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1
他灭了我的国家，将我囚在他的寝宫，冷笑：「现在，你还馋我身子吗？」
我：「馋。」
他啪地推开我，指着地上跪着的一排女人：「放肆！让你碰我了吗！去，把她们的胸，挨个给朕摸一遍。」
没有人相信我一代女皇胡姗姗还有特异功能。
那就是，摸胸鉴「婊」。
我靠这个功能，没被灭口，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2
我，胡姗姗。
天渊国女皇。过气的。
以前，我的百姓都默认，既然我姓冯，那我爹肯定也姓冯，这是大错特错。
我爹他姓月。
天上人间家喻户晓掌管姻缘的那位，就是我爹。
人人都管他叫月老。
众所周知，月老他老人家以身作则，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年代，从一而终，只娶了一位夫人。
但实际上，年轻时的月老经常把自己变成一个翩翩佳公子，以张三李四王五的身份跟女人花天酒地。
我娘就是月老的小三。
当然，我娘的这种行为实属犯规，如有机会，切勿模仿。
她情窦初开的那会儿，本是一名小花仙，被月老金屋藏娇，一藏就藏了好几年。
直到我出生以后，他俩的奸情才被月夫人撞破。
我半岁的时候，月夫人上门兴师问罪，烧了我家屋子，断了我娘的仙骨，最后还逼着她跳了诛仙台，一代红颜就此香消玉殒。
我娘一死，我也遭殃。
月夫人对我又掐又踢，还诅咒我：「大狐狸生小狐狸，都不是好东西！你将来也跟你这贱娘亲一样，只能给男人当奴做妾，被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什么是妾？
什么是被男人玩弄？
襁褓中的我根本听不懂。
直到后来懂事，翻心一想，这诅咒好像还挺严重，毕竟关系到我一个女人的终身幸福。
我就去问我那窝囊爹：
「你给我改姻缘呗？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要做妾室，更不要被男人玩弄！」
我爹唉声叹气，改不了呀，还真改不了。
那怎么办呢？
一想到月夫人那张得逞的嘴脸我就觉得恶心。
改不了是吧？那我也不改了！
谁稀罕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明媒正娶？我自己占山为王当土匪去。
当了土匪头子，养一群男人，今晚换一个，明晚换一个。
只要我有钱也有权，就算我把铁杵给磨成绣花针，这个男人也要对我说：针不戳！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想到。
我当上土匪头子的那一年，正好是天渊国昏君无道，民怨四起的一年。有很多人揭竿起义，想取昏君而代之。
我的手下们都敲碗看着我，觉得我其实是一个宝藏姐姐，完全可以试试。
试就试。
毕竟我也是个神仙，武艺我有，智谋我也还行，于是，我就带着他们下山闯事业去了。
闯荡一番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挺有潜力，我的队伍日渐崛起壮大不说，最后还真把当时最大的竞争对手瞬王给干掉了。
瞬王瞬王，瞬间就亡，多不吉利。
干掉瞬王以后，我就当上了天渊国的女皇。
因为打仗的时候招揽了不少贤士，最主要是我舍得花钱留住他们，他们便越发替我卖命。
一番操作，动乱的局面逐渐被控制。
百姓们也重新步入安稳的生活。
比起当土匪头子的时候，累是累一点，但再累也不影响我履行人生大事。
我开始光明正大地「养男人」。
会唱曲儿的，会写诗的，会做生意、会打仗的，或者哪怕什么都不会，但是长得好看，器大活好的，我都养。
好不风流快活。
只可惜，好景不长，当女皇的第三年就有人反我。
他们说我作风放浪，祸国殃民。
还说女人根本不配当皇帝。
有个姓傅的带头起兵。
那就是傅流云他爹。
天下兵马大元帅。
傅家军不遗余力地反我，挖我墙脚，出比我更高的价钱收买我的人。
三个月前，傅大元帅在战场上突发心疾，一命呜呼，他的儿子傅流云接了他的班。
而这个时候，傅家军其实已经稳操胜券，而我只是强弩之末了。
傅流云带兵一路直杀京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攻入天穹殿，直接就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
我觉得他大概率是要斩草除根的。
所以，当我跪在他面前，满脑子都在想着自己如何能活下来。
还好我是月老的女儿，虽然啥也不会，但还是有神仙的遗传基因啊！
只要我展露天赋，让傅流云看到我是有用的，他也许就不会杀我了。
我看傅流云拿刀架着我，好像也不是架得很实，我还能站起来，保持举手投降的姿势挪到天穹殿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穿白色战袍的女人。
穿上战袍，她是傅流云麾下一员猛将。
脱掉战袍，她也是傅流云最宠的小妾之一。
我趁这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一抓，五根爪子牢牢地扣住女人的左胸。
顿时整个天穹殿都安静了。
气氛真令人窒息。
傅流云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胡姗姗，你在干什么？！」
我眼睛一闭，脑海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属于我记忆的不雅画面。
我一边观摩那些画面，一边缓缓说道：「傅元帅，您这位夫人昨晚背着你跟东营的那位大胡子将军厮混过。其实他俩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有染了。」
天穹殿更加安静了。
气氛更加令人窒息。
三天以后，当傅流云查明真相，证实我所言非虚，他气得乱刀砍烂了他小妾的战甲，把她撵出了京城。
一个月后，不仅是宫里的人，就连宫外的百姓都知道，前女皇胡姗姗有一项特殊的异能。
我只要摸到谁的胸，就能知道那个人跟谁有过纠缠，并且知道他心中所爱的人是谁。
就凭这项异能，后宫里所有的绿茶在我面前都无所遁形，我不但保住了命，而且还成了傅流云的特殊军师。
3
看得出来，傅流云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
在杀我还是留我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虽然我觉得他这样有点鸡婆吧，一个大老爷们，成天指使我去摸别人的胸，窥探对方到底有没有对他不忠。
可是，他现在毕竟是皇帝，后宫越完善，女人越扎堆，麻烦就越多。
我甚至还通过抓到刘贵人和刑部宋大人之间的奸情，进而揪出宋大人勾结起义军旧部，给朝廷使绊子。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留着我，绝对有用。
傅流云登基以后，安排我住在冷宫，还派了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来伺候我。
煮饭、打扫这些事都不用我自己动手，我要肉有肉吃，要衣也有衣穿，表面看起来待遇还不错。
可是谁知道这俩人是不是明着伺候，暗里监视呢？
要不然，傅流云怎么连我在摸丞相家小公子的时候，摸了半炷香时间，摸完左边还摸了右边都知道？
实在是丞相小公子的胸太好摸了！
自打我当了阶下囚，三千帅哥没了，几个月没尝到男人的滋味，着实有点不习惯。
像丞相小公子那样年轻俊俏，胸大结实，摸他的时候他还会嗷嗷叫的男人，简直不要太可爱好吗！
就为了这事，傅流云亲自来冷宫训我。
「你摸出什么来了？」
我回味无穷：「好胸！」
「什么？！」
「我是说，小公子好凶啊，不过，他凶归凶，还真是清白的，宫里说他跟陆贵妃的事，都是谣传。」
傅流云冷冰冰地看着我。
这个男人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睛，里面像藏着星月一般明亮。
眼角微微上翘，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韵味。
我必须得承认，以前我还是女皇的时候，我是打过他主意的。
只不过人家傅小元帅志不在做面首，每次见到我，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被软禁的日子着实有些无聊，还好傅流云不太限制我的行动。不摸胸的时候，我就在皇宫里瞎逛，看着那些曾经属于我的一草一木，回想我以前当女皇的光辉岁月。
真的很怀念我那些面首们光着屁股在面前走来走去，进行完美弧度比赛的日子啊！
这般一想，我就看到李贵人光着屁股从我眼前飘了过去。
幻觉。
一定是幻觉！
虽然是久旱未逢甘霖，但也不至于饥渴成这样吧？
李贵人明明死了！
傅流云杀进皇宫的那日，他为了和孟昭仪双宿双飞，两人紧紧拥抱，从城楼上跳下去，摔死了嘛！
然后，孟昭仪也光着屁股从我眼前飘了过去。
我震惊！
跟着我的太监小郭子激动得一个劲儿拽我的袖子：「主子，您看见了吗？」
「昂，你也看见了？是不是没穿裤子？」
这不是重点好吗？！小郭子都快吓哭了：「这光天化日的，原来他们说最近宫里闹鬼，是真哒！」
4
还真闹鬼了！
说是傅流云杀进宫来的时候，杀了不少人，有些冤魂心里攒着恶气，对他怨念颇深，就来缠他。
我听到这消息，本来还挺幸灾乐祸，可是第二天就乐不出来了。
傅流云居然叫人抬了一张烫金龙纹的楠木床到我房间里。
然后又是金丝被，金玉枕，连他的黄金痒痒挠都带来了。
我差点没被他这堆金灿灿的东西把眼睛给闪瞎。「皇上这是想干什么呢？」
「朕要睡在这里！」
傅流云完全不容许我有任何反对意见。
我有点懵了，毕竟睡在这里和睡我不是同一个意思吧？他为什么不睡我……不是，为什么要睡在我这里呢？
傅流云显然不屑于和我解释，往床上一躺，开始闭目养神。
小郭子扒着门框给我递眼色，我出去：「咋回事儿？」
小郭子一脸贼笑，说：「咱皇上，怕鬼！」
原来这姓傅的被那些飘来飘去的兄弟们搞得夜不能寐，就找了术师进宫来驱鬼。
术师一看，驱鬼不是重点，重点是，傅流云初登大宝，龙气太弱，得增强龙气，才是治标又治本。
而这龙气又得靠阳气来养，所以就让他采阳。
那采阳又关我什么事呢？冷宫这种地方，不知道死过多少怨女，阴气这么重，哪儿来的阳气给他采？
小郭子听我这么问，笑得更加神秘：
「主子，那位术师说，他通观整个皇宫，就您的身上阳气最重。不是冷宫哦，是主子您本人身上，阳气最重。」
啊这……
据说那位术师是这么讲的：「一来，胡姗姗曾经是女皇，身上本就有龙气。二来，她的后宫浩荡，她睡过那么多男人，国中广为流传，说她曾经一个晚上连睡七个面首，想来她从男人身上得到的阳刚之气也多。所以，皇上只要时常入住冷宫，多和胡姗姗亲近，还可以做些男女之间爱做的事情，那些飘来飘去的兄弟自然就会慢慢远离皇宫。」
5
所以傅流云还真是来睡我的。
只不过，出于一个男人过强的自尊心，他故意表现得对我不屑一顾。
我倒不是说一定要他睡我，只是觉得，他这些日子夜半来，天明去，我在他面前晃了十万八千个圈圈，他都对我无动于衷。
是我的魅力不够？
我那些面首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明明说我是那种一见面就给他们冲动的女孩子，见了面就想扒我的衣服。
还背着我偷偷给我叫了个绰号，叫胡扒衣！
傅流云他凭什么？！
我负气一想，我就算不是真的要睡他，也要勾引他，勾引到他想扒我的衣服又不让扒，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于是，有天晚上，我涂脂抹粉，画了个鸡冠红的红唇，走到傅流云面前，裙子一撩，露出修长美腿。
「皇昂昂昂昂上~~」
傅流云正在看奏折，白我一眼：「你有事？」
我：「漫漫长夜，寂寞难耐，皇上就不想做……爱做的事情吗？」
傅流云：「朕就爱看奏折。」
看不死你！
我假笑：「那皇上看这么久的奏折也累了，不如休息休息，看看我？」
裙子都快撩到大腿根了。
傅流云终于放下奏折，盯着我的红唇，视线缓缓往下，落在我的大腿上。
来了来了，要上勾了！我扭了扭腰，问他：「我美吗？」
傅流云的目光渐渐往上，又往下，重新回到大腿，整个过程，面无表情，那双眼睛里面居然看不出一丝情欲。
他是木头吗？
真是白瞎了他这张妖孽般的俊脸！
正腹诽，他却突然眉头一皱，拂袖站起来，大步走出房间。
之后就没再回来，说是回他自己寝宫去了。
我估摸他一定是被我撩得欲火焚身，却又拉不下面子来睡我，所以才不敢面对我。
我心里甭提有多得意，走路连胸都挺得更高了。
走着走着，就看小郭子捧着一个托盘从外面回来，递到我面前：「主子。」
「这啥？」
小郭子尴尴尬尬：「那个、主子，这是皇上差人送来的。说是咱这冷宫可能太过简陋，连一些日常的用具都不齐。这把凝脂刀，他叫您用来把腿上的汗毛刮一刮，省得、省得他，倒胃口。」
我瞬时整张脸发绿。
简直恨不得立刻找到傅流云把他全身的毛都给剃光！
他这分明是在羞辱我！
但我生气归生气，还是不死心。等傅流云再来的时候，我就故意只穿一件薄如蝉翼的透明外衣，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胸口还拉得特别低，两团大白馒头简直要掉出来。
可傅流云还是无动于衷。
第二天，他还让人送来一件连正午阳光都照不透的外衣，外加一件披风。
原话是，叫我多穿点，别冻着。
这可是三伏天！
接下来，我在他面前撩头发，舔嘴唇，睡觉掀被子，洗澡不关门，样样都试过，他始终摆着一副「我很高贵，你没有机会」的样子。
然后还不断地给我送来羞辱：
别让朕再看到你这一头干枯的毛发！给朕好好涂头油，每天涂！
然后几瓶头油送来。
接着，几盒口脂送来。
几床被褥送来。
熏香茶具梳妆镜，连浴桶都送了个新的。
我这冷宫突然就不像个冷宫了，比那些娘娘们的屋子里头还富贵。
跟我的小宫女翠翠说：
「主子，您要是不当女皇，也不当山寨女大王，还可以去经商，奴婢觉得，您一定能开发出独属于您的一套生财之道。」
小郭子不同意：「什么生财之道，我怎么觉得皇上就是故意找借口给咱主子送东西来呢？平时也不见他给别的妃子这么慷慨？」
嘻嘻！小郭子这话我爱听，本来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嘛，毕竟我是胡扒衣呀。
反正我很开心，小郭子和翠翠也很开心，有一天，我们仨正开心，便看傅流云拉长着脸，风风火火从门外进来。
此时，天色已晚，我还和往常一样，让小郭子和翠翠退下，随手关门。
「皇上，下次你还想送我什么，先问问我的意见，没用的东西太多，我这里都快摆不下了。」
话音刚落，就看面前这个男人突然嘴角一歪，露出些许轻佻暧昧的笑意，上前来一把抱住我的腰，手指摸过我的嘴唇。
声音极度低沉性感：「送了你这么多东西，是时候你也给朕送一件大礼了。」
太好了！……他今晚要动真格的了！
6
傅流云把我像个小可怜似的丢到床角，修长健硕的身体压上来，眼中欲火燃烧。
我躺得像条死鱼似的，两手紧张地压在屁股后面，抓着床单。
许是太久没有跟男人保持这种姿势，我居然有点期待，脸发烫，还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不要……」
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啊！
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傅流云的脸突然压近。
哇啊，他要亲我了！
我娇躯一颤，却看他竖起手指隔在我俩的鼻尖中间，表情怪异：「不想死就闭嘴！」
他停下了？？？
静夜里，门框传来嘎吱两声，桌上烛火轻摇，我这才意识到，外面有人偷看。
于是，我和傅流云只能保持着某种不可描述的姿势，熬到偷看的人走了，他才告诉我，原来他被人下了春药。
给他下春药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娘，当朝太后。
据说，自傅流云登基以来，太后就一直在为他扩充后宫。皇后立了，奸妃也有了，可傅流云都不爱碰她们。
他每天早也见鬼，晚也见鬼，动不动就往我这冷宫躲，想来也有这个原因，就是懒得应付后宫这群女人。
这可把太后给急坏了。江山都有了，总不能后继无人吧？
后宫甚至还有传言，说傅流云那方面有障碍，对女人没兴趣。
太后她老人家被这传言吓得够呛，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毕竟我一夜连睡七个面首的事情举国皆知。像我这种荒淫的女人，睡过那么多男人，床上功夫肯定一流。
所以，太后希望他儿子睡了我以后，尝到女人的甜头，没兴趣也变有兴趣。
7
我感觉自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痛进心里去了。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我笑个不停，勾着傅流云的脖子，表情狐媚又浪荡。
「太后她没说错，我的床上功夫的确一流，不信你可以试试，说不定跟我睡一觉，能治百病呢？」
傅流云面色尴尬，大概由于春药的关系，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呼吸加急，却还是努力克制。
我又把身体贴向他：「来嘛，有什么不懂的姐姐我教你，保证让那些女人上了你的龙床就不想下去。」
「胡姗姗，闹够了！」
傅流云看出我在说反话，推开我，喘着粗气吼：「你就只想让别人记住你一夜连睡七个面首的事情吗？当年，一夜连挑三座军营，取下三王首级的人是谁？！猛虎关前，敢单枪匹马闯烈火阵的人，是谁？！」
「兵凶战危，四面楚歌的时候，还高举战旗，敢嘲笑十万大军的人，又是谁？！」
……
是呀，可不都是我吗？
难为他作为我的敌人，说起这些事情居然如数家珍。
只可惜，他现在说这些，实属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过去有多风光，就衬得我现在有多可怜。
好极了，我已经被他们母子俩当成妓女来用了！
傅流云听到我用妓女自称，气不打一处来：「胡姗姗，你这是在侮辱朕！更是侮辱你自己！」
「那又怎么样？！」
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他也瞪着我。
我们俩就像两匹野狼，好像随时准备扑向对方，和对方痛快地撕咬一场。
过了一会儿，傅流云眼神放软，从床角拉来被子把我裹上，他自己就隔着被子从后面把我抱住，下巴轻轻抵着我的肩膀。
我蹬腿后踢：「滚！傅流云，你敢动我试试！」
管他什么犯上不犯上的，就算他是皇帝，我也照踢照骂。
傅流云任由我在被窝里折腾，把我抱得紧紧的，压低声音：「朕没那么想。朕没那么想！」
连说两遍，又道：「别说现在隔着一床被子，就算不隔，就算你在我面前赤身露体，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碰你！」
他这话一说，我开始安静了。
因为我想起我以前的一个面首，他跟我说过，如果你跟一个男人没名没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方不碰你，有可能是因为他对你完全没兴趣，但也有可能，他是真心地爱惜你，所以尊重你。
此时此刻傅流云在我的背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个用温柔的目光看我的男人。
他会尊重我？
他会真心地爱惜我？
我呸。
必须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
到后半夜，他好像发烧似的，身体滚烫，人越来越迷糊。
我也已经困得不行，醒一会儿睡一会儿，间中还听到他嘴里嘟囔，说着胡话。
大部分胡话我都没听清楚，但是有一句听得八九不离十。
他说：「姗姗，没关系，我为了你当这皇帝，杀了那么多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8
我和傅流云的关系变得亲近，就是在那个晚上之后。
听说宫里有不少闲言碎语，说我勾引他。我倒是不在意，但他好像比我在意，有一次还发脾气杖责了嚼舌的宫女。
宫女被杖责那天，小郭子非常开心，蹦蹦跳跳回来跟我报告消息。
「主子，奴才亲耳听到皇上他说，以后谁要是敢再背地里议论主子，他就赐她三千面首，让她好好地享受被一群男人服侍的滋味！啧啧啧，咱皇上这心思，可真、可真……」
「可真，歹毒？」
我替小郭子说了他不敢说的，小郭子默认一笑。
歹毒不歹毒，我不予评论。
反正我就喜欢他这样。
只要他维护我，他就是对的，就值得我欣赏。这也是我这种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女人评判一个男人的标准。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跟傅流云吃饭赏月，论武对弈，偶尔还谈谈家国大事，日子简直不要太逍遥。
傅流云这个人吧，跟他不熟的时候，以为他高冷加面瘫。
熟了呢，发现他这人还挺反差。
比如，以前我看到他站在院子里望天，我问他在看什么，他根本不会回答我。
现在我再问他，他至少会敷衍我一下，说：「数星星。」
谁信呢？
但是这不重要。我装模作样说：「哦，那我也陪你一起数。」
他瞥我一眼，很是傲慢不屑，说：「以你的能耐，星星你是数不了的，你就数月亮吧。」
看看，话多了，不高冷了，面也不瘫了，还会损我了。
秋分之后，大概由于我和傅流云接触频繁，宫里那些飘来飘去的兄弟们真变少了，后来几乎不怎么出现了。
有一天，我从小郭子那里听说，虽然飘来飘去的兄弟们不见了，但我那班真正的兄弟们回来了。
就是我下山的时候带走的那批山寨的兄弟。
跟着我出生入死，浴血帮我打下江山的兄弟。
这也就意味着，端木风也回来了！
9
我终于活着熬到这一天了。
那个人叫端木风。我跟他认识快十年。
我还在皓月寨当土匪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着我。
傅家军攻破皇城的那日，端木风殊死抵抗，而那班曾经和我最亲密的山寨兄弟，也都跟着他视死如归。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倒下，鲜血把殿前平地染成红海，端木风就站在猩红的尸堆上，一把长矛突然刺进他右臂！
我吓得险些失声尖叫。
旌旗猎猎，端木风的眼神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艰难地看向我，嘴唇动了动，在说：「我会保护你！」
刺他的人，正是威风凛凛的傅流云。
我顿觉眼眶一热，本不是那种娇柔爱哭的女人，却还是忍不住落泪，喝令：「端木风，放下你的剑！」
那一瞬间，好像连风也静止了。端木风的眼神变得比他的剑还冷。
我知道他对我很失望。
端木被倒提两条腿拖走，留下混着血的尘土。
他被傅家军系在马尾上，活活在石子地上拖了两个小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整肉，脸烂了，糊满血和泥，却一行泪都没流。
他被解下来，是因为我在一片哄笑声中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十几个响头。
之后，我把冰凉的手放在他胸口。
那也是我第一次摸到端木风的真心。
原来，他那颗火热的心里面，满满的都是我。
我有三千面首，环肥燕瘦，他们每一个人的真心我都能摸到，但却没有一个是真心爱我的。
我知道这是月夫人的诅咒在作祟，也从不奢求有人会例外。
可偏偏端木风就是例外。
使尽浑身解数，支撑我像条狗一样活在傅流云的冷宫里的人，只有他了。
被当成战俘收编进傅流云的军队后，他们去的都是最凶险的边境，打的都是最恶的仗。
这一年，我偶尔也会收到从宫外买进来的消息。我的那些兄弟里，刀疤死了，窜天猴死了，独臂老五也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我怕下一个收到的就会是端木风的死讯。
还好，他活着回来了，只不过，我听小郭子说，他是被人抬回来的。
别说骑马，就连下地走路都不能。
那几天，我日夜担心他，想去看他。可自己只是个半吊子神仙，什么本事没有，连宫墙都飞不过去。
还好我这几年把皇宫摸得很透，知道冷宫背后的玉虚园里面有个狗洞，钻出去就能直达西崇门。
西崇门的守卫在酉时交接的时候，是最松懈的。
如果我争口气，哪怕只能使出一丁点仙术，只要可以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说不定都有溜出西崇门的机会。
以前不敢，是因为没有把握。可现在，为了这人间有且仅有的一个真心爱我的男人，我决定一试。
养精蓄锐之后，我假扮成宫女，混进了玉虚园。
两拨巡逻的侍卫经过之后，我估摸着差不多到时机了，便赶紧捞起裙子往狗洞里钻。
刚钻过去，人还趴着，就听一个声音冷冷地从头顶飘下来：「胡姗姗，你在干什么？！」
我心凉了半截，抬头一看，傅流云凶神恶煞的样子，让我怀疑他可能想一脚再把我踹回狗洞里去。
10
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用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钻狗洞的行为，正在懊恼，却看傅流云突然弯下腰，勾着我的腿弯和后颈，居然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前方路上碰巧有一队人马经过。
带头的是一个有急事赶来面圣的老将军。
在老将军看清楚我的模样之前，傅流云已经转身，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我立刻心领神会，也故意扭过头，不让老将军看到我的脸。
傅流云大声说道：「玩个捉迷藏你也这么认真？以为扮成宫女朕就找不到你了？朕说过，找到了要好好罚你！」说完便抱着我大步朝前走。
老将军见状，赶紧原地低头不动，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为了我的逃走，傅流云着实很生气。
小郭子禁不住盘问，只能如实讲他最近一直在帮我打听端木风的伤势情况。
这话傅流云不听还好，一听更加冒火。「端木风？就是朕攻进皇城的时候，站在你面前的那个男人？你就这么在意他？！」
「这是重点吗？」小郭子在旁边嘟囔。
我一脸谄媚望着傅流云：「我可以保证不逃走，你就算叫人把我捆成粽子都可以，只要让我出去看看他。」
傅流云虽然在人前救了我，但生气也是真生气，生气到，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不小心挖了他的祖坟。
「胡姗姗，你女皇的傲气呢？为了这个男人，你竟然低声下气求我？你可从没求过我！」
求你还不乐意？
你还想我跟你打一架不成？！
我心里反驳，脸上却还是嬉笑讨好，毕竟这个时候我完全不想再得罪他。「呐，求你嘛，求求你嘛？！」
傅流云被我磨得不知道说什么，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走掉了。
我心道，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总能找到机会出宫的。却不想，第二天我刚起床，傅流云身边的太监苏公公便来了冷宫。
苏公公带我走到西崇门，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苏公公冲我递了个眼色，示意我上车。我一进去，就见傅流云像尊大佛似的端坐在里面。
他说：「朕要去一趟相国府，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去看你的端木风。」
太好了！他同意了！我心下高兴，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美滋滋地搓搓小手，顺便解释：「不是我的端木风，我跟他就是好兄弟。」
傅流云看了我一眼，没和我争，命人起驾。一路上他都没说话，脸黑得像煤球。
马车停在端木风家门口，我正准备下车，他突然冷不丁改口：「半个时辰。」
「君无戏言！」我强烈反对。
傅流云指着自己一身便装，说：「朕是微服私访，微服的意思就是，穿上这身衣裳，朕就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就不是君，何来君无戏言？竟然还挺有逻辑，令我无法反驳。
我气鼓鼓地跳下马车，戴上脚镣，在禁卫军的陪同下，见到了端木风。
往昔英姿勃发的少年郎面黄肌瘦，双眼也没了神采，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年。
端木风安慰我，虽然他现在伤势严重，行动不便，但是并没有性命之忧，康复只是迟早的问题。
闻言，我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下。
屋子里清风雅静，他半躺在床上，我坐在床边，有一丝拘谨。
明明是曾经很熟悉的人，这一别重逢，却莫名生出了一种疏离感。对于这场会面，我好像也没先前以为的那么激动。
他问我：「你是怎么出宫来的？」
我指着脚镣：「是傅流云送我来的。」
「他送你？」端木风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我听说这些日子你住在冷宫，他还时常在你那儿留宿？」
我心虚：「那是有原因的。」
端木风嘴里发出一声闷哼，我不知道他这声闷哼是因为伤口痛，还是算嘲笑我。我都快不敢看他了。
空气里飘动着一丝诡异的尴尬。
安静片刻，端木风问我：「姗姗，你想不想替咱们皓月寨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你还想不想再当女皇？」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端木风咬牙切齿，表情好像在笑，但又好像在哭。他说：「我现在有办法可以杀傅流云了！」
11
杀傅流云的方法很简单，找到他心中最爱的女人就行了。
只要我利用天赋，摸到傅流云的胸，得知他心上人的名字。
端木风就会对她施以六尾狐族的灵犀咒。
到时候，这个女人就会成为行走的毒药，傅流云接近她，他也会中毒，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一想到傅流云会死，端木风就笑到扭曲，眼睛鼻子挤成一团，我竟然觉得那面目有些狰狞。
我接了这个摸胸的任务，心事重重。
复仇的方法如此简单，我到底在犹豫什么？
想我这些日子以来，虽然跟傅流云有过身体接触，但每次都没到摸过他的胸，不知道他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照端木风所说，不管这个女人是谁，最后她都会成为我们复仇计划的牺牲品。因为只要傅流云死了，中灵犀咒的女人也会跟着他死。
是我怕伤及无辜吗？
端木风说，我绝不是一个有妇人之仁的人，只要能成大事，我就不会拘泥小节。
而且我也绝对不是一个枉顾自己过命兄弟，有仇不报的人。
我讨厌他这么了解我。
我更加讨厌，每当傅流云站在我面前，明明我只要随便找个借口，伸一伸手就能摸他，可我就是下不了手的那种感觉。
就像光着脚踩在冰渣上，难受。
另一方面，后宫里，傅流云微服带我出宫的事情被太后知道了，接着皇后也知道了，整个后宫的女人全都知道了。
她们联合起来到傅流云面前哭啼告状：
「皇上，臣妾想出宫回趟娘家，您都要臣妾走程序，可您居然亲自带那个罪女出宫，您这样非但违反宫规，而且还置您自己于险境，您怎么可以跟她同乘一辆马车呢？」
他还跟我同睡一间屋子呢！
我躲在花墙外面，透过镂空的窗格看着这帮女人。
傅流云坐在八角亭里，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斟茶。慵懒的眼神，威仪的体态，从容的气场，竟十分迷人。
女人们七嘴八舌，闹得人头晕，他眼尾都不扫她们。
被说烦了，他把茶杯一丢：「够了！朕做事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都给朕闭嘴！」
「不许哭！谁要是敢再发出半点声音，拖下去杖责八十！」
这话一出，谁还敢造次。
女人们全都咬着嘴巴，连哭都不敢哭。场面顿时变得有点滑稽。
「噗——」
万籁俱寂之中，众人忽听得花墙外面传来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爆笑声，齐刷刷扭头一看，目光全落在我抽筋的脸上。
我确实没忍住，笑了。而且还笑出声了。
傅流云的眼睛瞪得比铜钱还大，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胡姗姗，你是不是有病？
12
这天下午，我被打了八十大板。
本来傅流云是想就这么算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太后也来了。
太后一来，直接叫人把我拖去行刑，傅流云实在没好当众跟他的老母亲对着干，只能默许。
还好我是个神仙，八十大板对我来说，也就相当于普通人捱了十个板子，屁股是有点痛，但问题不大。
天黑以后，傅流云来冷宫看我。
他不来还好，他一来，我就觉得小心肝酸酸的，还挺气他没有在太后面前保我。
我趴在床上，假装伤重：「你来做什么？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给我收尸啊？」
傅流云进来的时候，本来脸色还挺沉重，可是被我这一怪，他居然整个人都轻松了。「胡姗姗，你在怪我？」
我不怪你怪谁，怪我自己屁股太闲，上赶着往礼仪司的板子上凑？
「胡姗姗，你管不好自己的嘴，凭什么怪我？我有义务在太后面前替你说话吗，你别忘了你可是罪女！」
傅流云一边说，一边坐到我床头，顺手还捡起我伸在被子外面的一条胳膊，很自然地塞回被窝里。
我觉得他又逻辑严密了，竟然又无法反驳。
好气。
安静片刻，他问我：「胡姗姗，你希望我保护你，是吗？」
嘁，怎么可能？
我胡姗姗知道自己是什么命，我从未对任何男人有过期待好吗！
他又说：「你生气，是因为你希望我保护你，但是我没有，所以你失望，你对我有期待，是吗？」
这……什么逻辑鬼才？
他怎么没推论出我现在有点想放屁但是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放呢？
这个时候，关键的来了，他说：「胡姗姗，你是不是对我动心了？」
嗯哼？！我吓得一咕噜从床上跳起来，硬生生把一个屁憋了回去：「傅、傅傅傅……你在说什么？」
「说话都结巴了，还不是被我说中了？」傅流云竟然对我露出了笑容！万年冰山竟然在我面前笑了！
他笑得我腿都快合不拢了，看怪物似的盯着他。
他上前两步，温柔的目光落在我眼睛里，又拉起我的手，放到他胸口。
「如果你对我动心了，那很好，因为我的心里面也一直有你。一夜连挑三座军营，取下三王首级的你，单枪匹马闯烈火阵的你，敢笑看十万大军的你。胡姗姗，我还没有当皇帝，还没有得天下的时候，我就想得到你。不是做你的面首，而是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他还很声情并茂地看了一眼我的屁股：「从今以后，我不能再容忍你受委屈，你受委屈我会心疼的。」
我眼前的男人态度无比认真，目光温柔到极致，就算我平时在他面前假装得再疯癫，好像万事都无所谓，这一刻，我也不能再无所谓了。
我摸着他的胸，一颗真心滚烫激昂，里面装的都是我。
面对他我才知道，世人都在意我放浪，在意我当女皇三年的风流韵事，加起来比我看过的奏折还多。而我为了对抗月夫人的诅咒，硬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披着华丽外衣的下贱货色。只有他，只有他傅流云不觉得我下贱。
他觉得我能打仗，挺好的，能当皇帝，也挺好的。
只有他发现，即便十万敌军当前，我面不改色，但是，那次被他抱住，我还是紧张地偷偷搓起了袖子。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胡姗姗在一个男人的眼里也可以这般美好，美好到我都怀疑他心里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
我突然很舍不得把手从他胸前拿开。他微微一笑，在我的额头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我更心慌了，一句话都没敢说。
真怕自己一开口，说出来的就是：你看，傅流云，端木风这不就找到他下手的目标了吗？
13
我决定不告诉端木风，傅流云心里的那个人是我。
这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因为，我怕傅流云会死。
我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之所以闷闷不乐，其实就是因为我并不想报仇。
我不想傅流云死。他的心里有我，我的心里也是有他的。
虽然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但是我很清楚，我心里的那个人不是端木风。或许，从来就不是端木风。
本来我以为，想个办法拖一拖，或者再安抚一下端木风，就能令他也放弃报仇的想法。
没想到，惊蛰那天，皇宫盛宴，傅流云竟然当着一众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我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小郭子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听说，傅流云是为了向太后示威才这么说的。
因为太后本来就不太同意留着我这个前朝余孽，是傅流云非说我有利用价值，才把我保了下来。
太后心不服气不顺，眼看着我跟他儿子越走越近，她也越发想除掉我。
听说最近这一个月，她已经两次想派人给我送毒酒，都被傅流云发现，及时拦了下来。要不然的话，我早就去见阎王了。
傅流云故意高调示爱，也是想向太后显示他的决心，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最爱的女人。
包括他的母亲。
宴会结束以后，这个消息传到了宫外。
很快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议论，霸道皇帝爱上前朝女皇，我猜端木风肯定也知道了。
有天中午，我正在午睡，傅流云来冷宫看我。
小郭子守在门口，见皇帝来了，正想高声通报，却被他举手示意拦下。
他轻手轻脚走到我床边坐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睡醒下床，他很自然地弯下腰来替我穿鞋。
门口的小郭子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弯腰给一个女人穿鞋，吓得赶紧捂上眼睛，背转身去。
傅流云问我：「姗姗，你听说了吗？」
我问：「听说什么？」
他说：「我当众顶撞太后。」
我小声答应：「嗯。」
他又说：「其实那天我还想说一件事情，但我明白，这件事情不可以是我单方面决定的，我得问过你的意见。」
我问：「是什么事情？」
他缓缓说：「我想纳你为妃。」
14
傅流云说他想纳我为妃的那天，是二月初八。
三天后，我收到端木风托人从宫外送来的一封信。他在信里面只写了四个字：吾心甚歉。我心下明了，他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二月末，傅流云上完早朝，在回寝宫的路上突然昏倒。太医检查以后，发现他身体健康，连普通的伤风感冒都没有，事情不了了之。
整个皇宫里只有我一人能看见，傅流云的胸口会像涌泉一般，汩汩地往外冒出黑气。
三月，我频繁买通宫人，给端木风送信，希望他顾念往日情意，撤销灵犀咒，但那些信全都石沉大海。
四月，我依旧住在冷宫，傅流云依旧时常来看我，每次来都问我：「胡姗姗，你今天有决定了吗？没有的话我明天再问。」
我简直恨不得把冷宫的大门锁上，不准他进来。
自从他上次提出纳我为妃，我就一直没有正面回应他，嘴上总说要考虑，又解释不清楚自己到底考虑什么。
再也不在我面前端架子的傅流云现在有点喜欢装可爱，喜欢歪着他的大脑袋，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我。「胡姗姗，你到底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够喜欢我？如果是后者，那我可以再给你一天时间。如果是前者，那我就……」
「就怎样？」
他说：「就给你四天时间。」
我尴尬地看着他：？
他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昂首挺胸说：「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四天。」
我继续尴尬地看着他：？？
显然是我的反应没有到达预期，傅流云绷不住了，挤着嗓子悄悄地问他背后的苏公公：「你不是说，这是京城现在最流行的《悦女手册》金句吗？她好像并没有被感动？」
苏公公也很尴尬：「皇上，您看她是真的不敢动呢。」
……
五月，端木风失踪了。
我接连送出几封信，都被人退回来，说那家东西还在，人没了，左邻右舍都不知道主人上哪儿去了。
看来端木风是铁了心要报仇，故意躲着我，不让我再有机会找他求情。
没多久，冷宫墙外的凤凰树开花了。
傅流云经过凤凰树下，一朵花落在他头上，他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宫里的人都戏说咱皇上被一朵花砸晕了，太后检查以后，结论跟上次一样，找不到任何晕倒的理由。
只有我看见傅流云胸口冒出的黑气已经越来越重，颜色越来越深。
我猜他时间不多了。
苏公公替他传话，说太医让他卧床静养，少些操劳，他牵挂我，想见我，叫我去他寝宫。
我幽幽一想，说：「我乏了，想休息，反正也没什么好见的，就劳烦公公转告皇上，安心静养吧。」
听说，那天的苏公公回去把话一传，傅流云大发雷霆，把他最心爱的金玉枕都给砸了。
那天夜里，我又钻了狗洞，还挺争气地使出了半吊子法术，成功溜出西崇门。
我找到端木风家里，果然没人。
我又试着联络了和他关系最亲近的几个兄弟，他们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们每个人还都拿很鄙夷的眼神看我，讽刺我说：「听说咱们老大就快嫁给当今皇帝做贵妃了？哥儿几个在这儿就先向您赔个不是，这声老大，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叫您了！」
京城这天气真是很不好，风凄凄雨惨惨的，我又走到西崇门，突然意识到，我都出来了，何必还要回去？难不成还真回去看傅流云是怎么死的吗？
只要我离开他，毒性不会再加剧，他就能活着。而且只要没有其他病痛，他大概率是可以长命百岁的。
我这般想着，却还是进了城门，钻回狗洞里。
如果真要不辞而别，我还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我心神恍惚走回冷宫，一进院子就看到傅流云站在屋檐下，披着素白的袍子，更显得脸色苍白。
他质问我：「你去哪儿了？」
我失踪了十来个时辰，傅流云没有声张，就连苏公公都不知道，他就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等了我快一天一夜。
我在想应该怎么回答他，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我出了一趟宫。」
傅流云问：「去找端木风？」
我点头。
傅流云说：「他失踪了。」
他一直有眼线监视住我们这些前朝欲孽，端木风的基本动向他是知道的。
我又点点头。
他说：「朕听说这段时间你经常送信给他？你们在密谋什么？」
原来他连这个也知道。
我苦笑一下：「就是闲话家常。」
「还是互诉衷肠？」这话接的还挺顺畅。
我缓缓抬起头，直视住傅流云的眼睛。明明是我犯错，明明是他在质问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好像比我还心虚，眼神闪烁，不太敢直视我。
「胡姗姗，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连皇后的位置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说！」
我不禁失笑，叹了一口气说：「那就放我出宫找他吧？」
15
我出宫的日子是傅流云挑的。这天，北边邻国来了使节，傅流云在皇宫设宴款待。他面前鬓影衣香，鼓乐齐鸣，我身穿粗布麻衣，走出宫门。
他和使节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时候，我拔下自己头上最值钱的发钗，跟马贩换了一匹瘦弱的小马。
我牵着马儿缓缓地走出城门，回头一看，帝阙森森，而前方的路却只有茫茫无尽的荒野。
我不知道去哪里，就随便找了个小村庄，把一间废弃的土墙房子修了修，住下，学人耕田织布。
没住几个月，我那窝囊的老父亲突然派人来，说要接我回月老府。
理由是月夫人寿终正寝，死了。
他现在不但敢把我接回家，还可以带他的第一百二十八个小心肝回家团聚，一家人最重要就是整整齐齐。
我一进家门，月老就活蹦乱跳凑到我面前说：「闺女，有一件事情，你大娘在生的时候我不敢讲，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啦！其实，为父在你八岁的时候，就偷偷地为你解除了诅咒，你根本不会受到她的诅咒的影响。你也跟别的姑娘一样，可以去爱人，也可以被爱，可以找到自己的良人！怎么样，你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我看着我面前的糟老头子，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心里百感交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冷漠地抽动了两下嘴角：「哦。」
所以我原本可以不必把自己活成一个披着华丽外衣的下贱货色？
我原本也可以活得不那么像个笑话？
如果我就是人间的一个话本子，谁把我的人生写成这样，我就一棍子打死她。
后来，我的月老爹爹还给我介绍了一位博学俊朗的仙官。
仙官很喜欢我，也不计较我以前风流浪荡的名声。
我过惯了任性胡来的生活，突然就很想过那种循规蹈矩、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于是，我决定像个传统的女人那样，按部就班，成个亲，有个家。
成亲以后，我经常半夜睡不着，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发呆。
仙官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数星星。
他说，那我陪你一起数，我打趣他：「就凭你的智慧，星星你就别数了，还是数月亮吧。」
仙官觉得我很幽默，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可我就是笑不出来。
我大概也知道傅流云后来的一些经历，我离开他以后，他的身体很健康，皇帝也当得很顺利。
后宫那群女人给他生了九个皇子，五个公主。他把二皇子立为太子，六十岁那年，太子登基做了皇帝，他成了太上皇。
当太上皇就不能住他原来的寝宫了，得给皇帝让出来。
皇帝问他想住哪个宫殿，他想也没想就说，冷宫。
他成了历史上第一个退位以后兴高采烈住进冷宫的太上皇。
苏公公因为年迈体弱，不能再伺候他，他就跟皇帝要了小郭子。
小郭子第一天搬进冷宫的时候，开心得满屋子撒欢跑：「回娘家咯，回娘家咯！」
傅流云训斥他：「小郭子，你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没个正经？」
小郭子摸一摸自己鬓角的白发，俏皮地吐吐舌头：「没正经吗？跟主子学的呗。」
傅流云被他逗乐，招呼他说：「你坐过来，跟我说说，你的主子到底多没正经？」
那天夜里，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席地而坐，聊了一夜关于我的事情，还喝了酒，喝得歪歪倒倒。
傅流云在小郭子的陪伴下，在冷宫住了十年。
他七十岁的时候，小郭子病逝，他哭得很伤心，好像死的不是个奴才，而是他的挚友，甚至像他的某段人生。
过了没多久，他也病了。
年纪大了，身体一天天垮下去，一碗药喝下肚，只有一半的功效。
他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后辈们还说太爷爷经常讲胡话，号称自己这几十年的命都是白捡来的。
我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在想到底要不要在他临死之前，和他见最后一面，但想来想去还是作罢。
相见争如不见。
过了没多久，京城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太上皇驾崩，据说走得还算安详，没有受苦。
他走那天，我家院里的凤凰树开花了。
天界的凤凰树花期到底和人间不同。
我经过树下，一朵花掉下来，砸到我的头，我觉得好痛，以前上战场被敌人的长矛刺中胸口也没这么痛过。
我忍不住蹲下身，抱着膝盖小声地哭起来。
哭了好久。
府里的下人知道这件事情，都在背后议论我，说夫人真娇气，哪还有半点女枭雄的样子，居然被一朵花打哭了。
仙官问我，是否真有其事，我笑着说是有的，他便开心地抱住我，说他就喜欢我现在温柔娇弱的样子。
他不爱我一夜连取三王首级，满手血腥的样子，也不爱我单枪匹马闯过烈火阵，三军阵前狂妄放肆的样子。
他不是傅流云。
从此世间再无傅流云。
16
成亲以后，我和仙官还生了个顽皮的小女儿，那姑娘像我，性格不安分，刚学点皮毛法术就喜欢到人间撒野，四处闯祸。
傅流云死后没多久，她趁除夕溜下凡间游玩，一去三五天，杳无音讯。
仙官叫我下凡找她，我经过皓月山脚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青衫白帽，在自家门前种花的老头。
我愣住，把老头看了又看，他也把我看了又看。
我差点失声喊出他的名字：端木风！
鹤发鸡皮的端木风拿着花锄，弓着背，瘦骨嶙峋，早已经不复年轻时的挺拔饱满。
他并没有认出我。
这些年，我因为长期生活在仙界，受灵气滋养，也跟着父亲和仙官得到一些修为，所以外表几乎没有变化。
端木风看见我的时候，手里的花锄咣当掉在地上。他问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捡起花锄递还给他，反问：「老人家，我能讨碗水喝吗？」
此刻斜阳低垂，天色欲晚，我和端木风坐在开满牡丹的花田里，他说，我长得很像他的一位故友。
他说，他曾经被仇恨蒙蔽，为了报仇而不惜牺牲这位故友，但最终他还是后悔了。
「其实，故友离开京城的时候，正巧是我给她解除灵犀咒的时候。我没有想到皇帝会放她离开，我也是解咒以后才知道，她不在皇宫了。那之后有好几十年，我到处打听她的消息，别说我找不到她，就算找到，她恐怕也不肯原谅我了。」
……
「她离开皇宫的第二年，有一次，我误闯西山的狩猎场，恰好狗皇帝当时微服西巡，就在猎场里面。我被他们当场抓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脱。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狗皇帝的身边有一个术师，其实他很早就从术师那里知道，他和我那位故友都被下了灵犀咒。」
……
「虽则说，生死天定，可是皇帝他不想死。他之所以不想死，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因为，他害怕我那位故友会跟他一起死。所以，他才找了个借口，把我那位故友从皇宫赶了出来。故友离开以后，他发现自己的灵犀咒已经解除，又想把她找回来。可惜啊，他跟我一样，找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无所获。」
……
我安静坐着，端木风说什么，我都只是听，不说话。
他又问我：「小姑娘，你读过天渊国那些烂大街的话本子吗？里面那些阴差阳错、死去活来的故事，说什么情深不寿、牺牲成全，端的都是矫情！这两个人自以为都在为对方着想，殊不知枉做伟大，多此一举！他们难道还真把自己当话本子里的人不成？依我说，这世上，写故事的人是傻子，看故事的人，是疯子！他们也疯咯，哈哈，疯咯！……」
老人咬牙切齿，边说边笑，也像个疯子，面目扭曲，眼角泪光闪烁。
「小姑娘，你说，我是应该为他们感到遗憾，还是解恨呢？毕竟……我也折磨了狗皇帝这么多年，不是吗？……」
端木风讲完他的，不，我的故事，人已经兴奋到不行。
毕竟这么多年他从未遇到过一个听众。
这个听众还跟他那位故人长得一模一样。
离开端木家以后，我很快也找到了我家那位混世小魔女。带她回天上之前，我还特意假装走错路，到皇陵里兜了一圈。
小丫头牵着我的衣袖，深一脚浅一脚跟着我。
经过傅流云的陵寝前面，她看我停下脚步，好奇问我：「娘亲，这里面埋的人是谁？」
我怕她回家以后告诉仙君，我下凡来见了别的男人、的陵寝，就只好说：「这人啊，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不过，我也不是。
小丫头打量我一番，又问：「那娘亲，您的眼睛怎么红了？」
我能怎么说呢？我只能微微一笑，骂了一句：「端的都是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