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除了我,我身边的人都重生了。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所有的人都想杀我!
顾家小公子顾羡予打小和我青梅竹马,翻过宫墙,斗过蛐蛐,逃过太傅的国学课,我原本还想着我俩臭味相投,想嫁给他来着。
结果他第一个找到我,那张好看又熟悉的脸却冷冰冰地看着我,说,「给你一刻钟时间逃走,不然我先杀了你,剩下的人,定会来给你挫骨扬灰。
说罢,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我:????
我连忙从醉仙楼的包厢连滚带爬地跑到后院的狗洞钻了出去,大门都不敢出,桌上的大鸡腿都不敢拿!
我的逃亡之路还挺顺利,别问,问就是前十五年我光辉的成长史可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咳,偷过阿爹的私房钱,扮过轻烟阁的小公子,还在醉仙楼混吃混喝了一个月!
区区伪装逃亡,在下不才,还是不在话下的。
此刻,我一副小乞丐的样子混在一艘渔船上,船虽小,却也是挤了好些穿着破烂的人。
这些渔船白天捕鱼,晚上有的还会做做这些穷苦人的生意,载他们一程,自己也多一份收入。
六岁那年,我被一个糟老头子的糖葫芦骗了过来,差点儿上船被他拐卖了。
还是顾羡羡先找到的我,他总是能知道我在哪儿。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委屈。若不是他用剑指着我,眼里的杀意太过明显,我也不会就这么着急的溜了的,那剑已经擦破了我脖子上的皮,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该死的顾羡羡,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告诉我。
我缩在船侧的小角落,耳边听得船桨划水而过的清冽声,身子随着小舟和着水流起起伏伏,漫天星河铺天盖地映入眼帘,倒映在昏暗的湖面上,泛着淡淡的微光。
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船中围起了一堆人在叽里咕噜地聊着什么,我探出脑袋藏在转角的仓库口听了听,这些人都在说着自己的前世,什么被皇帝赏识做了大官……什么捡了银子发了大财,也不知道是编的还是真的。
我随着船荡啊荡,思绪渐渐飘远。
我江城子,啊呸,江晚月虽说不如我大姐江盈月知书达礼,但也是从小养在深闺,受礼仪规矩熏染过的大家闺秀,就是性子稍微皮了点,按理说也不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天地不容的混账事儿。
我就是抠破这艘船也想不清楚为啥连顾羡羡都要杀我。
想到这,眼眶不禁热了热,我吸了吸鼻子,裹着破旧衣服翻了翻身。
耳边一个老太爷嘟囔着,「你们说,那临江仙躲哪儿去了,天下人怕是都在找他,恨不得杀了他吧。」
我迷迷糊糊听了几个字差点儿睡过去,忽地又一个激灵,我靠!
临江仙???
临江仙不是我写话本子用的笔名吗?可是,我还没给别人看我的话本子啊?虽说内容有点那啥打擦边球…但也不用都要来杀我吧,我百思不得其解,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人堆中,对着我坐的年轻的瘦子被我吓了一跳,「小乞丐,干嘛呢?」
我佝偻着起身,挤到人堆外围,缩着身子,小声地问,「大哥们,我前世过几天就饿死了?临江仙是谁啊?这一路都听到有人说。」
旁边的瘦子小哥一脸怜悯地看了眼我,「小乞丐,你这小小年纪活着也不容易,不过听说只要临江仙不死啊,咱们的命运都会和前世一模一样。」
江风拂面,带了些许寒意,他搓了搓手,继续道,「你到了姑苏啊,就去那菩萨庙拜一拜,说不定菩萨显灵,能让临江仙赶在你死前死掉,然后,你就可以改变命格,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呢!」
我惊慌地提高了音量,「还有这等事呢,我前世走得凄惨,嘤嘤嘤,还以为好不容易重生了,还是逃不过,嘤嘤嘤,为啥我不早点重生。」
我顺带擦了擦眼睛,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大哥,临江仙在哪里啊,男的还是女的啊,我要去找他,嘤嘤嘤……」
大晚上的,我的嘤嘤嘤有点瘆人,对面一个白眉老者安慰道,「小伙子,你还真别太伤心了,那想改变自己命格的人可太多了,第一个就是皇位上的那位。那临江仙啊,就是那江少府幺女江晚月,怕是现在已经被抓了杀了也说不定呢。」
我一脸疑惑,「你们怎么知道临江仙就是江晚月,还有我怎么重生了也不知道这件事啊……」
另一个身材壮硕的大哥说,「我们重生醒来后,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这么说要杀了江晚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至于为什么大家都说临江仙不说江晚月,还得说说那些年发生地大事了,临江仙这个名字可是比皇帝爷的名字还传得远呢。你就是死的太早啦,上一世以后的日子,也是不好过活哩。」
我现在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一觉醒来,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所有人都等着我死了好给自己的人生开挂呢?我信你个大头鬼,什么脑子里的神秘声音。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但心里还是好奇,我江晚月怎么就出名了呢?
「这江晚月的死活,也不过是那些贵人操心的事罢了,我们这些普通人,重不重活一世有何区别?怕有的人好想以死寻求解脱,免受之后的无妄之灾呢。」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我抬头扫了一眼,只见他虽身着粗布衣裳,打扮却干净整齐,偏白的肤色,一双深邃的眼睛,精神比起其他看着很萎靡的人来说也好了许多,一眼望去,显得与这穷人堆格格不入。
我假装叹了叹气,身子往后缩了缩。
夜色渐深,人们都已渐渐入眠,我硬是一宿没睡。你要是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人都比你多活了好几十年,自己还成了一个神器,可以给人改命格的那种,怎么能睡得着嘛。
昨晚,听着他们零碎的聊天,我大概拼凑出了一个让我极度怀疑的故事。
我,江晚月,用临江仙的笔名出版了年少时期的第一本话本子之后,就成了风靡京都的一大先生。是的,我写话本子写火了……催更的人那是天天找不到临江仙本人就在街上敲锣打鼓。是的,没听错,我就是那么火……
总之,一开始别人都不知道临江仙就是江晚月,事情还得从江晚月出嫁那天说起。
江晚月嫁给了二皇子李景城。
众人都知太子妃是江家大女江盈月,这姐妹二人算是从嫁了人开始就形同陌路了。
大婚第二天,皇帝老爷突然驾鹤西去,虽然本朝立了太子,但老皇帝心里疼的还是老二,还没来得及写传位懿旨便驾崩了。
于是各皇子就开始了皇位的争夺,数这炙手可热的人选二皇子和太子笑到了最后,来到了终极 PK 环节,这江家两姐妹因此也反目成仇了。
之后就是不停地死人,淮安等地起了瘟疫,京都内部又乱成一锅粥,那世间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只有顾小公子主动请缨去了淮安。可是老天爷发怒谁能抵得住,那小公子也被瘟疫取了性命。
后来,二皇子上位,江晚月封后,一杯毒酒赐死了她姐姐。
当一切本该尘埃落定时,有人发现,这一切的事情和临江仙的话本子所写的一模一样。
是的,你没听这世间发生的一切,皇庭争端、淮南瘟疫、江家两姐妹的命运,和这话本子里的故事一模一样。
神奇的是,这话本子早在皇帝爷死前就完结了。
人们身在尘世未察觉此等奥妙,待一切落定,回首一望这几十年旧事纷纷扰扰,竟才察觉出这方端倪。
一时间,才想起要寻这临江仙来。
至于为什么知道临江仙是江晚月?新皇登基后第三年,江皇后重疾,寻遍天下名医无果。
大庆年三年正月初八,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大雪,那天竟出了太阳,阳光洒在一片白茫茫地雪地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那天,江皇后薨了,皇宫里的丧钟敲了三声,所有人都发现自己奇迹般的重生了,重生后脑子里还有个念头,杀了临江仙,才能不和上一世一般重蹈覆辙。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懵。
姐姐会嫁给太子本是意料之中,二皇子我明明只见过几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会同意嫁给二皇子和阿姐反目成仇。
我与阿姐从小一起长大,好到衣服都是换着穿。
难道真是我写的话本子有猫腻?
此刻,天色渐亮,太阳从东边刚刚露出了个半圆,还未来得及露出锋芒,红彤彤地倒也不那么刺眼,水面上笼了一层薄雾,竟是叫人如临仙境一般。远处隐隐听到人声吆喝,怕是快到姑苏码头了吧。
我整了整衣裙站在船头,想望一望码头还有多远,可是这薄雾太浓稠,目光所及一片朦胧。
别问我为什么要来姑苏,昨日那么多渔船,我都未问目的地。天意捉弄人?那我就顺着天意看看,它要我怎么个死法。
其实我挺想回去的,找到顾羡羡问个清楚,可是我怕还没到他面前就被杀了。我也不是怕死,死也得等我玩开心了之后才行。
下船时那白眉老头还特意嘱咐了我要去观音庙拜拜,我想了想觉得也还不错,这些怪力乱神的事都发生了,说不定我还能见到菩萨呢!
2.
谁知,刚下船,我就被抓了。
抓我的不是别人,就是昨晚船上那个看着就不像是穷人的精神大叔!
要不是我还饿着肚子没有力气挣扎……好吧,我稍微挣扎了两下,还是被紧紧地捆住了。
「别动,小乞丐,我带你回府给你饭吃,看你还死不死。」是一个很好听的年轻声音?
我把撞在大叔胸前的头往前偏了偏,眼前一晃,只见一面弱冠玉的小公子站在我面前。
饶是见多了京城里锦衣玉食富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哥儿,我也被眼前的美色迷住了。
一袭普通的青灰浆布衣裳,却遮不住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清冽如松的气质,如远黛青山,修眉朗目,非世上任何锦衣玉带的公子所能及。
我常觉得京城里的世家公子们太过轻佻,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视万物为尘土。像我这么接地气的人,是万万凑合不到一堆去的。
不过好像世家小姐里面,就出了我这个歪苗子。而顾羡羡是不一样的,我不大形容得来他给我的感觉,毕竟我第一次见他,他还是个小奶膘。
尚未回过神来,我便被扑通一声扔上了一辆马车。
这马车有点豪华。虽然被随意扔在了车内的地板上,可我身底明显铺了层软软的垫子,用脸蹭了蹭,还光溜溜的很舒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松香,夹杂着木质的香味让人莫名地放松下来。
那公子已经早我上了马车,我以一个很狼狈的姿势努力抬头望上去,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人塞了一口布。
我呸……不出来。
我有点自暴自弃了,好像斗不过这该死的上天。
「明叔,回去把他给洗出来。」小公子开口了,这小子嘴里吐出的全都不是什么好话!我不喜欢他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嘴里不断地「呜呜呜」,洗什么洗,我堂堂江家小姐,你要怎么给我洗?
可那小公子充耳不闻,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喝了起来。
我泄气了,累了,我不想活了……昨天之前我还是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江晚月,今天我已经被命运给掐死了。
昨晚也没见过这小公子啊,难道他也跟我一样藏起来了?这么有钱的小公子,不坐正经的大游船,来挤穷人堆干嘛?
想着想着,我脑袋发沉,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失去了意识。
马车内小公子目光深沉地看着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小乞丐,耳边传来他匀长的呼吸声,脸上辨不清喜怒。
「公子,这孩子不像是那位派来的。」中年男子开口,「昨夜见他虽身着褴褛,却眼神清亮,看得出是想隐匿踪迹之人。可今日一看,倒也不像是心机深沉之徒,也没有展示丝毫的武功。」
「明叔,你看他的手。」
谢明顺着那公子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乞儿毫无防备的侧着身子,双手微微向前露了出来,在棕色的地毯的映照下,竟是如瓷玉般白皙。再往上看他微微弯曲的脖颈,隐隐望见那片肌肤如雪,更是如明月般清润。
「公子,这是女子?」
谢临怀心里一跳,好像有个念头呼之欲出,「明叔,昨晚我们让那船夫提前开船后,来寻人的是哪方人?」
谢明皱了皱眉,早上接到的信上虽提及有小队人马曾在码头搜查过什么人,本以为是那位派来追他们二人的,但也还未查明,「这倒未提及,只说昨夜码头来了四五个人,只问那些船家去哪儿也未上船……是否叫人继续查查?」
「不必了。」
谢临怀蓦地起身,身子微微向前蹲下,看着地上翻身过来的人。
她脸颊上脏脏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被蹭了下来,虽然还是这一块那一块,但痕迹已经淡了许多,露出原来的面目来。
谢临怀此时心里狂跳不止,竟一时不敢起身,怕惊扰了睡梦中的江晚月。
他终于明白从昨晚在暗处看到她逆着月光朦胧的脸颊轮廓起,缠绕在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他是见过她的,在前世。
那时她是别人的妻子。
那场宴会上,她一袭红衣,乌黑的墨发高高挽起,发上镶嵌着一支凤凰展翅鸣金步摇,那凤头用金叶制成,身子则由金色丝线包裹而成,翅膀上点缀着各色宝石,尤其是凤凰眼处点缀着一颗红色明珠,在月光的倒映下,似有流光闪烁,映得那美人眉眼都似是染上了光华,带上了逼人的贵气。
她狭长的凤目微微眯着,似是在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又像是没有焦距,没有生命一般。
只有年轻的帝王在追封顾郡守顾羡予为「孝昭侯」时,才轻轻嘻了一声,「人死了,徒有虚名。」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宴会散时,他去寻帝王议事,那美人裙摆摇曳,路过他时,偏了偏头,朱唇轻启,声音似是带了魅惑,「我美吗?」竟是叫名冠天下的谢公耳廓上染了层薄薄的绯红。
后来他也偶尔见她,他心里总是渴望着皇帝诏他入宫,分不清是为那烦琐的朝事,还是为了见到她。
还有一次,他和帝王议事到三更天,出门却见那人捧着一壶酒,光着脚丫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月光盈盈,她脸颊泛红,似是醉了,眼里竟隐隐泛着湿意,湿漉漉的看了过来。
粉黛未施的脸上没有了那股逼人的气势,倒像只小鹿,黑黑的大眼睛映着月光,美的像广寒宫跑出来的仙子,连声音也是软软糯糯,「阿姐来找我了,阿姐说翠玉阁新来了一批好玉,我想去给阿姐定个镯子,再给你定个玉佩,好不好?羡羡。」
他心里一惊,却见那帝王面无表情,直接过去打横抱起了她,将她莹白的脚塞进自己的衣袍,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还有一次,他单独碰见了她,一个人在御花园的清池旁,她好像不喜欢身边跟着人。那时,她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意识也不是很清醒,脸色很苍白,身子瘦削得紧,仿佛随时都要羽化而去。她看着他,温煦地笑着,「公子好生俊俏,若有来生,叫我别人这皇城了可好?」
「若有来生……」谢临怀轻轻地念着这四个字,清俊的少年竟微微红了眼眶,上天真的把你送到我跟前来了。
3.
我,逃亡之旅出师不利,没开始逍遥就暴露了(哭),不过还好我机智,编了个故事,说我本是一个卖花女,因小有几分姿色,前世被我那贪财的爹娘卖给了一家大户老爷当小妾,又被恶毒心肠的正室夫人欺负的那叫一个凄惨。为了应景,我还挤了好几滴眼泪出来。
看那明叔听着听着就转过身去捂住了脸,定是被我的凄惨的身世感动了!他们应该是相信了!
还有,我遇到的那个美男子居然是谢临怀!
姑苏谢氏谢临怀公子可是三岁作诗,七岁写策论,十岁就能将孙子兵法倒背如流。你能想到的,没有这小公子不会的。
当年上课的时候,太傅老让我们要将谢小公子当作榜样,那时我还读过他三岁写的诗来着,满满的家国情怀。我的乖乖,三岁哎!我还跟在阿姐屁股后面要糖吃呢。
人生啊,是比不得的。
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像是谢府,更像是在一座山上,我不大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因为,被戳穿为女子身的我去换了身衣裳,再想找谢公子套套话,可他却不见我,他躲在房子里不出来了。
难道是我卖花女的身份低微?早知道我就编一个再高点的身份了,反正他也不会查证地那么细致。
我在自己房间内急得团团转,照我听到的故事来看,我现在小命都危在旦夕了,可是我又什么都做不了,凭什么别人都开了挂,我却成了香饽饽,还是要命的那种,绝望。
对了,现在全天下不是临江仙的名号最出名吗!看来,只有蹭蹭我自己的热度恐怕才能提起顾小公子的兴趣了。
我瞅了瞅一直在我房间守着的两个气质出尘的侍女,一个叫季青,一个叫回时,看她们的举止怕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这我倒有所耳闻,大家族都是从各旁系族里挑出来些才华出众又聪明灵慧的女子,放在家主身边服侍。
「青姑娘,时姑娘,你们听过临江仙吗?」我悄悄凑过去问道。
「有所耳闻,但这临江仙对我家公子来说,也没什么价值。」季青是个典型的南方女子,一张瘦削的瓜子脸,看似寡淡的五官,被一双欲语还休的大眼睛生生点亮了,清冷中又带了丝韵味,好一个柔情似水的美人!
「那是,我家公子才貌双绝,本就是极好的命格,哪还需要改?姑娘你不会是前世没听过我家公子的名字吧?『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说的就是我家公子呢,前世公子何等风光,以一人之力辅佐二皇子登基,官拜相位,可是大庆的开国大功臣。」回时看着要稚嫩许多,一张婴儿肥的圆脸,弯弯的柳叶眉,看着格外精巧灵动。
原来谢小公子辅佐的是二皇子一脉。也是了,二皇子的生母瑶贵妃是谢家出身的。
我对朝廷的贵人们没什么兴趣,总觉得我的脑子不够用,贵人们的是非太麻烦了。
以前宫里老是隔三岔五来发请帖,邀请各家女眷进宫喝茶聊天,我去过两次,可她们都更喜欢阿姐,一个个姐姐长,妹妹短,我嫌累得慌。不过,阿姐安慰我,说我是个直性子,不晓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假过场,这样才过得没有烦恼。
「当年读谢公子三岁作的诗就能看出来,此人定非池中物啊。」我心下感慨,更是着急想要见一见他了!既然我对谢公子没有什么价值,那他一定是不想杀我的,我要不去坦白从宽,毕竟是心怀天下的人,应该不会为难我一个区区小女子吧。
「好姐姐,能不能让我见见谢公子啊,我有急事找他。」我拽着季青的袖子不撒手,看她像是说话稍微有分量的样子。
「姑娘,公子留你在这定是会见你的,你且稍做歇息,等公子传唤即可。」季青还是和之前一样的答案,我放弃了,看来她们是真的也帮不了我。
「那你们了解临江仙吗?我以前也没看过她的话本子,她的话本子真有那么神奇?」我得抓住一切机会了解了解前世究竟发生了些啥。
季青皱着眉头,「我与回时身在姑苏,后来倒也读过临江仙的话本子。确有其事,虽人物名字和些许情节有所不同,但整体故事的走向都与前世发生的一切都对得上。世人传的神乎奇乎,说临江仙是仙人,执子下棋,众人皆在她的棋盘中。」
「那江晚月呢?江府那个小姐?」我满心疑惑,看来路上听到的故事有八分真了。
「你问的江皇后,我俩倒没见过。不过听说江皇后抛弃了自己的青梅竹马,转身嫁给了炙手可热的二皇子,还夺了自家姐姐皇后的位置。对了,好像还是她先发现的,自己写的话本子都在现实中发生了,听说受了刺激,脑子也不大好了。」
回时悄咪咪地说道,「莫不是,江皇后是天上的司命上神下凡来渡劫了,咱们都只不过是她消遣时写在话本子上的纸片人。」她边说边点头,「还真有可能哎。」
我现在心里五味陈杂,动用了一下我的脑子想想有什么故事灵感,万一就是以后要发生的事呢。我自己都觉得神奇!
我等了谢小公子三天。这三天我天天坐在书案前,拿着笔,准备把脑子里闪过的每一个灵感都记录下来研究研究,看看有什么猫腻。看着眼前纸上的黑团,我怕是,想了一个寂寞。
姑苏谢府。
「羡予此次来姑苏未提前拜帖,倒是有些招待不周了。」谢临怀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顾羡予,才过了二十个时辰,这顾羡予就找上门来了。
「都活过一世了,临怀不必在意,我此次来是寻一故人,想来临怀前世也是见过的。」顾羡予直直地看着谢临怀的眼睛,「我本叫人在观音庙接待,却被告知没有接到人,谁知是临怀上了同一艘船。」
「哦,不知顾公子寻这故人有何贵干?是再一次摇摆不定,拱手相让吗?」谢临怀把弄着手里的杯子,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顾公子死得早,怕是不知这故人是怎样死去的呢。」
顾羡予心里一痛,面上带了些怒意,「不劳谢公挂怀了,你且带我见她,她自会跟我走。」
谢临怀手一松,满杯茶水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站起身俯视着眼前之人,「那顾公子得把话说清了,再看她愿不愿意走了。」
顾羡予也甩手站了起来,轻哼一声,「如今朝中怕是已是四面楚歌,此等危急时刻,忠心耿耿的谢公却没护在二皇子身边出谋划策,倒也让羡予吃惊。再者谢公想要如何护她?圣上的人比我晚不了几个时辰,恐怕已经在到姑苏的路上了,谢公是打算一怒冲冠为红颜,置家族于不顾吗?」
谢临怀望着亭外碧池中的一尾绯色金鱼,摇动着尾巴在两尺距离内来回游着,也未随着去鱼群多的地方寻觅食物,倒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乐得自在。
他抬眼望了望屋檐画栋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微微叹了口气,「顾小公子,想知道她前世是怎么死的吗?」
顾羡予是不愿回忆往事的,他知道自己做了混账事。
发现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重生的那一刻,他内心是欣喜的,至少上天给了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为了逼她先离开,不被别人先找到,他拿剑的手都在发抖,虽然只有他顾羡予才能第一时间找到她,包括她逃跑的路线他都了如指掌,可是,他上一世却没看得清这一点。
他那时不和她一起走,是因为还不敢面对她。原想等她到了姑苏把她藏起来安顿好,等这些事情都过了再来解释。他心里是存了侥幸的,她不记得前世的事了,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前世话本子刚火的那些年,世人都在猜测寻找临江仙是何人。而她却悄悄藏着话本子来找他,开心地说「羡羡,临江仙这个名字可好?」
是了,他在逃避,他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可眼前这个人——谢临怀,明明前世与她没有任何瓜葛,却不肯把她还回来。
过了良久,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前世,她如何死的。」顾羡予哑着声音,最终还是询问道。
谢临怀其实是极为珍惜那段时间的记忆的,是他和帝王陪着她过了生命中最后那段时光。
那时江晚月的精神不大好,是从和她姐姐生了间隙开始的。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其实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很熟悉,只是她觉得荒谬觉得只是巧合。
在她嫁给二皇子以前,谢临怀接触更多的是她姐姐江盈月。江家两姐妹都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她们二人眉眼相似,可气质却大不相同,姐姐江盈月更聪明沉稳。
人的气质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江盈月一看就像是要嫁到皇家去的,她年纪虽轻,却知晓天下事。要说他谢临怀是二皇子身边的一大功臣,那定也得夸夸太子身边的江盈月,身为女子,她着实比很多男子还要出色。
而江晚月嫁给二皇子,全是为了顾羡予。
谢临怀不愿多提及她与顾羡予的瓜葛,他从一开始都不想了解。
二皇子最初的许诺是不会争夺太子之位的。毕竟她的姐姐是太子妃,不然江晚月也是不会轻易就嫁了。但谢临怀一直怀疑二皇子心中藏了秘密,二皇子一向无心风月之事,就和当初的他一样,一心想要拯救苍生,可他偏偏非要取江家幺女江晚月。
是太子先挑起事端的,大婚第二日,先皇猝然离世,分明是太子一党做的手脚。
最初谢临怀是怀着悲悯世间疾苦,想要创造太平盛世的愿景出仕的,他并不在意哪个皇子的母妃是谢家人,可他一眼就看出太子过于平庸,救不了这世间的颠沛流离。
二皇子心里也明白,只不过他心慈,不愿做以下犯上之徒,与亲兄弟拔刀相向。
可是太子忌惮了,连宫外百姓都有人在传,太子才德不配位,救不了天下百姓,二皇子才是人中龙凤。
那个时候起,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接下来的事情顾羡予也知道,虽说是江盈月设计他逼他去了淮安,可他自己那时也是浑浑噩噩,带着赴死的决心离开的。他像个懦夫,连一个解释都未曾给江晚月。
顾羡予死后,江晚月和她姐姐的关系彻底破裂。再后来,太子死了,江晚月亲手给她姐姐端了一杯鸩酒。
江盈月死后的那段时间,江晚月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天日。
等顾羡予和江盈月的丧期一过,她才出来参加了新皇登基后的庆典大会。
那晚,风华绝代的美人不知看呆了多少在场的人,可谢临怀知道,那精致的脂粉表面不过是一个美丽的空壳罢了。
其实她那时已经不大清醒了,她把一切的事情都归咎于了自己,要不是她写了那些话本子,又或者她及时发现了事情是有预兆的,或许她还能挽回些什么。
她去的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灵动的大眼睛深深的凹陷进去。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一直念叨着,她该是第一个死的那个,一切的悲剧都是她造成的。
她带着对自己的痛恨停止了呼吸,顾羡予和江盈月死后她活着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她都是在惩罚自己。
谢临怀陷在江晚月离世那一刻的悲痛中,声音中不禁带了几分责问,「前世我们皆在棋局中,她不知事情的始末,我们难道不清楚吗?真的是她的话本子造就了所有的悲惨结局吗?顾羡予,你和江盈月所作的那些勾当她怕是不清楚的吧?到底是这些人对不起她,还是她对不起其他人,你们心里,难道不曾有愧吗?」
顾羡予眼眶热了热,张了张嘴没说话,他背过身去,平复了良久的情绪,才开口,「让我见一见她吧。」
4.
我依旧坐在书案前,垂头丧气地想我的话本子,四天了,我毫无头绪。
老远就听到回时在呼唤我!「姑娘姑娘,你快收拾收拾,季青姐姐刚刚被传到前院去了,定是公子回来了。」
我精神一振!这几日我愁的天天睡不着觉,等顾公子等的度日如年,我怕他待会又没影了,拔起腿就往外冲,「回时,在哪儿呢?你带我去找你家公子去。」
话方落定,面前假山拐角就转过来一玄衣墨发少年郎,换上了锦衣,给这清俊小公子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不是谢公子是谁?
谢临怀此刻紧张得不行,感觉胸框里的心『嘭嘭嘭』得像是要逃走了一样,前世他就是被人用剑指着也没有这种该死的掌控不了的感觉!
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少女,一袭鹅黄色襦裙,外披了白色轻纱,纤腰束起,眼含烟波,还带着少女时期未褪去的婴儿肥,笑盈盈地看着他,那一刻,万物褪去,谢临怀眼眶含泪,竟有股想要冲过去拥抱一下她的冲动。
「谢公子,可否一叙?」我给回时挤了挤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谢临怀小公子,「有急事!您就抽一点时间给我一下,我这是大事!」
谢临怀哑然失笑,虽有所耳闻,但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么生动的江晚月,想起前世,眼神不禁黯了黯。
「姑娘客气,叫在下临怀就好。」
说着,二人渐渐走到院子里梨花树下的椅子旁,「姑娘请坐。」谢临怀挥了挥手让回时退下。
微风轻拂,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吹得我鬓边的碎发直往脸上扑。
真是尴尬,刚刚出来的急,也没有重新挽一下头发,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我只能用手一股脑都别在耳后,不好意思地朝谢小公子笑了笑。
不料,谢公子探出了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将我脸上剩下的几根地碎发轻柔的别在耳后,我脸一热往后退了一步。
这谢小公子几天不见,中什么邪了?
谢临怀微微一怔,这一动作太过无意,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指尖已经传来无意中碰到她脸颊时细腻如玉的触感。
他有点舍不得放手了。
「江姑娘,在下唐突了。」
我心里发慌,还在想着怎么回复才不会得罪这谢小公子,听他这么一说,也笑着打哈哈,「谢公子见外,刚刚出门有点急。那……那个,我想说……那个……咦?你怎么知道我姓江?」
「姑娘没来得及上街逛逛,这大街小巷都是你的画像,再者,」谢临怀顿了顿,「我前世是见过姑娘的。」
我激动地站了起来,又察觉到有些失礼,还是坐下往前凑了凑,「谢公子,你原来都是知道的吗?我可是急死了,好像京城的人都要来杀我,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前世干了啥?听说我对你好像没什么价值,你应该不会杀我的吧?」
我脑子里现在都是十万个为什么,恨不得把所有问题都抛出来,刨根问底地问个清楚。
「前世,姑娘可是一直都叫我临怀来着。」谢临怀道倒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什么情况?看样子我前世和谢公子还挺熟的?
看这公子也没啥恶意,我心下大胆了许多,「临怀临怀,咱们还是朋友吗?这重生的时间点我确实没遇见过你,没认出来,真是不好意思,那你还是和前世一样,叫我小晚就好了。」我讪讪地笑了笑。
「姑娘,你可记得前世话本子的事情?」
不提这倒还好,一提我就崩溃。「我等你这几天都在想,可是我确实啥都不知道,临怀(我怎么叫着觉得太亲密了呢???),真的是全天下,除了我其他人都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吗?」
谢临怀点了点头,「据我所知,都是这样的。姑娘你可暂且放心,离前一世变故发生还有段时间,临怀定会帮姑娘搞清楚来龙去脉的。」
这谢小公子人真好!我稍微放了放心,「还有个传闻,不是说我不死,大家不和前一世的结局一样吗?我可不想顾羡羡死,也不想阿姐死。」
我想起听到的那些故事,心里头就堵得慌,幸好我记不得了,我那可怜的前世怎么能承受的来,可怕。
正说着,季青走了过来,说,「公子,人到了。」
我再怎么猜也猜不到居然是顾羡羡来了。
看到他那一刻我高兴地跳了起来,拉着他的袖子,「顾羡羡你个没良心的,我以为你会来码头追我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他们都说你死了,还有阿姐……呜呜呜。」
一下子见到熟人,我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天天自我安慰的那股子坚强劲儿一下子都崩塌了,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流。
顾羡予僵直着身子,微微叹气,用手轻轻拍打着江晚月的背给她顺气,她明明一直都是孩子心性啊。
谢临怀看着在顾羡予怀里哭的像个孩子的江晚月,心里绞着绞着地疼,她方才在自己面前的轻松都是装出来的吧,可他明明是最想为她分担所有痛苦的人。
5.
见了顾羡羡后,我当晚就做了一场梦。
我又踏入了皇城,高庭深院红砖墙,每次进皇宫我都免不了惊叹,这一代又一代的帝王,都长在这一片亘古不变的土地上,深深的宫廷像是一个远古时期化作石头的神兽,或许留了些许神识在人间,看着风云变幻,朝代变迁。
凡人挣扎着想要活下来的每一世,在这古老的建筑面前,是否都是眨眼而过的一个场景罢了?
穿过仿佛是走不到尽头的长廊,我都有些累了,擦了擦额上冒出地细腻的汗珠,问着前面带路的宫人,「请问,要到了吗?」
那宫人不回我话,只一个劲地往前走,越走越快,我微微喘气,提起长长的裙摆加快了脚步跟着他。
遥遥地,前方庭院内好像坐了一个人,颀长的身躯,穿着明黄色长袍,面前煮着一壶茶,水雾氤氲,弥漫开来遮住了他的脸庞,他似是抬起头望了过来,向我招了招手。
「卿卿,我有点反悔了。你不是不想死吗,那就回到我身边来。」
我很想走近看一看他是谁,可是他明明就在面前,我还是走不过去,我心急如焚,干脆拔腿跑了起来。
倏地睁开眼,头顶是白色的窗幔,我渐渐从梦中回过神来,竟发现衣服都湿透了。
脑子里有东西一闪而过。我见天色已快亮了,连忙换了衣服爬起来去找顾羡羡。
到了客房,却被告知顾羡羡和谢临怀小公子都在书房。他们不睡觉的吗?
进了书房,见他二人眉头紧锁,桌案上的烛火仍旧亮着,我狐疑,「你们都没睡觉吗?」
我总觉得他俩的氛围怪怪的,说他俩关系好呢,又好像都不爱搭理对方,说不好呢,这一晚上不睡觉在一个屋子也待得下去,管他们的呢。
我想起刚刚那个让我跑了一晚上的梦境,有点迟疑,不就是做了个梦吗?我不会是太大惊小怪了吧。
看着他二人投来的视线,我硬着头皮说着,「我昨晚梦见我回京都了,还被召进宫了,有个人,他说我不想死就回他身边去。嘿嘿,就做了这么一个梦,梦里我还一直跑步来着。」
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俩齐齐变了脸色。
「小晚,你曾经给我说过的。」顾羡予喃喃道,「那时候,我问你明明啥都不会,从哪儿去学了个写话本子的才能,还变成京都名人了,你说都是你梦见的。」他一脸震惊地望着我,「我只当,只当你是逗我。」
谢临怀也心下一惊,他一直很奇怪,当年年轻的帝王为什么那么快就放弃了寻找名医给江晚月治病。
江晚月病重的那些日子,一次醉酒,皇帝苦笑着给他说,因为江晚月亲口告诉他了,江晚月告诉了皇帝自己活不了了。他当时以为,是她自己求生意志不强,即使找到了名医,她也一心求死。
难道,是江晚月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谢临怀转过头,一脸沉重,「找二皇子李景城,他知道这一切。」
6.
兜兜转转,命运仿佛不会轻易对人妥协,拉扯着所有人一步一步地走回正轨。就像是,他们越想让我远离京城,可我偏偏除了回去别无选择。
自上次的梦后,我突然一病不起,浑身像是没了力气,一点精神也没有。找了郎中来看,只说我是有点血亏盈虚,需要多加歇息。
顾羡羡和谢临怀最后决定他俩回京,让我留在庄子里,季青和回时留着照顾我。
是夜,这姑苏山上的夜色很浓重,远离了街市的烟火气,显得天上的弯月和星星格外明亮。
我本睡得不太熟,半醒半睡间忽地听到一声微微的叹息,本以为是入了梦,却听一陌生男声悠悠传来,「卿卿,你还是不那么听话。」
我倏然间惊醒,不是梦。
窗边站了一个人,背着手对着窗外,身上披了一件暗色的袍子,银白的月色透过窗纱透了进来,将那人的影子斜斜地拉得好长好长。
「二皇子?」我心下疑惑,万籁俱静,四周也不见季青和回时的影子。
那人转身过来,逆着月光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这空气中都是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我记得这个香味,是皇宫内专有的味道。
他向我走近,我自知恐怕周围已全是他的人,竟一下子也镇定了下来,只是看着他的动作,不敢轻举妄动。
他在床边坐下,轻柔地将手贴在我的额头,低声说,「卿卿,你看,你生丙了不在我身边可怎么办?」
我看着凑在面前这张脸,黑暗中的轮廓有些模糊,但仍能看清一双英气的剑眉,下面藏了一双黑曜石般隐隐透亮的眸子。
他的脸是陌生的,可他的动作又是那么熟悉,像是一直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的一个人。
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将手里的一个东西塞到了我嘴里,逼迫我咽了下去。「好好睡一觉吧,想说什么明天再说。」
我被他突然塞进嘴里的东西给整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听得一句话,就失去了意识。
李景城看着熟睡过去的江晚月,嘴唇微微勾起。
幼年时期的她,少女时期的她,直到嫁给他之后的她,每一个阶段的样子,他都一清二楚。
「主子,京城那边已经有动作了。」屋内暗处不知何时进来了一黑衣人,给李景城呈上刚刚收到的消息。
李景城看了看,脸色未变,只是喃喃自语,「即使是重生一世,也还是那么执着么?」
翌日。
我醒来已是大中午了,微微起身,身子似乎好了许多。外间季青听见动静,端着热水进来给我擦了擦脸,问我,「姑娘,睡得可好?」
我脑袋有些昏沉,但仿佛力气恢复了许多,叫季青垫着枕头坐了起来。喝了两口热水,忆起昨晚的事,「季青,我似是又做了一场梦,二皇子他……」
「姑娘,二皇子在外间呢。」季青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道,「他吩咐我们莫惊扰到姑娘休息,回时在外面服侍呢。」
「什么?不是梦?」我皱了皱眉,想要起身但还是有些乏力,「谢公子和顾羡羡不是找他去了吗?」
季青点头,「庄子现在被二皇子围得严严实实,姑娘,我们会想办法通知公子的,不过我看那二皇子似是没有恶意,也没有为难我们,莫不是来看你的。」
我现在并没有关于二皇子太多的记忆,听顾羡羡说,京城里现在形势很严峻,老皇帝似是被太子软禁在什么地方了,太子还在不停地寻找我的下落。
重生之后,皇位的这场争夺似乎是比前世提前了整整七年。二皇子如今不在京城,怎的会出现在谢家一座隐蔽的庄子里?
「季青,你去请二皇子进来。」
我心里一团乱麻,似是到了该面对真相的时刻,却又有点害怕。
这些日子,我看似挺轻松,天天也像往常开着玩笑,可要是阿姐在的话,定会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人表面笑嘻嘻,心里早就慌得一批了。」
外间传来不疾不慢的脚步声,我心跳如雷,一双修长的手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一袭暗紫色的衣袍,上面是精密大气的绲边暗纹,头发用白玉做成的束髻冠束在脑后,身姿消瘦挺拔,剑眉星目,如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
「卿卿,你醒了?」声音低沉,波澜不惊。
我本能地想要起来给他行礼,可身子虚浮,竟一时无力。
二皇子按住我的身子,「卿卿,何时这么多礼了。」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将压在心底地疑惑脱口而出。从看到他起,那股熟悉感又环绕了上来,昨晚我以为只是一场梦境,可现在这感觉分明那么清晰。
李景城对上江晚月疑惑的眸子,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我是你的夫君,前世是,今生也是。」
他们从生下来,便注定了是要在一起的,哪怕一开始错过了,也逃不过这场宿命。
我感到荒谬,「我不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谈话……」
话还没说完,就被二皇子打断了。
「你三岁那年,在皇宫里被容贵人养的白猫划破了手,现在右手手背上都有一条细细的白色疤痕。」
「你六岁那年,爱上了西街口的糖葫芦。那天你阿娘不准你出门,你偷偷跑了出去却发现卖糖葫芦的人不在,被一个老头骗着你说糖葫芦在码头卖,还差点被骗上船。「
「你八岁那年,在国子监上课睡觉,被太傅罚站心里不如意,下课偷了太傅最爱的烟斗扔进了也西湖里。事后,被江大人打了一顿还被拎着给太傅赔礼道歉。」
「你十一岁那年,江夫人不许你出门,你给顾羡予传信,让他悄悄带了绳子到你家府上,和你合伙在西南院的竹林搭了一个梯子天天翻墙出去玩。」
「你十二岁那年,想吃醉仙楼的辣卤鸡爪,买了足足十斤回家,最后见到鸡爪就想吐。」
「你十三岁那年,和家里人赌气,藏在轻烟阁当小倌,最后被你姐拎回了家。」
「这一世的事情,你可记得清?」
我目瞪口呆!哪是记不清啊?我简直是历历在目啊,这二皇子究竟是何方神仙?
他低低笑开来,「卿卿,你和我,除非是哪个死了,怕才能摆脱得了。」
7.
老皇帝死了。
事情仿佛真如大家所说,我不死,一切都在照常发生。
只不过是奇了怪了,怎么所有的一切像是快进了许多?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我。
可二皇子似乎并不意外,他安慰我,「卿卿,有些结局无论怎样都是逃不掉的。」
可这死的不是你亲爹吗?
终于踏上了回京城的路,季青和回时一路照顾我,加上二皇子每日的一颗药,我现在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才知道,我是那晚做了二皇子叫我回京城的梦身子才垮掉的,怪不得之前我明明生龙活虎,突然就病如抽丝了。
我也知道,前世我做了那么多次梦,将那些预见的事情全都写在话本子上出版了弄得人尽皆知才是导致我英年早逝的罪魁祸首。
鬼知道我还有这通天晓地的本领,那不得把我给牛逼坏了。
这些违背了天地伦常的东西,总是要叫人付出代价。
淦!我明明都没有同意。相比之下,活得潇洒恣意多么爽快,人要是知道原来自己的一生都是设定好的,那活着多没趣啊。
那日,二皇子说我不记得了没关系,他说有些事情,要回京城才能得到答案,而临江仙必死的局,也必须回去了才能解。
我能干嘛?回京城呗。
这一路和二皇子相处得还算融洽,倒是回时一直在我耳边叨叨,「姑娘,你回去就是和二皇子成亲了嘛,我家公子可怎么办呀?」
我也有点惆怅,「我不是一直想嫁顾羡羡来着嘛。」想着想着,话也出了口。
季青偷偷问我,「姑娘,你喜欢顾公子吗?你为什么想嫁他?」
我歪头想了想,顾羡羡是我的青梅竹马,习惯爱好和我简直是雷同!我当然最喜欢他了。
可他好像是变得和前世不一样了,不是那个可以陪我东跑西跑得小公子了,我还是有点失落。
而这谢公子和二皇子活在我前世的记忆里,现在的我没有记忆,我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可看那二皇子的意思,我和他之间貌似是有什么天定的缘分,好像必须得和他在一起,那怎么办?忧桑。
想着想着,这厮掀起马车的帘子,问我,「卿卿在想什么?」
这二皇子倒是悠哉悠哉,我们这一路已经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埋伏了。
起初我们把三个女的吓得够呛,可后来我们发现一只鸟都飞不过马车这片区域就都当作若无其事了。
这太子一党实力不行啊。
「阿城,我阿姐……」这一路我犹豫了许久。
想起是我亲手杀了阿姐,我都不相信。
回京城,阿姐才是我的心头刺啊。
我阿姐江盈月,可是京城响当当的女才子,是老皇帝钦定的太子妃。
没人对这有什么异议。以往还在国子监上课的时候,每次考核阿姐都赫然排在榜首。要说世家小姐中文采能得了太傅青睐的,那非阿姐莫属了。
我的阿姐,是天上月,盈盈如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才造就了这么一个无忧无虑的江晚月。
我怎么可能亲手杀了她呢?
「卿卿,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二皇子脸色微沉,「她不会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江盈月了。」
我心头一痛,「我与阿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明真相的人都为那轮满月折服,殊不知,满月只不过是用来挡住那颗耀眼星辰光芒的棋子罢了。」
二皇子欲言又止,继续说道,「满月本就无双,怎么甘心自己只是水中月,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泡影?当人发现自己的命运是那么的不公,能够重来一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季青在我耳边喃喃,「情谊这些东西,都不过是人们嘴上说的罢了,你怎知那条看不见的线,什么时候就消失掉了呢?」
「是因为这不知所踪的本事么?我不要行吗,我不和阿姐抢,我本就无意如此。」
二皇子低声轻笑,「卿卿,你前世最初也是这般,可最后,还是杀了她呢。」
「那我也死了呢。」突然觉得我活着,仿佛是个累赘,是所有人心头的一棵刺。
「卿卿,你死了,我还是会把你给叫回来的。」二皇子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有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的。」
我心下骇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让我活的?这都是你干的?」
二皇子面色如常,「是我,也不全是。」
8.
我们一路顺利地到了京城,回到了二皇子的府上。二皇子说我得等局势稳定下来才能回江府,我爹娘如今也一切安好,而阿姐和太子住在宫内。
我对二皇子的府邸和府上的人很是陌生,但他们似乎都记得我,见了我都纷纷行礼,还都称「娘娘」。
我一脸尴尬,从背后悄悄扯了扯二皇子的衣袍,示意他管管这些下人。
谁知这厮若无其事地转过来,等我和他走到一起,说,「卿卿,你是要孤等你一起走么。」
我……在姑苏我明明已经强调过,这一世的江晚月不是上一世的江晚月,也没有嫁给二皇子,所以是不作数的。
可这男人,似乎听不进去话?
我心里愤愤,进了厅内才发现谢临怀已经在此候着了。
他向二皇子微微行礼,「殿下,我本以为你在府上等臣,此趟姑苏之行,竟连臣也瞒着么。」
二皇子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呷了一口,开口道,「临怀这是见外了,倒是临怀见了皇妃竟未传信于孤,令孤失望了。」
谢临怀起身抱拳跪了下来,「殿下恕罪,臣愿为大庆国千年之基业肝脑涂地,但臣前世答应过姑娘,不让她再入皇城了,好不容易重生一世。」
二皇子似是在生气?
我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泠冽的气势,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君王的威压?
察觉到不对,我也连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二人,直直跪了下去,「殿下,晚月与谢公子相遇实属偶然,如今国家之事才是当务之急,还望殿下息怒。」
二皇子神色似缓了下来,放低了声音,「都起来吧,只是临怀不知,这皇城,她如今是离不了的。」
我正欲开口询问二皇子一切的来龙去脉,却听见外面有很多嘈杂的人声,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他向我们行了行礼,对着二皇子说,「殿下,百姓听说您回来了,都聚到了府外,叫您废太子,早登大典。」
先皇死了,太子占据了皇宫,自立为王,江盈月为后。
可太子还未来得及进行登基大典,就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世人皆传,我朝能风调雨顺,无灾无难数千年皆为一股龙气保佑,当时身为凡人的先祖李朔曾在古时天地混战中救过一条真龙。
为答谢救命之恩,真龙离去时留下一股龙气。
李朔凭着这股龙气建了朝,真龙之名为庆历,故取名为大庆朝。
数千年来,真龙天子皆含龙气出生,龙气通天地,方可佑大庆江山。
然而,时间长河亘古长存,这世间早已经受了岁月变迁,风云变幻,上古时期那些呼风唤雨的神,也渐渐失去了神力,泯然众生。
一直以来,真龙天子出世,皆会出现祥瑞之兆。
但这股龙气也在渐渐消逝。近几百年来,帝王出世早已没有了龙气的征兆,每一代的帝王循着几千年来的规矩,立当朝长子为王。
据说只有长子才能将龙气传承下来。
偏偏到了这一代,茗妃和瑶贵妃几乎是同一个月有了身孕,而茗妃先诞下嫡子。
按理说,太子登基后,我朝定会得真龙之气保佑,仍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偏偏前世,瘟疫横行,暴雨肆掠,朝廷内乱,百姓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民间纷纷质疑,当年茗妃是吃了药导致早产,才先诞下嫡子的。
前世的登基大典上,太子没有龙气不能与天地相通,大庆朝才未得到庇佑。
而真正的真龙天子,应是生晚了仅仅十天的二皇子。
太子虽承了王位,却早已失去了民心。
我算是知道二皇子在这节骨眼上还悠哉悠哉来了姑苏一趟的原因了。
他分明早就料到这一幕了。
太子的再一次失败仿佛已经成了定局,而太子一党独守的皇宫仿佛也成了一个笑话,皇宫之外的天下,早已握在了二皇子手上。
9.
这天,天阴沉地厉害,仿佛是暴雨将至,偏偏迟迟未有滴雨坠下。
凄冷的风刮过皇城,穿过每家每户带了精致龙纹素雕的屋檐,像是带了低低地呜咽,又仿佛是谁发了怒,叫嚣着要从这一片暗沉的天日中挣扎出去。
二皇子和谢临怀这几日基本看不见人,我也在自己的小院内乐得自在……呸,十分焦虑。
看着窗外的乌云密布,我心情也格外压抑,仿佛是堵着一口气,看什么都觉得烦躁。
季青看我沉闷,过来给我披了件外袍,低声说,「姑娘,你回来京城就不开心,有什么事说清楚了,咱们回姑苏也好。」
回时插嘴,「对呀对呀,姑娘,你还没来得及在姑苏逛一逛呢,除夕灯会,我们都要在河上放花灯,你是没看见,那清水河就像是九天上的银河一样漂亮。」
我抿着嘴笑着看她俩,嫌弃地对回时说,「说的好像是你见过银河一样。」
季青捂嘴偷笑,回时大言不惭,「司命仙君,您难道还没记起我这个九天银河边的小仙女吗。」
「哈哈哈哈哈。」我心里轻快了许多。
回时真是像极了没有遇见这些破事儿的我。
要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多好。
人活一世,是好是坏,是富是贫,是尊贵是卑微,都各有自己的活法,安安稳稳地一生不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正想着,门外一婢子叩了叩门,恭敬地说,「娘娘,顾公子来看你了。」
我心中乌云一散,昨晚给谢临怀提了一嘴回京城没有看见顾羡羡,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话带到了。
见到顾羡羡熟悉的俊脸,我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不过佯装生气道,「顾小爷,您忙啥去了,也不来看看命悬一线的我?」
顾羡羡脸色似是有些凝重,他无奈地笑了笑,「小晚,有些事我是不想说与你听的。」
气氛瞬间有些凝固,我始终有点怕面对他和阿姐的事,犹豫着开了口,「羡羡,不管前世我和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可以都不算数吗?」
顾羡羡见我如此,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叹了口气,「小晚,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正欲开口问他去哪儿,瞥眼却见二皇子和谢临怀也走了进来。
「走哪儿去?」开口的是二皇子,声音冷冰冰地,「带她去死吗?」
谢临怀也是满心疑惑,他微微行礼,「殿下,你去姑苏是专程为姑娘送药的么?为何,她的病只有你能治?前世,你明明一开始对姑娘是没有感情的。」
二皇子反而笑了,那股帝王的威压仿佛又萦绕在所有人身边,他环视了在场所有人一圈,缓慢地开口。
「因为,她的身体里流的都是我的血。」
一道闪电劈过,仿佛是撕破了天际,随之而来一声沉闷地惊雷,将所有人狠狠地击在了原地。一时间倾盆大雨淅淅沥沥地砸在了地面上,再抬眼门外已是一片水雾朦胧。
「不好了殿下,太子他把先祖的坟墓掘了,叫您去引龙台!」
一人从漫天水雾中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敲在干净的地板上,也敲醒了怔在原地的众人。
顾羡予脸色一白,惊声道,「怎么回事?」
竟是太子昭告天下,说他并不相信什么先祖的真龙传说,掘了先祖之墓,要二皇子与他共赴引龙台进行登基大典,当着先祖尸骨的面,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通天地的异象。
10.
等众人匆匆忙忙赶到引龙台时,雨已有渐歇的迹象,乌云也淡了许多,这暴雨酝酿了大半天,却仿佛一瞬就下完了。
太子一党远远地站在祭祀台上,看不清面容,但我仍是看到了阿姐婀娜的身影。
很快,就走近了。
阿姐还是熟悉的样子,可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见她眉眼疏离,嘴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上的白纱衣在风中吹散开来,仿佛是一只随风舞动的蝶,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眼眶热热的,心里揪着疼,这可是从小最疼我的阿姐啊。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黑沉沉地乌木棺材,依稀能看出上面烦琐的雕文刻镂,但具体刻着什么已经被腐蚀的看不清了。
她似是看到了我,又仿若没看见,只站着也不说话。
二皇子淡淡地开口,「皇兄,你还是不肯放手么?」
对面的太子和二皇子长得并不相像,太子肤色要黑一些,脸上的棱角更分明,身材偏瘦,穿着普通的墨色袍子,整个人阴沉了许多。
他笑了笑,眼神似乎是飘到了我身上,又抬眸看向二皇子,说,「若是不活这一世,输了就便输了,可是既然老天让我们重活了一世,为何不争一争呢?」
「我一开始从未想与你争的。」二皇子叹了口气。
太子拔高了声音,一脸不信的样子,他抬手指着我,「不争?不争你娶她?父皇从小就是偏向你的,我是他的长子,那又怎样?他还骗了我,骗我娶江家长女,可得了凤凰眼的明明是她。」
太子一脸不甘地看向二皇子,「表面上我风光无限,是大庆嫡子,要不是顾羡予发现了江晚月才是凤凰眼,我仍然一直被蒙在鼓里,然后,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你夺了我的位置,将我踩在烂泥里么?」
凤凰眼?什么是凤凰眼?我一脸不解。
倒是阿姐开了口,她终于看向了我,却不再是那种慈爱宠溺地眼神,声音也带着一丝嘲讽,「我的好妹妹,姐姐上一世不过是老皇帝的一颗棋子。满腹经书样样精通又如何?知书达理端庄大方又如何?他们要的不过是你那通晓未来的本事罢了。」
「凭什么,你生下来就有了凤凰眼,就得拿别人作嫁衣?」阿姐声音带了分凄凉,「嫁人,我无从选择……我心有所爱之人,却求之不得;我心有鸿鹄之志,却抵不过你生来的本事。」
「你若是没了那本事,你,比得过我么?你抵得上别人的喜欢么?」
「前世那杯酒,里面的毒是我自己放的,输了就是输了,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就是要让你,活在自责中,让你生不如意,死也不痛快。」
听着阿姐字字泣血,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早已泣不成声。
为什么我一直以为只顾自己的玩乐,从来没有关心过阿姐的心思。
我理所应当地接受她对我的好,对她心里的挣扎却一无所知。
「阿姐,我不晓得什么凤凰眼……我不想要……唔,阿姐,对不起……对不起……」
谢临怀上前一步,将我微微挡在后面,「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一无所知,疯魔的,不过是你们自己的心罢了。」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引龙台外围挤满了被号召而来的百姓。在他们眼里,只要没有天灾人祸,自己能好好过一生就满足了。
可,谁又不是呢?
二皇子冷冷地扫向对面,低沉地开口,「说,你们要干什么?」
太子向一旁使了眼色,只见一个侍卫拿刀生生将面前的乌木棺劈了开来,露出里面早已化为白骨的骨架。
二皇子见此,面上一怒,「尔敢!」拔了剑就要刺去,被对面太子生生接了下来。
刀剑相接,两方的人都拔剑,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太子面上带笑,「不是要证明龙气么?」
说罢举剑划向自己的手腕,猩红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白色的骨架上,「太史记载,「先祖乃龙气之源,若循龙气,则以血唤之。」
他眼眶通红,面目狰狞,「若真是天显异象,有龙气相传,我便认命。若只是父皇偏爱,我死也得让这大庆不得安宁。」
二皇子仍是面无表情,他转头过来看着我,温声说,「过来。」
我一脸怔忡,听着他的话走了过去。
他执起我的手,淡淡地说,「闭上眼睛。」
我尚未回过神来,只觉掌心一痛,只见他在自己手心也化了一道。
我俩掌心相贴,猩红地鲜血混合在一起,滴滴砸了下去。
「那便证明给你看吧。」
11.
天边乌云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一缕缕金光,四周静地仿佛是凝住了一般,只见那二人手上猩红地血蜿蜒而下,像一条红线缠绕着在腕间。
远处天边传来一声悠悠地空吟,惊地台上众人齐齐扭头看去,那远处的天边金光仿佛汇聚成了一条金色的巨龙从远古而来,身披金光破云而出,巨大的龙身在云涛间肆意游动,依稀能望见那龙鳞上折射出来的点点星光。
而白骨上的血珠也似是有了感应一般,快速地沿着没有血肉的四肢流动着,仅是片刻,那骨架上便画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血色凤凰!
须臾,凤凰展翅腾空而去,驾着云雾奔向了远处的金龙,璀璨的天幕此刻已化成了一道美丽的背景,矫健的金龙和火红的凤凰交颈嬉戏,在云浪中翻腾而去,消失在了天际。
众人回神,不过眨眼一瞬,只见得周围百姓也无丝毫动静,竟不知方才这旷世盛景是幻境还是真实。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方才一瞬,我竟是经历了另一世!
那个时候,我是上古时期混沌出生地第一只火凤凰,名唤凰玉,家住东海岸边连云港云台山脉的凰窝山上。
那个时候天地分为三界,天界神族,人界人族,冥界鬼族。
凰玉在族中排行老三,不像其它的兄弟姐妹,她自出生起便待在凰窝山上,族里的长辈不允许凰玉下山,只因这开天辟地第一只出生的火凤凰带了凤凰眼,能通晓未来。
族中长辈把这件事瞒了下来,而凰玉也只能孤独地待在凰窝山上,每当听到身边同族远游归来,她定会凑去缠着他们给她讲那些外界的趣事。
生活就如同这天地万物,一日复一日亘古不变。
直到有一天,一位同族悄悄告诉凰玉,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最东边的林子吧,从那边的大榕树上能看见大海。
她还从未见过大海是什么样子。
于是,她不停地往东飞呀飞,找到了那棵最大最高的大榕树,一眼就望见了山脚那片比碧空还要蓝的大海。
生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壮观地景色,她欣喜若狂,竟是绕着那棵大榕树唱起了歌来。
自那以后,凰玉一得空就来这大榕树上。
早上,她坐在树顶,看着红彤彤的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她觉得这个时刻的太阳和自己的羽毛是一个颜色,不过太阳还会发光,将那一片深蓝色的海水照得闪闪发光,海面一片波光粼粼,可真是美极了。
午后,她躺在枝桠上睡觉,耳边听得海浪拍打岸边的撞击声,「哗啦哗啦」地,可真是好听极了。
傍晚,她总是在等太阳回家,可是她从来没有等到过,她满心疑问,太阳从这里出来,怎么没有从这里回来呢?
又有一天,她正在枝桠上睡觉,醒来时却发现一张陌生的大脸摆在自己面前,吓得凰玉一个闪身掉了下去,却又被那人伸手一把抓住。
「小凤凰,你天天在这树上往下看,怎么不下去玩一玩?」
凰玉挣脱了那人的手,飞到另一个枝桠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充满警惕地望着面前这个穿着白衣服的生物。
「你是谁?」
「我是掌管东海的神,我叫庆历。你是谁?」
凰玉眨了眨好看地凤眼,东海的主人?「这片海是你的吗?」
庆历好笑地看着眼前这只怯怯地小凤凰,朗声说,「是啊,我见你天天望着我的领地,怎么?你是想下去玩吗?」
凰玉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可心里又一想族长不允许自己下山的。
庆历看着眼前地小凤凰眼睛水亮亮的看着他,又突然黯淡了下去,心里好奇,「怎么了?我可不是坏人,我是掌管这片水域的龙神。「
凰玉低着头,失落地说,「可是,族长不允许我下山。「
庆历放声大笑,「我带你下去,很快就上来了,不会有人发现的。「说罢,化身成一条通体雪白的龙,将凰玉甩到了自己背上,直直的冲到了海面上。
凰玉尚未回过神来,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一把抱住庆历的脖子就尖叫了起来。
漫入鼻尖的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味道,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庆历爽朗的笑声,「小凤凰,你睁开眼睛看看。「
凰玉缓缓地睁开眼睛,竟一时望了说话,她的头顶是一洗如碧的天空,眼下又是波光粼粼深蓝色的海面,浪花一簇一簇争相嬉戏着,还能看见海面倒影中白龙身上自己小小的身影。
凰玉的生活突然变得绚烂起来,庆历总能在一瞬间将她带走,一瞬间又把她给送回来,她从来没被族长发现过。
直到有一日,庆历过生辰,邀请她去了东海龙宫。
水下的世界凰玉也很向往,她答应了,还嘱咐庆历要早些把她送回去。
一路上凰玉开心地不得了,环在身边各色各样的鱼,五彩斑斓地珊瑚简直要把她看呆了去,还有美丽的水晶龙宫,比她的凰窝山不知美了多少倍。
庆历开心地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小凤凰,揪了揪她头上一撮红色的小绒毛,轻声问道,「小凤凰喜欢这里吗?」
兴奋地脸都红扑扑地凰玉疯狂地点着头,「庆历,你的龙宫好漂亮啊!」
「那你要是住进来开心吗?「
凰玉继续疯狂地点头,「开心开心!「
庆历拉着凰玉的手紧了紧,温柔地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小凤凰,心里甜蜜蜜地想着,那我不会让你等久了的。
龙王的生辰席上来了很多神,庆历一边顾着凰玉,一边接待着客人,一个不留神,凰玉竟是跑丢了。
凰玉本来是看到一个云朵状会发光的东西跑了过去,却被一个神挡住了去路,那人一脸惊异,喃喃道,「这天地间的第一只火凤凰竟是出世了么?凤凰族竟没有向天神报告。」
围过来的神越来越多,凰玉有点怕了,这些神看着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她寻找着庆历的身影,可她太矮了,根本瞧不见。
「凤凰,你预见了什么?」一个身穿铠甲的神率先开了口。
凰玉有点懵,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陌生的异族,她急得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嘴里说,「庆历,我要找庆历。」
「凤凰,你梦见了天地的什么?」那人继续追问道。
凰玉一心找着庆历,一边脱口而出,「我梦见南山有一个很高很高的柱子断了,天和地融为了一体,凤凰的身上都没有了光。」
庆历发现凰玉不见了,刚找过来就发现她可怜兮兮地被围在了群神中间,俩颊上还挂着海水般晶莹的泪珠,望见了他,一下子冲过来埋在了他怀里,哭着说,「庆历,我想回家。」
可火凤凰的出世还是被传了开来,而她的预言也被众神解读了出来,南山的擎天柱毁了,天界崩塌,神族失去了神力,竟是神族凋落的预言。
众神感到可笑,明明自己神力充沛,擎天柱仍旧完好无损。
可是,万一呢?
不知道哪个神说的,杀了火凤凰,她的预言永远都不会成真了。
众神围剿凰窝山时,连凤凰族人都将凰玉交了出去,老族长一脸不忍,「凰玉,我本想藏你一世,可……唉,现在我也保不了你了。」
九千九百九十道天雷,生生地砸到了那只娇小的火凤凰身上。
庆历匆匆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那么一幅痛彻心扉的场面。他化作真身红着眼冲破一道又一道地束缚终于到了浑身分不清羽毛和鲜血的火凤凰面前。
奄奄一息地火凤凰却是已经失了神体,她吃力地附在庆历耳边,说了一句话便落了气。
庆历抱着死气沉沉的凤凰,撕心裂肺的嘶吼着,天地间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庆历杀红了眼,他一脸悲悯地望着众神,「她只不过是预见了未来,你们就要杀她,就凭你们,还想获得永恒吗?」
重伤后地庆历化作人形落在了东海岸边一个简陋地小木屋旁,身上大大小小小伤口痛的他动都动不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沙滩上,眼睛望向了靠岸那片山上一株茂密的大榕树。
当年,他在木屋附近经过,瞥眼看见一只火红色地凤凰绕着一株大树开心的唱着歌。
他每天来,都能看见那只小凤凰,有时候化作人形在树上睡觉,有时候又化作原身在树上对着太阳唱歌。
可她从不下来,他先忍不住,飞上了那株榕树,找到了她。
那个时候他问她是谁,她没告诉他。
刚刚,她微弱的声音分明说着,「我叫凰玉。」
后来,庆历被一个人类救了,他将偷偷藏起来的火凤凰的最后一缕魂魄送到了冥界。
他还帮那个人类建立了王朝,留了自己的一缕神识在那个人类身上,并与他签订了契约。
神既然会消逝,但人不会,人的血肉延续会将他的神识一直传承下去。
这样,他可以等凰玉的转世,还能保佑这个王朝的风调雨顺。
那个时候,再相见吧,阿玉。
原来,前世本应是太子的二皇子未能顺利登基,也没来得及和我一起到引龙台完成先祖的契约,我就死了。
而凰玉本也将随着我消逝在这世间,龙神庆历的神识为了救回凰玉,竟用仅存的神力生生让所有人重生了,也救回了我和凰玉。
还好,他们终于相见了。
这世间的神,都终究成了传说。
待回过神来,我已是满脸水泽,依旧沉浸在凰玉和庆历的故事里难以自拔。
二皇子如刺的目光直视着仍是满脸怔愣地太子,冷冷地说,「你要的证明,满意了吗?你有何脸去面对先祖的在天之灵?我本无心皇位,你竟逼我至此!」
太子失魂落魄地丢了剑,满眼不可置信,他想笑又笑不出来,原来,自己争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泡影么?
「那我们的重生又是为何?」阿姐喃喃道,「哈哈哈哈,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经历一次失败?」她似是魔怔了一般,痛苦地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呜咽。
我哭着上前,蹲下去用手臂轻轻环住了瘦削的阿姐,颤抖着声音,「阿姐,前世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二皇子似是平复了下来,转过身去环视着四周的百姓,也不看太子,面上看不清喜怒,「皇帝,你当吧,这世间生死,终究是天命了。」
不过,都是人的执念罢了。
12.
这段日子,一切仿佛是恢复了原样,阿姐与我重归旧好,我们之间,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分明是命运弄人,所有人皆身不由己。
大概是凰玉的魂魄离开了,这几天我老是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怪梦。
我梦见自己在府上那片葱郁的竹林里喝酒,喝得醉了,只呆呆地看着眼前一方清澈的水池,池里的月是斑驳的,四周只有风轻拂竹叶沙沙作响。
有人在墙外吹笛,笛声婉转悠扬,轻柔地安抚着人的情绪,使人昏昏沉沉。
我踏着月光走出去,四周却又不见人。
还梦见二皇子坐在床前,我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他在一旁自顾自地说着一些我没听过的话。
「五岁那年,父皇悄悄告诉我,我的正妻只能是江家二小姐,让我一定要看好了她。」
「那个时候还小,我不懂父皇的意思,也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后来,渐渐明白了,可我却对风月之事无半点兴趣,江家二小姐是谁,长什么样我并不关心。」
「只不过,我偷偷派了人打听你的事,毕竟,你以后只能嫁给我。」
「我们只见过寥寥几面,可我很了解你。」
「你一点都不像宫里这些规规矩矩的女人,也许挺有趣。」
「你嫁过来之后,发生的变故太多了,我很少管你,我们只在一些重要的场合装装样子,你也不在乎。」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生来感情淡漠,可你分明很在乎江盈月和顾羡予。」
……
画面又一转,是在宫里的也西湖边,满池荷花开得正艳,湖里彩色的金鱼总是一群一群,看着人来就争相过来等着被投食。
「娘娘,您又忘带鱼食了吗?
转头,是一袭宫装的谢临怀小公子,脸上挂着温煦的笑意向我走来,将手里的鱼食递给我,与我并肩,看着互相争食的鱼儿。
我隐隐感觉到,大概是前世的一些事情。
入秋了,天气渐渐转冷,每到这个季节我就喜欢待在房间里,熏一屋子香,躺在椅子上看我的话本子。
「小姐,谢公子来了。」玉竹拉开了屋内的帘子,叫醒了昏昏沉沉的我。
玉竹是我的贴身侍女,之前回京城在二皇子府上有季青与回时服侍着,我便未唤她过去。如今回了府,她还有些嗔怪我。
进了殿内,见谢公子长身玉立,身上仍是常服。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梦中他一袭官衣,与我并肩而立的模样,不禁勾了勾唇,「临怀。」
谢临怀转过身,脸上仍是温润的笑,「姑娘,近来可好?」
「天越发冷了,人倒是也懒起来了。」我笑着让谢临怀坐下,叫人看了茶。
「临怀不在京城里待着了么,朝廷也正值用人之际?」
谢临怀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轻笑道,「如今陛下身边的江盈月江皇后足智多谋,临怀倒是多余了,这一世,临怀只想换一种活法。」
他顿了顿,抬起清亮的眸子看着我,「临怀此来,是向姑娘辞行,但,也想向姑娘邀约。」
「姑苏的秋霜叶,花灯游,悠远山川,秀丽江河,不知姑娘愿不愿随临怀一同去看看?」
我心里一动,「是啊,上次的姑苏之游,倒是未尽兴了。」
「对了,临怀,前世是你在我府外吹笛么?」
谢临怀手端着茶杯顿了顿,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你记起来了?」
前世的梦,我做的陆陆续续,知道了许多,但也不愿多去回忆。
那时,阿姐与我反目成仇,顾羡羡也死了,二皇子忙于朝事。一个人在深宫内,承受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孤独,生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后来,后知后觉察觉到了话本子的端倪,竟一时接受不了陷入了疯魔的边缘。
谢临怀,是我上一世唯一的温暖。
我那时半清醒半糊涂,可我需要什么的时候,他总会出现。
前世,有一次在西湖旁遇见他,心里感激,只觉他的恩情,只能来世再还了。
可老天,真的给了我们一次来世。
我眉眼荡开,对着他笑着,「嗯,我都记起来了。」心下却又生了一股悲凉之意,「只不过,若一切能安定下来,晚月定来姑苏赴约。」
谢临怀充满希冀的眸子又黯了下去,他温和地笑着,仍是如前世一般,似是让我安心。
「无妨,临怀等你。」
13.
谢临怀回姑苏这日,我与二皇子一道,在码头目送着轻舟远去,想起这一世与谢临怀的初见,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二皇子如今是个闲散王爷,不问朝事,也倒是轻松自在。
「好像,这一世所有的人都选了与上一世不同的路呢。」上了马车,我感慨地开口。
二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你呢?」
我想起那日引龙台上所经历的凰玉一世,将这些日子藏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你是不是,上一世就知道庆历和凰玉的事了?」
二皇子身子微微后仰,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他目光向上,似是盯着马车上的花纹,「你死的时候,庆历的神识觉醒了一次,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为什么上次你说我身体里都是你的血,你给我吃的那些药也是你的血?」
我当时吃那药的时候就觉得有股淡淡的腥味儿,那日二皇子一说血,我才反应过来是血腥气。
「你问这么多?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准备嫁给我吗?嗯?」二皇子忽地凑过来,勾着唇盯着我。
「我……我不是怕欠了你东西,我可是从来不喜欢欠别人东西的。」我脸一热,慌乱地移开了眼睛,掀开帘子瞟向了马车外。
二皇子悠悠叹了口气,我心里疑惑,又转回头看向他,只听他说,「也是我欠了你的。」
马车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我一时也不知道说啥,只得假装偏过头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李景城看着江晚月微微偏头,额间的碎发细细地铺在光洁的额头,漆黑的睫毛像是蝶翅一般静静地栖息在眼睫上。
谢临怀临走时的话还萦绕在他脑中,「殿下是受龙神对凰玉的爱意影响,还是对江晚月这个人起了心思?」
「殿下能护得了她这一世,不与上一世一般重蹈覆辙吗?」
他蹙了蹙眉,心里一阵烦躁。
当时庆历的神识告诉他,将江晚月体内的血全都换掉才能救她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用他的血,是因为喜欢她吗?
他前世一直都知道谢临怀喜欢江晚月,当时自己忙于朝事,有时候也默许了谢临怀对江晚月的关心。
那个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呢?他有些不记得了。
真的是庆历对凰玉的感情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吗?
是了,之后怎么能护她周全呢。
朦胧间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我揉了揉带了睡意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来整了整衣裙给二皇子告辞,「多谢二皇子相送。」
二皇子忽地开口,「卿卿,还记得那次入你梦,我说后悔了吗?」
「那次在姑苏?」我点头,那时都不记得他的面容,声音倒是很熟悉。
「上一世,我应该早点来找你的。」他似是陷入了回忆,眼神盯着不知名的某处。
我心里的疑惑更深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他又说,「罢了罢了,听说青州的文君酒不错,你记得要去尝尝。」
「你走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踟蹰着没说出话来,还是朝他点了点头,下了马车。
二皇子看着江晚月转身离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身在帝王家,有着睥睨天下的胸怀,本以为情这个东西太肤浅,从未放在心上。
明明上一世,他与她的牵绊最深,却因为他的自负生生错过了。罢了罢了,有些东西,她不知道是最好了。
玉竹在车外将我接了下去,「小姐,谢公子走了吗?」
我点点头,看玉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你这丫头不是心直口快啥都能说吗?」
「小姐,我以前怕说多了扰您心绪,可是……」玉竹支支吾吾,「可我希望您跟着谢公子走。」
我好笑地看着玉竹,「那你给我说说为什么?」
玉竹似是红了眼,她慌忙低了头不想让我看见,只走在我身侧,边走边低声说,「当初,顾公子虽从小与您一起长大,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了太子,您当时以为是二皇子要对顾公子不利,其实是顾公子想阻挠您嫁给二皇子对太子不利先动的手。」
「二皇子娶了您就未曾关心过您,他只关心天下之事,天下与您之间,他定会毫不犹疑地选择天下。」
「只有谢公子,他会教奴婢调安神香,您病重的时候会跑遍各地为您找神医,会带了姑苏的桑落茶让奴婢给您解酒。」
说着,玉竹竟一下子跪了下来,「小姐,您随谢公子回姑苏吧。」
我张了张嘴,心里一热,将玉竹扶了起来,叹了口气。
「玉竹,我知道你瞒着我什么,可是,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玉竹脸一白,满脸是泪,「小姐,您走吧,您别管这天下了,好好地过完这一世吧。」
14
他们都瞒着我。
阿爹阿娘总是千方百计不让我出府,顾羡羡和阿姐忙得人影都未瞧见,谢临怀急匆匆地回了姑苏,二皇子眉间也是散不去的愁意。
之前已无意听到府上下人们闲言碎语中的「瘟疫」二字,方才在马车上掀起帘子,往外一瞥就看见街道上贴着请愿杀死临江仙的帖子。
是啊,我都快忘了,杀死临江仙,这一世才不会重蹈覆辙。
就算是经历了千年沉浮,我与凰玉的命运,竟是一模一样么?
听说,与上一世一般,淮安的瘟疫来的气势汹汹,朝廷已经下令封了城。
前世似乎在重演,百姓都跪在城门外祈求着皇帝杀了临江仙,救一救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我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面还有几片摇摇欲坠孤零零的枯叶,秋风卷着残叶悠悠落下,最终陷入泥土化为须有。
「小姐,天冷了,您可别着了凉。」玉竹拿了披风给我披上。
「玉竹,咱们进宫吧。」
这几日,阿爹和阿娘看我看得紧,天天守在我身边说话做事。今日,似是有什么急事都匆匆出了门。
玉竹似是没听到,伸手关了窗,笑着说,「小姐,我去给您点香,您躺着看会儿话本子。」
我抬手揪住了玉竹的裙带,盯着她躲闪的眼神,揶揄道,「玉竹,你笑的比哭还难看。」
「小姐,呜呜呜……」
「好了好了,你怎的老是哭。」我扶了扶额,拍了拍玉竹的手,「我躲得了一时,能躲一世吗?我要将阿姐和爹娘置于何地?」
「好啦好啦,你去给我拿那套阿娘亲手给我和阿姐做的罗裙,再给我梳一个好看的发髻好不好!」
我推了推玉竹,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见我意已决,也未再说什么。
上了马车,我心里倒是平静了,人越到了紧要的关头,倒越是认命了。
到了宫门口,只见跪了一地乌泱泱的百姓,宫门紧闭,也不知这些人跪了多久。
我竟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只得苦笑的喃喃,「你们瞒我,瞒得真苦。「
玉竹扯下了帘子不要我往外看,紧紧握着我的手,哽咽着说,「别看了小姐,你不欠他们什么,他们……是他们自私。」
我也未答话,闭着眼睛静静等着进去通报的人。
突然,三声钟声悠悠地从宫内传来,我怔怔地睁开眼,渐渐回过神来,眼睛酸酸地,一滴泪不知怎的就滑了下来,滴在了手背上,一片滚烫。
三声钟响?
我心里一紧,语无伦次地问玉竹,「怎么回事?三声钟响不是丧钟吗?宫里出什么事了?「
玉竹也是一脸茫然,只是忙着安慰我,「没事的小姐,没事……」
马车外也是一阵骚动,人群先是」嗡嗡嗡」似是都在窃窃私语,忽地,不知是谁大声说了出来,「临江仙死了,临江仙死了。」
接着外面一片哗然,「江皇后死了,临江仙死了!」百姓的声音不停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急急掀开帘子,却见男女老少都朝着钟声的方向磕着头,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直到马车进了宫内,我仍觉得耳边一阵寂静,看着身边的人嘴巴开开合合,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阿姐扶着我的肩膀,一脸悲怆,「晚晚,这是皇家的事,本就与你无关。」
我还是不敢相信,脑子里回荡着他们的话,二皇子死了?怎么可能?他那天在马车上,还悠哉游哉地和我开着玩笑。
「不可能,不可能……他死了有什么用,该死地是我,阿姐,你带我去见他。」
我扯着阿姐的衣服,想冲进房内看一看二皇子,可顾羡予一把把我紧紧地抱住,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浑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怎么也挣脱不开。
阿姐伸手过来抹我脸上的泪,她哭着看着我说,「来不及了晚晚,二皇子他当初给你换了血,你们二人命运相通,这一世的轮回本就违背了天地伦常,你和二皇子必须有人祭天的。」
我心里一阵悲怆,语无伦次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要临江仙死吗?他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临江仙死只不过是先祖为了救他给世人的一个幌子。」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他红着眼看着我,「这是皇家的事,二弟他……他怎么会让你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承担,这是注定了的结局,你无须自责。」
我心下茫然,浑浑噩噩地看着皇帝,「你叫我去看看他好不好?我想看看他。」
看着躺在那里了无生气的二皇子,我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努力想要抹干眼泪看看他的样子,可抹掉了前面的,里面的泪还是不停地往外涌,「傻子,你个大傻子!我都已经做好决定了,你凭什么要去死?」
我无力地瘫坐在床沿,想起前世第一次与二皇子说话,还是在皇宫里,他坐在高高地龙椅上俯视着我,淡淡地说,「你嫁给我,我就放过顾羡予。」
上一世,顾家本就是追随的太子,只是前世我不关心朝事,也未曾看得清。
当年,是顾羡羡和阿姐一起骗了我,设计差点将我送到了太子的床上,而我上一世只以为是太子的阴谋。
二皇子要杀顾羡予,我为了救他,答应了嫁给二皇子。那时,二皇子也未告诉我背后的真相。
那时我知道二皇子他不爱我,最初也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娶我,后来才知道是为了那份真龙的契约。
婚后,我们相敬如宾。他偶尔遇到烦心事,也会同我喝一两盅酒。
但我俩从未说过太多的话,更多的是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喝酒,怀着各自地心事,也不问彼此什么。
对我来说,更多的牵绊反而是在这一世。
究竟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连好好地告别都没有。
我忽地想起那日他来姑苏,在我床边说的那句,「卿卿,你和我,除非是哪个死了,怕才能摆脱得了。」
竟是,一语成谶。
不知过了多久,我哭得累昏睡了过去,朦胧之间,仿佛又见到了二皇子。
似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轻松,连平时冷峻的眉眼都显得柔和了起来,他递给我一个纸轴,说,「卿卿,我给你画了一幅画。」
我接过来打开,只见画纸都有些微微泛黄了,上面是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女孩,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穿着绯色宫装一个人撑着腮坐在木兰树下,她脸圆圆的,嘟着嘴,目光向前似乎是望着什么。
木兰开的正好,一副花映人的好景色。
我依稀记得这身衣服,是我八岁那年第一次入宫,融不了阿姐她们的小圈子,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下看着远方亭子里热闹的人群。
二皇子低低地声音带着一丝温柔,「一直以来都是听下人禀报你做了什么事,去了哪里,那次竟是第一次才见你。」
「只是觉得那副场景很美,回去就画了下来,之后,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喜欢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我都不知道自己八岁长这个样子,喜欢喜欢。」
二皇子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喜欢就好,那我先走了。」
我紧紧地抓住那幅画,看他转身越走越远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一阵慌乱,小跑了几步追了上去,朝着他喊道,「你去哪儿?」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却是没人回答。
良久,我睁开眼,我眼睛涩涩地难受,呆呆地望着床幔上的花纹,阿姐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轻声说,「晚晚,你起来吃点东西。」
我偏过头去,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了下去,哽咽着说,「阿姐,我梦到他了。」
阿姐叹了口气,只是过来轻柔地擦去了我脸上的泪。
后记
世人都说二皇子与逝去的江皇后伉俪情深,江皇后为了天下百姓殉天之后,二皇子也郁郁而终,不久便随着江皇后去了。
我静静地坐在茶楼里,听着说书人声情并茂的讲述着江皇后怎么舍大义以身殉天,与二皇子二人又是怎么夫妻情深。执起桌上的文君酒,轻酌了一口,微微偏过头,还是落了泪。
谢临怀在我旁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抚道,「我们带一壶回京城,去拜祭一下他。」
那年,二皇子死后,我便离开了京城,想看看一人枯骨,换来的这四海皆平的天下。
时过境迁,这两世仿佛是做的一场浮生大梦,起起落落,物是人非。
我点了点头,「是啊,我们该回去了。」
如你所愿,我们,就还是好好地过完这一生吧。
完。
一个 HE 的小剧场版结局~
接 12 章
12.
这段日子,一切仿佛是恢复了原样,阿姐与我重归旧好,我们之间,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分明是命运弄人,所有人皆身不由己。
大概是凰玉的魂魄离开了,这几天我老是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怪梦。
我梦见自己在府上那片葱郁的竹林里喝酒,喝得醉了,只呆呆地看着眼前一方清澈的水池,池里的月是斑驳的,四周只有风轻拂竹叶沙沙作响。
有人在墙外吹笛,笛声婉转悠扬,轻柔地安抚着人的情绪,使人昏昏沉沉。
我踏着月光走出去,四周却又不见人。
还梦见二皇子坐在床前,我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他在一旁自顾自地说着一些我没听过的话。
「五岁那年,父皇悄悄告诉我,我的正妻只能是江家二小姐,让我一定要看好了她。」
「那个时候还小,我不懂父皇的意思,也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后来,渐渐明白了,可我却对风月之事无半点兴趣,江家二小姐是谁,长什么样我并不关心。」
「只不过,我偷偷派了人打听你的事,毕竟,你以后只能嫁给我。」
「我们只见过寥寥几面,可我很了解你。」
「你一点都不像宫里这些规规矩矩的女人,也许挺有趣。」
「你嫁过来之后,发生的变故太多了,我很少管你,我们只在一些重要的场合装装样子,你也不在乎。」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生来感情淡漠,可你分明很在乎江盈月和顾羡予。」
……
画面又一转,是在宫里的也西湖边,满池荷花开得正艳,湖里彩色的金鱼总是一群一群,看着人来就争相过来等着被投食。
「娘娘,您又忘带鱼食了吗?」
转头,是一袭宫装的谢临怀小公子,脸上挂着温煦的笑意向我走来,将手里的鱼食递给我,与我并肩,看着互相争食的鱼儿。
我隐隐感觉到,大概是前世的一些事情。
可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前世的事儿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几日,府上倒是有点热闹。
本就因为前些日子思绪太多有些嗜睡。
结果,太阳还没出来就被我阿娘给拍醒了。
「晚晚,快去接待你的客人!」
我打着哈欠还在回味方才的梦境,刚跨了一只脚进殿内,就瞥见三尊大佛坐在椅子上???面上都似笑非笑,手上端着茶盏还冒着朦胧的热气。
这……
还没来得及收回脚,就被二皇子给叫住了,「卿卿?」
「啊,三位一大早真是好兴致,不知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我强颜欢笑,希望你们能看出来。
「醉仙楼换了新厨子,小晚不想去尝尝?」
「姑苏花灯节就要到了,姑娘前世还说想去看来着,不知……?」
「府上新得了一批秋露白,卿卿爱酒,可愿前去品一品?」
说罢,三人放下手中的茶盏,齐齐地望了过来。
啊这。
「看这天气不是太好啊哈哈哈…我还是在家看看话本子吧!」
第二日,我看着府上下人来来回回搬来了小山似的三堆话本子,惊呆了!
「小姐,这都是顾公子送的,好像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情故事呢!」
「小姐,这都是谢公子送的,好像是什么苦恋暗恋最终修成正果的美满爱情故事呢!」
「小姐,这都是二皇子送的,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忠贞爱情故事呢!」
「……呵,你们爱看啥,都挑了吧。」
我最爱的,明明是悬疑侦探,乱力鬼神的话本子!
阿姐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府上愁眉苦脸,门都不敢出…
「小子,桃花招的太多了吧?」
我哭丧着脸,「阿姐,我就想出府去遛遛……不想选,阿娘天天催我选一个。」」
「不愧是你啊江晚月,傻子才做选择,都要不就行了。」
???
□ 旧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