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五年,我决定放弃宋致远了。
他看着离婚协议冷笑,说:「唐笑,你是靠我养的,怎么敢和我离婚?」
1
宋致远劈腿了。
那两个人借着出差,去巴厘岛玩了一圈,不巧被朋友撞见,远远拍了一张照片给我。
「你俩可以啊,这么多年还如胶似漆的。」
因为是夜晚,照片糊得要命,但还是能看清女人白皙的皮肤和凹凸有致的身形,从背影上看,和我有几分相似。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谁——孙芊,宋致远的秘书。
照片里,宋致远坐在旁边,手轻揽着她,指尖轻轻缠着微卷的秀发,整个画面温柔缱绻,散发着说不出的和谐,却让我的心阵阵发凉。
我点起一根烟,袅袅烟雾之中,恍然想起一个画面。
那天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宋致远前一晚加班没有回来,我就做了早餐到公司去找他。
结果电梯一开,就看见孙芊趴在桌子上补眠,而宋致远蹲就站在她的身侧,端着一杯咖啡,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从嘴角到眉梢都含着温和无比的笑。
那笑我当然也见过。
很久以前,他站在课桌前看着我做题时,就是这副宠溺的模样。
所以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偷偷解锁了他的手机。
当时我并没有翻出来什么,但看见照片的这一刻,我终于知道心中隐隐的不安来自何处了。
宋致远的消息列表里,没有孙芊。
可她是他的秘书,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怎么可能是一片空白呢?
2
在阳台上抽完一根烟,手机又响了起来。
朋友问我明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可我人都不在巴厘岛,怎么去呢?
只能打字回复道:「不了,明天有事,下次吧。」
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了。
可能是觉得我不会发现什么,宋致远对我没什么防备,手机随便查,公司随便去。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一切蛛丝马迹都变得明晰起来。
我偶尔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以及酒店里掺了香精的廉价洗发水味。
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个笨蛋吧。
高中的时候,我就喜欢追在他屁股后面问问题。
有时候是真不会,有时候单纯是为了和他待一会儿。
那时候他总会板着脸,拿起桌上的铅笔敲在我头上:「这题不是刚教过你,你猪脑子吗?」
他喜欢用我送他的那支笔敲我的头,还美其名曰「草船借箭」,最后毕业时,笔帽上的小花都被敲掉了一瓣。
我却总是笑嘻嘻地奉承:「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聪明。」
就连后来表白时,他也是这么说的:「唐笑,你这么笨,除了我还有谁要你呀?」
我想我的确不聪明,看不懂他笔下成堆的公式和算法,不明白一堆字母放在一起,怎么就得出了一个数字。
可这些,不该成为我被欺骗的理由。
3
我幼稚地在宋致远的车上放了一对印有我俩头像的玩偶摆件宣誓主权,并且告诉自己,只要他不再继续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追究。
但有些事,不是刻意忽略就能当做没发生的。
不久后,我在副驾驶座上捡到了一张 711 的购物小票,东西不多,却足够引人注目。
一块红丝绒的小蛋糕。
宋致远并没有吃甜食的习惯,也不喜欢要小票,所以答案很明显——
玩偶摆件是我故意放给那个女人看的,而这张小票,则是那个女人故意放给我看的。
其实孙芊并不是第一个出现在宋致远身边的女人。
毕业之后,我们来到陌生的城市,在这里白手起家。
起初,他做投行的收入不高,我就一个人打几份工,勉强维持收支。
我们还蜗居在十几平方米的地下室时,就有人察觉到了宋致远的魅力。
一个学妹趁着夜晚给宋致远打电话,让他到淮阳路的酒吧去接自己,结果宋致远转手就把电话给了我。
他故意抬高声音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先问我老婆。」
那时他笑得很贱,眼里却充满了对这段感情的笃定,那种眼神让我渐渐变得有恃无恐,在漫长的岁月里再不吝啬对他的信任。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对话也原来越简单。
每天的标配就是:
「最近忙吗?」
「还行。」
「多注意身体。」
「嗯,知道了。」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站在家门外,声嘶力竭地质问宋致远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面目悲戚,语调颤抖,说出口的话却冷漠无情:「因为我不爱你了啊。」
直白又伤人。
我满头冷汗,惊得醒了过来。
宋致远还睡着,下意识地帮我盖了盖被子,又翻回去背对着我。
无枝可依的感觉席卷了四肢百骸,我急不可耐地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如果你不爱我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纠缠的,不要骗我好吗?」
贴着他的脊背,我感到一阵僵硬。
宋致远翻过身来,将我圈进怀里,声音里满是疲倦。
「想什么呢,快睡吧。」
我「嗯」了一声,睁眼到天亮。
4
我把小票递到宋致远面前。
他明显一愣,夹菜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才把一块肉夹到我的碗里:「帮客户买的,乙方就是这样,客户提什么要求都要答应。」
宋致远很聪明,知道局部的真相也是谎言的一部分,所以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
尽管他用「客户」去指代,但我知道那些东西是给谁的。
我「哦」了一声,盯着碗里的牛肉没说话。
宋致远突然意识到什么,反应过来后飞速夹走了我碗里的肉:「忘了你不吃这个。」
忘了我不吃牛肉,却记得别人喜欢吃蛋糕吗?
我的沉默让难得的晚饭味同嚼蜡,宋致远的脸色有些难看,没吃几口就回书房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难过地说不出话。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死了,又或者,早就死了。
我的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后有了个妹妹,和我并不亲密,宋致远是我在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我舍不得他,真舍不得。
白天,宋致远照样去公司。
晚上回家,继续和我扮演一对相敬如宾的老夫妻。
我却常常趁他去洗澡时候翻看他的手机和公文包,哪怕我告诉自己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但还是忍不住去做。
他一向谨慎,我翻不到什么,自然更加焦虑。
我开始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我太多疑了?
这种情绪在撞见宋致远和孙芊一起走出公司时达到了顶峰。
我心血来潮,到公司给宋致远送下午茶,他俩正在送客户出门。
孙芊穿着一尘不染的职业装,妆容精致又干练,面对几位互联网大佬都能侃侃而谈。
明明不是让人很惊艳的长相,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却让与社会脱节了五年的我自惭形秽。
我上一次这样闪闪发光是什么时候呢?
送走了客户,两个人又说了什么,午休时间大厅没什么人,宋致远忽然抬起手,帮孙怡把碎发别到了耳后。
女人低眉娇笑,男人柔目注视。
尽管动作很克制,落在我眼里却异常刺目。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桌角,鞋跟一崴,手中的咖啡洒了满手。
他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我,看到我时,我们三个都愣了一下。
我甚至看见了孙芊在短暂的错愕后,扬起了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那笑里含着对宋致远志在必得,以及对我的无情蔑视。
仿佛在说:「看吧唐笑,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宋致远闻声赶过来,「你怎么来了?」眼神中透着一丝慌乱。
我面带讽刺;「我不能来吗?」
宋致远一滞,表情略带歉意:「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遭的视线像一团团棉花似的,堵住了我的怒火,却让人更加焦躁。
他发现了我手中的餐盒,面露微笑:「辛苦了,老婆。」
这声「老婆」一出,孙芊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于是变本加厉,挽住宋致远的胳膊,微笑着和他一起上了楼。
5
「想什么呢?」一声轻笑打断了我的思绪。
周末,宋致远难得和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但总归人没走。
这样反常的行为让我想起了一个词——
心虚。
或许是还抱有一丝幻想,我努力压抑着情绪,尽量平和地问他:「你可不可以不和孙芊见面了?」
宋致远眉头一皱,看着颇为不耐烦:「她是我的秘书,负责安排我的行程,不见面你说现实吗?」
他冷静地分析着,像往常一样滴水不漏,熄灭了我最后一点幻想。
央 6 正好在放《前任攻略》,镜头转到女主角狂吃芒果那里,我突然眼眶发酸。
明明是相爱的,怎么就走不到最后呢?
宋致远发现我湿了眼眶,微微一愣,赶紧递过来纸巾,好气又好笑地帮我擦干泪:「笑笑小朋友,请问你几岁了,看个电影还能哭成这样?」
记忆里,他好像很喜欢叫我小朋友。
高考那年,宋妈妈在卖雪糕的路上发生了意外,因为迟迟凑不够手术钱,宋致远选择辍学打工。
那时我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宋致远了,但高考那天,我在通往考场的林荫路上看见了宋致远和几百朵系在树上的小红花。
他挥挥手,让我赶快进考场:「放松点,唐笑小朋友一定会一路生花。」
那时我不知道宋妈妈病危的消息,没注意到他眼里盘桓的悲伤,也不知道那笑容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辛酸。
拿到录取通知书,我第一时间跑到了他家去,宋致远却挤出一个惨淡的笑。
「笑笑,我也没有妈妈了。」
我愣住,任由他把我抱进怀里。
我紧紧抱住他,一字一顿,坚定无比。
「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笨拙又赤诚的誓言揉碎在晚霞里,宋致远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在后来时光里,我们互相支撑,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一年后,我们终于进入了同一所大学。
我换上了最好看的裙子,站在校门口等他,兜里揣着省吃俭用一个月的口粮钱,就等着请他吃顿好的。
宋致远也如约而至,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见到我浅浅一笑,拉着行李走了过来。
「笑笑小朋友你好,介绍一下,我是宋致远,你的宋致远。」
多年以后,我什么都忘了,却唯独忘不了说这话时的他。
温和,真诚,满心满眼都是我的。
宋致远。
6
这几天我的状态很不好,凌菲帮我约了心理咨询。
排位的时候,我给她发消息。
凌菲仍旧愤愤不平:「死兔崽子结婚的时候说得多好啊,居然这样对你,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我想起私家侦探调查的结果,胸口又是一阵气闷。
那次去送下午茶时,我看到了宋致远公司的银行流水。
其中一家叫讯思科技的公司引起了我的注意,宋致远每个月会给这家公司打十万块,用于购买咨询服务,但这个数额说大不大,说下不小,用途也不清不楚。
对方脸色有些凝重:「你的猜测没错,迅思是个皮包公司,法人是陈红梅,也就是孙芊的妈妈。」
他又评价:「你老公很谨慎。」
我冷笑一声。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给她钱花。
「还查到了别的吗?」
他继续说:「我查过航班,上个月和你老公去巴厘岛的,也是孙芊。」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手机里,凌菲还在怒骂宋致远,我正要安抚她,身旁突然递过来一杯水。
「放轻松,不要这么愁眉苦脸。」
我扭头一看,一个穿着长相帅气的男生正低头看着我。
「不认识了?」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我很快想起了他是谁。
「凌以繁?」
他一笑,露出一对虎牙:「bingo.」
「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指了指前面的科室:「上班。」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白大褂。
大学时为了还助学贷款,我接了个家教的兼职,辅导的对象就是闺蜜的弟弟凌以繁。
其实我俩不算太熟,补习的时候他就不太专心听我讲课,后来听说他去英国留学了,我们就没再联系过了,没想到他居然成了心理医生。
咨询时间虽然只有一小时,但和他聊了会儿,我觉得整个人都好多了。
正好快到中午,我拿了点药,顺便请凌以繁吃了个饭,这事也就过去了。
7
倒是宋致远回来时酒气熏天,我准备的一桌子菜又没有用武之地了。
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床上,他却抱着我不撒手,轻声呢喃着我的名字,在我颈窝里蹭来蹭去,可我只觉得身体一阵发僵。
宋致远不死心,还要来抱我,直到我用力把他推到一边,闹剧才落下帷幕。
我一言不发,他仰面躺着,不一会儿竟然传出了微微的啜泣声。
他知道我察觉到了,但我绝口不提,他愧疚,又不敢道歉,只能惴惴不安着。
我们心照不宣地坐了半宿,最后背对着彼此睡去,谁也没有交流下去的欲望。
还记得从偏远郊区的地下室搬到近郊的一居室那时,除了付掉 2500 一个月的房租,我们还能每周出去搓一顿好的。
那段时间宋致远压力很大,喝多了被兄弟抬回家,就在小区楼下抱着我痛哭流涕:
「笑笑,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生活的,你得相信我。」
我拍着他的背,笑着说我当然信你。
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在这件事上,宋致远并没有食言,他开了家小的风投公司,收入也水涨船高。
不过五年,我们又搬到了市区的大平层,从落地窗看出去时,高楼林立,视野开阔。
收房那天,他把钥匙交到我手里,笑得很是灿烂:「老婆,以后我可以养着你了。」
央 6 是个神奇的频道,总能找到最贴合心情的片子播出来。
一夜过后,我和宋致远提离婚时,电视里在重播《前任 3》。
荧幕里,女主角不顾身上起了疹子,还在大口大口吃芒果。
其实我也对芒果过敏的。
大学时,室友的妈妈寄来两箱青芒,她分了几个给我,结果就是宿管阿姨穿着睡裤,把喘不上气的我送上了救护车。
半夜护士来给我换吊瓶,从堆成小山的鼻涕纸中,我看到了宋致远汗津津的脸。
他抹了把汗,坐到了病床边,一看就是刚从学校赶过来的。
那时候,他是真的在意我疼不疼。
和孙芊暧昧的时候,也真的忘了我疼不疼。
8
「老婆,什么意思?」
宋致远僵笑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完全不相信我会提出离婚。
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可短短几个月,我已经完全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多疑,自责,还有疯狂。
负面情绪像海水倒灌一样,一点点淹没着我,而我明知情况越来越糟,却又无能为力。
梦魇,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我把离婚协议推给宋致远:「还不够明白吗?」
他故意转移话题:「如果是因为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你不要……」
我垂下眼,遏制住泪水,打断他道:「不会有了。」
宋致远创业初期,我们有过一个孩子,但那时我白天去公司上班,晚上还要去便利店兼职,最后因为过劳流产了。
宋致远还愣着,我已经到卧室拿出了收拾好的衣服。
快要出门的时候,他掐灭烟头,抓住了我行李箱。
「我知道你找人查我,也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我跟她什么都没有,因为莫须有的事就要跟我离婚吗?」他顿了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哪怕到这时候,他还觉得可以骗过我。
我冷笑一声,挣开了他的手:「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们都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我理了理情绪:「水电卡在床头的柜子里,不到要等到没钱了再去交,周姨会帮你记着的。冰箱里的水果,最好两天内吃完,还有几个快递……」
我顿了顿:「算了,不要了……」
宋致远终于明白了我没有开玩笑,眼底漫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什么意思……是不要快递了,还是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发颤,眼神带着控诉,好像绝情的那个人是我似的。
连我都忍不住问自己:
你真的不要他了吗?那个把你从孤寂里出来的少年,那个无论多晚都会等着载着你回家的少年,你真的不要了吗?
好在手机及时传来消息,闺蜜已经到楼下了。
我提着行李下了楼,宋致远又发来消息,语气软了下来:
「笑笑,你真的能放下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吗?」
抬头一看,他站在阳台上,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我。
我望着他,只感觉身体里的力气被一点点被抽光。
记忆里那个点亮我生命的少年,仿佛与我相隔了千万个光年。
「能的,只要时间够久。」
我手指发颤地打出一行字,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9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到了新租的公寓。
浴室里,凌菲帮我放好了洗澡水。
她让我洗个澡,再美美睡一觉,不要去想狗男人了。
我用力扯开一个笑,点头说好,可是被温暖的水流包裹住的刹那,泪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怎么了怎么了?」
凌菲以为我出了什么意外,急忙冲进来。
我并不想让她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用力忍着抽噎,脸都憋红了。
凌菲却轻轻揽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在她身上:「想哭就哭吧,老娘陪着你呢。」
在她面前,我的悲伤无所遁形。
我终于抬起头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菲菲,我没有家了。」
我妈去世得早,父亲再婚成家后,我只能和宋致远相依为命。
可现在,他也不要我了。
凌菲擦掉我的眼泪,让我靠在她肩膀上,一下下抚摸着我的发顶,也红了眼圈:
「胡说什么,我家就是你家。」
那天,我抱着她哭了很久,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面,妈妈抱着我,轻轻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问她真的吗?
时间能够让人忘掉疼痛,也能让疤痕消失吗?
妈妈爱怜地看着我,并没有回答。
10
早上是被米粥的香味叫醒的。
大约是昨天哭得太厉害,一早醒来头痛得要命。
「醒了?」
门外有人说话。
好像……不是凌菲的声音。
我走出卧室,就看见系着小围裙的凌以繁,正往砂锅里加芹菜叶。
「我姐说水管坏了,让我过来看看。你先吃饭吧。」
他解释着,又端了碗粥给我。
我脑袋还嗡嗡的,傻愣愣地接过勺子,坐到桌前才想起问他。
「你不用上班吗?」
「今天休息。」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应该是凌菲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才让他过来照顾我的。
我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那个……麻烦你了,晚上等凌菲下班了,我请你俩吃饭吧。」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眸中带着笑意:「姐姐一直这么客气的吗?」
我一愣。
和凌菲当然不会,但你……
我低头假装喝粥,又忍不住悄悄打量他。
沉默中,忽听他说了一句:「以后也不用和我客气的。」
我一愣,没敢搭茬。
不过到最后,我也没请他俩吃上饭。
洗完碗,凌以繁就接到了电话,赶回了医院。
听说凌菲说,他后来学了心理医学,没毕业就被私立医院预定了。
说着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我的脑袋。
「你当初要是不为那个渣男放弃名额,现在也早当主管了。」
我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也为自己可惜了一瞬。
刚毕业那两年,我凭借拼命三娘的精神和还不错的业务能力,得到了一份出国进修的机会。
那边催得很急,手续办完,一周后就要离开。
可不巧的是宋致远查出了胃病,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他家里也没有人能照顾他。
所以思量再三,我把机会让给了凌菲。
当时她家出了点状况,比我更需要升职加薪。
听到这个消息,她跑到办公室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一通:「唐笑啊唐笑,真没想到你丫是个恋爱脑,你等我回来的,非稀罕死你。」
一想到她又爱又恨的表情,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别气了,不值得。」
11
因为把和宋致远有关的东西都丢掉了,新家看着家徒四壁的。
趁着周末休息,凌菲提议去宜家逛逛,顺便吃个午饭,结果走到半路,她也被领导的电话叫走了。
现在策划公司卷得厉害,加班都成家常便饭了。
所以到最后,还是凌以繁陪我去的。
我想挑块好看的桌布,把餐桌重新装饰一下,以前宋致远总说租来的房子,没必要弄那么精致。
我在货架前犹犹豫豫,没注意到凌以繁站到了身边。
他轻轻俯下身体,手臂越过我的肩膀,拿起了我看了许久的桌布,转头问道:
「为什么不拿?」
我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退租了,买这个太浪费了。」
或许离婚以后,我会换个城市生活也说不定。
「也是。」凌以繁点点头,若有所思。
我以为他会把桌布放回去,结果他直接放进了购物车里。
「房子是别人的,但生活是自己的。」
说完拍了拍我的头:「走吧,就当送姐姐的乔迁礼物。」
为什么他看起来……比我还开心。
回去的时候,他把我买的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包好,整齐地放进了后备厢里。
我问他想吃什么,只是刚拿起手机,就接到了宋致远的电话。
这一周里,他发了很多消息,但我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了。
宋致远知道我不会接他的电话,用别人的号码打了过来。
「笑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买了最新款的包包给你。」
我死死捏着手机,打断道:「如果不是商量离婚的事,就不要再打来了。」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没事吧。」
凌以繁递过来一张纸巾,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原来把占据了整个前半生的人从生活中抽离,是一件这么痛的事。
手机叮咚一声。
是刚才那个号码发来的消息。
「我找不到胃药了,你能回来一趟吗?」
12
我本不想理他的,但放下手机,又想起有几个自己做的工艺品还没拿走。
我的确是个很无聊的人,平时不上班,就喜欢在家里做点手工。
那几个小玩意是我用赚来的第一桶金买的,又花了好几天才拼好,不拿走有点可惜。
凌以繁看出了我的踌躇,打开车门:「去吧,正好有车,还有什么没拿的,都一次性拿走。」
这里离宋致远的小区不远,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凌以繁停好车,在楼下等我。
只是我没想到,刚出电梯,就在门口看见了孙芊。
她穿着一条女人味十足的红裙,和宋致远说着什么,还时不时露出甜美的笑。
不过宋致远的脸色不太好,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去。
我的心狠狠抽了一下,手一抖,包包的链条磕在消防栓上,发出重重一声。
宋致远敏锐地发现了我,几个跨步走到我身边,眉梢染上了喜色:「笑笑,你回来了,周姨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虾仁。」
「笑笑姐,宋总这几天生病了,我给他送点药。」
孙芊大方地笑着,目光里却闪着只有女人才看得懂的挑衅。
我也微笑:「不用解释。」
说完理也没理她,径直走进门去。
无视,是对敌人最好的嘲讽。
宋致远很快追了进来:「笑笑,你吃饭了吗?」
我没理他,走进卧室,找出了胃药,又拿走了一箱工艺品。
「像找药这样的小事,以后不要再麻烦我了。」
宋致远抬头:「我没有……」
我们对视一眼,立马就明白了刚刚的短信是谁发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换上一副笑颜:「先过来吃饭吧,你都不知道,我每天都等着你,饭都吃不下,都快饿瘦了。」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等过我了,都是我守着明亮的水晶灯,看着热菜一点点变凉。
我沉下脸:「我吃过了,离婚的事你尽快考虑吧。」
宋致远还在兴致勃勃地盛汤,一听这个脸色微变,似乎生气了。
他长出一口气,颓然放下勺子,再抬头时,眼神中带着控诉:「老婆,我已经放低姿态了,你为什么就不能顺着台阶下来呢?」
他在给我台阶下?
这话听得我想笑,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为什么到事到如今,他还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
我气到声音发颤,扶着沙发才不至于晕过去。
但气到极点,竟然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冷笑一声:「多谢,用不着,有空的话,把离婚协议签了吧,条件都可以谈。」
说完我甩开步子,就要走出门去。
宋致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气势颓了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在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着急,刚才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警察干什么呢?
我动了动手腕,没挣开。
「楼下还有车等我,放开吧。」
腕上的力度逐渐加大,我抬起头来,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却宋致远眼下看见一片乌青。
公司正在上升期,他应该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有黑眼圈也正常。
我扭过头去,逼迫自己不去看他惨淡的模样。
13
默了半晌,宋致远终于松开了我。
「把订单退了吧,我送你。」
他以为我叫的是网约车,妥协地叹了口气,走到玄关去拿放在外套里的车钥匙。
我刚想说不用了,地板上突然传来「哒」的一声。
一支精致的唇膏掉了出来,缓缓滚到了我脚边。
我低头一看,薄荷味,市面上最多,却也是宋致远最讨厌的味道。
他一直觉得唇膏很黏腻,哪怕在皮肤最容易干裂的冬天,哪怕我说薄荷味是清爽的味道,他也没有涂过一次。
大约是上次用完没有盖好,翻滚的过程中,唇膏盖子掉了下来。
膏体有磨损,显然用过不止一次。
这一幕让我狠狠愣在当场。
记得前段时间我还开玩笑,说他的嘴巴粉嫩红润,比我还像小姑娘。
他回答说,是因为我在床头放了加湿器。
我忍不住自嘲,原来信以为真的爱情,早就像买过的唇膏一样,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我抬头看向宋致远,视线相撞的刹那,他的眼里漫出几许不自然的神色,支支吾吾道:
「之前上班的时候,孙芊说买多了,给我一个。我觉得还不错,就一直用来着。」
可是一个女生,怎么会买男士唇膏买多了呢?就算买多了,为什么要送给一个有家室的人呢?
我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特意买给你的吧。」
宋致远变了脸色:「送个东西而已,有必要阴阳怪气吗?」
说这话时,他眉头皱了起来,言语之间颇为不耐烦,仿佛是我在无理取闹。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
「那照片呢?购物小票呢?还有给她妈打的钱呢?都是巧合吗?」
他被我一连串的质问打得措手不及,手僵在半空,没伸手拉我。
我微闭上眼,忍住打转的眼泪,
「宋致远,你们有没有事,你心知肚明。其实这么长时间,哪怕你说过一句实话,我都敬你三分坦诚,可你从来没有,一句都没有。」
宋致远沉默了,慢慢垂下眼睑,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14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恰好此时手机振动,凌以繁发来了消息。
「要我上去吗?」
我回:「不用了,我马上下去。」
然后迈开步子,不再看宋致远一眼。
可是刚到玄关,淡淡的烟草味就扑了过来。
他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感觉熟悉又陌生。
「对不起……她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不该,可那种眼神我已经很久没有在你的身上看到过了,所以我一时……」宋致远哽咽着,没说下去,「我保证,除了我喝多那一次之外,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信我好吗?」
我突然很想笑。
原来人在悲伤时,听到极致荒诞的话,是真的会想笑。
「所以,没有那种眼神了,是我的错吗?」
我们认识了太久,久到熟悉彼此的一切,久到爱意再也没有新鲜感。
但那是我的错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宋致远的语气轻轻颤抖着,不安得像丢了糖果的小孩。
「是我的错,笑笑,我爱的是你。我会辞退她,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我吸了吸鼻子,竟然在颈间感到一片温热。
夜晚的城市车水马龙,坐上凌以繁的车时,我还缓不过神来。
唏嘘间,他打开了车载音响。
「若你早于他人两心同,何苦惹我错付了情衷。」
「怎惧你以薄情为刃,添一道裂缝。」
听见这句,凌以繁神色一变,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的按键上顿了一下,默默换了首歌。
「你不曾发觉,你总是用右手牵着我,但是心却跳动在左边。」
「你和我之间的遥远,永远隔着亲切,爱少得可怜。」
我和凌以繁对视一眼,只见他眉头一皱,直接关了音响。
「有点吵。」
真贴心,还解释。
悲伤突然被驱散,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把头转向窗外。
「谢谢你。」
一直照顾着我的心情。
后视镜里,我与凌以繁的视线相撞。
他淡淡「嗯」了一声,抿成一线的薄唇轻轻勾起,似乎在因为我的谢谢感到雀跃。
15
搬完家,我换了号码,丢掉一切去西藏玩两个月。
看过了瑰丽的布达拉宫,撒下了充满祝福的隆达。
回来时,直接杀到了宋致远公司,但他似乎知道我要谈什么,借口开会,一直到天黑也没出现。
直到公司里的人都走光了,孙芊才走进来坐在我的对面,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宋总今晚出差,让我告诉您一声,他不回去了。」
我开门见山:「你算什么东西,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孙芊一愣,随即又摆出一副随你怎么骂的样子。
说实话,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把自己辛辛苦苦的种的树让给这样恬不知耻的人,我不甘心。
我正要狠狠奚落她一番,孙芊却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我怀孕了。」
我顿住。
「是宋致远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公司大楼的,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孩子,一直是我们之间的一块心病。
凌以繁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去复查。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心口痛得说不出话。
「你有空吗?陪我去个地方。」
夜晚的 z 大很静谧,明德湖上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在这里,我和宋致远度过了最快乐的四年。
我们在炎炎夏日分享一根棒冰,在白雪皑皑的冬天互相拥抱取暖。
我们努力存钱,只有周五才会去食堂点一碗糖醋排骨加餐。
宋致远总会想各种理由把排骨让给我,我们推来推去,贫穷又快乐。
「你说是不是人有了钱就会变?」
凌以繁静静坐在我身边,递来一件温热的外套。
我摇摇头,拒绝了他。
他望了望远处,有些于心不忍:「这两件事没有必然的联系,同甘与共苦并不冲突。」
我抬起头看向凌以繁,刚好撞进他茶色的瞳孔里。
「唐笑,你值得更好的。」
月色潋滟,他的眼神认真又诚恳。
我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眼神,有些后悔和他说这些。
「你年纪不大,懂得还挺多。」
凌以繁抿了抿唇,也笑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我「啊」了一声:「你没谈过恋爱?」
他很淡定:「奇怪吗?」
「有点奇怪。」我如实说道,「你学历高,工作又稳定,长得也不差,没道理一直单身啊。」
凌以繁勾起唇角,仰头朝天的动作漫不经心:「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还是谢谢姐姐夸我。」
我:「……」
回家后,我给宋致远发了条消息:
「如果你不签协议,我去起诉也是一样的。如果不判,等分居两年自动离婚也行。」
这次宋致远很快回了过来:
「后天晚上八点,我在老贺那等你。」
16
老贺是宋致远的学长,开了家日式酒馆,因为私密性好,很多人都喜欢去那里谈生意。
我回了个「好」,就放下手机去洗澡了。
可我没想到,在我俩谈判之前,他先把这事告诉了我爸。
电话一通,就是一句劈头盖脸的怒骂:「唐笑,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话给我气笑了:「什么是福?老公出轨是福,还是小三怀孕是福?」
我爸理直气壮:「哪个男人不偷腥,你没本事管住人,就不要无理取闹。」
我不敢相信,这是一位父亲说出的话。
我一个人在北京的地下室冷得瑟瑟发抖时,他没问过我怎么办。
我被出轨,心如刀割的时候,他也没问过我怎么办。
得知我要没了摇钱树,二话没说就打了过来。
我再也听不下去,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去找了宋致远。
「唐笑,你想清楚,你是靠我养的,怎么跟我离婚?」
一进门,宋致远没理会我的质问,反而率先亮出了筹码。
的确,流产以后我的身体一直很虚,再加上宋致远的胃病需要照顾,我选择成为一名全职太太。
可就是这点,给了他拿捏我的资本。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废物,离开你以后就养活不了自己了?」
他不回答,胸有成竹的表情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笑笑,如果离婚,我不会亏待你,但你分到再多财产,也会花完的一天,你离得开我给你的优渥生活吗?」
是的,因为宋致远,我不用点个糖醋排骨都要忍一周了。
几万一双的小羊皮底高跟,他一送就是好几双,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卡地亚的手镯、香奈儿的包,都不在他的吝啬范围之内。
没了他,我的确享受不到这些了。
可是,比起这些,我在乎自己的尊严。
我平静地问:「你付不起房租的时候,有想过将来有一天会这么问我吗?」
那是他最不想提及的过去,像他这样的人,最怕别人记得他的窘迫。
宋致远的唇都抿到了一处:「非要让我们这么难堪吗?」
我冷笑:「让你难堪的只有你自己。」
我再次拿出了拟好的协议,推到他面前:「我们没有孩子,财产什么的也好分,房子我不要,存款一人一半。还有临街那间手作馆给我,那里面有我的心血,是我应得的。如果没问题,你就签字。」
我的平静让宋致远更加气愤,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唐笑,你认真的?宁愿放弃所有也要和我离婚?」
我点点头,不去看他微微泛红的眼眶。
「如果你不签字,等诉讼也行,但我想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
事到如今,纠缠下去没有意思。
这场婚姻,我没有赢,却也没有输给任何人。
宋致远的态度软下来,似乎也认了,可还想再挣扎一把:「我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我摇摇头:有些错可以原谅,有些不可以。
宋致远咬咬牙,狠心签上了大名:「好,你别后悔。」
说完将水杯狠狠摔在地上,推门而去,只留下一地玻璃碴,映照着酒馆里昏黄的灯光。
17
七月十三,正好是结婚纪念日的第二天,我和宋致远去民政局换了本。
他到底是心软了,没有在物质上为难我,大部分财产都划到了我的名下。
宋致远红着眼,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但我说了句「谢谢」,就直接回了家。
经过这一遭,我彻底没了力气,倒头睡了三天才起来。
第四天天一亮,我给在网上找了个装修队,把临街那间手作馆给砸了。
在这里,宋致远陪我打过一对银戒。
我慢慢摸索着的经验,一个人操持着手作馆,偶尔做些工艺品,也开设了成人手作体验课。
从采买原料到人手雇用,再到广告宣传都亲力亲为。
半年后,手作馆重新开业,凌菲和凌以繁都送来了花篮。
这段日子他俩忙前忙后,没少操心。
尤其是凌以繁,难得的休息日还过来帮我盯装潢。
我选了间餐厅,约他俩一起吃个饭,可正打算下班时,却在店外的拐角处看见了宋致远。
那是离婚后我第一次看见他。
他看上去很疲惫,领带半扯开来,靠在一棵树旁吞云吐雾。
听以前的同学说,宋致远有一笔对赌的单子被人坑了,公司资金链出了点问题。
其实那单合同上的 bug 很明显,只不过他那时候像丢了魂似的,一点没察觉到。
但这些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正要扭头离开,刚锁上店门的店员看见我,打了个招呼:「笑笑姐,还没走啊。」
我胡乱应着。
宋致远听见声音,自然也看到了我,熄灭烟头,几个跨步来到我身边,声音带着疲倦和喑哑。
「我们谈谈好吗?」
我没理他。
宋致远又追上来:「她用怀孕威胁我,我才同意离婚,笑笑,你知道的我有多喜欢小孩子。「我鬼迷心窍才会……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我又何尝不喜欢小孩子呢,但我们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没的,他清楚得很。
这话无疑是在我的心口上插刀。
我扭头就走。
宋致远急了,冲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腕。
挣扎之间,他的手被我甩到了墙边,蹭掉了一大块皮。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颓然坐在墙边,泪流满面。
「我真的后悔了,孙芊根本是个疯子,她没怀孕,却骗了我。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我跪下行吗?」
他红着眼睛,似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好像我的「是」字一落,他真的会立马跪下。
我很想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你觉得只要道歉,就一定会获得原谅呢?
但周围都是人,宋致远的举动已经吸引了他们目光,有人看过来,小声议论着什么。
为了不闹得太难看,我把他拉到了一旁。
「宋致远,我们已经离婚了,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我不知道,男人可以这么善变,离婚的时候还说你别后悔,转头就说我后悔了。
他胡乱地揉了揉头发,想要抱我又不敢,模样既焦躁又可怜。
「没有你一切都不对,我做什么不对,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哪怕到这一刻,看见他的样子,我还是本能地心痛。
我们在一起二十年了。
一个人有多少个二十年呢?
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在一起该多好。
我们还是彼此最好的朋友,还能互相陪伴,分享经历的高山低谷。
身后突然传来了两下按喇叭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
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身边,车窗降下,露出的是凌以繁的脸。
昏黄的路灯下,他敲了敲车门,淡淡扫了眼宋致远,又把目光放回我身上,
「顺路,来接你。」
可我在西区,他在东区,哪里顺路了?
我还错愕着,一声冷笑突然响起。
宋致远满脸自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就是你说的好聚好散?」
说完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神情态度好像出轨的是我似的。
我努了努嘴,想开口解释,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没有无缝衔接,也没有骑驴找马,问心无愧。
正要拉开车门,宋致远却像疯了一样,一把拽过我的手臂,指着我的肚子讽刺道:「唐笑,你这里死过人,你凭什么觉得他还会要你?」
十年枕边人,最知道怎么伤你入骨。
我想狠狠扇他一巴掌,可是手还没抬起来,宋致远的脸上已经挨了一拳。
很重的一声闷哼,回荡在街边。
我冷得瑟瑟发抖,直到凌以繁将浑身颤抖的我塞进车厢,我都不明白我们轰轰烈烈的青春,为何会结束得这样不体面。
18
车子开到西单时,我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凌以繁再三确认我不用回家休息,才把我带上了楼。
包厢里,凌菲等我们好久了。
我们默契地没提刚才的插曲,开了两瓶酒喝了起来。
凌菲刚出差回来,风尘仆仆,灌了一口啤酒,就讲起了傻逼甲方。
我默默听着,时不时给她递个纸巾,一顿饭下来,她已经喝得不省人事。
因为不顺路,我就让凌以繁送她回去,自己打车走就行。
凌以繁却叹了口气,把凌菲放到后车座上。
「小兔崽子,磕死老娘了。」凌菲大叫一声,昏睡过去。
凌以繁无奈地关上了车门,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突然来了一句。
「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可以随时叫我来。」
他的目光灼热又炽烈,我瞬间动了他的意思,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明明他没有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举动,连表白都没有过。
我怕自己想多了,又怕自己想少了,挑明了反而难堪。
把一个扎根了二十年的人从生命中剥离,已经耗费了我全部力气,我爱不了其他人了。
然后我猛然意识到,最让我生气不是宋致远的背叛,而是他让我失去了爱上别人的勇气。
漫漫余生,也许我还会遇到爱我的人,但我再也不会轻易奔向他了。
因为我明白,再真的承诺,也总有一天会过期。
我低着头不说话:「我知道你什么想法,但你还年轻,没必要找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凌以繁摆正了我的身子,十分真诚地直视着我的眼睛:「离过婚怎么了,唐笑,你要是把那个人的话当真了,才是真的犯傻。」
我微微发愣,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喃喃说了句「抱歉」。
我沉默得有些久,他读懂了我的意思。
似是为了安慰我,他伸手挠了挠后脑,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那我先排个号,等姐姐想谈恋爱的时候,可以优先考虑下我。」
顿了顿,又说:「算了,就算最后不是我,我也希望能陪你能走出来。」
我默了半晌,终究没有回答。
第二天醒来,凌菲给我发消息,问昨天喝醉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说没什么特别的,凌菲立马反驳。
「没发生什么小兔崽子为啥要肢解胡萝卜?」
说完甩过来一条小视频。
我点开一看,凌以繁站在厨房里,身上还穿着条佩奇的小围裙。
镜头放大,聚焦到他修长的手指上。
果然,几根胡萝卜已经惨不忍睹。
但我终究没有戳破什么,放下手机,去厨房煮了碗面。
总觉得少年的真诚,不是我可以奢望的东西。
19
后来,和宋致远有关的一切都被我抛诸脑后。
凌以繁仍旧不厌其烦地出现在我身边,有时我们会在店里点两杯咖啡,闲了就静静看会儿书,忙了就下次再约。
还是以前一个员工发来消息,我才想起来宋致远。
他说公司年会那天,宋致远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一直坐在角落里喝闷酒,最后喝到胃出血,是同事们连拖带拽把他送进了医院的。
孙芊自告奋勇要照顾宋致远,却被他一把推开,所有人都看见了宋致远骂她「滚」的样子。
甚至还有一段小视频作证。
我点开一开,是孙芊歇斯底里的哭喊。
「陪在你身边是我,为你打拼的也是我,只有我!你就不能看看我吗?」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她很可怜。
宋致远提过,孙芊是独生女,家庭条件非常好。
我不明白,这样一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女孩子,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成一个小丑。
可是转念一想,找人调查老公的出轨证据,每天神经兮兮的我,不也是一样可笑吗。
再后来,我又见过宋致远一次。
还是孙芊给我发了条消息,她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嚣张,反而带着一种放弃抗争后的卑微。
「至少这周末,去看看他吧,他需要你。」
我恍然想起周末是什么日子。
打车到陵园时,天空正好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偌大的陵园里,宋致远一袭黑衣,垂目而立。
每年宋妈妈忌日这天,我都会和他一起来祭拜。
而今天,我们是从两个方向来的。
我把白菊放在宋妈妈墓前,鞠了三次躬。
无论我和宋致远发生了怎样的龃龉,那个会温柔地叫我去家里吃饭的妇人,永远是记忆里给我温暖的长辈。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来看看她。
宋致远轻轻抬了眼皮,欲言又止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沉重的「谢谢。」
我点点头,再无交流,直到快要离开时,他才忍不住叫住了我:
「真的回不去了,对吗?」
其实他也知道,伤害就像板上钉钉,拔出钉子,伤痕犹在。
我抬头看向远处,发现天色暗沉,分不清是破晓还是黄昏。
周围的一切都在虚化,只有耳畔的声音越发清晰——
我听见自己说:「对,回不去了。」
宋致远的背影很落寞,在冷风中更显萧索,连步伐也一瘸一拐的,不知受了什么伤。
我突然很想哭。
像是大病一场之后,看见窗外的柳枝已经抽芽。
既悲伤于错过了春回,又庆幸自己熬过了寒冬。
那天以后,我如释重负。
有时候一个人待着,难免会怀念曾经的单纯美好。
也忍不住唏嘘,明明可以做一辈子朋友,为何偏要去做那几年的情侣。
到头来,兰因絮果。
那天,我登录了久未上线的微博,发送了一条动态。
「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与你经历的一切,我都不曾后悔。」
「但是,也只能到这了。」
至于凌以繁……
我想我还不够强大,仅存的力气只够爱我自己一个,负担不了别人的深情。
我在一个花开遍地的日子给他泡了一杯咖啡,和他举杯庆贺。
「愿我们友谊长存。」
凌以繁微微发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笑着回道:「友谊长存。」
我想,我们的故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但好在,我们都会开始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