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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性白莲花

二十九、借钱

临近午时的一场意外,使得含瑢瞬间魂不守舍,她勉强与裴景清和沈南月托辞几句,便将自己关进舱房。

从冯小师妹那里借来一面铜镜,只一眼后,含瑢心中瓦凉。

原来昨夜那场梦,非梦。

她是真真正正地遇到了温玹。

在那场月色白梨的幻境里,她毫无所觉,对着温玹一顿炫酷狂拽的怨怼。

彼时有多少爽畅,现下就有多少大难临头。

一想到她与温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撕破了脸面,把自己来到临渊大陆后的苦心经营全部碎成了渣,含瑢身上的冷汗就一阵接着一阵,思前想后都是凉透。

前有厌凉虐待之仇。

后有她含瑢始乱终弃之罪。

虽然她亦有委屈亦有愤恨,但在那一颗玲珑心全部黑透的徒弟心里,她定是个被挫骨扬灰都不能解恨的货。

想到此节,含瑢眼神呆滞地往床上一歪,吓得一旁的冯小师妹以为她在甲板上吹了邪风,口眼歪斜不能自理。

收起面瘫的神情,没有过恋爱经验的含瑢忍不住向人求助,「那个……冯师姐,如果答应与你结为道侣的男子,忽然把你抛弃了,嗯……你也有错在先,你当如何?」

哪想平日里笑嘻嘻的冯小师妹却一横眼,「诛之。」

含瑢倒抽一口冷气,「就不能好聚好散?」

「我们修道之人最忌执念,生老病死皆可破,唯独执念生心魔。旦有执念,修为便再难精进,若有人负我,我必还之解心魔。」

我必还之解心魔。

这句话让含瑢一直到下船,都处于飘忽状态。

如重度缺氧般,脚踩棉花,不日便见列祖列宗。

裴景清的脸色一直都不大好看,但含瑢无心顾他,只抱着秃毛幼狡,步若行尸。

很快几百号报考新生被天剑宗一顿安排,住进了天剑宗的山脚别苑。

裴景清本想在分别之前再与含瑢交代一番,哪想她头也没回就随众人走进别苑。

且说这天剑宗别苑占了小半山头,与山脚数个城镇相连。

亦是因为此地有着临渊的五大宗之一,这几座城镇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

可含瑢无心欣赏那份繁华,分派到了房间便倒头睡下。

一觉醒来,天色尽黑,腹中咕咕作响。

推门而出,又是一晴夜,暖风拂面,丝毫不觉寒凉。

睡醒一觉,含瑢终于沉淀了心情,这才想起幼狡不知跑到了哪里,当即在别苑里寻找起来。

然不出几步,那幼狡便嗒嗒跑来,满嘴油光,见着含瑢的裙子就想蹭。

含瑢见之,赶紧后退,「我就这一身裙子,你别蹭——」

幼狡惨遭拒绝,给了含瑢一个委屈的小眼神,摇着光屁股就往回跑。

含瑢赶紧追上前去,却在隔壁屋前撞上了刚刚出门的沈南月。

啊,晚饭有着落了。

这是又在考虑当掉玉佩的含瑢,见到沈南月后的第一个念头。

可当她知道自家幼狡把沈南月的晚餐吃了个精光后,那假意邀请、实则蹭饭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最后还是沈南月主动邀她一同外出就餐。

不久,含瑢随着沈南月来到了附近的霖水镇。

走进镇上最好的一间酒楼,坐在二楼窗边,含瑢新奇地看着楼下街景,眼里全是赞叹。

抬头月色敞亮,临渊的三轮月皆在天边。

低头流光幻影,灯火连绵,不远处鱼龙过街,玉壶光转。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霖水镇竟这般热闹,含瑢心情不由好了许多,胃口亦是大开。

当然她的胃口大开少不了沈南月的一份功劳,他尤会点菜,让有些挑嘴的含瑢硬是从头到尾吃了一桌子。

她边吃边赞,见沈南月不大动筷,还忍不住给他夹菜。

「你尝尝这个,尝尝这个……天啊,这么好吃的菜,这里的人怎么舍得辟谷修仙?」

听着她的长吁短叹,沈南月低笑,「修仙之人亦可有口腹之欲,只是食后需要淬体。」

淬体?

直接拉了不行?

后面那个稍显粗鲁的问题含瑢没有问出口,却暗下决心,定要在踏入仙门前多吃几顿。

但是自己囊中羞涩,又不好顿顿去蹭沈南月。

含瑢左想右想,终是目露羞涩道:「那个……沈公子……我最近手头有些紧,不知可否借些银钱?待我入了天剑宗领过月钱,就马上还你。」

沈南月似乎没想到她会为银钱发愁,不由挑了挑眉,「难道清源道君没有为小乔姑娘打点妥当?」

闻得此言,含瑢的脸立刻涨红,「我与他不是那种关系。」

虽然她能厚颜地污裴景清的清白,但却做不出向他伸手要钱之事。

「噢……」沈南月点点头,目光又落在含瑢的胸口,「小乔姑娘这玉佩似乎价值不菲。」

之前穿着厚衣这玉佩不曾露出,现在一身夏日薄衫,裴景清送她的玉佩便时时刻刻露在外面。

含瑢不知沈南月忽然提到玉佩是什么意思,料想是怕她没有抵押,借钱不还,她几乎没有太多考虑便将玉佩一取,「这东西是别人送我的,万不能卖,如果沈公子喜欢,我给您把玩几日可好?」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言说,沈南月嘴角微抽,「小乔姑娘不怕惹了那赠玉之人不快?」

哪想含瑢没心没肺地一笑,「不怕不怕,玉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是要先吃饭嘛。」

好一个认真过活的干饭人。

一时间,沈南月竟有些同情裴景清,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敌不过无情无义。

可再看他自己,不也是被那无情无义之人玩弄厌弃?

美人骨,销魂窟。

是用那一副蛊惑人心的皮囊假扮天真,说尽情爱蜜语后再无情翻脸,潇洒离去。

看着含瑢,沈南月的笑容越发温和,「小乔姑娘真是通透,那在下便多谢了。」

三十、女主

一顿酒足饭饱兼借得银钱,含瑢心情大好。

用完膳后,含瑢眼馋街上的花灯夜游,又拉着沈南月一同前去观看。

话说这座霖水镇依水而建,最热闹的一条街市就在湖边。

三轮明月下湖面波光荡漾,处处火树银花,鱼龙舞动,好不热闹。

含瑢一路走一路看,眼里心里全是赞叹。

她来到临渊已近一年,还是第一次身临如此热闹的凡人市集,以往她渡生门的山下只有一座小小的城镇,那里地处北寒,物资也不富饶,人们大都疲于生活。

同样临渊的凡世也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普通凡人与修道者多有交集,便是在凡人所居的城镇也多见术动。

比如那过街鱼龙便不是人力舞动,而是以灵力驱使,时而跃至湖面,时而游走街头。

再看街边小贩兜售之物,亦不乏一些可以砍柴生火的低等灵器。

就连不少卖零嘴的摊铺,也都花里胡哨,要卖弄两分神通在里面。

含瑢的脚步停在一个七彩糖人铺前,那摊铺外亦围着许多垂髻小儿。

摊主是个会两分玄术之人,捏出的每个糖人都像有生命般,会动会闹。

有跳舞的,有唱歌的,或戏弄小儿,或懒散睡觉。

如此有趣,含瑢一见便挪不开眼,沈南月见她很是稀奇,便问她想要哪个。

含瑢爱不释手地选了一个骂骂咧咧与人吵架的糖人,此后拿在手上一路和它对吵,不时笑弯了腰。

最后那小糖人吵不过她,在竹签上一倒,似是气晕了过去。

含瑢赶紧摇晃竹签,却唤不醒那小糖人,她可怜兮兮地望向一旁的沈南月,「我是不是把它气死了?」

沈南月看她一眼,目露两分怪异,「不过是灵气耗尽罢了。」

含瑢恋恋不舍地「噢」了一声,看着已经一动不动的小糖人,却舍不得吃掉。

「很喜欢?」

含瑢巴巴点头。

下一刻沈南月指尖轻点,一簇莹白光晕落在小糖人身上。

只见小糖人伸了个懒腰,又抱着竹签站起来,这一次它没找含瑢吵架,而是叫了声「娘亲」,又一扭头叫沈南月「爹爹」。

含瑢一愣,忍不住哈哈一笑,「小家伙别乱叫,我才不是你娘亲。」

但小糖人不依,一路上爹爹娘亲唤个不停。

没过多久,这二人一糖行至了一处湖岸,此地正在点天灯,不少人买来已灌注了灵力的天灯,将祈愿写在灯上放飞。

店家宣传这天灯能飞至仙界,若被神仙遇到,就能降下恩泽。

含瑢围观了一阵也有些心痒,刚从店家手里选来一个喜欢的,忽然身边挤来了一绿衣女子。

那女子一把拿了含瑢手里选好的天灯,扭头就道:「小姐……小姐,这个天灯好看。」

说着那绿衣女子身后走来一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容颜美丽,气质温婉,俨然出身不凡。

白衣女子见到丫鬟手里的天灯,也目露喜爱。

她似乎不知自家丫头抢人手中之物,落落大方地接了过来。

那丫头见小姐喜欢,正打算付钱,可店家却面露难色,「这位小姐,这灯是那位姑娘先选的。」

闻言,白衣女子一副恍然才知的模样,她缓缓看向含瑢,轻声道:「我家荷儿不懂事,姑娘勿怪。」

含瑢本是不愉那绿衣女的无礼,但见她家小姐容貌美丽,言语温柔,不由起了两分怜惜之情。

她正欲将此灯让之,然下一刻那丫头却一竖眉,「我早就看见这灯了,不过是她先拿着罢了。」

「荷儿,不得无礼。」

那名唤荷儿的丫头牙尖嘴利,反倒衬得她家小姐越发柔弱。

含瑢被这主仆二人吵得头晕,「罢了罢了,这灯给你们。」

说罢也不再选灯,转身几步回到沈南月那处。

沈南月站在湖边,将方才一幕看得清楚。

他见含瑢回来,面上却无恼意,似乎有些意外,「小乔姑娘明明很喜欢,为何不据理力争?」

含瑢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闻言,沈南月的眼中浮现一抹怪异,他细细地看着含瑢,似乎想在她的脸上寻找什么。

含瑢未曾注意沈南月的目光,也没将天灯之事放在心上,只站在湖畔继续赏灯。

然而没过多久,那点完天灯的一主一仆又寻了过来。

「这位姑娘,方才是我家荷儿无礼了,请您勿要见怪。」

那白衣女子走到含瑢和沈南月的面前,施施一礼,神情温婉。

含瑢没想到她们竟会寻来,摆了摆手说无妨。

她不欲与之多交,语气亦十分平淡。

然那女子笑了笑,转而望向一旁的沈南月,「这位公子可是午后到达天剑宗的同门?小女子是白家白婉菲。」

白婉菲。

听见这三个字,含瑢神情一变,猛然抬头。

许是她的表情过于惊讶,白婉菲愣了愣,柔柔一笑,「敢问姑娘芳名?」

含瑢顿了顿,「陆小乔。」

似乎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白婉菲微微颔首,又看向沈南月。

她的眼中似有两分羞涩,还有几分冰清纯然。

可沈南月却回以一个更加纯然的笑容,「三日后才是入门遴选,阁下现在说同门还太早。」

顿时白婉菲目露尴尬,她身后的荷儿亦神色愤愤。

那小丫鬟正欲插嘴,白婉菲略一斜眸,荷儿立刻闭嘴。

沈南月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对主仆的一举一动,淡淡一句「告辞」,便带着含瑢转身离去。

可含瑢还处于震惊之中,一路上频频回首。

白家六小姐白婉菲,《神魔降临》的原著女主。

她是临渊的第一美人,温玹将她从白家的灭门惨案中救出,没过多久两人定亲,白婉菲却被厌凉抓走祭练魔功,温玹痛失所爱,借鬼母出世之机,终于诛杀厌凉为其报仇。

那样一个容颜美丽又冰清胜雪的女子,难怪温玹会为其倾尽所有。

一瞬之间,含瑢的胸口像被压了块巨石,竟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沈南月见她神色有异,不由停下了脚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含瑢愣愣,呆呆抬起头来。

她迎向沈南月关切的目光,鬼使神差问出一句,「沈公子,你觉得我和白婉菲……谁更好看?」

然而一问完,含瑢就后悔了。

这是什么蠢问题?

她的容貌是属于娇媚惑人那一挂,再加上厌凉的反派 BUFF,镜子照久了,她都觉得自己是蛇蝎美人。

但自带女主光环的白婉菲就截然不同,她是追求者众多的白家千金,也是得天独厚的纯阴之体。

虽然原著里并没有什么描写男女主情爱的桥段,甚至感情线弱得一逼。

但能让含瑢将那本书看下去,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全文女主只有一个,在种马文成风的潮流里,显然是一股清流。

三十一、白莲说

在《神魔降临》的原著中,厌凉仙子身为全文最大女反派,是将「恶」毫不掩饰地展露。

她的行事作风可用「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八个字来形容。

所以她调教出的男主温玹,亦是在「恶」中浸养,青出于蓝胜于蓝。

可温玹之恶,是含瑢来到《神魔降临》后,才慢慢发现的。

这仿若是一个一体多面的世界,她曾读过的原著,不过是现世的一面镜像。

所以,当前世事会不会像原著一样发展,含瑢心里并没有什么把握。

许多事情看似殊途,却又同归,可再品其中细节,却又有一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是而谁的容貌更胜一筹,并不是温玹倾心的原因。

含瑢自觉问了个极傻的问题,不待沈南月出声便改口,「算了沈公子,你不必说了。」

哪想沈南月却反倒问她:「小乔姑娘觉得那位白小姐是怎样一个人?」

含瑢愣了愣,未曾多想便道:「柔弱善良。」

这也是原著里描写白婉菲使用最多的修辞。

听到这话,沈南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停下脚步,迎着夜风笑睨着她,「若真柔弱善良,那盏天灯最后也不会为她所得。」

话到此处,他看着含瑢愕然的眼,又弯了弯嘴角,「看来小乔姑娘看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被沈南月这一戏谑,含瑢反而少了些许伤怀,她仰起脑袋,举了举手中的小糖人,「是啊,我看人的眼光不怎么样还能和沈公子做朋友,真是不容易。」

没想到那小糖人竟也跟着说:「爹爹坏,娘亲不容易。」

闻言,含瑢瞪向手中糖人,「你个小妖精,胡言乱语。」

「爹爹,娘亲骂人。」

就这样,那一人一糖又吵了起来,一路慢慢向回走。

至此,含瑢初见原著女主,虽有震颤,却没想太多。

她赏着月色,赏着花灯,不时和手中糖人斗嘴,亦没发现同行少年的异样。

似是若有所思,少年缓缓回眸,看着远处湖畔那一主一仆,露出一抹满腹酝酿的笑容。

回到别苑时,天色已晚。

含瑢已然有些乏累,却没想到在别苑门口遇上了裴景清。

他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见到含瑢与沈南月同行后,蓦然冷下了脸。

「你虽还未入宗门,但怎可如此散漫——」

裴景清一开口,便是说教,但不愉的眼神却忍不住飘向一旁的沈南月。

含瑢没想到吃个饭还要被堵着叨念一番,又不愿与裴景清辩说,便附和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这明显有敷衍之意,裴景清的脸色立刻更加难看,但还是冷着脸把手中包袱递向含瑢,「这有两套衣衫。」

含瑢一愣,没想到他大半夜等在门口是为了给她送东西。

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小感动。

含瑢正欲道谢,忽然一旁的沈南月不轻不重地一咳,「清源道君真是周到,方才小乔姑娘还说明日就去采买。」

那「采买」二字咬得尤重。

含瑢恍然,接过包裹后,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锭元宝予之,接着又连声道谢。

裴景清没想到含瑢会拿钱来酬谢自己,一时间他捏着元宝,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一旁的沈南月眉眼弯弯,含笑夸赞,「小乔姑娘真是礼数周全。」

于是乎,一场示好,在有心人的提点下,变成了跑腿代买。

那不愿与人有过多感情瓜葛连带金钱瓜葛的女子,付钱倒是爽快。

只可怜了那孤立风中,等了一身露水的男子,竟嘴拙到无力反驳。

这三人中唯独一不相干之人最为满意,恰是应了这世间的白莲之说。

白莲者,尤为可恶。

女白莲可夺人之物,还扮无辜。

男白莲更是上天入地,满腹算计,处处都有他的一份心机。

而被白莲看上者,不论是爱是恨,都尤为可怜。

前有被剥皮抽筋,现有街边行乞,常人不论是海誓山盟还是惊而抽身,但凡沾上白莲者,便再难脱身。

直到被白莲们咀嚼干净。

且说回当下,含瑢借得银钱,第二天就上街采买了一番。

沈南月又非常巧合地与她相遇,两人买买买,又在另一个城镇非常巧合地遇到了白婉菲。

许是因为沈南月前夜的那番评论,或是因为白婉菲将来极有可能与温玹在一起。

含瑢并不喜欢她。

不过白婉菲的目标也并非是她,一路上,她大抵都在与沈南月说话。

可平日里极会待人接物的沈南月,却偏偏不接招。

不仅不接招,还不时把含瑢拉成挡箭牌,宛若与她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亲昵。

白婉菲几次三番碰钉子,而她身边的丫头荷儿,今日却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含瑢尽量减少插在他二人中间,心中也有了另一番计较。

稍晚,白婉菲主仆告辞,含瑢与沈南月用过晚膳,在回别苑的路上,含瑢斟酌许久,终于开口,「沈公子,明日便是天剑宗入门考核,这段时日承蒙照顾,小乔凑齐银钱后一定马上归还。」

闻言,沈南月看她一眼,「小乔姑娘似乎还有话说。」

含瑢脸微红,「小乔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不当之处,让白小姐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她说得委婉,实则是怕沈南月误会。

沈南月一听便懂,却是一笑,「小乔姑娘是怕与沈某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顿时,含瑢的脸更红,闷了闷,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她委实没有什么处理男女之事的经验,连张好人卡也不会发。

沈南月却开口追问,「小乔姑娘何故如此泾渭分明,难道已有了心仪之人?……是那清源道君?」

含瑢立刻摇头,「怎么可能?!」

见她否定得干脆,沈南月面色稍缓。

又见她陷入沉思,一脸复杂惆怅,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静待下文。

「我谁都不喜欢,我只想回家。」

三十二、遴选

回家对于含瑢来说,是一个只敢在夜里悄悄怀想的念头。

她在另一个世界,父母早亡,唯有姐姐含覃将她从小抚养。

姐妹一别,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每当含瑢想起姐姐,都忍不住目露思念。

可此时她的低落和思念,在沈南月眼里,完全成了另一番解读。

回家。

渡生门早已没了她的位子,连带她的朝夕所念,亦被他通通抹去。

一瞬间,他脸上笑意全无,眸色森森,一抹狰狞闪烁。

含瑢抬起脸,恰恰撞入了那一潭阴鸷。

她后脊一刺,不知是否是自己言辞不当,惹了对方不快。

可她心中对沈南月并无他意,含瑢终是低下了头。

这一夜含瑢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想当下艰难,她不由更加思念亲人。

但她找不到回家的方法,只胡乱猜测,许当世事和原著一样迎来戛然而止的那一天,她才能回家。

第二天,天剑宗六年一次的入门遴选开始。

安排在宗门山脚下几处别苑的五百余人,在复测灵根之后,开始了正式考核。

上云天之梯,下洗业灵池。

但凡入仙门修道者,皆须心性坚韧,心无执念。

天梯之上,一切皆为幻障。

但依然有不少人寸步难行。

那并非施压于肉身的外力,而是每个心有所念之人,难以破除的障。

含瑢不知别人眼中看见的是什么,一路上,她只看见姐姐站在前路对她说「瑢儿,别调皮,快回家」。

见到姐姐,含瑢亦有片刻茫然。

是否回头,就能回家?

可她终是抹了眼角的泪,继续前行。

当云天之梯的尽头出现在眼前,那临登仙界之景却没有让含瑢感到雀跃。

这一场试炼心性的入门遴选,让人们看见心底最难舍弃的东西。

有人恍然大悟,向回飞奔。

有人痛哭不止,纵身一跃。

有人迈不出一步,有人在最后一步选择放弃。

看着云梯尽头的界门,含瑢不禁想,凡人本有七情六欲,却为了那长生不老、一指乾坤而摒弃本性。

这当真就是正道?

她站在界门前茫然于思,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唤住了她。

「瑢瑢。」

含瑢一愣,缓缓回头。

那白衣少年站在她身后不远,迎风而立,目光深情。

含瑢怔怔,蓦然心头酸涩不止。

她看着少年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她站在原地,慢慢红了眼。

可最终,他也同姐姐一样,消失在漫漫烟云中。

「恭喜各位能放下幻念,登入仙门。」

一处云雾缭绕的山腰,聚集着通过云天之梯的数百号人。

只一道心性测试便刷掉了大半报考者,其中不乏许多灵根上乘之人。

在一旁观选的几位长老,皆忍不住摇头叹息。

一些难得的好苗子,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上过云天之梯,第二关便是下洗业灵池。

位于半山腰的这处洗业灵池,虽名为池,却无滴水,是一古脉留下的灵穴。

此灵穴最大的作用便是灼人之恶,凡怀恶者,皆会被灼烧肉身甚至神魂。

但灵穴所灼之恶,是试炼者身上沾过的血孽。

人心之复杂,怀中善恶,往往一念之间,这世间还未有可解读之物。

有人听了洗业池之用,当即退出遴选。

有人暗暗松了口气,有人面色紧张,也有人神色不明。

含瑢当属那面色紧张者。

她心知以厌凉的行事作风,怎可能不沾血孽?

她当即心骂裴景清,怕不是把她骗过来用灵穴烧死?

可又觉裴景清不至于坑她至此,含瑢正在犹豫是否退出遴选,却见白婉菲迎面走了过来——

她眼中有几分故人相逢的惊喜,「方才妹妹还不敢确定,没想到真会在这里遇见陆姐姐。」

说罢,她笑容满面地挽起含瑢的胳膊,「姐姐为何踌躇不前?快与妹妹一同进去,不过一个小小灵穴而已,姐姐没做亏心事,怎会怕它?」

白婉菲话音未落,便架着含瑢往里走。

含瑢身无半点修为,抵不过她手里两分力道,当下心道不妙。

下一瞬,天光陡暗,浓雾扑来。

灵穴内蜿蜒狭长,每一步皆在雾中行走。

所幸含瑢害怕的灼烧之痛没有出现,她前后亦有人同行,只是浓雾之中,看不清彼此。

小心地行于洞中,很快含瑢便听见有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些声音高高低低地回荡在难以视物的灵穴里,仿若魍魉魑魅的吟唱。

一路挽着含瑢的白婉菲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开始慢慢颤抖。

先前一同进洞的人都走散了,她二人行至一处空地,忽然白婉菲将含瑢一拉——

含瑢一个趔趄,猛然抬头。

却见白婉菲不知为何重重撞在了石壁上。

「你没事吧?」含瑢疑惑。

白婉菲却像被吓着了一般,立刻又退两步。

「我……我没事,陆姐姐先行。」

含瑢眯了眯眼,转身离开。

可她刚走几步,又被人卷到了另一处凹地。

那全然是用卷的,含瑢被迫双脚离地,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待看清了将她裹走之人,她忍不住竖起眉头,「沈南月,你做什么?」

「可有伤着?」他拿起她腰间荷包,低头细看。

只见那荷包完好,他似乎松了口气。

含瑢不解他为何一问,拉下他圈在后腰的手,毫不犹豫地将其推开,「我没事。」

说罢含瑢转身就走,然刚迈出脚步,她的头猛然剧痛。

一瞬间她只觉周遭雾气变成了无数尖锐的利刺向她锥来,从头顶百会直冲四肢百骸。

含瑢一声呜咽,抱着脑袋蹲下身去。

她腰间荷包亦以肉眼可见之势化成飞灰。

下一刻,无数陌生的画面像凌乱的碎片,伴随着剧痛向她扑来——

她看见自己一身血衣,足下尸山血海,她面容扭曲。

又见苍山白雪上,数道戒鞭将她狠狠鞭笞,打得她浑身上下血肉模糊。

「你犯下大错,当被诛灭神魂,从今以后你与暮墟宫不再相干!」

那些凌乱的画面不知是真是幻,含瑢痛到无法呼吸,只觉肉身与神魂都将被灼烧殆尽。

这时,有人将她紧紧抱住,那人的颤抖亦不亚于她。

剧痛之中,她低声呜咽,「我好痛,温玹,我好痛……」

三十三、箴言

天剑宗六年一次的入门遴选,在第二关下洗业灵池时,出现了变故。

许是因为那处古脉年代久远,竟在众人进入灵穴后不久就发生了崩塌。

山势一毁,古脉下地动如龙吟,很快便灵气散尽。

不少人被暴动的灵气灼伤,待天剑宗将伤者救出并医治好时,已是五六天之后。

这几天,含瑢一直昏迷不醒。

她虽无外伤,但神魂却受到了重创。

裴景清几次想进房间去探望含瑢,都被沈南月的禁制挡在了外面。

他心中懊丧不已,未曾料到此次宗门遴选会开古脉灵穴。

以往遴选中上了天梯之人,只要点亮了聚灵灯,就有资格进入天剑宗修习。

但今次闭关的洪凌老祖卜算出宗门将有妖邪出世,并得出十二字箴言——

「散魂归,天下乱,邪骨成,吞临渊。」

于是便有了开洗业灵池,试人血孽之举。

却没想到,竟使灵穴崩塌。

对此,有人认为洗业灵池常年封禁,却忽然闯入许多气息杂乱的凡人,引发崩塌并不奇怪。

再说妖邪出世,也是大能者才可为之,那一众还未入门的凡人且不知要修炼多久才会有此能耐,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临渊大陆已平静了许久,上一次天降乱象,还是两百年前的一场鬼母异动。

那场异动引发了无数天灾,海竭山崩,洪泽倒灌,无尽渊下躁动频频。

就在人们以为临渊鬼母将要出世,各仙门严阵以待时,暮墟宫的天虚尊人亲临了无尽渊。

几日后,无尽渊门被天虚尊人布下禁印,从此临渊享百年太平。

那场异动已是快两百年前的事情,也并未酿成大祸。

异动之后临渊五大宗每十年轮替,监守渊门,以保天虚尊人留下的禁印不破。

而当下,正是天剑宗镇守渊门的第四个十年。

此番洪凌老祖本是卜测宗门吉凶,却意外得到十二字箴言,这让天剑宗高层狠狠紧张了一番,明查暗探,未见异常,便将目光放在了参加入门遴选的弟子身上。

只可惜似乎用力过猛,不仅没筛出个嫌疑来,还引得灵穴崩塌,发生了群伤的事件。

顿时临渊大陆一片哗然,各大小宗门皆看天剑宗如何处理此事。

宗门吉凶不足为外人道也,天剑宗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积极善后,对其他事情闭口不言。

含瑢昏迷了整整三日,直到第四天朝晨才缓缓睁开了眼。

彼时漆黑的屋里,空气黏稠。

每一次吐息都像被烈火灼烧,她无神的双目看不见谁人的焦急。

她的神魂依然在地狱里煎熬。

每一道魔气四溢的利刃劈来,都穿透她的肉身,将她的魂魄一点点撕裂。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切开一半肉身,可那远不及撕裂神魂的痛楚,可她在罡风利刃下一直死咬牙根,连带咬出满嘴鲜血,也不吭一声。

「虽然弱了点,但是很执着呢……」

一道甜腻的笑音,在她耳旁轻声呢喃,「孩子,你真的不后悔?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

那道女音带着调笑和怜悯,在熔岩烈火的地狱里,忽高忽低。

「我……不悔。」

她低着头,鲜血从嘴角淌落,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倔强。

「哈哈哈……真是个好孩子,那从今日起,你将为我所用。我予你活死人、肉白骨之力,而你……则是我重回临渊的容器。」

当令人难以承受的剧痛湮灭了那人的话音,含瑢在一阵又一阵的灼烧中慢慢清醒。

昏暗的房间里,似乎一直有人守在她的床前,为她解衣擦汗,为她喂水渡灵。

可她看不清那人是谁,只被剧痛揪住神魂,她仿若被架在烈火上炙烤,可身上只有淋漓的汗水。

又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斜阳微光,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却失望至极。

她用力推开对方的手,将自己蜷成一团,躲进床榻角落。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将所有痛楚忍下。

那般倔强,似乎从未改变。

忽然,她身后之人轻轻一叹,再下一刻,她被人拥进怀中。

那怀抱温软舒适,将她团团圈住。

与此同时,那人释出周身魔气,丝丝缕缕将她萦绕,安抚她躁动的神魂。

可却不敢太多,待她冷汗收敛,呼吸又渐平稳时,那魔气便悄然收回。

如此这般,数日反复,当他以为她会再次闭眼沉睡时,却不料含瑢忽然睁开了眼——

她抬起头,眉心还缠绵着痛楚,却在努力将他看清。

他立时怔怔,不动。

她亦不动,直到有泪盈上眼睫。

然她却一擦眼泪,又转过身去。

单薄的肩头在黑暗中颤抖,床帐内有忍痛的吐息和细细的泣音。

半晌,他试着伸出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

她却像被烫着了一般,用力甩开他的手,并将自己蜷得更紧。

那泣音尤在,他五脏六腑俱揉成一团,他起身慢慢靠近,将她虚虚揽住,「瑢瑢……」

回应他的是越发明显的泣声,像恨极了一般,那娇儿僵硬如石,却又哭声不止。

顿时,他心口疼痛,虚拥住的手微微用力。

可下一刻她却将他揽在身前的手臂狠狠捉住,再用力一咬——

似是泄愤,又似在转移身上的痛楚,含瑢一口下去,停顿几息,又是一口。

直到齿间腥味上涌,她牙根酸软,才松开了嘴。

却在下一刻被人捏住下巴,覆面吻住。

他的吻很轻,甚至一开始都不敢碰上她的唇。

两人的鼻息尽在咫尺,他一瞬迟疑,就被她恶狠狠仰头一咬。

她咬上他的唇,喉间还溢着哽咽,她红着眼睛狠狠瞪他,嗓音却柔哑又好欺,「你又骗我,你这个逆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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