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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我要让何若莲做正妃。」
屋外烟雨迷蒙,李彧站得很近,杨宜婉还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初秋微雨,这是成亲后李彧抛下她去西南的第二年。
曾经她日日在京城盼着他回来,可未承想,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杨宜婉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如汉白玉般的面容。她从前总想,怎会有男子生得这般好容貌,眉目似画,俊朗如山河。
目光相接时,李彧却避开了目光。
他终究还是要娶他的表妹了。
这一切,和前世是如此的相似。连他的神情,杨宜婉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曾经的回答是什么?
好似是个「好」,便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待到背对着他时,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可这一世,杨宜婉转过头,静静地走到桌前,指着桌上那封文书,对李彧淡淡道:「休书我帮你写好了,你签个字画个押就行了。」
杨宜婉重生了。
一开始她惊讶地以为自己从现代穿越回了古代,可当回忆不断涌入脑海,她才发现并不是,这是她的前世。
十四岁时早早嫁给西秦大皇子李彧,十六岁便死了的前世。
她十二岁便遇见了李彧,那时的她对他一见钟情,日日觍着脸追着他跑,终于,在十四岁那年如愿嫁给了他。
可是大婚当晚,李彧却一直没有出现,第二日回来,便说他要去西南,一走就是两年。可一回来,便是让她让出正妃位置,他好迎娶何若莲为正妃。
古时候,莲花还是个褒义词,这何若莲当真是朵白莲,平日里和王爷哭诉着府里的姐姐妹妹待她刻薄。王爷一出府,便向府中的姬妾们炫耀着王爷新赏赐的锦罗绸缎、时令鲜果、珍奇摆件。
后来,杨宜婉有了身孕,正满怀欣喜地打算告诉李彧。
谁知那日,何若莲称自己的身子不爽利,李彧一下朝便去了她那。
紧接着整个府里便张灯结彩,下人纷纷赏了银钱,都说是亲王妃有喜了,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将来是尊贵的嫡长子。
杨宜婉扶着门框,看着院外欣喜的众人,轻抚着腹部,心想,这是个没有人在意的孩子,终究是没有踏出门槛。
李彧很少来后院,更少去她那,杨宜婉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她本想三月后亲口告诉他的。
直到一日,何若莲被一群丫鬟扶着,拥着在王府花园赏花。明明不足三月,肚子丝毫不显,杨宜婉的肚子就没有变化。何若莲却刻意地挺着肚子,煞是滑稽。
杨宜婉转头要走。何若莲却姐姐姐姐地叫住了她,挽起了她的手,整个人都贴了过来。杨宜婉想抽出自己的手,何若莲却顺势一跌,倒在了地上,捂着肚子嗷嗷大叫,让她慌了神。
待到李彧回来,看到的是几个木桶里的血水。
何若莲说,杨宜婉推了她,她的孩子没了。
杨宜婉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李彧气愤至极,打了她一巴掌,罚她在烈日下跪三个时辰,三个时辰未满她,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屋里的丫头跪了一地,她的孩子没了。
后来,杨宜婉才知道,何若莲其实早就知道她怀孕,而且她压根就没有孩子。
而杨宜婉小产后的大出血,是因为何若莲联合医官下了药。
这一切,是杨宜婉弥留之际,何若莲活蹦乱跳地告诉她的,兴许是想让她死得更快些。
她带着失去孩子的伤痛郁郁而终。至死,李彧都没有来过。
回忆历历在目,孩子好似刚失去一般,她十二岁遇见李彧,十四岁嫁给李彧后的点点滴滴,两年来被李彧生母何贵妃处处刁难的场景,全部涌现。
杨宜婉闭上眼,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看着他站在她面前,身带战功,尊贵雅致,光风霁月的模样,她从前多想见到他啊。可现在,她只想以后再也不用见到他了,「签吧,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李彧似乎有些诧异,眸子闪着莫名的东西,「婉儿……」
「签吧。」杨宜婉笑了笑。
杨宜婉本是西秦大将军的女儿,可父亲已经战死沙场,家族日渐式微。她知道,她留在他身边,对他应当也没有用处了。
杨家没有儿子,只有她一个嫡女,剩下几房,都只几个庶女,这衰败的家族,只有她自己能为它遮风挡雨了。
第二日,李彧签好了字。
当日,杨宜婉便把李彧给的东西都留了下来,动了身,带回了陪嫁的两个丫头,终究是没什么好留念的。
杨宜婉回到家时很是低调,过了几日,燕王爷休妻的消息方传了出去。一时,街头巷尾一阵哗然,有私底下斥责皇家无情的,有惋惜杨家当年威风八面,如今却衰微至此的,更多的是嘲讽杨宜婉嫁出去又被退回来的。
这时,杨宜婉已经用着自己弟弟杨宜轩的名号出来逛了。她换上一身男装,没带丫鬟,只带着小厮五儿,添置了些男式的衣袍鞋袜,帽冠装束。
二房姨娘难产而死,生下了个痴傻弟弟,比她只小一岁。为了家族名声,痴傻之事不为人知,只道有个儿子算过命了,需养在外面,连带着家里的姊妹都只知其人不闻其事,除了父母亲曾告诉她这个嫡女。
父亲战死在沙场上,却落下了个勾结外敌叛国的罪名。可是杨宜婉不信,父亲向来忠君爱国,又怎么会做出这些。
前世,杨家忍受着外人的指责,她也这般窝囊了一辈子。这一世,她一定要入大理寺,查清父亲的冤屈。
次日,杨宜婉便去开学考了。京郊有个白鹿书院,是南秦著名的学府之一,朝廷里每年会从中挑些学子为官。只是入学需先在京城考试,通过方可。
其中有道题目是:为何读书?
杨宜婉便用了后世才有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加以举例论证,顺利入了学。
收拾了行李,和母亲道了别,杨宜婉便径自雇了马车去了。
山间还带着晨雾,高耸的林木似仙境般。小径幽长却狭窄,已不可通马车了。
杨宜婉下了马车,只得靠步行而入,却是迷了路。正迷惑时,正瞧着前头一个颀长身影,那人一袭牙白衫袍,在林雾间若谪仙般。
杨宜婉小跑了几步上前,她不迷信,只那人气质清浅,让人恍恍惚惚,直到她瞅见那人是有脚的,方确认那确是人,不是仙。
杨宜婉遂上前问道:「兄台请止步……」
那人顿住了脚步,侧身看向她。
杨宜婉深吸了口气,那人似是仙人般好看,却又添了几分清冷,眉眼间尽是淡漠。
「兄台……可知新学子在何处报道?」
「白鹿书院的新生?」那人声音很好听,似淙淙清泉,语气却是疏离得很。
杨宜婉点了点头,「某姓杨,名宜轩。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那仙人眉眼似乎松了半分,「杨宜轩……」却是很快不可察觉地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某姓顾,名庭筠。」
杨宜婉颔首,这名字似是听过。他这般年轻,该当也是新生,许是放榜的时候看到过。
杨宜婉自如攀谈了起来,「庭筠兄,你好,以后咱们互相多照顾啊。」
顾庭筠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脚步已经朝前头迈去,只留下淡淡的两个字,「跟上」。
杨宜婉抬了抬肩头的包裹,看着那人颀长的背影,小跑着跟上了前。
日头越升越高,林间的雾似是散了些,周遭渐渐看到了其他人的身影,很快就看到了白鹿书院的牌子。
顾庭筠侧身看向杨宜婉,淡淡道:「到了,你往前走便是。我还有事。」
杨宜婉点了点头,刚要道谢,却已是只能看到顾庭筠的背影。
杨宜婉只得提了提嗓门,「庭筠兄,谢谢啊,改日请你吃饭。以后互相多串串门啊。」
这一声却成功引来了周遭一群人的侧目,杨宜婉正纳闷,她的声音也不大啊。
一个身着墨色袍子的人凑了过来,朝她一拱手,「兄台你好啊,我叫盛子笙。」
杨宜婉也一拱手道:「杨宜轩。」
「杨兄,你怎么认识大理寺少卿的?那人脾气不好啊。你们是亲戚?」
杨宜婉愣了愣,「大理寺少卿……那个宰相之子,年纪轻轻便三元及第,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大理寺少卿?」
盛子笙扇子一拍手,「对。」
难怪她方才觉得耳熟……互相串门,互相照顾……杨宜婉忽然觉得自己以下犯上了,好在那位大人没怪罪。
一番折腾之后,杨宜婉到了她分到的屋舍。未承想东西都没收拾好,便听到外头吵吵嚷嚷,透过窗牖,似乎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去。
杨宜婉在屋舍前纳闷地立着,盛子笙却忽然冒了出来,好心把她也拉进了人群。
人群汇聚处,一群人围成个大圈,看不清里头是何事。
盛子笙好奇心忒重,硬生生地扒开人群,把她领到了最前端。刚刚见过的顾庭筠正站在一旁,周遭还带着几个衙役和仵作。
躺在地上的,是一具女尸。一眼望去,身上是极其名贵的料子。也对,要不是出身显贵,也不必劳烦大理寺少卿亲临。
虽心下已知此人身份该当显贵,可真看到那女尸的脸时,杨宜婉还是着实吓了一跳。
翰林谭学士的女儿谭燕儿?怎么会是她?
杨宜婉是认得谭燕儿的。
京城宴会多,世家女子间打的照面多了,也就互相识得了。这个谭燕儿她尤为印象深刻。
杨宜婉是武将的女儿,家中又没有儿子,从小也就被杨将军当半个儿子养了。跟着父亲骑马射箭她不在话下,但是舞弄文墨,她是真的不行。
谭燕儿是大学士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自小便爱慕李彧。
上一世,李彧和杨宜婉成了亲后,谭燕儿恨得咬牙切齿,在赏菊宴上刁难她。说什么「最闻杨妹妹好文采」,一顿吹捧之后,便让她当场作一首诗。
杨宜婉当时「菊花」了半天,也憋不出半个别的字,惹得众人一阵调笑。
而彼时,李彧坐在远处,一声不响地喝着茶。他身侧,何若莲给李彧斟着茶,投来了讥笑的目光。
菊花宴是中秋之时,现今才初秋,谭燕儿怎么会死?再者,前世,谭燕儿并没有出这个事故。
杨宜婉忍不住得又前了几步,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谭燕儿躺在地上,衣襟半开,要露不露,胸前有一个红色的铜钱烧痕,疤痕还新得很,周围洒落着一地的芥子。
见到那烧痕后,杨宜婉不自觉嚷了句:「烧情疤?」
这一声惹得旁边的衙役仵作都看向杨宜婉。顾庭筠抬起头,目光扫向她,让衙役唤了她过去。
杨宜婉过去,作揖道,「小人方才不知大人身份,失了礼节,还请大人勿怪。」
顾庭筠淡淡道:「无妨。」顿了顿又道,「你知道这伤口?」
杨宜婉默了默,这烧痕她曾在《金瓶梅》上看到过,西门庆把这当作闺房情趣……此伤痕多为青楼女子或孟浪之人当作闺房情趣留下的。
谭燕儿尚未出嫁,身上为何会有这个?
杨宜婉道:「我尚不确定,需要查看一下,能否劳大人请众人回避一下?」
一旁,一个五大三粗的衙役插嘴道:「万没有将证据交给你的道理,毁尸灭迹,我们如何交代?」
顾庭筠淡淡开口道:「按照她说的,把众人清退了,仵作跟着。」
围观的学子便都被衙役遣散了。
杨宜婉径直上前察看,解开了谭燕儿的衣服,将隐私的地方都遮掩好。
胸口处的确是铜钱纹,可左胸却有另一个痕迹,她看到心一惊,便立马又掩盖住。
杨宜婉觉得心里堵得慌,难受得透不过气。
那是李彧的箭矢的痕迹。
初见李彧,是在猎场。那年天家围猎,她吵着想去,父亲无可奈何便带上了她。
她身着男装,背负弓箭,很快便猎得了一堆猎物,炫耀似的扔给父亲。父亲夸了几句,她又打算再去猎一头大的,便朝猎场深处策马而去。
怎知林后竟忽然冒出一只白虎,那时她方十二,一时慌了神,让弓脱了手,她想下马拾,那白虎却猛地扑了过来。
杨宜婉一时大脑一片空白,吓得闭了眼。耳边却传来「咻」的一声,再睁眼时,那白虎已经倒在了地上,纹丝不动,脑门正中央插着一支箭。
她侧面一看,只见一少年骑着马挽着弓看向她。
斜阳照在他身上,风吹得那草如波似海,那少年鲜衣怒马,眉宇间带着英气,双眸透出万般光华。让杨宜婉移不开视线,整整呆了半晌。
直至那少年放下弓,清朗地笑道:「傻子,老虎已经死了。」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予,一生休。
她就是从那一刻喜欢上李彧的。
杨宜婉把老虎带了回去,私藏了那支箭。日日把玩,那箭留下的痕迹,她是忘不掉的。
箭头呈微微的十字形,十分特殊,大小、深浅,她一看便知。莫非,谭燕儿是被李彧杀死的?可又为何,她身上的箭疤,是旧疤,没有渗出丝毫血迹?
杨宜婉一时思绪万千,表面却仍故作淡定地接着检查其他地方。
她给仵作看了女尸心口处、小腹下和尾骨处的铜钱纹,都是新疤,尚未长好。
仵作将察看的结果禀报给了少卿大人。
顾庭筠望向她,「为何看这几个地方?」
杨宜婉默了默道:「这是情疤,常见的有两种,有直接将香在女人身体上点燃,待到香燃尽了,烧到皮肤,就会有疤痕。也有用铜钱烧红,在身上烙出纹路的。这些情疤一般在双乳间、小腹下、尾骨处这些私密的地方,用于……闺房助性,也用于情人间的归属献身。」
顾庭筠看着她,眉头微蹙。
刚刚那五大三粗的衙内曹拯又插了话,「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是同伙?」
杨宜婉连连否认了几声,想答在书上看过,可到时候他们要问起哪本书怎么办,这时代还没有《金瓶梅》。
杨宜婉哑然,只得道:「我……曾在烟花柳巷……和女子温存时一起探讨过。」
一行仵作衙内都用原来如此的表情看向她。杨宜婉低下头,尬笑两声。
再交代了两句,杨宜婉终于被放走了,却未曾想虽遣散了人,但还是有好事的偷偷观望着,刚刚的话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那句辩解更是被十倍百倍地传开来了。
不到半日,杨宜婉便得了个淫魔浪子的称号。
书院里的纨绔子弟都私下询问她有什么推荐的勾栏场所,还有的光明正大地邀请她下学后一同去花街柳巷温柔乡。
盛子笙看向她的眼光都变奇怪了,好在这人神经大条,不一会儿又拉上她去报道了。
另一边,顾庭筠正坐在厅里和柳山长喝茶。
顾庭筠也曾是白鹿书院的学子,和柳山长算是忘年交。
柳山长道:「这杨宜轩可是你看完文卷后批进来的那个?」
顾庭筠微抿了口茶,「嗯」了一声。
「此子年纪轻轻,本以为是胸有大志。没想到流连烟柳之地,看来还是不堪大用。」
顾庭筠看向门外,一群学生正浩浩荡荡走过,成群结队,杨宜婉在一众学子身形瘦小,颇为惹眼。
他收回目光,没有回复。
2
四周是一片明晃晃的白。
杨宜婉脸上带着笑意,看向一袭霁色长衫的少年,「兄台当日射虎,箭术实在一绝。」
少年衣袂翩翩,弯着唇角,给她递过一支箭,「我可以教你。」
杨宜婉正要去接那只箭,周遭的场景却猛地一变。
她跪在何若莲的屋前,手足无措地看着李彧。
方才那个还带着笑意的人已是一脸冷漠,「府卫听令!」
「把她带去本王的院子里,谁若敢放她出去,本王回府定会严惩!」
初秋,白鹿书院坐落在山上,夜晚,已带着丝丝凉意。
杨宜婉醒来时,心却比冻醒的身子还要凉。
白鹿书院阔绰,斋舍是一人一间。
杨宜婉披上衣衫,下了床榻坐在窗牖前。和离的这段时日,她都没有梦到过李彧,可今日那只箭,却让她忆起往日种种。
曾经,她觉得自己和李彧之间是有情分的,她痴痴缠着他,他也说过要娶她。可最后,他的那个巴掌,带走了她的孩子,也亲手毁掉了一切。
月华如水,洒在屋里。不管谭燕儿的死与李彧有什么关联,想他身为一朝亲王,她又何必去想他的事。
翌日,杨宜婉一开斋舍的门,盛子笙便招着手,邀她一同去用早膳。
盛子笙是户部尚书之子,家境优渥,却素来看喜好而不看门第交友,一整日都粘着杨宜婉,惹得她耳旁不得清静。
不过也多亏他的聒噪,让杨宜婉能暂时不去想那只箭的事情。
往后几日,盛子笙还带她打入了京城贵族圈,什么侯爷御史之子,胡乱结识了一通。每日下学后一起偷着喝酒,又聊哪家闺中待嫁的女子最为貌美,各种插科打诨。
有一世家子弟忽问:「杨兄怎么不说话?」
众人都看向杨宜婉,毕竟她名声在外,大家一致认为她最有发言权。
杨宜婉默了默,好在她上辈子还是参加了些京城女子的宴会,一时脱口而出道:「苏御史家的三小姐最为娇美,张员外家的嫡女最为温婉,邢太仆家的小庶女最为活泼。」
还未说完,周遭的纨绔子弟都投来钦佩的目光。
杨宜婉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嘴欠,这一番下来,也就证实了她日日觊觎京中世家女子的传闻,可谓是「白鹿书院第一淫魔浪子」。
好端端入了学,想着能从白鹿书院进大理寺,寻到父亲当年的蛛丝马迹。没想到还得了这一名号,杨宜婉真是郁闷非常。
忧虑过度导致杨宜婉这日直接忘了带书。这可是要挨手板子的,好在一旁近日结交的镇国侯府的世子洛寻迟给她递来了一本。
杨宜婉用口型道了个谢,郑重捧在手里,心怀感激。
正惊奇他怎么会有两本,杨宜婉翻开一看,上头是丰富生动的春宫图。原来是外头套上经学书的外壳,伪装成正经教材,专门做来卖给学生的。
杨宜婉黑着脸瞪向洛寻迟,他却玩世不恭地一笑,还带着点骄傲的口吻小声道:「最新来的货,我还没借过给别人。」
杨宜婉想扔回去,谢夫子却望了过来。
杨宜婉只得赶紧用袖子遮遮掩掩地假装在认真看书,头死死低着,不敢作声。
谢夫子看见杨宜婉弯着腰,低着头,却以为她在打瞌睡,皱着眉道:「杨宜轩,你来念下一段。」
杨宜婉一愣,对着书,看着春宫图上的字,实在下不了口。
谢夫子纳闷地走到她旁边,凑近一看,气得胡子都直了,「老夫教书三十载,从未见过你这种学生,你你你……」就这样你了半天,气得拂袖而去。旁边的学生一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宜婉尴尬得脚底要抠出一座太和殿。
她瞪向洛寻迟,洛寻迟却只带着点歉意摊了摊手。
作为白鹿书院这一届第一个气走老师的学生,很快她就被柳山长请去,山长亲自动手打了她二十下手板子。
杨宜婉现在除却「孟浪」的名声,还多了「不学无术,扰乱课堂,目无尊长」的罪名,而「白鹿书院第一淫魔浪子」这个名号,已是书院人尽皆知了,她觉得自己再也洗不白了。
回住处的时候,盛子笙来找她,听完事情经过后,在一旁笑作一团,杨宜婉觉得自己委实命途多舛,交的都是群什么狐朋狗友。
好巧不巧,路上还碰上了何若莲的哥哥何文昊。
何文昊亦是在书院上学。除了杨宜婉的婚事之外,何杨两家历来有仇。看到这瘦弱的杨家庶子,何文昊嗤笑一声,把她喝住:「杨宜轩,你们杨家都这么废物吗?真是和你那被休的姐姐一个样。」
周围的学生哄笑成一片。
左右骂的还是自己,杨宜婉不做反应,一旁的盛子笙却已经是握住了拳头,要冲上去揍人,惊得杨宜婉一把把他拉住。
何文昊是只敢动嘴皮子工夫的,看到这架势,对面的盛子笙又是户部尚书之子,于是嘴上骂骂咧咧地走了。
盛子笙皱着眉,要追上去。杨宜婉把他拉了回来,扶着额,拍拍他的肩,心道,好吧,狐朋狗友就狐朋狗友了,总算也是个真朋友。
杨宜婉刚把盛子笙劝了回去,洛寻迟悄声走了过来,十分顺手地把手搭在她肩上,玩世不恭地附在她耳边道:「杨兄,今日是我疏忽了,作为补偿,我们今日溜出去吧。我请你去青楼喝酒,哪个青楼你随便挑。」
杨宜婉哑然失笑,摆了摆手说不去,洛寻迟却以为她在客气,直接把她拖走了。
好在离书院最近的只有湘红馆,这里的女子多是歌舞艺伎,富家子弟听歌吃酒常去,也有官员私下在此处商谈事务。洛寻迟一下叫了四个姑娘作陪,吹拉弹唱,不过也还算正经。
正喝着酒,却听到了隔壁女子的哭声,还有男子的叫骂,「你一个卖艺的,在这装什么贞洁烈女?」
女子的哭声愈演愈烈,不时传出东西碎在地上的声音。
杨宜婉皱着眉,实在听不下去了,对着隔壁喊了句:「湘红馆多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你何必来这强迫人家。」
另一边厢房,顾庭筠听到这声音,拿起酒杯的手顿了顿。
不一会儿,杨宜婉隔壁的声音停住了,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富态男子直接带着几个小厮闯了进来,吼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管老子的闲事?」
看到不过是两个不及弱冠的年轻后生,小厮抡起棍子就要来揍人。杨宜婉也起身要打架,一时桌子不知被哪个小厮掀了,杯盏碗碟碎了一地。
正动着手,顾庭筠后面跟着几个官员出现了,他们一行人,皆穿着官服,站在门口,看似是刚刚查完案子。
顾庭筠身后一小吏喊道:「住手!」
那油腻男子脸上带着杀戮气,可转身见到大理寺的袍子,顿时吓得退了几步,在大理寺的人面前打架,那真是不要命了。
男子颤巍巍地开口,方才的气势全然不见了,「小人惊扰大人了,方才是闹着玩的……」又使了几个眼风让小厮把棍子收到身后,吼道,「还不给少卿大人赔罪。」
顾庭筠却没有理他,看向了杨宜婉,脸色森寒地开口道:「我没记错的话,书院还没有放假,你们怎么会在这?」
两人支支吾吾半天没答复。
顾庭筠看着杨宜婉,又漠然道了一句:「你的文卷是我批进来的,若还是此番不长进,我也可以让你离开书院。」
顾庭筠今日带着带着官员去书院继续调查谭燕儿的案件,和柳山长喝茶的时候又听到她今日上课的事,不由得有些失望。
「是,顾大人。」杨宜婉忙答道。
顾庭筠没再理会她,转身回了厢房,一众官员也随着顾庭筠退去。
被扫了兴,还被顾庭筠抓住,洛寻迟一下觉得没了劲,拉着杨宜婉要回去。
「洛兄你先回去吧,我有事想问问刚才那位顾大人。」
翰林大学士的女儿与男子有私情,死时衣裳不整,谭燕儿这样不光彩的死法,导致她的死被封锁了消息,书院众人再不知道案件后续。
杨宜婉始终觉得此案蹊跷,一直放不下,今日恰好碰到了顾庭筠,她还是想问个究竟。
洛寻迟走后,杨宜婉又在湘红馆门口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顾庭筠一行人出来。
其余官员与顾庭筠作别后,顾庭筠顿下步子,望向她,示意她可以过来,似乎早就瞧见她了。
顾庭筠看向她,淡淡道:「你怎么还不回书院?」
杨宜婉作了个揖,「小人想为方才之事再谢过顾大人。」
顾庭筠目光扫过她,「有话直说。」
杨宜婉尴尬笑笑,「顾大人,敢问那日的案件有结果了吗?」
「为何关心这个?」他们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这个案件。
「总觉得此案蹊跷。」
「你怎么看?」
杨宜婉愣了愣,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铜钱纹印上去却丝毫没有偏差,似是死后方印上去的。否则在清醒之时,身体都会因疼痛而不自主地移动,但那纹路却丝毫未有半点偏差,甚至还对成整齐一线。而谭燕儿身上也没有凌辱的迹象,头上贵重的珠饰也丝毫不少,想来凶手既不为财也不是为色。故意印上这些,应是仇杀。这样一看,似是凶手杀人处理时被人撞见,匆忙间只得将尸体遗弃在书院。」
看见她认真分析,也算有理有据,没那么不学无术。
顾庭筠淡淡回道:「白鹿书院在官道旁,谭燕儿确是从外回京的路上遇害,仵作查验后确定人是窒息而亡。大理寺排查了书院所有的人,值守人道当晚看见了几个黑衣人,但是当时未发现谭燕儿。凶手应是杀人之后,撞见了书院值守的人,转而丢下了尸体。但大理寺尚不清楚箭痕是怎么回事。」
这次他们来,正是寻那只箭的,却根本找不到,尸体旁只有一地芥子。
杨宜婉一愣,看来他们还是查到了箭的身上。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谢过顾大人,小人先告退。」
顾庭筠「嗯」了一声。却看着不远处的树影动了动,顾庭筠微微蹙眉,许是刚才那闹事的气不过又折返了过来。
杨宜婉作了个揖,转身要走,背影似是有些瘦弱。
顾庭筠揉了揉眉心,淡淡抛下了句,「上马车,我送你回去。」
杨宜婉一愣,转过了头,立了半晌。
顾庭筠已经上了马车,见她还未上来,掀起侧帘,冷冰冰说道:「难道还要我请你吗?」
3
杨宜婉上了马车。顾庭筠正端坐着,闭目养神。杨宜婉也就趁机盯着这传闻中的冷面少卿多看了两眼。
顾庭筠似是有所察觉,缓缓睁开眼。
「我看过你的文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既有此决心,万不是这般荒废课业的人。」
这句子是抄的,杨宜婉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她不答,顾庭筠放缓了声音,「我与你父亲相识,杨将军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想来对你的期许也是大的,你不可再胡闹旷课,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亦可以来找我。」
杨宜婉默了默,这些年父亲身负污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正面评价过他了。
总共路程也没多远,马车很快到了书院,门其实早就是闭上的。
杨宜婉道了谢后跳下了马车,顾庭筠掀起帘子,看着紧闭的大门,不觉问道:「你当时怎么出来的?」
杨宜婉尴尬地指了指侧墙的小洞,用些许荒草掩盖着。顾庭筠一愣。
马车缓缓驶离,顾庭筠掀起了侧帘,皎洁月光下,树影斑驳,看着那身影一点点钻进去,当真是甚为不雅。
无人察觉的树影下,另一个人,穿着一身玄黑色长袍,隐在月色里。
自昨日春宫图事件后,杨宜婉在书院被老师针对得有点惨。每次背书罚抄必定少不了她,真是苦不堪言。
好在过了几日,书院放假了。
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次回家,母亲却告诉她,李彧一直没有迎娶何若莲。按理说,前世此时,何若莲早已被娶进门了。
她扶了扶眉心,算了,左右是前世的孽缘,今世还是不要再和李彧有任何瓜葛。最好连好奇也不要有。
回家第二日,洛侯爷大寿,递了请柬到她府上,说是请杨家嫡女。
洛侯爷曾与杨将军是故交,眼下杨宜婉被休,是万没有哪一家敢重新求娶的,也没有一家愿意结交。
李彧是南秦大皇子,又是亲王,谁敢要他以前的人;再者,杨家的势力不断衰落,加上父亲身上逆贼的名声,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相交好的府院了。
杨宜婉最近也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出门,侯爷和侯爷夫人也是出于好心,想让她出门散散心。
另一边,洛寻迟却也给「杨宜轩」递了请柬。杨宜婉一时不知道该拿什么身份过去。
盛子笙来了封信,道洛寻迟办了个小宴,专请了他们这些书院同袍,劝着她去。杨宜婉便还是用杨宜轩的名头,带着小厮五儿过去了。
害怕遇到以前有过来往的世家女,杨宜婉只得把脸涂黑了一个肤色,随意加了几颗小痣。饶是到时候有什么也无妨,可以推脱说因为是姐弟,长得自然像了。
次日,她穿着男装带着五儿出门了,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府邸。
五儿问道:「小姐,还是不走长安街吗?」自从他家小姐和离后,每次出门,都不走长安街,就算去哪儿要经过那,也宁愿绕着道走。
「不走。」杨宜婉想也没想就回到。
「只是……小姐……洛侯府在那边上,就算绕路,也都得绕到长安街上……」
杨宜婉默然,皱了皱眉,还是开了口:「算了,走长安街吧。」
马车驶上了长安街。宽广的街道,修缮得十分华贵,两侧都是京中最豪气的铺子。
摊贩在旁叫卖着货物,众多车马驶在大道上,人群熙熙攘攘。
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自她重生后,她一次都没来,只因她不敢来。从前,这儿是她和李彧最常来的一个地方。
前头忽然传来吵嚷的声音,杨宜婉掀起车帘问道:「怎么了?」
五儿探头道:「好似是一辆马车冲撞了个女子,一公子救了她,正带着那女子向马车上的人讨说法。那女子在前面哭,说着非君不嫁。」
杨宜婉默了默,放下了帘子,靠在马车的靠枕上。是每段话本子里都有的英雄救美的故事,故事源自生活,这种事还是日日上演着。
希望前头是段良缘,而不是如她一般的一段孽缘。
她越控制自己不去想,那过往的画面就越是一遍遍映在脑海里,似针扎着心一般。
杨宜婉靠在马车上,还记得自己那时悸动的心跳。
那时她也是好年华,才十二三岁,是无忧无虑,却刚开始通晓思慕之情的时候;是懵懵懂懂,却最莽撞大胆的时候。
自围猎被救后,十二岁的杨宜婉脑海里便总是浮现着那个少年的模样,清朗的笑颜,洒脱的英姿。每每想到这,她就羞红了面,趴在榻上,脸埋在枕头里。
少女情怀总是诗,作为大将军的女儿,她体内流着将军的血液,有着父亲的果敢。她决定了,山不动她动。
过了年关,年长了一岁,她的胆子似乎也更大了一点。
杨宜婉在长安街上守了好几日了。那段时日,她总是缠着母亲给她讲宫里的事。从母亲那听说,李彧的母亲,何贵妃的生辰要到了。
长安街商铺众多,又包揽着京中各大名铺。她想,这几日,李彧该当会来吧。
就算只那么一点点可能性,她也痴痴地在街上日日晃悠着,带着五儿和程侍卫,每日躲在宫里到长安街必经的转角处,守株待李彧。
程侍卫原是宫里的侍卫,后来跟着父亲从了军,又被父亲派来保护她。他是知道李彧的模样的,所以是最合适的放哨人。
那一日,躲在墙后,杨宜婉焦急地问:「程侍卫,人出来了没,出来了没?」
她已经趴在墙角,等了足足半日。
程侍卫挠着头答道:「小姐,还没有。」
杨宜婉看向他,「叫公子。」
围猎那日,她穿的是男装,因此也就干脆换了一身男装,好和李彧相认。
过了不久,杨宜婉又问:「出来了没?」
林侍卫:「小姐,还是没有。」
杨宜婉:「都说了叫公子。」
又过了半炷香,杨宜婉又道:「出来了没。」
林侍卫:「呀!公子,出来了。」
杨宜婉:「说了叫小姐。」
杨宜婉一愣,自己好像把自己绕进去了,等等,人出来了!
那时,她意气风发地喊道:「五儿,程侍卫,我们走!」
杨宜婉就那么自导自演地带着五儿和程侍卫,大摇大摆地忽然出现在路上,路过李彧的时候,又突然浮夸地一惊。
「啊!这位兄台,真的好巧啊!你也出门来逛。」
那时李彧的身形在同龄人中却已是出类拔萃,周身皇亲贵胄的气质更是刻在骨子里的。
李彧微眯着那狭长夺目的桃花眼,抱着胸看着他,似是在思忖,「你是?」
她马上乱了阵脚,围猎那日就顾着看美色发呆了,也没有互通姓名,想必人家定是不记得自己了。
她知道他是李彧,是因为天家围猎前,皇上带着一众皇子盛装祭天,他在台上,她在台下。那张面容,周身的气质,是看过一眼便再也不会忘记的。
杨宜婉一时慌了神,她连除夕那日都想着他,人家却是不记得自己了,这该如何是好?
她低着头用余光看向李彧,只见李彧脸上仍带着笑意凝视着她。
被这张相思了多日的脸盯着,杨宜婉已经紧张到不能言语,话都说不清了。
她只得手脚并用地解释道:「那日,围猎,老虎,嗷,我,闭眼,你,咻,老虎,嗷呜呜……」
杨宜婉舌头一吐,头一歪,生动形象地描绘着当时的场景,「它死了,我,活了。」
一旁的五儿、程侍卫,外加这街上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偶尔目光扫过的吃瓜路人都呆住了,他们可能在想这小公子长得白净清雅,可脑子似乎病得不轻啊。
李彧看到她夸张却无比形象的举止,扑哧笑了出来。
她放下了还在空中乱摆着的手脚,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笑得真好看,我眼光真好。
「我想起来了。」面前的人仍旧带着笑,「我叫李……」一旁跟着的随侍却是猛地一咳嗽。杨宜婉后来知道了他的名字,那是林德全,自小看着李彧长大的公公。
李彧瞥向这日日跟着他、管着他的林总管,似是有意要吓唬他,勾起了唇角,改口道:「我叫林德全。」
杨宜婉愣了愣,年过半百的林公公也似是吓了一跳,剧烈地咳了起来,这次倒不像是假装的了。
李彧眨了眨眼,面目狡黠,「我是宫里的太监,那日跟着皇上出去的。」
林德全似乎吓得不轻,杨宜婉后来想,也是,李彧这样说自己是太监,这不是骂皇上断子绝孙吗?
那时的杨宜婉单纯得很,被李彧这么一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跟着道:「我……我叫程五,是……是个侍卫,那日跟着将军出去的。」
程侍卫和五儿在一旁扶额,杨宜婉心中也是戚戚,这怎么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小姐,洛侯府到了。」
杨宜婉蓦地回过神来,脑海里不由分说窜出来的过往也总算止住了,她点了点头,掀开帘子,洛侯府紧挨着长安街,再过去不远,便是她曾经守了五日的街角。
那可真是段荒唐的过往,可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了,她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杨宜婉一下车,就恰好碰见了盛子笙,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袍,只在腰间佩了只萧。在书院里看惯了他穿院里的统一服饰嬉笑玩闹,这样一看,他终于也像个翩翩公子了。
倒是盛子笙施施然走过来,惊讶地摸着她的脸,道:「杨兄,两日不见,你怎么黑成这样?」
杨宜婉躲了躲,讪笑道:「进去吧,要迟了。」
世家子弟的聚会,有的爱斗鸡走狗,有的爱曲水流觞吟诗赋词。洛寻迟干脆两类活动都集齐了,他办的这小宴,一边在嘈杂地斗蛐蛐斗鸡,一边一群人清雅地坐着喝酒闲谈。
洛寻迟说他自己是集世俗与高雅于一体的,恰好趁着这个聚会,标榜自己是结庐在人境,大隐隐于世的高人。
杨宜婉不知是这曲水流觞的水,还是这杯里的酒灌进了他脑子里,让他这么不清醒。
杨宜婉不会斗鸡,也不会斗蛐蛐,便在那曲水流觞处坐了下来,安静地喝着酒。盛子笙和洛寻迟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调笑地说要作诗。杨宜婉只觉得自己要被这两个狐朋狗友给搞死。
为了不被抓着听诗作诗,她借口说要去茅厕。洛寻迟亲切地给她指了路。
走在侯府幽静的花园里,杨宜婉放松地吐了口气。她最讨厌的就是诗,因为她从前不知傻傻地给李彧抄了多少诗。
离了人群,杨宜婉百无聊赖地低着头走着,却听到不远处出传来脚步声,头一抬,偏偏是李彧。
真是讽刺,前世她嫁人后,怎么等也等不来,日日盼又撞不见的人,怎么就这么不巧地碰上了。
杨宜婉觉得不妙,李彧是自小看过自己男装的,愣怔间,转身就要走。
那熟悉的声音却冰冷地从身后传来,「站住。」
杨宜婉身形一僵,只听到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她只得转过身来,使劲低着头弓腰行礼道:「小人拜见燕王。」
李彧黑色镶着银线的靴子停在她面前,冷声冷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