着笨重的门,敲了三下,「公主,我走了,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睡一觉。」
以前我跟卫钰有个约定,不管是谁生谁的气,如果一个人闭门不见,另一个人在外面敲了三下门,就要把门打开,咎往不追。
我贴着门板,滑坐在地,心里颤抖,卫钰,我求你,别做傻事,我不要你替我着想,我有做太妃的母妃,有受人敬佩的将军舅舅,我还有皇上兄长,我不用你救,除了一条烂命,你什么都没有,卫钰,卫钰……
8.
静慧师太说过,心中有佛,自有神明,我问她,那是不是意味着,人间的确有妖魔?
静慧师太笃信地说,世上并无妖魔,心生妖魔,必是恶人,我们都知道,唐青阳说的祸国妖女之说,全是他杜撰出来的,却压不过他。
我被绑上祭台,他请了一个所谓的能与天神通灵的大师,如果我是妖女,留不得,天神自会降神火。
不是披了袈裟,就是慈悲为怀的,台下大臣涌串,再往下,是京城百姓攒足相望,谁都知道,这是一场滑稽的法事,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话。
我闭着双目,等着所谓的天降神火,把我燃为灰烬,这场法事却被喧哗的嘈杂声中断了。
卫钰拎着一个粗汉子丢在大师面前,大师面色沉凝,他望着李青阳,两人面面相觑。
李青阳淡定地说,「卫钰,大师做法,你公然打断,安的是什么心?」
卫钰踩着那个粗汉子,从他怀里掏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丢在火炉里,顿时火炉发出一团紫色的光。
卫钰向皇上拱手,「皇上,这就是所谓的神火,此人妖言惑众,企图引起公主与皇上之间的猜忌,挑起李家与皇室的信任,其心可诛。」
台下百姓喧哗,舅舅往前一步,「太傅,这法事还做不做,这没了神火,是不是,落尘公主就没有什么祸国之说了,这可是你当着先皇的牌位前说的,如果没有神火,落尘公主就不是什么妖祸,以后谁敢再说此话,重罪当诛。」
唐青阳咬着牙,冷然笑了笑,「既然事因已明,老臣自会跟公主请罪,只是,此人其心不正,不应留在世上。」
唐青阳说完,从舅舅那里拔了剑,刚想杀了粗汉子,卫钰徒手挡住剑,「太傅,你这么着急想了决他,是不是想杀人灭口,没有你的指示,他敢污蔑公主吗,给他十条命,他也不敢往皇家泼脏水。」
唐青阳忽而把剑抵在卫钰脖子上,「卫钰,你要替你自己的言行负责,来人,卫钰随便揪一个人出来,就污陷本官,小小五品官,哪敢这么猖狂,把卫钰收监,本官正好要看看,到底谁才是幕后的黑手。」
我惊慌地望着皇上,「卫钰,皇上,卫钰口不择言,他是无心的,皇上。」
皇上摆手,「都带下去,交给大理寺,好好审查。」
卫钰冲着我软笑,一如那日他离开灵安寺那般,他也是这么笑着跟我说,别忘了他,他会回来找我的。
9.
我住回了怡安宫,与母妃和弟妹一同,我不再是个不详的公主,可是,我一点也提不起劲,卫钰坐牢已经第十天了,我磨着皇上,皇上才让我去见卫钰一面。
再见卫钰,他一身深灰色的囚衣,宽大又突兀,他冲着我温笑,阴湿的地牢磨掉了他过半的锐气,却磨不掉他对我的温情,「公主,没事了,都没事了。」
我红着眼眶,「卫钰,谁让你自作主张救我的,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公主,我不需要你感激,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我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痛哭,「没有你,我怎么能好好活下去。」
卫钰颤颤地抱着我的头,「还好我不喜欢吃桂花糖,以后公主来看我的时候,可别带桂花糖,我可不想给蚂蚁分尸了。」
我隔着泪目看着卫钰,又好笑,又好哭,「卫钰,都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
卫钰捏着我的鼻子,「落尘,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比我的命还重要,只要你没事,我就算是死,也是笑着去的。」
我喉咙哽硬,「我不许你这那个字,卫钰,你记住了,如果你死了,你用命护下来的我,再也没有人保护了。」
卫钰不以为然,他痞笑地说,「你不是讨厌我吗,我死了……」
我用嘴巴堵住卫钰的唇,他双目怔怔地睁着,抿了一下嘴,推开我,「公主,请回吧,地牢阴湿,公主金尊之躯,不要再来了。」
「我还会再来的。」我固执地说。
出了牢房,我忽然想起皇上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说,皇妹,朕从来就不信什么祸国之说,让你去祭天,朕没想过,救你的人,会是卫钰。
所以,皇上是等着别人救我,如果不是卫钰忽然出来,那谁会救我?
舅舅?
我似乎意识到什么,我跑去找舅舅,舅舅也似乎想到我会来找他,他在等我。
我撒娇求着舅舅,「舅舅,我知道你疼我,你替我想想法子,救救卫钰。」
舅舅冷吹着胡子,「落尘,卫钰那小子,这么冲动,就算把他救出来,他以后也护不住你,不如,你就让他自生自灭,随舅舅去西北,舅舅给你找一个勇士,哪个不比卫钰强。」
我冷着脸,「不行,我只要卫钰,别人再好,也不如卫钰,他会拿命护着我。」
「你真的喜欢卫钰?」
「嗯嗯。」我用力点头,试探性地望着舅舅,「舅舅,像卫大人那样,胆小如鼠,他一定不会让卫钰救我的,我不相信,单凭卫钰一个人,能把太傅安排得那么隐秘的事捅出来,是你在帮他吧?」
舅舅神色崩紧盯着我看,半晌才爽脆地笑着,「落尘,你母妃若有你一半的灵光,也不至于让你吃了那些苦啊,这皇上啊,比先皇聪明,也比先皇狠,唐青阳那老贼失算了,你就是一棵棋子,皇上是想利用你,让我跟唐青阳公然起矛盾,如果不是卫钰找到我,那日在祭台上救你的人,一定是我,那么唐青阳就会以我藐视皇威之罪,从而夺走兵权的,皇上心太急了,这才继位,先皇尸骨未寒,就想让我跟唐青阳两虎相争,他坐山观虎斗。」
我恍惚明白,所以,未必是父皇留遗诏宣我回宫的,父皇兴许到临终,也想不起来,他还有我这么一位公主,是皇上宣舅舅进京在先,利用我在后,不管是舅舅,还是唐青阳,皇上都想把权力收在手里。
舅舅深受民心,唐家干政多年,这两人,都不好强夺,我上祭台,明眼看着是唐青阳想夺西北主事兵权,其实,是皇上顺了李青阳的套,坐收渔翁之利。
我着急地扯着舅舅的手,「舅舅,那怎么办,你不能不管卫钰,卫钰不能死。」
「放心,死不了的。」舅舅握着我的手背,「卫图虽贪生怕死是真的,可他为官多年,左右缝迎,这里面的水,他还是知深浅的,卫钰是卫家的独苗,在你之前,卫图已经来找过我了,你就等着,网已经撒下了,再过几日,就可以收网了。」
「谢谢舅舅。」我高兴地抱着舅舅,悬着的心,终于有点踏实了。
10.
要说唐家掌控朝政多年,罪状累累一点也不稀奇,虽没有杀人放火,谋财害命诸类的事,但是以权谋私,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一定是有的,要不然,唐家也不能稳坐着那个位子。
唐青阳惯用的手段是拿人软处做把柄,自然,他也会有把柄落在旁人手里,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唐青阳原意是利用那个粗汉子的家人腰胁他闭嘴的,卫图借机让粗汉子以为,唐青阳已然杀了粗汉子一家,杀人灭口这做法,极其符合唐青阳的手段。
粗汉子把唐青阳的事抖了一半出来,那些没抖出来的,舅舅顺着粗汉子指出的几条人命案,找到那些枉死的人他们的亲人,一同签了万民书,再由舅舅呈递上去。
唐青阳狠辣的手段让人闻之发怵,皇上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只是让唐青阳伏罪,罪不及亲簇,唐家一簇,终生不得为官。
我去接卫钰那日,是他坐牢的第三十八天,我每日数着日子,盼着日子。
卫钰从牢房出来,阳光刺目,他半眯着眼缝,冲着我傻笑,我想起第一次见卫钰,他也是这么破旧不堪的样子。
我向卫钰跑过去,扑在他怀里,「卫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卫钰扶着我双肩,「公主,青天白日的,这么扑在我怀里,也不知道害羞。」
我嗔笑,举手捶打卫钰的胸膛,「还知道开玩笑,看来这牢房你还没坐够。」
卫钰捂着胸口皱眉,「公主,轻点,痛。」
我搁住手,愣了愣,「他们对你用刑了?」
我说罢,想要扒开卫钰的衣裳。
卫钰握着我的手,目光温灼,「公主,光天化日,你公然掀我衣裳,我可是要你对我负责的。」
我鼻子泛酸,咬着嘴唇笑着,「你说过要娶我的,难不成,你想反悔?」
卫钰摇头,「我就怕公主嫌弃我,说我配不上你。」
卫钰说完,他捏着我的下巴,深深地吻下来,所以,是谁光天化日,不知羞耻的?
眼前恍惚有影子晃过,我倏然睁开双目,转身,舅舅跟卫图都站在我们身后,我脸煞时就红通通的了。
我把头放得低低的,「舅舅,你们怎么也来了。」
舅舅干咳两下,「我来问你,要不要跟我去西北?」
卫钰一着急,他握紧我双手,「将军,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落尘的,西北风沙大,公主娇弱,不适合在那里生活。」
舅舅爽脆地笑着,「那行,卫钰,你若敢欺负落尘,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卫图盯着卫钰握着我的手,我用力扯一下,卫图握得更紧了,「爹,我要娶公主。」
卫图不好气地说,「行啦,快回去洗洗晦气,你们这亲事,皇上已经下了旨意,爹只好领旨办事了。」
我冲着卫钰婉笑,佛家有言:心中有佛,慈悲为怀,必得天佑。
感谢上苍,把卫钰送到我身边,自此,我与卫钰,生同衾,死同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