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我们多久没见了,你是不是换了号码。」
惊呼声响起,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却十分明显,庄钦下意识抬头,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面前。
他环视一圈,见自己周围两米内再无其他人,这才确认女孩说话的对象是自己。
但这人,长着一张没见过的脸。
于是他放下笔,礼貌提醒,「同学,你认错人了。」
女孩一愣,好看的脸上露出意外。
但很快笑了,压住声音解释,「同学,你配合一下,我跟我朋友打赌,能要到你的联系方式就赢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庄钦回头,这才发现教室的角落有人,五六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他们这头。
眼前姑娘笑靥娇艳,衬得春光融暖。
像极了烂俗的爱情剧开篇。
可下一秒,庄钦低头捡起笔,面无表情地扒拉着女孩撑在桌上的手腕,「同学,你压着我的书了。」
待对方缩回手之后,他迅速收好书本出了教室,留下身后表情复杂的女孩。
排好最后一本书,庄钦松了口气,靠着书架坐下来。
这个时段的书店最安静,难得能休息一会。
他思维一飘,想起了那个跟人打赌的女孩。
漂亮,爱笑,弯起的眉眼像月牙,长发如瀑,肆意明朗,让人印象深刻。
一如大一的迎新晚会上,她一身白裙坐在钢琴前的模样,惊艳了整个会场。
那是一个如众星捧月,从小就被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姑娘。
若不是因为那个无聊的赌约,那他们的人生,这辈子都不会产生交集……
「想什么呢?」一起兼职的同事丢过来一瓶水。
庄钦回神,摇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他当时这样想,却没料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小虎进了医院,庄钦接到医生的电话,急得抛下兼职赶了过去。
小虎今年八岁,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被父母抛弃,到了孤儿院。
医生知道小虎的状况,温和安慰,「孩子是在出门买菜的时候不小心犯了病,被好心人发现,送了过来,因为发现及时,所以没什么大事,你还是去谢谢那个把小虎送过来的小姑娘,多亏了人家。」
庄钦点头应下。
怀着满腔的感激进门,庄钦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女孩。
长发披在背后,露出半张精致小巧的侧脸,温柔笑着跟小虎说话。
女孩转头,面上也有讶异。
庄钦心情复杂地道完谢,又开始纠结是否要为之前的失礼道歉。
抬头却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她说,「这次得换你请我吃饭了。」
后来?
后来姑娘成了孤儿院的志愿者,束起一头长发,却敛不住温柔笑起来时的光芒。
从遥远到靠近,陌生到熟悉。
庄钦依旧是年年拿奖的第一名,游走在校园与兼职之间,不同的是身边多出了一个姑娘,缠着他请客吃饭,却又总能找出拙劣的借口,替他省钱。
姑娘表白那天,只有一束玫瑰花。
姑娘穿着学士服,长发微卷,捧着花笑,「你答不答应。」
起哄声几乎压住了庄钦的低语,「你会后悔的……」
但她听到了,笑着反问,「后悔是什么,我的字典里好像没有这两个字。」
毕业典礼上,庄钦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
颁奖者是学校特邀,国家研究院的两位博士。
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递过证书,视线却有些局促,「同学,你很优秀。」
一旁的女人红了眼眶,背过镜头抹眼泪。
怎么回事?
庄钦一头雾水地接过奖杯,默默想着,看来研究院工作繁忙,压力极大,好好的人都逼出了「社恐」,见人就想哭。
但这想法也没能持续多久,领奖之后,庄钦就被叫进了后台。
刚刚才见过的两位博士急忙起身,却一开口就是道歉。
当了二十几年孤儿的庄钦愣住,缓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不是恶作剧。
夫妻俩所在的研究项目,涉及国家机密,为了保密而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连孩子都没能见上几面。
庄钦当时就笑了,他想,这是多荒唐的一件事啊。
庄成民和妻子解释了很多,哭了很久,庄钦不忍心只能认下一对父母,但心里却依旧埋怨。
所以毕业工作结婚,过了很久,庄钦跟父母的感情依旧淡薄。
好在工作顺利,项目等身,父母退休的那一年,庄钦也进了研究院。
某天,上级满脸严肃地找到他,「庄博士,这个项目很重要,你需要做到完全的保密。」
完全的保密,包括家人,包括妻子。
他的行踪被人监控,月余不回家也开始稀疏平常。
妻子并未抱怨,只在偶尔见面时开玩笑,「早知道你工作这么忙,还不如当初不许你进研究院,我开个超市包养你,让你也试试,天天在家等我回来是什么感觉。」
饭菜温热,灯光温暖,但隐藏在妻子温柔面容下的悲伤和容忍,依旧让庄钦愧疚。
也是在那时,他忽然理解了父母的决定。
与其让亲近的人等待,困入无止境的思念,的确不如一瞒到底。
于是时隔许久,他打电话给父母,听着两位老人絮叨关心中裹着的喜悦,叫他一颗心也跟着发热。
庄钦暗下决心,等项目结束之后,要一家人出去旅游。
项目进展顺利,好像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意外,也就发生在这时。
实验体结构错乱,辐射波异常。
实验被迫停止,庄钦及一众研究人员均高烧不断。
众人被送进医院,但状况却并未出现任何好转。
探视那天,庄钦躺在病床上,状况极差。
妻子看着骨肉如柴的他,结婚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情绪失控,没有嫌恶,没有抱怨,但原本明朗娇艳的人染了一身绝望,跪下来哭着求医生救救他。
父母强颜欢笑,整日宽慰,「没事的,你放心,实验已经终止了,你们都会好起来的。」
但离开病房后,却依旧忍不住落泪,夫妻两个一夜白头,瞬间苍老。
庄钦昏迷一周后,情况却并未好转。
更糟糕的是,连相关医护人员也开始出现相同的症状。
再之后,传染性确认,人心惶惶。
作为密切接触者,庄钦的妻子和父母也先后病倒。
幸而政策灵敏,预防及时,在国家的统筹下,并未造成可怕的后果,将灾难扼制在了襁褓中。
但这依旧是一场惨痛的战役,我们失去了很多人。
妻子忧思过重,四处奔忙,身体本就虚弱,父母又上了年纪……
庄钦是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
他从长久的昏迷中醒来,却又因亲人爱人朋友的离去,陷入了更深的梦魇。
那场梦里,她永远年轻肆意,是火热明朗的老板娘,却也能在意外来临前,拥有剔除一切记忆,不为谁而伤心的权利。
是梦吗?
还是只是执念,是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情况变糟的庄钦,深深的执念?
重返灾难伊始,他固执地想凭自己的能力阻止些什么,挽救些什么,他走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对明晃晃的漏洞视而不见,直至世界崩塌。
却仍在固执地一遍一遍问自己,是梦吗?
是梦啊,可我不想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