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蛇尾缠上了我。
粗糙的黑色鳞片,猩红的瞳孔,巨大的身躯,魔王将他的真身显露在我面前。
「颜颜,你看,」他亲昵地称呼着我,可语气却透着凉薄,「你在本王面前,便是如此弱小。」
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他的一切都让我害怕。
只不过我讨厌示弱,虽然止不住颤抖,但还是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面前的大蛇没能如愿听到我的求饶,用那冰冷的芯子舔了舔我的脸,继续道:「颜颜,本王要杀你,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他露出泛着寒芒的毒牙:「本王可以咬断你脆弱的脖颈。」
「亦或者将你拆骨入腹。」
「可是颜颜,有一种死法极其痛苦,」他将缠在我腰间的蛇尾轻轻收紧,「本王在你的腰间一点一点得收力,刚开始只是轻微的不适,后来,你会慢慢感到窒息,你的肺部受到挤压,里面的空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嘭——五脏六腑从你腰间飞出来,那时你甚至还没死透。」
他如此熟练地描述道。
「颜颜,收回刚才你的那句话,我就放过你。」
多简单,我只要屈服,只要说个「好」,他就会松开此时缠着我的蛇尾。
可我做不到。
我声音都在抖,但却一字一句道:「我再重复一遍,那天我真是后悔,后悔救了你。你就是该死。」
他的蛇尾猛地往内一卷,我的腹部被突如其来地力量挤压,一时火烧般的疼。
我剧烈地咳嗽,咳出了眼泪。
他静静地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卸了力。
「我早该杀了你,」他说道。
巨大的蛇化成黑影,从黑影中走出邪肆英俊的男人,黑影像烟般散去,蛇又变回了人。
他掐住我的腮帮,并未用力,只是逼我看向他。
「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他顿了下,另一只手开始解衬衫的扣子,「只想着和你做别的事了。」
1.
那是一个冬日,我在湿地公园散步时捡了一条濒死的黑蛇。
通体纯黑,鳞片却浸出鲜血,正值下雪,可能在血流干之前,它就会先冻死。
我将这蛇带回了家。
家里还养着一条粉色的蛇妹妹,我便想着这小公蛇如果能活下来,今后看看能不能和我家的小粉耍个朋友配个种啥的。
毕竟我馋这小公蛇的基因。
它黑。
是五彩斑斓的黑。
多么高贵的色彩,甲方看了都心动。
就是可惜,它能活下来的几率很小很小。
我帮它上完药后将它放进以前旧的恒温箱,默默地叹了口气。有可能明早见它时它就无了。
「要撑过来啊,小黑,」我摸了摸它没有知觉的脑袋,自言自语。
睡前给异地的男朋友打了个电话,给他说了这件事。
「颜颜,有你救它,怕是阎王都不敢来抢它性命,」江然开着玩笑。
一语成谶。
第二天,小黑已经在盒中慢慢爬行起来,我才发现它的眼睛是红色,血一般的鲜红。
我打开箱子,想要查看它的伤势。
可就在打开的那一刻,它像是一道闪电似得,猛地向我攻击过来。我猝不及防,被他咬中去开箱的那只手。
奇怪,它明明正在咬我的手,可它那双红瞳却像是在和我对视。
我一边想着一边用另一只手去碰它的两颊,轻轻一掰,它松了口。
橡胶手套上出现凹陷极深的牙印。
嘤,多么可怜的橡胶手套。
「小家伙,昨天都要死了,今天又这么精神,」我用被橡胶武装的手指又摸了摸它警觉的小脑袋,突然觉得它凶巴巴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呆,就笑了起来,「不过还好你活下来了。」
不知为何,那种它正在和我对视的感觉越来越强。
不。
我甚至觉得,它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
它凝望着我。
「怎么啦?」我笑着问,「是饿了吗?」
我将它放回箱子里,它莫名其妙就变得很乖,我放手的那一刻也不再有攻击人的迹象。
我夹了一只乳鼠过来,丢进去,它丝毫不感兴趣。
过了几个小时,乳鼠还是好端端在盒子里,反而它嫌弃地离得挺远。
「看来还不饿啊,」我打开箱子,将乳鼠夹走,又是开箱的时候,它再次如闪电般快速冲了出来,不过这一次它不是为了攻击我,而是冲向了外面。
小黑越狱了。
我开始为它的未来担心,这样一条如此顽皮的蛇,配给小粉真的好吗?毕竟小粉是条文静的妹妹。
特别是我在饭桌上找到它的那一刻,我更是陷入深深的怀疑。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一条蛇正在吃小熊饼干?
它「咔哧咔哧」地在吃小熊饼干。
2.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蛇。
小黑吃人类的食物,喝人类的饮料。
我看电视时它会跟着看电视,平时放出来也不会乱跑,只会在我身边,有时缠着我手腕,有时往我锁骨游走,也有的时候很安静,它慵懒地盘在我腿上。
我也让它和小粉见了面,小粉一动不敢动,我深谙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打算今后多让他们相处试试。
不过短短半个月,它长大了两倍,我在准备给它买个新的恒温箱。
小黑给我的感觉不像蛇,更像是人。
每当我产生这种想法,都会毛骨悚然地自我否定。怎么会,动物和人一样,都存在异类,它是蛇中的异类,就像我,我是人里的异类。
我极度社恐,讨厌和人打交道,站在人群中我会觉得难受。无论在哪儿,我都希望自己毫无存在感。
除了江然,和他在一起我不会觉得压抑。
我们已经三个多月没见了,他在 B 省工作,再过半年会调回 A 省。
跨年的时候,他放假回来,我去机场接他。
去之前,我习惯性摸摸小黑的头,它已经会像只小狗一样来蹭我的手了。
「我去接你爸爸啦,在家等着哦,」我嘱咐道。
我转过身关上门,所以自然不知道那条我当儿子养的小黑蛇眼里血红的凶光大亮,它慢慢地变长,变大。最后变得整个客厅都快装不下它,它飞出窗外,盘旋在空中。一道沉闷的闪电划过夜色,黑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他立于黑夜之上,睥睨着在他心里连垃圾场都不如的人间。
不过现在,他在人间找到了好玩的玩具。
在他没玩腻之前,谁也不能夺走的玩具。
3.
我讨厌机场,这里拥挤,喧闹以及沉闷。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但我很想江然,我想早点见到他。
接机那边站了很多人,我不想挤进去,靠着角落的墙埋头看脚尖。江然出来后会给我打电话,我们一向如此。
但今天江然出来得格外慢,我心里莫名有些发堵,正准备抬脚去前面看看,兜帽却被人一把掀开了。
抬头看见那张干净又温柔的脸,他正噙着笑看我。
「怎么自己出来了,」我装作生气的样子,「都不给我打电话。」
他个子高,半弓着身子摸了摸我的头:「颜颜,我想给你个惊喜。」
我忍不住勾了勾唇,可嘴上仍然不依不饶:「那你说说,是怎么找到我的?」
机场这么多人,我站的这个位置算得上隐蔽,穿得还是新买的衣服,我挺意外江然能这么快找到我。
「这个嘛……」他卖起关子,「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捂住耳朵:「不听了不听了。」
他却飞快地低头亲了亲我。
我瞪着江然。
「我就勉为其难地当作是你亲的我吧,」江然轻笑一声,环抱着我:「颜颜,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嘴贫!」我却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伸手回抱了他,轻声道:「江然,我好想你。」
一路吵吵闹闹得回家,我讲了很多这三个月发生的趣事,江然笑着听我讲。
回家开了灯,却发现箱子里的小黑不见了。
我想它应该又越狱了,可找遍了整个屋子,也不见踪迹。
明明平日里我只要一叫它的名字,它就会自己出现的。
「颜颜,」江然指着窗户,我走的时候没关,「会不会是从窗子溜出去了。」
我打着手电筒要去找。
江然目光复杂:「算了吧颜颜,已经很晚了,而且他肯定已经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找不到的。」
如果是别的蛇,大概会如江然所说。可我养了小黑大半个月,清楚它有多么独特又通人性。
「江然,我觉得小黑它……」我已经有了哭腔,「大概也在找我。」
于是江然陪着我在小区里找了一圈。
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关了手电筒,眼泪直直往下掉。
「颜颜,你在哭吗?」江然站在我身后,他问我。
我转过身看他,眼泪掉得更凶,从内到外的无力和难过。眼前很模糊,我也看不清此刻江然的表情,可他的语气听上去不太自然:「颜颜,我没想到找不到他,你会这么难过。」
我一定是累了,才会觉得江然这句话藏了几缕压抑的兴奋。
「江然,你不知道,」我将头抵在他肩膀处,轻声抽泣起来,「我再也遇不到像小黑这样的蛇了。」
他缓缓拍着我的背,宽慰我:「他会回来的。」
月色胧胧,我埋着头,所以看不见正拍着我背的江然,他的眸色透出残忍的猩红。
4.
我确实是累了,回到家洗漱完倒在床上很快睡着。
这一觉睡得不太好,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道目光在黑暗中看着我,黏腻又炙热的目光,似乎裹在某种欲望中,让我睡得并不踏实。
醒来时,江然站在床边。
他见我睁眼,在我额间落下一吻:「想吃什么?」
「吐司……你做的吐司,」我还未完全睡醒,迷迷糊糊道,「你起来多久了?」
「也才起,」他拉伸了下手肘,这是他起床后习惯性的动作,「你再睡会儿,做好了我来喊你。」
「不睡啦,我想起来看着你,」我坐起身,「江然,我喜欢看你下厨的样子。」
江然摇头失笑:「颜颜,你该摸摸看,我现在心跳得有多快。」
「骗我摸你胸,我可不干,」我伸出手,示意他拉我起来,「喏,搭把手。」
他握住我的手。
我感觉到他的手不同往日干燥温暖,反而泛着凉意。
「你冷吗?」我问道。
江然道:「嗯,A 省是要比 B 省冷一些,我还在适应。」
我将自己的两只手握住他的。
「有没有觉得暖和一点?」
半天没听到他的回答,抬头看他,却发现他正静静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一些我看不透的东西。一时我觉得这样的目光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感受过。
等到吃早饭时,我早已把这事忘在脑后。
烤得金黄的吐司,夹在中间的火腿和培根。是江然那熟悉的味道。
我和江然分工明确,他做饭我便洗碗。等我洗完碗出来,江然正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吃着小熊饼干。
小黑也喜欢吃小熊饼干。
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黯淡。
我往江然身边一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黑有没有好好吃饭?」
「动物的天性就是捕食,饿不到的,」江然一边说一边往我嘴里塞了几块小熊饼干,「颜颜,小熊饼干很好吃。」
5.
今天是跨年日,夜晚我们去江边看烟火。
那里人很多,对我来说像是灾难,但江然很喜欢烟火,我愿意陪他去。
烟火还未点燃,周围的人宛如潮汐般汹涌,我感觉被巨浪吞噬,疲惫且窒息。我觉得自己该离人群远一些,便以上厕所的名头,跑到人少的地方喘两口气。
终于缓过来一些,想着江然还在等着我,深吸一口气打算重新挤回人群。
刚跨开步子,手腕便被人握住。
回头看,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后。
「颜颜,」他皱着眉头看我,「你不舒服吗?」
「嗯,刚才有点,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模糊了原因。
其实江然并不知道我社恐有多严重,我每次都像这样模糊其中,因为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一个异类。
「走吧,」我拉着他往江边走。
并没有拉动,我再次转身向他投以困惑的目光。
他摇摇头:「颜颜,我想在这儿看。」
「这里视野太差啦,看不到多少烟花的,」我笑了笑,「江然,别错过每年最好看的烟花啊。」
江然牵住我的手,握得有些紧:「和你在一起看的烟花都是最好看的,所以没关系。」
烟花声四起,照亮了半边天,我承认我在这耀眼的光彩下心跳漏了一拍。
我摆摆手,示意他躬一些身子。
直到我能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并且亲吻他。
江然逐渐掌握了主动权,他的吻和从前都不一样,带了足够强硬的掠夺和侵略,轻而易举地就填满了我的整个呼吸。我在江然不断的亲吻中迷失了自我,闭着眼睛回应着他。所以我自然看不见面前的男人,他正睁着双眼望着我,眼里被疯狂的欲念填满,他迫切得想要破坏点什么,可最后只是轻轻搂住了我的腰。
好长的时间,我们分开了彼此,但他还紧紧抱着我。
我凑到他耳边:「江然,新的一年我们也要好好的。」
烟花声太响,他可能没听见。
因为我并未听到他的回答。
6.
看完烟火后回家,刚关上门还没来得及开灯,江然的身子靠过来将我抵在门上,他又重重吻了上来。
他抬头看我,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亮得吓人,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渊。
不管不顾将要往下坠落的深渊。
我莫名发颤,抓住他胡乱的手:「江然,我那个来了……」
于是直到睡觉前,他都在生着闷气。虽然表面不显,一切正常,但我感觉到了,他躺在床上都是背对着我。
我戳了戳他的后背。
「嗯?」他依然背对着我。
「江然,」我小声道,「跨年夜诶,你都不抱着我睡吗?」
他终于翻了身,似乎是瞪了我一眼:「颜颜,你是要折磨我?」
我钻进他怀里,他的骨骼和肌肉在一瞬间全都僵住。
「那你愿意吗?」我问。
他将我往上捞了捞,抱紧,接着咬牙切齿:「你也就得意这几天,之后给我等着。」
晚上睡觉时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似乎有什么缠住了我的腿,有些粗糙的表面蹭着我的皮肤,激得我阵阵发痒。我像是在蛇的鳞片上有过同样的触觉。
醒来后,这感觉似梦非梦,像是还停留在我的各处感官中。
我想要动一动,却发现一晚上过去,江然依旧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将我抱得紧紧的。
他睡得正香,我不想吵醒他。我轻轻抬手想要摸摸他眼底的小痣,可就在我的手碰到他的那一刻,他蓦地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反光的原因,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抹红,鲜血一般刺眼的红——以及伴随着这个色彩的狠戾,残暴和杀意。
只是在对上我的眼睛时,所有一切瞬间烟消云散。
我没看过这样的江然,心有余悸:「你做噩梦了吗?」
他默默地望着我,语调没有起伏:「嗯。」
「什么样的噩梦,把我都吓一跳,」我到现在都没从那副模样的江然中缓过来,只能勉强笑笑。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重复了遍我的话。
「什么样的噩梦?」
「颜颜,」他摸了摸我的脸,「一个你不会想知道的噩梦。」
下午的时候,江然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公司那边通知他这次收假直接调回本市的分部,不用再回 B 省了,连他放在公司宿舍的东西都一并打包寄过来。
我握笔画画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颜颜,你不高兴吗?」他走到我身旁,手撑在我的靠椅上,居高临下看我,目光敏锐。
我放下笔,一下蹦到他的身上:「我是太高兴了,江然,我们终于不用异地啦。」
他稳稳地托住了我,笑道:「嗯,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7.
江然放在 B 省的东西很快就被寄了过来,其中有一盆多肉,是我当时去 B 省找他时去逛街买到的,我很喜欢,所以明知道他养不来植物却依然买下来放在他的员工宿舍里。不过这多肉出乎意料地活得很好,一看就是受到了精心照料。
不枉我之前一定要江然把它寄回来,说想看看我们「爱的结晶」长成什么样了。
我站在多肉前发呆,江然正在收寄回来的东西,见我突然停下动作,他转过头看着我揶揄道:「怎么在偷懒呢,颜颜。」
我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后颈蹭了蹭:「江然,你对我真好。」
他耳尖居然有些泛红。
「你才知道啊,」江然声音带着无奈。
「哼哼,我老公对我好我当然一直知道啦,」我继续道,「你不是一直想我周末陪你去玩吗?现在我们终于能一起过周末了,就这周……嗯,这周我们找个地方去住一晚吧。」
由于我的社恐,再加上异地,我们平时很少一起出去旅行。
可江然喜欢旅行。
他的眼睛一亮,看得出来有些期待:「颜颜,你想去哪儿?」
「嗯……」我思考起来,「观星崖,我想去扶蓝山上的观星崖。」
周末,我裹着两件羽绒服在观星崖前瑟瑟发抖,根本没心情看星星,因为实在太冷了。我们的酒店写在扶蓝山脚,江然一路开车开到山顶的观星崖,我本来就因为山路十八弯头晕目眩,现在上来这样一吹更是喷嚏连天,我严重怀疑这一趟回去我得感个大冒。
这个季节没多少人会来这个景点,在加上我们选了最僻静的一段看台,周围空无一人。
江然从前两天就开始开心,像个没旅行过的小孩,还去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
其中有他喜欢吃的小熊饼干。
「啊切……啊切,」我将身上江然的羽绒服又裹紧了些。
江然将杯里的热水递到我嘴边,一点一点喂我喝。
「要不我们回去了吧,别生病了,」他看着我,神色认真。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晕晕乎乎:「江然,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星星吗?」
「同性相吸吧,」他猜测,「明亮的人会喜欢明亮的东西。」
「不对,」我喃喃道,「因为星星能实现人的愿望。」
他好笑地看着我:「颜颜,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我看着江然,风似乎吹散了我的声音,但我知道他听得很清楚,「我想让江然回来。」
黑天月色,万物静谧。
我又在面前这个人的眼里,看到了狠戾,残暴以及……杀意。
8.
好半晌,他慢慢开了口:「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不再伪装成江然,声音多了几分慵懒,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像是有毒蛇爬过我的脊椎,后背止不住发凉。
「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就那样,慢慢就发现了。」
他靠近我,嘴角挂着不属于江然的玩味笑容,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
「讲一讲,颜颜,我想听,」他说道,「我明明已经看过江然的记忆了,为什么短短几天还是引起了你的怀疑。」
我摇摇头:「你装得很好,几乎和江然一模一样。可是,你看的是江然的记忆,不是我的。」
「我从你回来的第二天就觉得不对劲。你还记得吗?那天我醒来问你多久起的,你像江然一样做着他起床后习惯性的拉伸,告诉我你才起。可是江然不知道……而我知道,他刚睡醒时头发会乱蓬蓬的,你的头发却丝毫未见杂乱,像是一夜未睡。回想夜里被人注视的感觉,我有些不安。」
他笑得越发开心,但眼里没有笑意。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可此时却像是非常了解他似得,看出他在生气。
我可能会被杀死,我在脑子里默默地想。只不过我还得说下去。
「江然也不喜欢吃小熊饼干。我曾压碎了小熊饼干给他做甜点,他把其他地方吃得干净,唯独剩了压碎的饼干——当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是小熊饼干。」
「江然喝汤时会先吹一吹,买酸奶时会皱眉因为一时不知道到底喝哪一种,他每写一会儿字会把笔旋个方向,他出门前会下意识看一眼表,他讨厌雨水就连放晴了也会避开任何一个水坑走。」
「你懂那种感觉吗?」我问道,「最亲近的人在你身边,却处处都充斥着陌生的感觉。」
「你说单位把你调回这边的分部,我看了你的微信,通话记录,邮箱这些一切与工作相关的方式,都没收到任何信息。打电话去问你公司的人,那边只说将你调回来,但一问起这些细节,他们却完全说不清楚,就像是……被催眠被洗脑了一样。」
「还有那盆多肉,我从前和江然通视频的时候明明看到它枯萎了,可你把它拿回来时却活得很好。哦对,还有快递……我根本查不到快递的信息,但它们就这样被你拿回了家里。」
「还需要再问吗?破绽百出的这位……邪魔先生。」
他半天发出一声嗤笑:「可悲的人类,明明那么弱小,却又这样敏锐。」
「所以颜颜,」他目光带着讽意,「拥抱,接吻,或者让我晚上搂着你睡,都是你在试探我。」
「是,」我承认道,「你和江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扣着我的脸,目光森寒:「哦?那你更喜欢哪一种呢?」
我静静地反问他:「你觉得呢?」
他突然就不笑了,埋下头要碰我的唇,我偏过头,他冰凉的吻落在我的耳垂。
「不要顶着我男朋友的脸,」我说道,「我觉得恶心。」
他扣着我脸的手缓缓下移到我的脖子,掐住,大概只需要动动手指的功夫我就会身首分离,但好一会儿过了,他都没有用力。
他掐着我的脖子又将我靠近了些,我俩不过一个呼吸的距离,他半眯着眼睛懒懒地审视我。
「所以我能理解成,只要换一张脸做什么都行吗?」他挑了挑右眉,「那么颜颜,你要看好了,到底是谁在怜爱你。」
江然身上突然黑雾乍现,夜风荡起,将雾气通通散去,江然的身体倒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名高大妖冶的男子,他有着所有美好的词堆积而成的面容,以及那鲜红瞳孔中清晰明了的深深恶意。
我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绷直,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我小声地喊道:「小黑。」
他愣了愣。
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就在他怔愣的这一瞬间,从身后的树林里射来一支箭,箭上还挂着符咒,是除魔师的符咒。
在遇到这事之前,我压根不信邪魔之说。后来我找到了这位除魔师,是他告诉我世间有魔,低级的魔会食人灵魂,但更厉害的魔会取代人。江然这样的异常,很可能就是被魔取代了。
要想除魔,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让魔离开人的身体。
以及现在我们所在的星星崖,也正是能够压制魔气的地方。魔会变得虚弱。
就像此时,身为邪魔的他被弓箭穿入胸腔,我甚至没看清他的表情,他就直直得从崖上掉落下去。
我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断了,瘫在地上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扑到倒下的江然身边。颤抖着手去摸他的鼻息。
还好……
我捂着眼睛,眼泪就那样淌了下来。
还好江然还活着。
「这个魔挺邪门的,」刚才隐于树林中的除魔师走了出来,老人皱着眉头,似有不安。
「怎么了?」连带着我也紧张。
老人摇了摇头,将弓挽了一圈放在背上:「不知道,总觉得和以前遇到的不一样。」
「呵。」
寥寥夜空下,突然响起一声冷笑。我从脚底一个激灵,整个头颅都木讷地感受到了绝望的凉意。
这个声音从悬崖下方传来。
我怔怔得抬头看过去,他踩在空气之中,似乎有风将他托在了我们的上方。那根刺穿他胸膛的箭对他毫无影响,他轻轻一拔将箭拔出,放在手上把玩。
「你是指,要将本王同那些人间的低级魔物相提并论吗?」他轻轻地笑,「区区人类,未免也太自大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
多可笑,我居然立马猜出了他的意图。
当他刚才还在手里把玩的弓箭猛地扔向除魔师时,我已经站起来,挡在了除魔师面前。
弓箭停在离我的右眼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突然化作灰烬再未存在。而我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我强撑着仰起头和他对视,他沉着一张脸,周围死寂。
良久,他看着我,又是露出那种玩味的笑容。
「颜颜,不自量力的善良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说道,「那不如由你来选择,这个老头和江然只能保一个,你要保谁?」
9.
面前的人……不,不该称之为人,魔王立于半空中,浓墨般的长发翻飞,双眼在漆黑的夜色下映出诡异又煞气的红色,他绝非普通的魔,否则也不会让我身后那位大半辈子都在为除魔奋战的老头僵在原地,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已然神智不清。
我的目光逐渐转向躺在地上的江然,他陷入昏迷,不止现在……从好几天前他就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到现在也什么都不知道……
头顶的魔王见我望着江然半天没有出声,发出笃定的轻笑声:「看来,你是做出选择了。」
「所以说本王讨厌人类,」他自说自话,「本质明明是自私,却还故作伟大。可一旦触及了自己的利益,人类的取舍便如此简单。「
观星崖的风真冷,钻进骨子里的冷。
确实,人有取舍,孰轻孰重自能定夺,江然在我这里很重很重,比任何人都重。
我该如他所说。
可是此时此刻,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想法,这想法就像是一团火,驱散了我骨子里所有的寒。
「我都不要选,」我抬头看向他。
「哦?」他有些意外,但眼里的残忍丝毫不减,「两个都不选,那两个都得死哦。」连笑也笑得残忍。
我说:「不,我要他们都活。」
他笑得肆意,似乎听到了有趣的事情:「颜颜,你怎么敢说?」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他的笑一下定在脸上,因为我几步冲到了崖边,脑子里的火让我丝毫没有犹豫,跨步,跳。
满山的星星仿佛在我耳边喧嚣,而我落下了山崖。
我平日里连跳楼机都不敢坐,失重感几乎要将我整个吞噬,我在下坠时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他接住我,我的浑身战栗不停。
但我活了下来,我近乎崩溃的想,我用命赌赢了。
「你听过鱼死网破这个成语吗?」我的手将他的衣领紧紧捏住,用尽全身力气堆积了一个笑,「人类是重利益没错,所以假若别人想要侵犯利益,我们定会拼个鱼死网破。」
「请不要瞧不起人类。」
他不笑的样子有些可怕,唇抿成了条直线,眼里藏着毁灭和消亡的狠意,抱在我腰间的手克制不住地用力,我猜那里已经有一片乌青,但我不想示弱,就像刚才他让我从两条人命中做出选择一样,我知道示弱就代表了屈服,代表给了他我可以被控制的地方。
「你不想我死,为什么?」
如果说刚才那停在我眼前一厘米的箭只是让我怀疑,此时便是肯定。
「我对你来说,有什么价值呢?」我猜测,「你需要一个身份,必须要借我隐蔽?」
他看向我,目光沉沉,并未做出回答,只是看着我。
我只好继续猜测:「你回不去魔界,恰好我能帮你回去?」
「或者你元气大伤,我是一个好用的补品……」
「对,」魔王突然打断我。
10.
「什么?」我没能反应过来。
他又是沉默,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表情分不清喜怒。
我都快从错愕的情绪中转换过来了,他终于开了口。
「你确实是个好的补品,」魔王抬手抚过我的唇瓣,「只可惜,是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滋补本王。」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舒服,下意识往后仰,他却将我箍得更牢。
「颜颜,本王可以饶过他们两个人,但你要用自己来换,」他不紧不慢地在我耳边低语,像是恶魔的交易。
我乱了思绪,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
「乖女孩,你该庆幸本王暂时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补品了,」他喉咙里滚出一声笑,冰刀子般的一声笑,「不然今夜这观星崖,就是你们三人的坟墓。」
「怎么样?你愿意献出自己仅有的价值,去救你们三个人的命吗?」
他耐心的等着我回答,我自心底升起悲哀,最后演变成绝望。他从头到尾都像是在把握之中,因为他确定我会答应。
我闭了闭眼睛,终是开了口:「期限是多久?」
「颜颜,你是在和我讲价?」他好笑地看着我。
我抓紧他扣在我腰间的手臂:「既然是补品,就一定有生效的时候,告诉我,需要多久你才会满意。」这些天积攒在我心里的恐惧和委屈猛地向我袭来,我到底还是没忍住红了眼圈。
魔王带着讽意:「颜颜,哭也没用,你的眼泪虽说对江然很有效,但可惜本王不吃这一套。」
我也不想,可是全身上下的疲惫要将我压垮,我望着他,眼泪接二连三涌出来:「我只是想要一个盼头……」
眼前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没听见他说话。
我抓紧他手臂的手一点一点松动,很久,久到我能想象出我眼里的光逐渐要熄灭了。
他终于出了声:「本王在一个月后会回到魔界,到时候你也没用了。」
一句话将我的希冀重新点燃。
「一个月?一个月后你会离开?会放我自由?」我再次抓紧他的手臂,生怕刚才听到的话只是我的错觉。
他笑起来:「本王可没那么多时间在破落的人间多待。」
「颜颜,本王还有很多想杀的家伙,」魔王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等本王回去,要让魔界有一条鲜血汇聚的长河。」
他声音里的狠毒藏都藏不住,我打了个寒颤。
不过只是一个月,我安慰自己,很快就过去了。
我的生活会重归平静。
「看来,颜颜是作出决定了,」他抱着我又回到了观星崖前。
「你要怎么保证?」我问道,「你一个月后会离开。」
他笑了下:「这还不简单。」随后修长的食指在空气中划了划,金色的符号先是传入了他的眉心,然后是我的。我看到了符号里面的内容。
「我已经同你立下契约,即使一个月后我没有离开人间,也必然会离开你。」
有契约保证,我安心不少。可眼神扫过四周时并未看到江然和除魔师老人,紧张地立起身子:「江然他们呢?」
「哦,被本王送回去了,」他散漫地玩着我的发梢,「颜颜,本王不喜欢我们在一起时,你总想着别人的事。」
我心下一松,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突然就吻了上来。
身后的树皮磨得我难受。
我乞求他:「别在这里……」
他俯在我耳边,蛇一般蛊惑人心:「颜颜,本王是蛇,就该在这样的地方。」
11.
第二日我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带回了家。
他睡得正熟,有力的手臂同之前每一晚一样紧紧抱着我,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冒充江然,是以他的本体,压迫感强到像是随时要嗜人血肉的野性本能,每一块肌肉下都蕴藏着危险。
明明这样可怕的人,睡着时的表情却带着些许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如此不设防备,我想在他的怀中杀了他。
可就连经验丰富的除魔师都没能伤他分毫,我更没有办法。我只能睁着眼睛在他怀中发呆,虽然累得不行,却没有丝毫困意。
遮光窗帘也挡不住外面大亮,魔王终于醒了过来。
蛇一样勾人的眼睛还带着餍足后淡淡的慵懒,他不偏不倚对上我的视线,唇角微勾,心情挺不错。
「合格的补品,」他触碰着我的脸,「早安,宝贝。」
我没搭话,只是起身坐在床边默默地穿衣服。
他靠在床头,懒懒道:「颜颜,好歹我们已经经历了人类最亲密的关系了,这么冷漠可有点说不过去。」
我穿好了衣服,听后看向他:「既然是补品,我想我不需要有更多情绪。」我确实也不想同他相处,不想同他交流,我觉得很累。
「你就当我是个工具吧,」我说。
他仍是在笑,可眼里没有了笑意:「这可是你说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天旋地转间我又被他抵在墙角。
他凉凉地盯着我:「那本王现在就想。」
其实无所谓的,我躺在那里静静地想。
「随你,」我没再动弹。
他的目光带着毒蛇的恶意,泛着凉的指尖触碰我时,我被冰得眉头一皱。
「颜颜,你如果忘了的话,本王会让你重新想起,」他说道,「毕竟江然和本王比起来,他不过就是个废……」
那个「物」字还未说出口,他的左脸被我一巴掌扇中,虽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可到底还是将他的话打断了。
他怎么配骂江然?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空气死寂。
我心中恨意不减反增,一直折磨着我的那个想法脱口而出:「我真是……真是后悔救了你。你就该在那天去死。」
他的目光足足在我脸上凝了一分钟,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那般熟悉的狠戾,残暴与杀意。
最后他俯身在我耳边,亲昵地低语:「颜颜,你怎么就学不乖呢?」
整个房间荡起黑雾,我似乎来到了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
男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只通体纯黑的巨蛇,他有着令人胆寒的庞大。
我站在他面前,低若尘埃。
他的蛇尾缠上了我。
粗糙的黑色鳞片,猩红的瞳孔,巨大的身躯,魔王将他的真身显露在我面前。
「颜颜,你看,」他亲昵地称呼着我,可语气却透着凉薄,「你在本王面前,便是如此弱小。」
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他的一切都让我害怕。
只不过我讨厌示弱,虽然止不住颤抖,但还是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面前的大蛇没能如愿听到我的求饶,用那冰冷的芯子舔了舔我的脸,继续道:「颜颜,本王要杀你,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他露出泛着寒芒的毒牙:「本王可以咬断你脆弱的脖颈。」
「亦或者将你拆骨入腹。」
「可是颜颜,有一种死法极其痛苦,」他将缠在我腰间的蛇尾轻轻收紧,「本王在你的腰间一点一点得收力,刚开始只是轻微的不适,后来,你会慢慢感到窒息,你的肺部受到挤压,里面的空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嘭——五脏六腑从你腰间飞出来,那时你甚至还没死透。」
他如此熟练地描述道。
「颜颜,收回刚才你的那句话,我就放过你。」
多简单,我只要屈服,只要说个「好」,他就会松开此时缠着我的蛇尾。
可我做不到。
我声音都在抖,但却一字一句道:「我再重复一遍,那天我真是后悔,后悔救了你。你就是该死。」
他的蛇尾猛地往内一卷,我的腹部被突如其来地力量挤压,一时火烧般的疼。
我剧烈地咳嗽,咳出了眼泪。
他静静地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卸了力。
「我早该杀了你,」他说道。
巨大的蛇化成黑影,从黑影中走出邪肆英俊的男人,黑影像烟般散去,蛇又变回了人。
他掐住我的腮帮,并未用力,只是逼我看向他。
「也不至于到现在,」他顿了下,另一只手开始解衬衫的扣子,「只想着和你做别的事了。」
他是个恶魔,拿刀一点一点削我的心脏。、
他高高在上地享受这一切,我的挣扎在他绝对的力量下显得犹如儿戏。
「你说这样多好啊颜颜,隔壁的房间还躺着你最爱的江然,我们就在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吵到他,」他不断提起江然的名字。
我近乎崩溃。
醒来时头脑昏沉,浑身高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病来如山倒。
12.
意识模糊间,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大人,您才来人间所以不明白,这人类的身体和我们相比,就是一团棉花,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得病一场。不过人类多的是,死便死了,大人您喜欢什么样的,小的随时都能给您捉些更优质的女人过来。」
恭维又讨好的声音。
但他的声音却听起来异常烦躁:「闭嘴,吵死了。」
那讨好的人便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连呼吸声都轻了不少。
我的意识越来越清晰,缓缓睁开眼睛。
还是我家的天花板,药水的味道充盈我的鼻腔,手间传来的冰凉让我明白自己正在挂点滴。
在家里挂点滴——这是我未曾享受过的待遇。
打量了下周围,看见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背对着我,正恭敬地立在魔王面前。
我的视线对上魔王那满是不耐的目光,他似乎一顿,随后挥开挡住了他的医生,大步走到我的床前。
他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头疼得厉害,嗓子也如火燎,皱着眉连着咳了好几声。
他沉默着向我伸出手,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不想让他碰。
他动作一僵,接着却强硬地将掌心贴了过来,冰凉的手覆上我滚烫的额头。
我面露讽意:「怎么?检验我还能不能用?」
他将我拿出来的手又放进被子里,并未搭理我的话,只是端起一旁的水杯:「颜颜,要不要坐起来喝点水?」
多温柔,同他之前扮演江然时分毫不差。
我却只是觉得恶心,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之前让你尽兴了,现在能不能劳烦你离我远一点。」
他执拗地回看我,也不再用类似「本王」的自称。
「颜颜,你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我说:「还要再做吗?」
沉默,空气中带着一触即发的紧张。
那白大褂医生连呼吸都快静止了,根本不敢回过身来看。
魔王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转身朝门外走。
我以为他离开,正缓了一口气。他却开口道:「也许我又得换上江然的脸,颜颜才会同我好好说话。」
我目眦欲裂,本想下床拦他,可架不住晕头转向,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输液的针扯出皮肉,在我手背上划了长长一横。
那一动不敢动的白大褂医生受到惊吓,连忙想要过来看看我的情况,可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我已经被圈在冷冽的怀抱中。
「不准用江然的身体,」我紧紧地抓着他。
他将我塞回被子里,用纸巾轻轻拭去我手背上的血迹。
我自言自语般又重复了一遍:「不要用江然的身体。」
他蓦地一笑,眼神冰冷:「好啊,只要颜颜听我的话。」
是的,他有着全世界对我而言最致命的弱点。
他握有绝对的主导权。
我垂着头,心底发空。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声音又变得温柔:「颜颜,你想让江然现在醒吗?」
我摇头,绝对不能让江然面临现在的状况。
「那这样的话若是没人扮演他,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就等于失踪了哦,」他说道,「到时候多少麻烦,就连江然以后醒了都避免不了。」
「所以颜颜,你真的要我不用江然的身体吗?」
「放心,我也不会去伤害一具好用的身体的。」
他循循善诱,要让我在江然的事上屈服于他。
可他错了。
涉及到江然的事情,我的脑子一般会转得比较快——即使现在我头剧烈泛疼。
我伸手指了指那白大褂医生:「他是魔吧。取代了某个医生的魔。」
那白大褂医生讪笑着跑过来:「小的贪财,所以取代的人并不只是医生,还是私人医院的院长。」
我道:「让江然去住院,对外称生了病,一个月后,也是他出院之时。」
他笑笑:「这样的话,无论是在单位上还是朋友那边都能说得过去,只是颜颜,把江然送过去,你舍得吗?」
我舍不得。可是太危险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提起江然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危险,如果他在这里,我就得让江然走,我很怕哪天他会突然把江然杀了。
「我现在只想让这一个月平静地过完,」我说道。
魔王眼神里终于有了点笑意,伸手又抚了抚我的头发:「是的,和我在一起的这一个月。」
13.
我将江然送去了医院,名唤大黄的白大褂医生准备了最豪华的单间,承诺江然在这儿不会受到分毫损伤。
我怔怔地望着江然发呆,他安静地好像只是在睡觉。
不知道他的梦里有没有我,但我希望是个美梦。
一个月,只要一个月。
我就会带江然从他的梦里走出来。
有人拉住我的手,我回过神,看向身后站着的魔王。
他面上依旧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笑,可眼里堆满了不悦。
他慢吞吞道:「趁现在多看看吧,颜颜,毕竟你们要有一个月见不到面了。」
我沉默半晌,其实心里也说不上愤怒,只是有种没法反抗的无力感。虽说对魔王来说我并算不上多重要,但这些日子的相处,我隐约能感觉到他那来自兽类的占有欲,热烈又独断,他认为我属于他。
我轻声说:「走吧。」
他戏谑道:「这就看够了?明明刚才眼睛都快落到江然身上。」
我不作回答,抬步往前走。可身体到底还是不太争气,病还没见得好,刚走两步头蓦地抽疼,一瞬间居然是要往地上倒去。
他扶住了我的腰。
我站稳脚,视线清明不少,刚想继续走,他却将我拦腰抱起。
「逞什么强,」魔王嘟嚷了句,用手臂将我往上掂了掂,「都说了过两天等你的身体好点再送他过来,你还不愿意。」
自然,我想要江然远离他,越早越好。
一瞬间,他抱着我从医院又回到了家,将我塞进被窝中,他翻着旁边一大口袋药突然犯了难,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该让我吃什么。
看着他大有下一秒就要把医生大黄召唤过来的驾势,我出声道:「看看有没有 A 药?」
他拿起一盒:「有。」
「两颗 A 药,如果有 B 药的话也是两颗,」我坐起身,「麻烦再帮我倒点水。」
他将药递给我,然后手里端着一杯热水,眼神晶亮,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直到我吃完药,他还是用那神采奕奕的眼睛看着我。
「我想睡会儿,」我说。
他伸手过来,我想起昨日的荒唐,心里一紧,那种恐慌又难受的感觉扑面而来,几乎是下意识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眼神里的亮一下淡了,骨节分明的手替我把被角塞进去。
「放心,不碰你。」
我想要睡,可即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一旁他那灼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睡不着。
辗转数次未果,我还是睁开了眼。
「你看着我,我睡不着,」我如实道,「能请你出去会儿吗?等我睡了再进来。」
他的目光与我交织,静静地流连了好会儿。他突然开口,声音照常懒懒的,并听不出喜怒:「颜颜,我从未像今天这样侍候过谁,你是头一个。若放在从前,谁敢使唤我去拿个什么,我应该会把他杀了。」
「所以你现在要让我出去,会不会太不识相了点?」
「以我们之间的差距,我想待在哪里,你都没办法。」
「再说,」他狠狠咬了这两个字,吐出来时莫名有种锋利的气息,「江然看着你,你睡得很好,到我这儿你就睡不着了,嗯?」
我本想说些什么,可嗓子一阵发痒,我躺在床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加上他吵得我头疼,一时面色应该发白难看。
魔王看着我,半晌,他略带燥意地站起身。
「行,出去就出去,」他将门摔得大声。
14.
魔王真的就没再碰过我。
他似乎是从江然的记忆里学到了不少厨艺,再加上能感觉出他对此很感兴趣,最近他每天都在厨房里捣鼓饭菜。
我们经常对着一桌的菜相顾无言,各吃各的。
他态度变了很多,事事漠然至极,并不和我有过多交流。不做饭的时候就变成以前一团小蛇,时而盘在沙发上看电视,时而瘫在阳台上晒太阳。有时候他也会出去,不知道去了哪儿,一去就是很久,直到晚上才回来睡觉。
睡觉的时候我躺在床的这一侧,他便是那一侧,谁也不待见谁。
我自然乐得自在,病也这样一天一天好起来。
眼见一个月已经过了快一半,一日晚上八点左右,也不知道是哪儿的缘故,小区突然停了电。我在黑暗中停顿了好会儿,还是决定去附近的超市买些蜡烛,明天甲方需要我交稿子,可我还未画完。
我也不知道魔王现在在哪儿,但不重要。
我拿着手机和钥匙出了门,这座小区已经有些年份,各种设施都算不上好,人也少,最近的超市不算近,我来回一趟花了快半小时。
我也是快到小区门口才感觉自己似乎被人跟踪了。
身后的脚步声带着刻意的轻缓,但是我慢它就慢,我快它就快。
我不敢回家,绕着小区又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直到感觉不到那压得人不敢喘气的脚步声,我才敢急步往家走。
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吧。
我想。
最近我的神经太敏感了。
在我掏出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那样让人毛骨悚然的不对劲感自身后而来,我被那隐于暗处恭候多时的人一把推入屋子里,关门声在耳边静静响起。
屋里仍旧一遍黑暗,我全身僵硬,开始抱有庆幸的想法——也许是魔王的恶作剧。
但那人从背后用手捂住了我的嘴,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妈的,真是废了老子好大的功夫。」
我拼命挣扎,手却被人反剪,只能发出「唔唔」的模糊声。
「这细腰翘臀的,也不白费老子惦记了这么久。」
这是一场入室强奸,我以为世道太平放以轻松,可没想到这样的事件会不偏不倚砸在我头上。那人往我嘴里塞了一团布,塞得很深,我想要干呕,又被透明胶带封住了我的嘴。
他开始摸我的腿,不知为何我又想起同魔王疯狂又可怕的那一次,在暗中沉浮许久也不得阳光。我已经尽力想要忘记了,可每当想到那时我的整颗心脏都像是被密密麻麻的恐慌包裹住,我害怕被触碰,由那日刻在骨子里的害怕。
我失去了所有理智,胡乱中一脚蹬在那人的胯间。
他吃痛,松开了捉我的手,我想要逃进卧室锁住门,眼见最后几步,头皮撕裂般的疼痛让我往后仰倒。
我被那人扯住头发重重摔在地上。
他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装什么装,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他妈的就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他破口大骂,「反正你那相好的在医院当残废去了,还不如交给老子来整一整。」
他的手快要摸到我的大腿,我其实想过要喊魔王,可到现在他都没有出手,要么是不在,要么……是不想,绝望的海水带着腥咸味涨了潮,我快要淹没其中。
一道闪电劈过刚才还平静淡漠的夜空。
霎时间,窗外风雨大作,窗子「咔吱」一声被狂风吹开,一条通体漆黑的大蛇顺着风盘旋而来。
他尾巴一勾,就将那人从我身边勾走。
那人直愣愣地看着他,嘴里含糊不清:「怪……怪物……」
可很快,那人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看到缠在他腰上的蛇尾一点一点收力,他就像一颗夹心的糖果,越收力,身体也越扭曲,直到最后「嘭——」的一声,那些里面的夹心通通流落四周。
我没有沾上,因为魔王用他的身躯挡住了我。
黑雾乍现,大蛇消失,魔王在我面前停下脚步。
我垂着头没说话,他默然半晌,蹲下身,伸手似乎想要去碰我那肿起的脸。
还未碰到,我的眼泪重重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15.
冰凉的一滴泪。
但他像是被烫到一般,匆匆缩回了手。
我并不在乎他怎么样,只是眼泪起了个头就收不住,我麻木地躺在那里哭,大脑寂静,甚至都不知道我到底在难过些什么。
外面的风停了,雨还在急促的落。
魔王突然伸手抱住我。
「没事了,」他轻声道,雨差点盖过了他的声音。
他又重复了遍,声音大了些:「没事了,颜颜。」
「我回来了,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我闻言只觉得好笑,声音比我的情绪听着要平静许多:「错了。」
他没有接话。
「今晚只是,一个强奸犯杀了另一个强奸犯。于我而言,意义不大。」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恼怒或是无所谓,只是抱着我的手微微收紧。他开口,居然带着完全不符合他的郑重。
「颜颜,我和他不一样。」
我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讥讽的笑:「有什么不一样。」
「你比他还糟糕。」
他顿了顿,也笑了:「确实。他连人都没杀过,而死在我手里的命数都数不清,如果是以你们人类那些没用的善良作比较,我确实比他糟糕。」
「但是我不在乎,颜颜,我是魔,生来薄情,善良对我无用。」
我被他的理也直气也壮整得无语片刻,然后发表感想:「真是不要脸的说法。」
他居然抓住我的手,带着我去摸他的脸:「颜颜,你摸摸看,我的脸还在哦。」
今晚的事情我并不能很好的消化,各种各样的情绪把我大脑堵得水泄不通,没有过多的思索,在碰到他脸的那一刻,我揪着往外扯了扯。
「嘶——」他抽了一口凉气。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佯装无事发生,我抽回手,淡淡道:」哦,摸了,果然是不要脸。」
他抱着我,我们视线齐平,他似乎呆在那里,眼神看着我,又像是没看。
雨停了。
他嘴角突然弯了弯。
「噗——」然后笑出了声。
我第一次看到魔王这样笑,毫无杂念,开心地笑。
我瞪圆了眼,有些不可思议。他笑够了,眼尾上挑,还残留这一抹愉悦,他的脸缓缓靠向我,在我嘴角轻轻地吻了一下。
不若之前那般疯狂的攻城掠地,他真的只是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甚至在这个吻中感受到些许珍重。
「颜颜,魔界那群废物加起来,都不如你胆子大,」他说道,「但我容许你放肆。」
16.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和魔王不再是一人躺在床的一侧,我们就像半月前的那一夜结束的清晨,我躺在他怀里,他的手懒散散地搭着我的腰。
昨晚我们什么都没做,我原以为他又会发情,但直到最后最亲密的事只有那个若有若无的轻吻。
他睡得很熟,面上一派天真。
这是他只有睡着时才会有的表情。
我拿开他搭在我腰上的手,移动了些距离,他又放上来。再拿开,再放上来。
我便停了动作,出声:「好玩吗?」
他慢慢悠悠睁开眼,扬起眉毛无辜地笑:「呀,被发现了。」
我瞪了他一眼,准备起身,可刚离开枕头,又被他大手一挥,给摁了回去。
「才六点半,颜颜,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我话音刚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抚了抚我披着的长发:「听话,你昨晚两点多才睡着。」
我沉默。昨晚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在开门时身后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虎视眈眈,差点被入室强奸的经历折磨我良久,直到熬不住最后精神疲倦了,才浅浅睡去。我现在确实还很困,可被魔王抱在怀里睡觉,我也觉得不适。
我努力想要睡过去,没能成功。
或许是翻来覆去也吵到了魔王,他反而是起了身。
「你睡吧,」他替我理了理被子,然后走了出去。
无人打扰,我很快入了梦。
自这日起,魔王变了。他虽然还是强势,但又适当的温柔体贴,他会找很多话题同我聊天,我对此并没什么兴趣,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可他还是兴致勃勃。他依然会变成小小的黑蛇,有时候我在画画,他便在旁边蜷成一团睡觉,我放起音乐,他的尾巴尖随着节奏轻轻敲在桌上。
家里堆了不少小熊饼干,他对这东西情有独钟。
我看过他将小熊饼干丢进小粉的恒温箱,嘴里念叨着:「没有一条蛇会拒绝小熊饼干。」事实上,只有他这一条蛇喜欢。
小粉被吓得直接装死,我看不下去,把小粉拿出来。
「别吓她,她很怕你,」我说。
他听后只是散漫地笑:「可是颜颜,这不是你一开始给我准备的老婆吗,怎么会怕我?」
指得是当时他还是小黑时,我一度想让他和小粉配种。
这是还记仇呢。
我抬眼看他:「你想办法诓好她,她依然可以当你的老婆。」
魔王将我堵在门口亲得喘不过气来,嗓音低哑:「颜颜,你总要说些让我生气的话。」虚张声势的狠,却又带了无奈。
他自那日后对我最多不过是亲吻,更多的便不会再进行下去,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开始克制,但隐隐有种感觉,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日。
一直到一个月的期限快要到了,最后一天。
我提议道:「纪念一下吧。」
彼时他是小黑蛇的形态,用尾巴翻着我沙发上的小说看。
「怎么个纪念法?」他懒懒地问。
「我和你有一段很不好的记忆,」我说,「在观星崖。」
他倏地抬起头,猩红的蛇眼目光如炬。
我不在意般,接着道:「我们去观星崖,丢了那些不好的记忆,然后留段好的。」我又着重强调:「美好的记忆。」
他望着我,良久:「观星崖的星星好看吗?」
我摇头:「不知道,那天也没仔细看。听说那里的星星最多也最亮。」
他变回了人,挨近我坐下来,然后牵起我的手,指腹温柔地摩挲:「好,那我们就去看星星。」
之前他为了伪装成江然,开了许久的车才到。但此时他是魔王,只需要一瞬间,我们就到了观星崖前。
星云璀璨,在天上汇聚成一条亮晶晶的河。
我们坐在石凳上,我由衷感叹:「真美啊。」
他看着我,轻轻嗯了一声。
我说道:「现在城市里到处都是高楼,根本看不到这么多星星了。我小的时候——还在孤儿院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星河。」
魔王无所谓地笑笑:「我从来没看过。」
见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魔界没有星星。」
「哦,那真是可惜,」我叹了口气,「你要回魔界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沉默片刻,平静地开了口:「不仅是我,还有你。」
我愣愣地看向他。
「什么意思?」
冬日的风刮得脸颊生疼,我不甚在意,只是看着他。
他的目光凝在我脸上,似乎不会放过我任何一个表情。
半晌,他笑了一声,那样坚定而又残忍的笑:「颜颜,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让你留在人间,和江然双宿双飞吧。」
「你是我的,回到魔界,你将会是我的王后。」
清泠泠的月光打在我俩身上,魔王的眼里也装着捂不热的月光。
我闭了闭眼,支支吾吾:「其实……这些天相处,我对你……」
我说话颠三倒四,完全没了章法。
「但你不能这样突然地要求我去魔界,我根本没做好准备。」
「你该早点告诉我,」我鼻子一酸,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大概是我的反应和他想得并不一样,他怔住,没有接话。
我看着他,表情倔强,但眼泪一直在淌。
似乎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选择告诉他。
魔王回过神,有力的手臂一捞,将我捞进他的怀里。他轻轻地咬着我的耳朵,语气旖旎:「真的?」
我听出了他的小心翼翼和难以置信。
我吸了吸鼻子:「你不信我。」
他沿着我的耳后一路亲到了唇,轻声道:「我是太高兴了。」
我靠过去堵住了他的嘴,热情地吻他。他逐渐变被动为主动,闭着眼沉浸在不断地亲吻中。
我就是在这时,将除魔师老人给我的匕首刺入他的心脏。
17.
夜风徐徐,我在这个冬日的夜晚握着匕首,第一次去杀一个人。平日里我连杀鱼都不敢,可此时整个人却平静得可怕,连手都没抖一下,可想而知,我心里有多恨。
魔王后退了一步,两步….…眼里的月光破碎,最后只剩一潭死水。
我不在乎,我只盼着他死。
我盼了一个月,一天又一天的熬过来,却还是摆脱不了他——将我人生毁了个彻底的恶魔。
我猜到他可能不会轻易放过我,提前联系除魔师老人拿到了匕首,老人说再强大的魔也有心脏,心脏死,魔亦会死,如果能趁魔毫无防备之时攻击,便能更高地提升致死几率。
所以我将地点选在抑制魔力的观星崖,也会演一段戏提前降低魔王的防备。我拼尽所有,赌我接下来的人生。
可我赌输了。
那把听说是杀过成千上百邪魔的匕首只在魔王的胸口停留了不到半分钟,便化作黑雾,再无踪迹。
他甚至连血都没流一滴。
我其实还准备了一把匕首,给自己准备的。
眼见失败,我举起那把匕首,只想一死了之,我本来也不是多热爱这个世界的人。
可刀尖快要碰到我身体时,这一把匕首也化作黑雾消散。
我静默地看着他。
魔王也正在看我,他的瞳孔褪去了原本的猩红色,装上沉沉黑夜。
「颜颜,你要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比死更可怕,」他开口,露出森白牙齿,「或许是本王对你太好了,所以你不知道,本王向来,以折磨别人为乐。」
「本来本王怕你吓到,所以收好獠牙忍到至今。」
「可现在看来,似乎没太大必要。」
黑色的长袍在风中翻飞,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话,优雅又理性,看上去像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但我知道,这些伪装的表皮之下,藏着嗜人血肉的疯癫。
他笑笑:「颜颜,本王很久没见血了,你陪着本王,本王教你怎样杀人。」
一瞬间,观星崖前挤满了人,他们先是怔愣,随后惊恐地看着周围,交谈声四起。
我蓦地站起身,可也就在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押在石凳上坐下来,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不了话,甚至动弹不得。
魔王杀了一晚上的人,一边杀一边与我讲解。
我眼睁睁见识了地狱。
直到日出,朝霞映在观星崖的遍地血色上,诡艳绚丽。
魔王解开我的咒,我精神已经不太好了。他抱着我,像是抱着全世界最亲密的人,轻声在我耳边呢喃:「颜颜,和我回魔界。
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好字。
他低笑一声:「傻女孩,你不会还念着本王和你的契约吧。」
魔王的食指勾了勾,我们眉心出现之前订下「一个月离开」的金色契约。
「当时订这个契约时,本王本来想的是一个月后将你杀掉,」 他的话格外多,每一个字都沾着蛇类的阴冷,「可现在本王舍不得了,所以颜颜,你亲自解开契约吧。」
我冷眼看着他:「杀了我,反正你手里也不多我这一条命。」
他手指晃了晃,比了个否定的动作。
魔王道:「我们好像一直忘了一个人。」
我心生不妙。
他在空气中随手一拉,一块屏幕展开,江然昏迷中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颜颜,惊喜吗?」
「你以为已经被废物除魔师们带到安全地方的江然还是被本王发现了。」
恶意报复般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得更灿烂。
「明明提醒过你们,本王和人间这些最低等的魔不一样。人间没有魔气,只能靠微弱的人类灵魂为生,在魔界待不下去的魔才会选择来到这里。除魔师们长期与这样的魔交战,便自大地以为能在本王眼皮子下救人。」
「颜颜,你说他们会成功吗?」
我的所有坚持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和你去魔界,」我用尽全身力气,宣告战败。
18.
我解了契约。
魔王表现出大度的样子:「颜颜,最后去见一面你的江然吧。」
时隔一个月,我终于又见到了江然,在那个私人医院。
名唤大黄的白大褂医生开车来接的我,魔王没有去,所以这据说原身是黄狗的魔一路上话特别多。
他给我看他女儿的照片,挂在后视镜上的吊坠中。
可那明明不是他的女儿,是他所取代的这具身子的主人与其妻子的孩子。七岁的小女孩,在照片上笑得天真无邪,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只剩一具空壳,被妖魔替代。
我看着他,只能想到魔王将江然取代那段日子,心生厌恶,并未搭理。大黄也知自讨没趣,后来便安静了。
同样的病房,我的江然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消瘦了些,两颊微微往下陷,更像是高中时期的他。
那时长年遭受校园暴力的我远比现在自卑懦弱,留着长长的刘海,走路只敢看地面。
他是成绩好,人缘也好,深受老师喜爱的班长。
江然偶尔会帮我,他天性善良,总会帮助更弱势的群体,然后接下来等待我得便是女生们变本加厉的校园暴力。
我一开始讨厌他。
他的善意在我看来是不经意间的恶,滋养着那些人的嫉恨。
我希望他离我远远的。
直到那一天,50 年校庆,晚会即将开始时我被那群人又堵在厕所,没有原因,一般来说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想找我发泄。
晚秋的风多冷啊,我被她们一桶一桶浇着凉水。
操场传来主持人讲话的声音,她们哄笑着离开,我被锁在厕所里。
要将人整个吞噬的暗分布在厕所每一个角落,我环抱着自己,好冷好冷。我第一次乞求神明,谁来救救我。
然后,门开了。
江然站在门外,眉毛皱成一团,在看到我时舒开眉心,似乎松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你了,」他说。
我亲吻病床上的他,虔诚地吻过他的眉心,鼻尖,嘴唇。魔王答应我,等我到魔界的那一刻便让江然醒来,我还提了一个要求,要让所有人都忘记我。
其实哪里是所有人啊。我只怕江然记得我,他会痛苦。
「要好好吃饭,」虽然明知道他听不见,可我还是忍不住多嘴,「不要熬夜,不要总是对着电脑,不要当工作狂,江然,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陪不了你了。」
我将头埋在他肩膀,无声地哭。
走出医院时,魔王正懒懒地靠在车前,目光落在我还未消肿的眼上,神色恹恹。
「小情侣告别完了?」他扬了扬眉毛。
我并未接话,走到车前,他替我打开门。
我靠着车椅,神思都飞走了。
魔王上车系好安全带,他将一旁的东西递给我:「喏,吃点东西,一天都没吃饭了,本王可不想要病弱的王后。」
我说:「我不饿。」
他命令道:「吃。」
我便机械地拿起食物,往嘴里塞。
就吃了两口,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观星崖前血腥残忍的画面,我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正好车子还未打火,我跑下车在树边一阵干呕。
「我真吃不了,」见魔王也下车,我忍着胃里的不适对他说。
他的脸在路灯的光照下晦暗不明,看不清神情,但我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半晌,他开口,不辨喜怒:「如果本王说,昨晚所杀的那些人,都是或者曾是施暴者,颜颜,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19.
施暴者?
我还愣了一下。哦对,他看过江然的记忆,大概也知道一些我曾经的遭遇。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以为这是在给我报仇?
哈哈,我在心里毫无波澜地干笑两声。
觉得膈应。
「所以,昨晚有那些人?我遇见过的那些人,」不知为何,我感觉他既然这样说,一定也落实到了具体的人身上。
「哦,那些人,」魔王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掌心浮现出的苍蓝色火焰,「早杀了,就是本王手里的这团火,烧了她们一晚上才让她们死。」
「都一个月以前的事了,颜颜,本王看了江然的记忆,就只想杀了她们。」
「你想看看她们怎么死的吗?如果想,本王可以让你看一看,」他娓娓道来,似乎想将我拉入深渊。
我却抱着树又干呕起来。
整个胃部都如火燎般,偏偏里面没装东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单纯地没法开心,甚至想想那些让我噩梦无数的嘴脸在烈火中焚烧,那样夸张,扭曲又绝望的嘴脸,我只觉得可怕。
他就站在原地,近乎审视一般,最后轻声说:「颜颜,本王讨厌你的善良。」
他走过来,冰冷的手抚上我脊背中心,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顺着触摸的地方传入我的胃部,我缓了两口气,终于能够正常的呼吸。
他又向我递了一杯温水。
我静静地捧着那杯水,突然问:「如果有一天你厌倦我了,我是不是会死?」
魔王似乎不太喜欢我的这句话,眉头微微合拢。
「或许吧,但本王应该也舍不得杀你,」他大概自己也没找到答案,随意说了句。
「哦,」我敷衍地应了声,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如果有那样一天,还是让我死吧,我不想待在魔界逐渐苍老然后郁郁而终,最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如果能让我死在人间那就更好了,我也不太想死在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沉了脸色,眉心沾着戾气。
「行啊,」他咬牙切齿蹦出两字,「反正你死了后本王就把江然一起送来陪你,放心,本王怎么都得把你们葬在一块儿,碑上写着夫妻二字,免得你活着天天挂念。」
我垂着眼看水杯中微微晃动的波纹,只能沉默。
他淡声道:「颜颜,还要死吗?」
我摇头:「嗯,不想了。」
魔王睨着我,目光灼人。
「颜颜,你得知道,即便要死……」他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也只能死在本王怀里。」
第二日,魔王便带着我去了魔界,一路的还有大黄和小粉。
大黄满脸难以置信,他说在人间所有魔的认知里,来人间的魔就代表回不了魔界,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看到有人徒手撕开空间的裂缝,然后拖家带口轻轻松松走了进去。
走进空间的那一瞬间,周围的场景全变了。
黑夜笼罩上空,一颗星星都没,只有一轮满月挂在无边的暗色中。
我听说了,魔界是没有白昼的,我在这里将永远都看不见太阳,或许也是因为没有光照的原因,一进到这里我就觉得极其压抑,遍体生寒。
有人比我更害怕。
小粉肉嘟嘟的手拉住我:「妈咪,这里好可怕。」
我无言地看过去,她也正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如果不是她那粉色的头发,分叉的舌头以及脸颊上若隐若现的粉色鳞片,看上去大概真的就是个四五岁的小孩。
这当然是魔王的杰作,他说让小粉来陪我,直接将我养了几年的小蛇变成了魔。
黏人的魔。
我不着痕迹抽出我的手,并不适应:「这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对她说。
她扁了扁嘴,又要哭了。
魔王淡淡地瞄了她一眼,小粉立马止住,但又吓得立马藏在我身后,只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她很怕魔王,这倒没变。
大黄对应付小孩倒是很有一套,把小粉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您睡一会儿就到了,等下起来会有糖糖吃。」
他总觉得小粉是我和魔王的女儿,即使我解释了好多次。
小粉瞬间不哭了,好奇道:「糖糖是什么?」
「嗯……就是甜甜的,特别好吃的东西。」
小粉笑起来:「哦!我知道了,就是小老鼠嘛!」
她幸福地睡了过去,睡前嘟嚷着:「我喜欢吃小老鼠。」
也就在小粉睡着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与其说是震动,不如说是地面变成了张摆动的布,起起伏伏让人根本站不住脚。
我快要摔倒在地,魔王单手搂住我的腰,将我带到半空。
然后我看到他另一只手燃起苍蓝色的火焰,轻轻一挥,地面便起了火。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地面像烧不毁但又痛苦的布,在火中挣扎,翻滚,最后精疲力尽。
魔王收回火焰。
地面上躺了个焦黑的人。
「是您……是您,」那人如临大敌,声音中充斥着恐惧,「您又回来了。」
魔王不甚在意,只是问:「本王问你,现在谁在掌权。」
那人吓得什么都说了:「无人掌权,魔界现在一片混乱,谁都想坐那个位置,于是争得到处不安生。」
「哦,」魔王说,「那就只能全都杀了。」
说完懒懒地捂住我的眼睛,我听到那人一声尖锐的惨叫和身体撕裂的声音,魔王也没停留,带我飞了会儿才松开捂我眼睛的手。
我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意思,之前让我看了一晚上地狱的明明也是他。
重获视觉后,出现在面前的应该是一座宫殿的内部,宽阔的大殿被精心打造,洁白的墙壁,光亮的地砖,每一根柱子上都雕刻着巨蛇和蔷薇。直觉告诉我,这是魔王的家。
他松开我的腰,让我轻轻落在地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现在情绪没有一点外漏,我却感觉到他那快要克制不住的血腥的兴奋。
「颜颜,你记得吗,」他说道,「本王之前给你说过,回到魔界,本王会让这里有一条鲜血汇聚的长河。」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他突然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本来想让你也看看的,可那夜观星崖上就那一点的血便把你吓到。」
「那么颜颜,好好待在这里,等本王回来。」
20.
我恶毒地想,希望他死在战斗中。
他并不知道我的想法,临走前还吻了吻我,说他回来后便会娶我当整个魔界的王后。
哦,王后。
我心里像是蒙了一层雾,迷茫得在这个想法中不断打转。什么王后,我不过就是被困在魔界的一个无能为力的人类,这座宫殿是我的囚笼,或许魔王开心了会打开笼子让我飞出去,可最终我必须都得飞回来。然后最多十年,我没有了他喜欢的容貌,某一天我会死在这里,悄无声息的,谁也不记得的。
我正想着,旁边传来大黄的声音。
「夫人,您脸色看上去好差,要不要小的替您看一下,」他先去安顿睡着的小粉,所以才到这儿来。
我并不喜欢他这样称呼我,但魔王默许了,大黄是魔王狂热的粉丝。
「不用,只是有点累。」
「那先去休息会儿吧,大人暂时也不会回来,」他一副「求夸奖」的扬了扬手里的小包,「小的从人间带了很多东西来,之前大人还让小的去买了很多家具,刚才小的已经去布置好了。」
我点头:「也好。」确实是累了。
然后我就听了这位狂热粉丝一路上对魔王的吹捧。
「哇塞!」他第 N 次发出惊叹,「小的本以为大人只是个实力比较强的地魔然后想在人间称王来着……哦夫人您大概不知道地魔是什么意思,反正像我们这种落魄到去人间捡破烂的就是地魔,正常实力的称湮魔,而强到能够称霸一方的魔为天魔,我曾在魔界活了数百年,从来没真正见过天魔。」
「称得上天魔的不过区区几十位,他们实力均衡,互相牵制。」
「可三百多年前,出现了一位魔,他以一人之力便能压制住所有天魔,于是各大势力纷纷低头臣服,共侍一位魔界之主。」
大黄激动地眼冒金星:「夫人,您知道他是谁吗?」
我:「……」
「没错,他就是与您在人间同床共枕多日的大人!」他的语气充满了羡慕,「哇塞,好浪漫!」
我:「……」
我面无表情:「我们换一换?」
这位三十多岁的成熟男医生露出娇羞又懊恼的神情:「早知道小的当时怎么都得选个女人的身体,说不定……唉,爱情是风,想抓却没能抓住。」
我:「……」
真心建议这位医生先治一治自己的脑子。
我被迫听了一路的脑残粉发言,终于走到房间门口,半步还没跨进去,大黄非常真诚地安慰我:「夫人,您别担心大人,那些天魔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只有他杀他们的份,要伤大人一根毛都不可能……」
我「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把这些我根本就不想听到的话隔绝在外面。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没用的天魔们。
转过身看,这房间很大,应有尽有。
只是……
这床……大红的喜被,大红的床单,大红的枕头……上面还洒着大红的玫瑰花瓣,抬头,床头上方的墙上居然用玫瑰花瓣围了一个大红的爱心。
……有病
我连看一眼都觉得烦人,更别说躺上去了。所以我窝在一旁的沙发里睡了过去。
我以为魔王至少得走个几天,可我醒得时候,他已经躺在我身边,又是将我整个都抱在怀里。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将我抱上了床。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明显是被清理过,但自从那一晚的地狱后,我便对这样的味道格外敏感。
因为我会反胃。
我轻微的动静吵醒了魔王,我们四目相对,他弯着眉毛笑起来,将头埋在我肩膀,以一种眷恋的姿态抱着我。
「颜颜,本王做梦了。」
我并不好奇。
他却自顾自说道:「梦里你穿着白色的婚纱,手里捧着花,牧师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本王,你说愿意。」
他现在抱着我,自然看不到我嘴角讽刺的笑。但我又想,或许是这样,他才抱着我。
「颜颜,我们明天就结婚好不好?」
21.
我自然是好的。
无所谓,自从被逼着来到魔界后,我什么事都无所谓,随他怎样折腾。
我没回答他,他便当我默认。
第二天如约而至,全白的婚礼,我穿着白色的婚纱,他穿着白色的西服,我们在白色的宫殿里举行婚礼,周围开着不知名的花色鲜花,来宾届是形态各异的魔,他们纷纷露出惧怕敬畏的表情,似乎还没从前日魔王的大肆屠杀中走出来。
小粉作了花童,她牵着我的裙子,偷偷问我。
「妈咪,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沉默,整个婚礼或许只有一个人觉得开心,魔王很开心,他总是控制不住地笑。
我越发搞不懂他的感情,有时候觉得他很喜欢我,但那只是须于表面的喜欢,是他的占有欲,是他的一时兴起。
但这场婚礼,又像他的预谋已久。
无论是准备还是过程,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我曾和江然说我想要我的婚礼是全白的,想要放我最喜欢的歌,想要没有任何煽情环节,就那样简简单单的幸福,魔王都照做了。我像个机器人一样走过所有流程,却只觉得麻木。
倒是有一只魔一直紧紧地盯着我,眼神让我不太舒服。
是个长着黑色翅膀的高挑女魔,漂亮又妖娆。
大黄告诉我,这是天魔阿曳,整个魔界最厉害的女魔。
行吧,与我无关。
我又无所谓的想想。
婚礼结束,魔王将我抱回婚房,也就是我们在宫殿里住的这个大房间。他把我轻轻放在撒满玫瑰花的床上,动作温柔——倒不如说整个今天,他都很温柔。
我坐在床边,他替我解开发饰,明明他一个什么什么法术就能解开,可偏偏用手解了半天,不过倒也没不耐烦。
他还蹲下身替我脱了高跟鞋,把我的脚放在怀里轻轻的揉。
「累了吗,」魔王问我。
「还行,」我回答。
「还要不要吃点什么,今天你吃得也很少,」他又问,「我现在可以去给你做。」
婚礼过后,他又变回了「我」的自称。
我摇头:「不饿。」
他倒也不在意,伸手在我背上拍了拍,那股子暖气又流向我身体四处,我之前便明白,这暖气就像随意流淌的营养,即使我不吃饭,也没有任何影响。
不吃也罢,反正我确实没什么胃口。
魔王突然伸手将我抱住。
「颜颜,我们是夫妻了,」他在我耳边低声道「试着接受我好吗,我会让你快乐的。」
他小心翼翼的亲吻我,明明在问我,却也不给我回答的机会。似乎是怕我拒绝。
我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寂静。
他不用说这些,我早就做好准备了,他把我带到魔界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之前……
我想了起来,那一天,江然就躺在隔壁,不知道多久……没完没了的难受……
奇怪,我明明再三告诉自己无所谓,却突然没由来的崩溃。
我从他身下挣扎着坐起身,然后缩到了床角。
「别碰我……」我捂着耳朵,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
22.
魔王在原地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翻身下床。
他坐在床边,闭着眼睛烦躁地呼了两口气,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好久,我终于平静下来。
「颜颜,」他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嗯了一声。
「就这么厌恶我?」
我又嗯了一声。
他从嗓子眼滚出声极其讽刺的笑:「那也没办法了,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我只能再次的「嗯」
他突然转过头,大手拉过我的手腕,将我扯进他的怀中。
语气凶狠,不像平时作为阴冷的蛇类,倒是像头小狼:「颜颜,我不知道还要怎么做你才会满意。从前我会杀光所有我讨厌的人,我曾经站在江然床前几次想要动手,最后都因为你妥协了,魔天生占有欲强,就大黄那样的地魔,早把原身的那个医生给吞噬了,我比他更恶劣更残忍,从小只要看到别人痛苦我就开心,我很想让江然死,但我第一次杀不了想杀的人。」
「在人间,你就住在那个几十平的小屋子里,每个月还要想着怎么省吃俭用还贷款,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为了一个单子要低声下气的求人,明明你害怕和人交流怕与人相处,但因世俗只能屈服。」
「颜颜,你到了魔界,就是我的王后,是整个魔界最尊贵的人。别人只会低声下气地来求你,你不想看到他们,可以让他们都滚,在这里没人能欺负到你。你可以尽情地做你自己,你喜欢画画,宫殿里有比你从前房子还要大的画室,你喜欢养花,我可以找来魔界最稀有的花种。颜颜,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
「所以忘了人间的事,好吗?就和我好好地生活在这里。」
他的语气逐渐软化,到了最后一句,已经算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他在求我。
我闭着眼睛靠在他肩头,疲惫至极。
我想要同之前一样,敷衍地嗯一声。
但我好怕,我怕自己真如他所说的,开始适应魔界的生活。我是人类,我们之间本就天差地别,他说自己看着别人痛苦会觉得开心,我看着别人痛苦却只会痛苦。
「我忘不掉,」我轻声开口,「人间有我最爱的人,我忘不掉。」
他抬头,一向不辨喜怒的眸子里窜出一把火,那种似乎下一刻就忍不住要烧毁一切的一把火。我头一次清晰的感知到他的愤怒。
我笑了笑:「如果你是想我和你做一对恩爱的夫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做不到。我连靠近你都觉得难受,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对你有应激反应,当然,这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你依然可以选择强奸我,但我也只能给你这样的身体价值,至于其他的,你也别太去在意了。」
他揽在我腰上的手明明很僵硬,却也微微颤抖。我想他大概也在克制如何不让这只杀人无数的手,不在现在杀了我。
我牵过他的这只手,放在我颈上。
「你杀了我,就不会那么苦恼了。」
魔王却在触碰到我颈部的那一刻瞬间收回了手,他盯着我,眼里的火却渐渐熄灭了。
「颜颜,你恨我也好,厌恶我也罢,但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即便是恨,我们也理应纠缠一生。」
说完,他也没再多留,面色郁郁地走出房间。
之后他就像完全忘记了这晚的事,每日来找我,和我聊魔界最近发生的趣事,也带来了花种,帮我将它们栽进阳台。我不想管魔界的花,他便负责松土又浇水,耐心巴巴地等着它们发芽。
他让小粉陪着我,小粉当蛇时胆小怕人,当了魔却非常粘人。她有着说不完的话,使不完的精力,她已经和一些年幼的魔打成一片,经常来给我说他们之间的故事。我排斥魔界,但小粉不同,她还是蛇苗的时候我就养着了,魔王大抵也是知道如此,才把小粉变成了魔,我怎么也做不到排斥小粉。
但我的精神还是一天天地变差。
我吃不下任何东西,那日观星崖的腥气一直充斥在我的鼻腔,我总是克制不住的反胃。不过我不吃东西也无妨,魔王有办法替我维持生命。
我晚上也睡不好觉,总是不断地在噩梦中醒来,反反复复。
我变得爱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
我感觉自己摸着死亡的边界,但魔王替我吊着线,越不去那一边。
魔王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但我们都没提,他每晚都会陪着我,将我抱在怀里睡过去,也仅仅只是抱着。
然而今晚月亮缺了一个角,他不在。
来的是之前我在婚礼上看过的女魔阿曳,大黄说过,她很厉害。
「你是来杀我的吗?」我感觉到她来者不善。
「是,」她和表面的妖娆不同,声音冷冽又淡漠。
我听大黄说她是魔王最忠心的部下,一身武力皆是魔王培养,从来只视魔王为天。
「动手之前,能拜托一件事吗?」我毫无即将被杀的自觉。
「说。」
「我想看看人间。」
阿曳看着拽,可是居然出奇的好说话,她的手一伸,空气像是被拉开一张幕布,我在里面看到了人间的高楼和灯火。
我请求她让我看一眼江然,阿曳也同意了。
临死前,我问她:「你杀了我,魔王会怪罪于你吗?」
「我会自裁,」她惜字如金。
我有短暂的惊讶:「不惜这样,也要杀我?」
「是,「她简短答道,「在我预知里,你会背叛王,所以你得死。」
「我不会让王,再经历背叛了。」
23.
(魔王视角)
魔是什么?
太多的词语可以形容了。
残忍,嗜血,好斗,淫欲,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一切不好的词,大抵都可以用在魔的身上。
而他
天生的魔王,这些阴暗的魔性甚至更甚一筹。
他生在魔界最混乱的地盘,天空是红的,土地也是红的,听说数以万年,这里日日被鲜血渗透,空气永远弥漫着消不去的腐蚀臭气,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和森白头骨,是被活下来的魔啃食剩下的。
能在这片区域活下来,仅仅是靠与生俱来的魔性远远不够,还得学会伪装欺骗,学会拿捏弱点,学会挑拨离间。他还小的时候力量不够,可靠着操控人心在这里也过得不错。
他无父无母。教会他伪装欺骗,教会他拿捏弱点,教会他挑拨离间的是个双眼失明,魔力尽失的年老湮魔,湮魔将他魔性中的恶全部激发出来。
他和湮魔在这片区域中互相利用,但又相依为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十年,随着他对魔气的吸收,力量一日日变强,终于有天突破了临界点,他凌驾在众魔之上,数十个天魔围攻,结果纷纷交了性命。一时之间,他成了魔界传说中——天生的魔王。
统治魔界很无聊,他对这个魔王的位置并不感兴趣。
他更享受在血红的土地上无止境的杀戮。
他不感兴趣,可有的是魔产生贪念。三百年后的残月之夜,向来圆满的月亮会缺一个角,他在残月时会显露真身,其实影响并不是很大,但那日湮魔来找他喝酒,他便放松了警惕。
说句可笑的话,这么久的相处,湮魔像他的亲人,也像是师父,他对湮魔有所依赖。
湮魔十年前就快不行了,今晚找上他,说自己大限将至。
最后一面,也是最后一杯酒。
可他忘了。
是谁教他欺骗,是谁教他操控人心。他在湮魔的棋局里,就是一颗养了三百年的棋子。
湮魔那杯酒里装着毒,他其实天生抗毒,从来不怕这些暗招,但湮魔坐在他面前笑,说这毒是因情绪而定,若遇平和则无事发生,可若遇悲伤,魔力便会被抑制。
他的魔力被抑制了。
即使是这样,在成千上万的魔围攻下,他并没有落败。但这样下去迟早体力会被耗尽,他假装露出破绽,被了解他的湮魔捉个正着。
湮魔说:「你看,根本没人想要你活着,他们都惧怕你,都想你快点死。」
他问:「那你呢?」
「等你死后,我会吸收你的力量,」湮魔眼中露出狂热,「成为新的王……」
话音刚落,湮魔的脑袋被伪装至奄奄一息的他直接拍碎。
粘稠的血顺着指尖留下来,他面露讽意。
这些魔应该也想不到,即使力量被抑制,他杀他们也是如此轻松。
可现在的他实在太虚弱了,身上的伤口让他神智不清,但那些弱小无能的魔一个接着一个,杀都杀不完。
权衡之下,魔王假死逃脱,他到了在魔界的认知里,比垃圾场还不如的地方——人间。
这里空气中没有一丝魔气,人类这种食物连吃下去的意义都没有,因为他们并不能给魔带来提升,人间满足不了魔的任何需求,一向只有最糟糕的地魔才会来到这里。
以上都是听说。
直到魔王到了人间,他才发现情况比他想得还要遭。
因为没有魔气,伤重的他没办法恢复魔的形态,甚至真身都维持不住,只是干瘪的一条小蛇。
也因为没有魔气,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冷,大雪肆意,几乎要将他层层盖住。
难以置信,最后他可能会被冻死在人间的冬天。
意识逐渐消散。
突然,身子一轻,他被人拿了起来。
这人嘀咕着:「好漂亮的小家伙。」是个女人。
她的掌心很暖和,很暖和。快被冻僵的他忍不住在她的掌心蜷缩。
听说人间有太阳,这就是太阳吗?
在沉沉睡去前,魔王迷糊地想道。
半昏半睡间,他仿佛听到一个声音。
温柔的声音。她说:「要撑过来啊,小黑。」
小黑是谁?
古怪的话,以及古怪的名字。魔王觉得这可能是个梦,可转而他又觉得不对,因为他从来都不做梦。
醒来时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他出不去,昨天那个女人也想杀了他?像魔界的那些魔一样,因为惧怕他。
他在笼子里来回爬行,脑子还不太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笼外发出声响,有人一步一步走来。
笼子上方被打开的那个瞬间,魔王条件发射般攻击了过去,只是他忘了自己此时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蛇,发不出来任何魔力汇聚的招数,唯一的手段只有用没什么力气的嘴咬过去。
还咬到了橡胶上,满嘴的臭味。
魔王差点「呸」出来。
他很快冷静,又觉得有些后悔,毕竟现在他需要静养,等身体的魔气慢慢流通,而不是在这种束手无策的时候去得罪这个人类,如果她又把他丢在冰天雪地里,他大概率还是会死。
将心比心,如果有人试图伤害自己,他一定先斩草除根。
魔王静静地等待关于他的最后判决。
可只等来了一只带着橡胶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还好你活下来了,」是那个温柔的女声,动作也同样温柔。
魔王怔怔地抬头看过去。
她的笑容灿烂明亮。
24.
真奇怪。
湮魔对他说:「根本没人想你活下来,他们都惧怕你,都想让你死。」他只觉得意料之中,心情没有分毫起伏,因为确实如此。但这个女人说「还好你活下来了」,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似乎有一束微弱的电,滋滋啦啦电在心口,他居然有些难受。
不过是个人类,魔王静静地想。
弱小又笨拙的人类,他若恢复实力,杀掉这些人类甚至不用花一点力气,他可以掀起海啸,陷了土地,人间对他而言像是脆弱的玩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类,却如此轻易地攻击了他的内心。
她能有什么本事?
每天就窝在家里,一会儿抱着手机哈哈大笑,一会儿坐在电视前哭了起码半抽纸巾,家里还养着一条货真价实的母蛇,有点弱智的那种蛇,她自诩是他和那条母蛇的妈妈。服了,谁要她这样的妈。
她还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零食,嘴里总是包得满满的,就连画画的时候也没闲过那张嘴。有时候他趴在她的大腿上,她吃一个零食,便会给他喂一个,她吧唧吧唧,他也吧唧吧唧,她常常对他笑,眉眼弯弯,边笑边说:「就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蛇。」
他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家伙,无论是人还是魔。
所以即使魔力慢慢流通全身,他的实力逐渐恢复,一向喜欢杀戮的他,没有半分除掉她的意愿。
他甚至会趁着她睡着的时候从箱子里出来,盘在床前静静看着她。
说不上来这个举动是因为什么。
但他发现,每当这时,他几百年以来都未有过的魔的淫欲会被激发,浑身的肌肉隐隐裹在兴奋里,他想象她在他身下。
但如果那样的话,她一定会被吓到。
那算了。
这事也不着急,他不是那些急色的魔,脑子里只有欲望。
反正今后来日方长,他不信得不到她。
清闲自在的时间总是过得挺快,一天,他看到一向不喜欢出门的她精心打扮,穿起漂亮的裙子,走之前对他说:「我去接你爸爸啦,在家等我哦。」
谁?
直到门关上,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指得是那个一直只存在于她的电话中的男朋友江然。
他们会做什么?
一切男女朋友之间该做的事情。
他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轰轰炸开,每个触碰到的角落有的泛着酸,有的泛着涩,还有的甚至夹杂着一丝隐晦的苦,魔王从来没尝过这种滋味。
他突然又想杀人,自从来到这里,他已经很久没起这个念头。
可是杀了江然,真的是最好的办法吗。
不是。
他还有更好的办法,魔王兴奋地想。
他要代替江然。
于是短短几分钟,他潜入了江然的身体,飞机的轰鸣声刮在脑子里,他怔怔地看着窗外,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江然所有的记忆。
他看到了她的学生时期。
看到了她被撕碎的本子,看到了她桌面上辱骂的语言,看到了她在水里的书包,看到了她哭红的眼以及浑身湿透止不住的颤抖。
似乎有一支箭破风而来,紧紧地钉在他的心脏上,那里钝钝的疼。其实他遭受过得远比这些更糟糕,他被利爪刺穿过身体,被尖牙咬碎过骨头,身上曾无数次留下血流不止的窟窿,但都没这一次疼。
钝钝的疼不断折磨他,直到走出接机口——他闻到了她的味道。
抬头看去,她有些局促地站在前方,戴着兜帽垂下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自己的脚。
他不禁又想起那些人围着她猖狂地笑,有人骂她,有人讽刺她,他们说她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所以,她才会一直都不敢接触人群。
魔王想,他那止不住的一身杀意,终于找到了该去杀的人。
25.
那夜他找到曾经欺辱过颜颜的所有人,将他们聚在一块,用火烧了一夜,他们死了活,活了死,直到太阳升起,他才让这些人在极尽的痛苦中化作了尘埃,大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了。
扮演江然这件事上魔王有着十二分的信心。
这是个简单普通的男人,每天就在工作生活中来回切换,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和能力,但也足够上进。
他们是从大学的时候开始谈的恋爱,在摩天轮的最顶点,江然红着一张脸问「我可以拉拉你的手吗」,她垂着头没敢对视,但他们就在彼此热切的心跳声中牵到了对方的手。
幼稚。
魔王每当想到这一幕,只觉得可笑。多么愚蠢又幼稚的举动,如果换做是他,大概会将她抵在玻璃上,不断地亲吻她,直到她喘不过气才不得不离开那张几乎让他疯狂的唇,然后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到腿上,紧紧相拥。
可后来,魔王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若无其事的牵起她的手。
如此简单的动作,就能让他高兴好久。
他开始享受扮演江然的身份,享受时不时能牵她的手,享受偶尔的亲昵,享受夜深人静时将她轻轻抱在怀里,逐渐伴随着她的呼吸声然后沉沉睡去。从前的魔王从来不睡觉,他足够强大,不需要这样没有意义的休息方式,所以他也从来不做梦。
直到有一次。
他第一次做了梦,梦里她发现了他的身份,整个梦都是她凄厉的喊叫声,她让他把江然还回来。
他整颗心沉沉往下坠。
还好是梦,醒来时,这是他头一个念头,还好只是梦。
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有些迟钝地看过去,她眼里满是担忧。
「你做噩梦了吗?」她问。
像是有片羽毛轻轻刮过他心头,他刚才所有的情绪全都在她面前得以抚平。不过是个梦,他如此想道。
后来想起,这个梦大概也预知到了之后的走向,她原来早已发现了端倪,并且设好等着他落网的局,若他只是个弱小的地魔,那一箭足够让他灰飞烟灭。
其实也好,终于不用再伪装自己了。
魔王冷漠地想。
既然是她先打破了这层平衡,他也该让她了解到自己真正的一面。他早就想尝尝她的滋味,只是她之前总用身体不适搪塞过去,他要伪装成愿意尊重她的江然,便忍着没去碰她。
可他作回魔王,想要谁便要谁,更何况,她只是一个人类。
卑贱的人类。
他沉溺在对卑贱的人类的索取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欢愉,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此时这般——轻易地夺去他的魂魄。
待她睡去,他亲了亲她的发顶,很轻很轻,生怕将她吵醒。
可醒来后,她说后悔救了他,说他该死。
他木讷地回过神。
任何人都可以觉得他该死,但她不一样,她曾说过——还好你活下来了。至少,她不能这样想他,盼着他去死。
他有一瞬间想要毁掉所有的一切。
就像以往那样。
可她在难受,她还掉了眼泪。
于是,他只得换了一种方式惩罚她。
但这一次不一样,醒来后她紧闭着眼,浑身发烫,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脸,手止不住轻轻颤抖。
无论怎么喊,她都没有动静。
魔王第一次有了害怕这样的情绪。
他没办法想象如果她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今后会怎样。
不过还好,她的病慢慢好转,魔王后知后觉有些懊恼当时自己的不管不顾,下一次的话,他一定要耐心一些,温柔一些。
可她甚至要赶他出房间,因为他在旁边,她就睡不着。
多么不识好歹的女人。
他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恨得咬咬牙。魔王忍不住想起那地魔大黄的话——不过人类多的是,大人您喜欢什么样的,小的随时都能给您捉些更优质的女人过来。
为什么非得是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他漫无目的走上了街,不时有女人找他要联系方式,比她漂亮的,比她身材好的,比她会讨好比她嘴甜的,比比皆是。他心里像是堵着一口气,将时间花在了人间更多的地方,不再只在她的身边。
他甚至只用这副面貌,多少女人投怀送抱。
可从头到尾面对这些女人,他只觉得不耐,他在她们身边不会感到平静,不会时不时想要拥抱,不会时不时想要亲吻,他连她们的触碰都觉得恶心。
十几天的时间,他脑子里还是只有她的影子。
更别说那日回到家,她无助地被人按在地上,衣衫半开,脸颊红肿,他一时只感觉血冲上头顶,大片的鲜红遮住眼睛,难以言喻的暴怒在体内横冲直撞。
杀了那人后,他伸手想摸摸她的脸,然后她的眼泪就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哪里是手背啊,分明是掉在了他的命数中。
屈服吧。
魔王弯下了脊椎。
26.
他开始尝试改变,魔王收敛了脾气,克制了欲望,他学习人类的方式想要对她好。他会看她喜欢的电视剧,听她爱听的音乐,即使以前他都对此嗤之以鼻,他还在夜深人静时潜去无数个美术馆,因为她的职业以及爱好都与其相关,他想要更了解她。
以至于后来魔王无论在什么时候回想起来,这段时光对他而言都极其珍重。
这是一段他不扮作江然,也不作为魔王,只是他自己的时光。短短的十几天,却几乎填满了他数百年以来残缺的安定平静,他陪伴在她的身边,时而以人身时而以蛇的模样,都随了自己心情。
他们时不时也会说说话,他聊起电视剧的剧情,她也能谈上几句,江然不看电视剧,他们从前可不会因此而分享,所以这让魔王很高兴,至少在这里,他比江然更接近她。
他会在她画画时蜷缩在旁边的桌上,离音响很近,有时候甚至会随着音乐浅浅睡去,有次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窗外落霞洒了余晖,她很专注地画着夕阳,房间里很暗,她忘了开灯,他知道这对人类的眼睛并不好。
尾巴轻轻摇了摇,灯缓缓地亮起。
她一怔,终于舍得从纸上抬起头,侧头看着以蛇形态待在桌面的他,也许是霞光透过云层拂过她的眼,他居然在里面看到了些许温柔。
「谢谢,」她轻声地说道。
那一刻,魔王真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以前啊,魔王觉得时间是最没用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可现在,魔王想将一段时间藏起来,自诩无所不能的他却做不到。
他也没办法回到这段时间。
他只能看着美梦破碎,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明面。
她将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真痛啊……噬入骨髓的痛像是亿万只虫子钻进身体,然后顺着血液啃咬他的真心,它们一点一点细嚼慢咽,最后他的真心被折磨得不成形状,只剩根残桩支撑着最后一点意识,杀伐半生,魔王从来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他其实不怕受伤。
他怕她给了他希望然后又将他的希望践踏。那么微弱的希望,他拢紧浑身所有力气却小心翼翼护在掌心的希望,她轻轻一吹,就顺着风熄灭了。
那一刹那,魔王有了恨。
他从没恨过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恨。
她的恨明晃晃的,目的就是杀死他。
但他没办法这样恨她。
甚至当她拿出另一把匕首想要自尽时,他连那点恨都快散了,只剩下看不到头的悲哀。
可转念一想,凭什么?
他是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存在,不该受谁掌控,或被谁左右。是他该去掌控别人,既然她对他芥蒂以深,那就驯化她,就像以往他对那些不听话的魔那样。
拉着她一起堕入黑暗吧,他脑子里被这个想法完全占据。
让她习惯鲜血,习惯杀戮,然后,习惯他。
可为什么呢。
不过是一晚的横尸遍野,对他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却再不能安稳的入睡,整日整夜都噩梦不断,她甚至不再怎么吃东西,一吃准反胃,从前的她嘴里总是塞着零食,脸颊鼓鼓的,像只从未吃饱过的小鼠,但这样的她死在了过去,他再也看不到的过去。
没关系。
魔王不断地告诉自己。
他已经将她带回了魔界,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她不用睡觉也不用吃饭,反正他能让她活下来,她也能拥有远超人类的寿命,不会生病,也不会变老,如果她想,他甚至能让她变成天魔,同他一同站在魔界的顶点。
他们还结了婚。
他构思已久的婚礼,有着她喜欢的一切婚礼要素,婚礼的最后无数只白鸟被放飞墨色高空,他怔怔地看着白鸟,莫名一阵心悸,总觉得她也跟着飞走了,还好侧头看到她就静默地站在身边,那种心悸才慢慢消散。
没关系。
魔王又想。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对于人类来说,忠诚又神圣的关系。即使是死,也是要埋在一起的,她会永远地待在他身边。
婚礼当晚,他终于在她身上看到了与这段时间的沉默完全颠覆的情绪——她崩溃了。
她不知道的是,他内心看不见的某一处也全然坍塌,大量的悔意席卷着苦涩而来,最后坍塌的废墟之上,独独残留了他所有的心疼。
当她拉过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杀了我,就不会那么苦恼了。」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收回了手。
怎么杀得了她呢。
他都不愿意让她流一点血。
怎么舍得杀了她。
他只能像个懦夫,逃一般地离开了那里。
没关系。
魔王在月亮下待了一夜,他依旧告诉自己,没关系。
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他不再提及从前的事,每天都想着法让她开心,魔界的花其实很美,但一向喜欢花草的她不愿意去种,他便自己将这些花种栽进阳台。她也不再画画,不再看剧看小说,她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那里,很久很久地坐在那里。
每当这时,他都会迷茫地站在她身后,脑海里的情绪七零八碎,无形的沉默箍住他的呼吸,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难受。可没一会儿,他缓了口气,又凑上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找她说话。
即使她都爱搭不理。
日复一日,他每天都绞尽脑汁说着她爱搭不理的事。
直到那一天,又到了残月之夜。
他会显露真身的时候。
不知为何,从前对他而言值得炫耀的真身,他却不愿再显露在她面前。
似乎这又会是他们中的分界线,彰显着他俩真的就是相差甚远——一个善良的人类与一个恶毒的魔。
他在这一天去了别处。
那里有着洁白的花,他选了最好的一朵摘下来,第二天带回家给她。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花落在了地上。
他怔怔地看着房间里,她死不瞑目的尸体。
(更新)
27.
人间的除魔师们流传着一个说法,是魔皆有心脏,心脏死则魔亡。
确实如此。
无论再厉害的魔都有致命的弱点——他们的心脏。
但去人间的那些地魔心脏就和人一样,不偏不倚地长在胸腔里,所以除魔师们也能拼着风险将各种武器刺入他们胸腔,然后杀死他们。
湮魔要奇怪一些,有的长在大脑,有的长在尾巴,甚至有的心脏就只有一粒米一样的大小,藏在他们的指甲或是毛发里,很难被发现。
天魔自然与其他的魔区别大了。
魔王杀过的天魔中,有长了十个心脏的,也有可以把心脏移动到遥远的别处,还有个心脏能够假死,趁他松懈的时候在他背后刺了挺大个窟窿,现在都留了痕迹。
但最后他们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因为他的心脏外,有一片护心鳞,除非他最后魔力散尽,否则能永远护住他的心脏。
十多个天魔围攻,也没能伤他心脏分毫。
护心即是护命,能护他的命,也能救别的命。
他硬生生拔掉护心鳞,那一瞬间像是经历了死亡,但将鲜血淋漓的鳞片捧到她面前时,从未一刻觉得有如此庆幸。
鳞片消失在她的体内。
魔王慢慢感觉到她生命开始流动。
突如其来的松懈让他没了力气,跌坐在他面前时双手还在止不住颤抖。
魔王后知后觉,他在哭。
情绪决堤而下,他紧紧地抱住她逐渐回温的身体,狂妄一辈子,此时却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足足三个月,他每天都守在她身边。
懂得人类医术的地魔大黄说是因为她的身体还在适应护心鳞的融合,人类本身就区别于魔,所以花得时间自然多。
他说,没事,多久他都等得起。
只要她活着就好。
杀了她的是阿曳,那个他一直以为忠诚的女魔。阿曳已经自裁,她亲手掏出自己的心脏,心脏下压着一封信,只有几个字——王,以死谢罪,但绝无后悔。魔王点燃一簇冷火,将那封信和心脏烧得干净,并报复般地杀光了所有和阿曳相关的魔。
又等了两个月。
她的睫毛颤了颤,起初他以为是错觉,愣在那里都忘了呼吸,可很快,他看到她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那样空洞的眼神,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有很多想说的话,这个时候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看到她脸上一瞬间浮现出的讶异和疑惑。
「呃……这位先生,请问你是?」她问道。
他瞪大了眼。
她不记得了。
大黄正好在旁边,问她:「你想得起你的名字吗?或者你记得什么?我是医生,需要你提供信息来分析你的恢复情况。」
她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最后无力地摇摇头。
「我好像……什么都忘了。」
但她接受得还挺快,只是看向大黄,轻声问:「医生,我还能想起来吗?」
「自然,」大黄点头。
但魔王已经听到了他狗腿的密语——大人,护心鳞和夫人身体的融合导致记忆受损,只要护心鳞存在她体内,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
魔王愣愣地回想这几个字。
她倒是松了口气:「谢谢医生。」
又将好奇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最后笑了笑,说:「这位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魔王已经很久没看过她的笑了。
在她敞亮的目光中,他莫名地慌乱,一时之间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可他没有名字。
只有她曾经用一个随意又滑稽的名字称呼过他。
魔王终于开了口。
「小黑,」他字字斟酌,「我是小黑。」
28.
(女主视角)
我失忆了。
但还好,有人认识我。
不对,与其说是人,不如说他们都是魔。
医生能长出狗的耳朵和尾巴,他叫大黄,精通人类医学。我听后哈哈哈哈的笑,我说你们魔是不是都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为什么说都呢?
因为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叫做小黑,大黄说小黑不仅是魔界的王,还是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
我目瞪口呆地看向那个面容俊美的魔王,还有点结巴:「我……我结婚了?」
魔王似乎不太喜欢说话,都是大黄在代言:「对啊!夫人,您是我们魔界的王后啊!」
我沉思片刻,又有些疑惑,就直接问了出来。
「你爱我吗?」
这话让面前两个魔都一愣,大黄张着嘴不敢说话,小黑面色有些发白。
啊,好像有点尴尬。我想转移话题。
「爱,」很轻的一个字,我和小黑的目光在一瞬间碰撞,他深深地望着我,再次开口,「我很爱你。」
我愣了愣,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说话。」
除了这句,也就对我说了他的名字而已。
大黄在旁边叹息一声:「夫人您别怪王。」
「王是在自责,因为他的疏忽导致您受到了伤害。」
这个伤害,据说是遭到了魔王仇家的报复,我因此受了很严重的伤,大黄说,魔王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才逆天改道,换了我一命。
我又和小黑对视上,他依旧面色发白,但眼里浮着涟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回想起来,似乎从我醒过来的那一刻他都是这样的目光。
克制不住的深情。
我突然向他招招手:「你可以靠近一点吗?」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
「弯一下腰呢。」
他很听话地弓下身。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这是一个宽慰的动作。
「别自责,」我笑着看向他,「还有,谢谢你。」
他手足无措地停顿在那里,但我看到他红了眼圈。
「我……」他哑了嗓子,「我可以抱你吗?」
我觉得他的请求有些好笑,又笑了声,然后张开双臂:「我们不是夫妻吗,下次不用问我了。」
他伸手一把搂过我,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听到他在耳边不断对我说:「对不起,颜颜,对不起。」
我再次给他顺毛,手掌一遍遍地抚过他柔软的黑发。
「没事。」
「我这不醒过来了吗。「
「我们以后也会好好的。」
「开心一点啊,小黑。」
29.
到了晚饭的时候,我震惊地看着大黄,他刚才说的话像是天方夜谭。
「你……你再说一遍?」我的筷子掉在桌上,坐在我旁边的小黑不动声色地给我换了一双。
不等大黄说,那个被他牵过来的粉毛萝莉就扑进了我怀里。
「呜呜呜呜妈咪,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粉啊!」
「小……小粉?」我口齿不清地重复了遍她的名字。
她姓小……
还叫我妈咪。
「你……是我和小黑的……」我混乱道,「女儿?」
真离谱,我不仅结了婚,还有小孩了?
小粉用力的点了点头:「对啊!」
她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条粉色的小蛇,在我腿上得意洋洋地吐着芯子:「妈咪,这样你总认识我了吧!」
我抽了抽嘴角。
小黑捏住她的腮帮,将她从我腿上拿开,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淡淡地嘱咐:「吃饭。」
小粉又变回她粉毛萝莉的样子,她有些怕小黑,坐姿端正地拿起勺子,俨然一副在严格的父亲面前乖巧的模样。
没吃两口。
她眼泪汪汪的看向我:「妈咪,我想吃小老鼠。」
我……我哪儿来的小老鼠。
小黑却瞪了眼她,语气加重:「吃饭。」
她一个激灵,拿着勺子又刨了两口饭,边刨边哭。
我心软了,拉了拉小黑的袖子,眼神示意他别那么凶。
他看上去有些无奈,又莫名有些开心。只见他抬手点了点小粉的碗,那个碗里就堆满了乳鼠。小粉立马不哭了,眼睛亮晶晶的。
「谢谢妈咪!」她冲过来抱我。
我指着小黑:「是爸爸送给你的,要向爸爸道谢才对。」
面对严格的父亲,小粉完全是两种态度。
她怯生生地站在小黑面前,声音都小了些:「谢谢……爸比。」
我努力充当家庭调和剂,打趣道:「不抱抱爸爸吗?」
大黄站在旁边脸盲附和:「对啊对啊,小姐别那么害羞,您闻闻这些小老鼠的香味,都是大人精挑细选想要给您的!」
小粉的目光在乳鼠和小黑之间反复来回。
她鼓足勇气,终于伸手很轻很轻地抱了下小黑:「谢谢你的小老鼠,爸比。」
小黑像个雕塑般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居然有些呆滞。
我捂着嘴笑,用手比了个话筒伸向他嘴边:「采访一下这位父亲,你现在是在感动吗?」
小黑目光渐远,最后聚焦在我脸上。
「嗯,」他点了点头,「这……像是一个梦。」
「哦?」我那只比作话筒的手往下移,然后牵起他的手,举起来,摇了摇,「不是梦哦,虽然我失忆了,但醒来有陪着我的家人,我很开心。啊……不过把你们都忘了这件事,还蛮不好意思的。」
他反握住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颜颜,别去在意,这样就很好。」
小粉也跟着宽慰我:「妈咪,你怎样小粉都喜欢你。」
她从自己碗里拿了一只乳鼠放在我手上。
「没有什么是吃小老鼠解决不了的,妈咪,给你吃!」
我……
我如何下得了这个口。
我愁眉苦脸,面前的小黑却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笑起来很好看,有着孩子一般的纯真。
小粉一碗水端平,又拿了只小乳鼠放在小黑手里:「爸比也吃!」
于是他也只有看着那只乳鼠发愁。
这回换我笑他了。
30.
我问小黑,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他不怎么喜欢和我谈论以前,但对于我的问题,他一向会耐心地解答。
他说从前的我就和现在一样,一点都没变。
我觉得他像是回答了我,又像是没回答。真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答案。
于是我又问,那我们是怎样在一起的啊?
我求知欲非常旺盛,而小黑像我手里的百科全书。
小黑先是一愣,随后嘴角抿起一丝笑,不知为何,看上去并不是开心的笑。他缓缓说:「我非要缠着你,你心软,就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我一拍脑门:「哦,那我应该也很喜欢你!」
他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想问我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因为如果是现在的我,就算再怎么心软,也绝对不会答应一个不喜欢的人的追求,」我手里拿着一朵深蓝的六瓣花,是刚才小黑给我摘的,他说这花在魔界代表着新生。
「更别说,还和他结婚。」
「所以,以前的我,应该也很喜欢你吧。」
我们坐在魔界最美的花海中,风中夹着夜色的温柔,悄悄地掀起了零零散散的花瓣,魔界没有星星,这些花瓣像星星落在我们肩头。
小黑的眼中倒映着我,他像是被蛊惑般慢慢凑近了我。
我们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他停了。
「颜颜,我想吻你,」他顿了顿,又小声的补充道,「你可以拒绝。」
我鼓着眼睛还有些迟钝。
大概是我呆呆的样子看上去格外好笑,小黑低笑了声,然后有力的臂膀搂住我的腰,我被他带得往前一挪,他的唇就这样碰到了我的。
我的眼睛鼓得更大。
小黑发现了,将唇微微挪开,又是笑。
他捏了捏我的耳垂:「乖,闭眼。」
这是我失忆后的第一次亲吻,我回过神,乖乖把眼睛闭上,他又俯身向前,月光在我们唇齿间流淌,一缕紧跟着一缕,不曾间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分开的时候我俩的气息皆是不稳,他眼里隐隐情动,但最后只是握着我的手。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话,他给我聊从前的我喜欢画画,喜欢养花,他说我最喜欢的一部电视剧,翻来覆去的看,每看一遍都依然在那儿傻笑个不停,对了,从前的我,很喜欢笑。
他第一次讲了那么多从前的事。
却唯独不讲
我们的感情。
31.
我开始照料起养在我们阳台的花,它们已经发了芽,听说这种花会发光,小粉每天都会来看一眼它们长大没有。但这花不需用水,而是得每日火烧,正好小粉过来,我就逮着她的领子让她吐火把新芽全都烤一遍。
今天我又在等小粉来浇浇火,结果等到她急匆匆的进来,眼睛里还包着眼泪。
她看到我,眼泪就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
「妈咪,呜呜呜……你救救……呜呜……大黄叔叔,」她泣不成声,「爸比……爸比要杀了大黄叔叔!」
我心里一紧。
好在小粉已经能熟练运用她的能力,只需片刻,她就带着我到了地方,这里和我待的宫殿不一样,四周昏暗,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腥味,我有些反胃,这似乎是从前小黑居住的地方,我听大黄讲过。
小黑正坐在上首,他的王座上斑驳着血迹,周围只有铁灯里微弱的火光,我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但大黄就伏在我旁边,浑身是血。
小黑并不意外我们的闯入,只是叹了口气。
「怎么把妈妈带过来了?」他温柔地问着小粉。
小粉浑身都在抖,连哭都不敢再哭出声音。
我把小粉往身后拉了拉,连忙打着圆场:「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笑了下,指着地上的大黄说道:「颜颜,他会害死我。」
「你说,该杀不该杀?」
32.
大黄会……害死小黑?
我先是一怔。
遍体鳞伤的大黄往我这里动了动,伸手扒拉住我的裙子,一遍遍哭喊道:「夫人,夫人,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我低头看大黄,他涕泪纵横,边哭还边在摇头。
我紧皱着眉,对他说:「你要害的人是我的丈夫,我为什么要救你?」
「夫人,我真的没有想害大人啊!」
我看向小黑,他正好也看着我,脸上还是那样温柔的笑,如果没有他身后的血,全然不能将此时温文尔雅的他和这个充斥着腥气的地方挂上钩。
他也不再搭理大黄,只是一个响指,一件披风落在我肩头。
「颜颜,披上再和他说。」
我才后知后觉这里有些冷。
神思一定,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我得站在他这边。
于是我拉回被大黄拽住的裙子,往后退了两步:「我不信你的话。」
大黄还在哭:「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夫人,我只是知道大人的一个秘密,大人怕我说出去 ,可夫人,我怎么会背叛大人和您呢,大人让我有了今天在魔界的地位,我发誓要忠于大人一辈子啊!」
秘密?
小黑却只是笑了声,缓缓道:「可是颜颜,这个秘密会让我死。」
「颜颜,你想要我死吗?」
我会想要……小黑死?
我愣愣地看向他,他从王座上缓步走下来,鞋子落在地面发出响声,每一声都打在我心里,犹如鼓敲。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不过颜颜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小黑在我身边站定,「颜颜,现在如果有人要杀我,很简单,只要将我的心脏刺破就行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我前面的大黄被他踢得砸在了墙上,发出惨叫,小粉也跟着尖叫一声,连忙跑到大黄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抽泣。
小黑和我距离变得很近,他个子高,大片的阴影从我头顶落下来,这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把箍住我的手腕。
「退什么,」他垂着眸看我,「「颜颜,你来这里,不就是想杀我吗?」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疯了吗?
我面露惊恐,他将一把匕首递到我手里,我手一缩,立马想要扔掉,可他却紧紧握着我那只拿匕首的手,开始往他身上移动。
「我也可以告诉颜颜,我的心脏在哪儿哦?」他握着我手停在颈部一处,微微一笑,「在这儿呢。「
我的手不住的颤抖,他将匕首又往里移了移,离那寸皮肤越来越近。
我无声的掉了眼泪。
他表情一窒,眼里一阵慌乱,最后松了手,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面上。
我没由来觉得委屈,眼泪不争气地一直流。
小黑将我抱住,我伸手一直打他,可他还是把我抱得很紧。
「对不起颜颜,对不起,」他一直在向我道歉,「我不该让你哭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头脑中一片混乱。被他抱着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你变得好可怕,」我轻声道。
「以后不会了。」
「我被你吓到了。」
他将我的头抵在他的肩膀:「对不起。」
「我讨厌这样的你,」我说,「一直在说什么死不死,杀不杀的。」
「好,我会改。」
「真的?」
「真的。颜颜想的,我都会做到。」
33.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影响到了小黑,他真就没再提要杀大黄,只是大黄经过此事被吓得不轻,也不像以前来找我和小粉找得那么频繁。
小黑虽是魔界的王,但过起日子来却出人意料的平淡。他还会做饭,我听说魔其实是不需要吃饭的,小黑不仅吃,还有着一手极其娴熟的好手艺。
他也很了解我的喜好,做出来的菜都正合我胃口。
我的碗里被他堆得满满的,我就不停地吃,腮帮里全是肉,每当这时他就笑着看我,眼里藏不住地开心。
我问他:「以前我也这么能吃吗?」
他一愣,回过神后立即向我笑起来:「是啊,像只小仓鼠一样。」他又伸手戳了戳我的腮帮。
「什么好吃的都往里装。」
我瞪大了眼,嚷嚷道:「我是仓鼠,你又是蛇,那我岂不是成了你的猎物。」
小黑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肉,我下意识塞进嘴,后知后觉这个迫不及待的动作可真像一只仓鼠。
抬头,发现他正认真地看着我。
「颜颜,」他开口,「你是我的爱人,我永远不会把你当成猎物。」
我觉得他的目光近乎执拗。
从盘子里刨了块最好的排骨丢到他的碗里,我随口道:「知道啦,老公。」
好半天都没听到声,目光从我的碗中移向他,发现这人已经完全呈现出一种呆立的状态。
半晌。
他傻乎乎地问:「颜颜,你刚才…… 喊我什么?」
「老公啊,」我说,「以前我不会这样喊你吗?」
他摇摇头,眼睛都在放光:「我太高兴了。」
我还剩一口饭,他却突然抱起了我。
他真的很高兴了,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我转了几圈,明明是俊美成熟的长相,此时的笑容却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也许是他的高兴也感染了我,我望着这样的他,弯了弯嘴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圈转够了,他埋着脑袋在我颈窝上蹭。
「老婆,」他小声地喊我。
「乖,」我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似乎有了底气,声音也大了:「老婆老婆。」
我失笑:「烦不烦啊。」
他就一直蹭我,边蹭边喊。
傻子吧。
我将他紧紧抱住。
34.
小黑真的很粘人,一天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跟在我身边,有时候小粉来了,我就像被两个跟屁虫包围了似得。
我种在阳台的花开了,花期很短,静静地亮了两天的光,花谢了。
好巧不巧,那天的月亮也缺了一个角。
我抱着小黑,对他道:「听说上次我就是在残月的时候出的事,看到这样的月亮,我就有些害怕。」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颜颜,这次我会陪着你的。」
我说:「即使我睡着了你也不准走哦。」
「好,」他在我额间落下一吻。
我就在他怀里撒娇:「老公,你真好。」
他搂住我,静默半晌,突然说:「再过半小时我会变回原型,颜颜,你会讨厌我吗?」
失忆的我并没看过他的原型,我好奇:「是会变成蛇吗?」
「对,很大的蛇。」
「多大呀,比我们的房间还大?」
「嗯,」他补充道,「每一片鳞都有你拳头那么大。」
我眨眨眼:」所以你觉得自己会变得很可怕,我就会讨厌你吗?」
没等小黑回答,我亲了亲他。
「这就是我的答案,小黑。」
他的喉结在颈间微微一跳,将准备抬头的我又按了回去,我张着嘴重新碰到了他的唇,他吻得格外深情。
黏腻的时间很快,半个小时后,他果然变成了鳞片堪比我拳头大小的大蛇。
我觉得神奇,抱着大蛇的脖子对他说:「我可以躺在你身上吗?」
他的芯子鲜红,却用来给我卷了件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的身体很凉,不要感冒了。」
我对着他笑,但在他目光移开时,我的面上只剩下冷静。
我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开始我要找魔王身上,没有鳞片的那个地方。
35.
过程比我想得要容易。
我没想到通体漆黑的蛇身上面那处空缺,会如此显眼。
而且离我很近。
我只要稍稍挪动身体,就能伸手将藏在怀里的刀刺进去。
我死死地盯着那处地方,全身的精力都凝聚在了一个点上,我怕我表露出什么,可没有办法,我一想到那把刀即将刺进魔王身体,每一块肌肉就下意识紧绷。
如果成功,代表我将迎来真正的自由。
如果失败……
不,我根本没想过失败。
我将所有都赌在了今天,我会杀死魔王,回到人间。
心里的恨意早已泛滥多时。
每当想起当时女魔阿曳在杀死前让我看的那一眼江然,我的血仿若逆流,卷起千军万马的恨冲刷着我的身体。
大黄说我死不瞑目。
如何能瞑目?
我以为我能看到一个将我忘记后好好过着自己生活的江然,或许他会有新的女朋友,他们也很相爱,我自然会觉得嫉妒,可只要看到他过得很好,我便可以放下。
但没有啊。
我看到的是江然活在一个所有人都忘了我的世界,他崩溃地找着我,但怎么也找不到,他一遍又一遍问别人你认识颜颜吗,每个人都说不认识,他们以为他疯了。
我的江然,那样意气风发的江然,他才大学毕业没两年,居然白了两鬓,眼里沉甸甸的灰暗,我想伸手去碰碰他,他的虚影一瞬间在我指尖消散。
我如何能瞑目?
死的时候我迟迟没能断气,拼尽最后一口气想要活下去,活到能告诉江然,他的颜颜存在过。
我撑了很久,还是失败了。
我死的痛苦且并不甘心。
重新睁眼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要回到人间。
以及,杀了魔王。
只有魔王死了,我才能从他手中抢回属于我的人生。
所以我只能掩下心里的恨,疑惑地看向他,问道:「呃……这位先生,请问你是?」
当然是装的。
毕竟我从一开始,就没失忆。
36.
「颜颜,」魔王喊了我一声,我连忙将思绪从他身上那处没有鳞片的地方抽回。
「怎么啦,」我问他。
「我困了。」
我笑道:「是要我哄你睡觉的意思吗?」
他的尾巴左右摆了摆:「对,你给我唱个歌吧。」
「摇篮曲?」
他倒也不挑:「都可以。」
「那就摇篮曲吧,我也不太会别的了。」
我清了清嗓子,轻轻哼唱道。
「小宝贝,快快睡
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
有我相依偎」
我小时候总羡慕别人有爸爸妈妈给他们唱这个,便自己偷偷学会了,然后在睡前唱给自己听。
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唱。
他真的困了,慢慢耷拉下头,那双猩红的眼逐渐合上。
「晚安,颜颜,」他说道。
我的手伸进怀中摸到小刀,嘴里温柔地回应他:「晚安,小黑。」
他却突然又睁开眼。
警惕感一下冲上了我的头,我能感觉到有一滴汗顺着背脊往下落。
但他只是看着我。
「颜颜,我很爱你,」魔王轻声道。
「我也爱你,」我只能敷衍。
他没头没脑来了句:「谢谢。」然后重新将头埋了下去,眼也跟着合上了。
他真的睡了。
我没想到会这样容易,将刀拿出来那一刻我还提防着他是在做戏,可此时时机正好,我也不敢过多犹豫。
直到我用刀刺穿了那个唯一没有鳞片的地方。
他在睡梦中闷哼一声,也没有睁眼。
大片的鲜血从他嘴里溢开。
我以为他会醒,也许我会死在他临死前的愤怒中。
可他没有,除了大片大片晕染开的血,此时所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他的气息渐弱。
也不知道为何,他居然慢慢缩小,缩小,最后变回了人形。
我刺进他身体的小刀并没有变化,正直直的插在他的脖颈一侧。
我愣了愣。
小刀此时的位置,就是那日他抓着我的手,让我用匕首刺进去的位置。
彼时我以为他是在试探我。
我默默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魔王,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居然是笑着断了气。
我真的成功杀死了他。
也在同一时刻,我的身体开始消散。
这样的感觉像是靠近了人间。
奇怪。
我们之中只有大黄知道回人间的方法,可大黄他们明明现在还没来。
刚想着,大黄牵着小粉凌空出现。
他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怎么了?」我紧张道。
「人间的通道被摧毁了,」大黄说,他看了一眼逐渐在消散的我,又看向已经死去的魔王,叹了口气,「我和小粉都回不去了。」
「被摧毁了?」我愣住,「被谁?」
问出来的那一刻,我心里已有答案。
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会儿。
大黄再次开口:「他将所有魔力都给了小粉,小粉会成为新的魔王。」
小粉红着眼圈看我,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所以,」我笑得难看,「他知道自己会死,也知道,我是在骗他。」
复杂又沉重的感觉一下接一下敲在我心口。
魔王将我送回人间,又摧毁了魔界连接人间的通道。
我会彻底和这个我讨厌的地方斩断联系。
他在死前,妥当的安排好了我的一切。
他终于还是学会了爱。
可惜
太晚了。
37.
我能感受到自己离人间越来越近。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本以为要走是一起走,要死也一块死,但最后却只有我能回去。
「有什么话要我帮你带到吗?」我问大黄。
当时魔王带我来魔界,念着我的身体状况,将身为医生的大黄也带了过来。
并未问过大黄愿意不愿意。
大黄和我的目的相同,就是回去。
他曾在人间化作黄狗,被原身医生的妻子捡了回家,家里有个才学会走路的女孩,妻子和女孩对他很好。只是那医生家暴多年,在一次施暴中,他杀死了医生,并取代了医生的身体。
如今女孩已有七岁的年纪,大黄在人间,有着深爱的妻子和女儿。
可他回不去了。
「没有,」大黄只是摇头,「就当我已经死了,这样也挺好。」
他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打扰啦。」
我突然觉得好难过。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开口:「如果我女儿出嫁了,要帮我去看一眼啊。」
说到这里,他飞快的笑了下。
「就一眼都好。」
我重重地承诺:「放心。」
大黄拉过一直在努力憋住眼泪的小粉,对我道:「这小家伙交给我了,我会看好她的。」
我看着小粉,她还没哭,我倒先掉了泪。
我把她接回家的时候,她还只是一只很小很小的蛇,胆子很小,但从不咬人。我和江然是异地恋,一个人时我有很多话都是对着小粉说的。
到了魔界,我不开心,她想方设法让我开心。
她曾是我在魔界唯一的寄托。
我一哭,她就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呜呜呜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她还自个儿唱起来,「我……我要变成一根草了。」
我破涕为笑。
「草可吃不了小老鼠,」我说道,「你真的要变成一根草吗?」
她立马摇头:「那我不变了!」
大黄也开始在一旁笑。
我的身体快要完全离开魔界了,小粉张了张嘴,闭上,又张了张嘴,还是决定问出来。
「妈咪,你会原谅爸……」她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改口,「会原谅他吗?」
我的目光落在了已经死去的魔王身上。
他轰轰烈烈一生,却死得极其平静。
「或许有人会原谅他,」我缓缓说道,「但我不会。」
他给我带来了太多的伤害,我想不出原谅他的理由。
但我也不想再恨他。
我希望今后能忘记他,并且忘记那些伤害。
我要继续往前看。
思绪陷入混沌,再清醒时,我站在了人间。
38.
(番外)
她失忆了。
我知道她是装的。
就像她当时能看出我不是江然,我也能看出她不是真的爱我。
这样也好。
我不想去骗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她。
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杀了我。
她知道杀死我的方法,因为大黄站在她那边。我也是后来才发现,大黄想要回到人间,那个不属于魔的地方。
奇怪。
她可是要杀了我啊。
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有一点起伏,甚至,有些释然。
对了,我想起来了。
那天我摘了花回家想要送给她,推门而入那一刻她静静地靠在墙上,胸口的血已经干涸,我抖着手去碰她,她的身体一下子侧倒在地,恍惚中,我似乎看到她那一双已经失去光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像一颗钉子要钉入我的灵魂深处。
我杀戮无数,这样的表情只会落在生前遭受了巨大痛苦的人的脸上。
我不敢想,她是怎么死的。
从那时我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哪怕,她要我死。
她想骗我,那我就装作被骗。可她演得太好,我一边清醒的知道她是在骗我,一边又忍不住落入她的骗局。
我带着她去魔界最美的花海,她佯装欢喜,就连眼睛里的情绪都饱含幸福。但我知道啊,那年大学江然送她第一束玫瑰的时候,她捧着玫瑰,仿佛一整天的阳光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那才是她的真正欢喜。
只是她还在继续骗我,她说,以前的她,应该也很喜欢我吧。
多么精心的骗局,我怔怔地看着她,终究还是沉溺其中。
我吻了她,很久很久。
她第一次回吻我,无数的烟花炸在我心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个时候的美好。我突然,不想放手了。
我只要杀了大黄,再困住她,甚至让她真的失去记忆,我会不会还能拥有这样的美好?
我开始产生贪念。
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说怕大黄泄密,但却迟迟动不了手。
她果然来了。
大黄看着她边哭边摇头,我知道传达的讯息是我并没发现他们的计划。
都这个时候了,她表情未见任何变化,没有紧张,也没有松懈,换一个人来可能就被她骗住了,可这个人偏偏是我。
多么可笑,爱着她的我。
我突然有些装不下去了,近乎疯狂地想要一个了断。
我将把柄递给了她,只要她用匕首刺入那个地方,我现在就会死掉。我又忍不住想,我给过她机会了,若她现在不杀我,那我就要将她永远的留在魔界。
可是,她哭了。
她可真狠啊。
知道该怎么拿捏我的弱点,我自然,俯首称臣。
离残月之日越来越近,我会露出真身,那时一定就是她行动的时候。
没想到我居然有为自己安排后事的一天。
变成大蛇的时候,我故意将失去护心鳞的位置暴露给她,我不想她找的太久,她身体不好,我身上的寒气也许会影响她。
也就这一刻,她终于因为紧张露出了些许端倪。我假装没发现。
我想起她以前平静的生活里,连杀鱼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是我逼着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怀里的小刀还未刺入我的心脏,那里就已经开始泛疼。遇见她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但对她而言,却是翻天覆地的灾难。
我死了也好。
在说完晚安闭眼的那一刻,我本是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但就那一瞬间,这一生所有的爱憎冲上了我的头顶,我突然还想看一眼她,好好看看她。
她被吓了一跳,眼里藏不住的防备。
她不知道,我真的很爱她。
有些话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脱口而出想要告诉她:「颜颜,我很爱你。」
她只是虚假地应付:「我也爱你。」
也好。
如果死亡是一场梦,我的梦就从这里开始吧。
「谢谢,」我向她轻声说。
我连死都死得小心翼翼,害怕吓到她。
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我已经将她送回人间,如她所说,那里有她爱的人。等她回到人间那一刻,所有人都会想起她,他们也会自动忽视掉她离开人间的这一年,当然,除了江然,因为他一直都记得。
我曾抹去所有人的记忆,可抹不去江然的。
他怎么都不肯忘了她。
卑劣如我,自然选择了隐瞒。
可笑的是,现在我要死了,居然觉得只有让她回到江然身边,我才放心。
啊……
要是我也是人类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我不会经历那些杀戮,也不会和她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我是如此的坏,她又是那般的好。说不定我还能早一点遇到她,让她不会有那些可怕的遭遇。
我在死前变回人形。
似乎这样,离她的距离又能近些。
通往人间的通道已经被我摧毁,毕竟我死后,难防会有别的魔伤害到她。小粉虽然不吃小熊饼干,但她叫我爸比,我将所有魔力给了她,从此她会成为魔界最强大的存在。至于大黄,他想回人间,从此留在魔界就是我对他的惩罚。
毕竟我还是那个自私的魔王,除了她,我不接受任何人来设计我。
她啊。
我死前最后的画面,是初次相见时,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对我笑。
「还好你活下来了。」
那天是我几百年来,第一次,看到太阳。
真温暖啊。
我淋着一身阳光,意识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