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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玫瑰:死神的游戏

那年我快要死的时候,陈霖像疯了一样,甚至准备好了随我而去。

终于,死神被他打动。

死神对我说:「如果他对你的爱一直不变,你会一直活下去,直到他老死为止。」

但是如果他变心了,死神会毫不犹豫地收割走我的灵魂。

1

结婚纪念日这天,死神的镰刀再次出现了。

我知道,陈霖他变心了。

五年前,我为了救陈霖,惨遭大货车碾压,药石无医。

那时是毕业季,我才刚找到工作,陈霖也才刚刚在陈家站稳脚跟。

他悲痛万分,不吃不喝了好几天,像是要把自己活生生饿死,好随我而去。

这时,死神出现了。

他对我说:「你们人类不是常说,爱能战胜死神,让吾望而却步。

「让吾来与你玩个游戏吧,如果他对你的爱一直不变,你会活到他老死为止,否则,吾会收割走你的灵魂,将你炼成吾致命之剑上的宝石,再无轮回。

「条件是,你不能告诉他这个游戏。」

我自然是同意的。

比起轮回后的生生世世,那时的我更愿意此生陪着陈霖继续走下去。

但前提是,他得一直爱我不变心。

否则我将变成镰刀上的宝石,再无轮回转世。

2

可是现在,我却恨不得死在那时候。

死在他最爱我的时候,也好过面对如今的这一地鸡毛。

3

我和陈霖,是青梅竹马的情意。

六岁那年,他妈妈带着他搬了过来,没几天就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他们母子是不正经人家,爸妈也耳提面命地让我们不要去和他家接触。

那天,我因为不小心弄脏了小妹的玩具熊,被我妈发脾气训了一顿,我当时就赌气跑了出去,我妈在后面大声嚷嚷:「有本事跑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我当真有骨气,硬是躲在楼下的草丛里没有回家。

饿到泪眼汪汪的时候,是陈霖好心帮了我,那时他正在四处捡塑料瓶子,想攒钱给他妈妈买一条围巾当生日礼物。

他攒的钱也不多,给我买了顿饭后,小金库立刻就瘪了下去。

我心有愧疚,但是我也没有什么零花钱,于是就与他约定好一起捡瓶子还他钱。

回到家,不出意料地又被我妈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顿:「你还知道回来啊,我就说你跑不远,估计就猫在楼下面的树林子里呢。」

我垂着头不敢说话,余光瞥见小妹的玩具熊晾在阳台上,她正窝在我爸旁边,开心地看着动画片,与此时狼狈的我形成了天差地别的存在。

我只能默默地擦掉眼泪,压下心里羡慕的情绪,回房做作业。

从那之后,我每天放学和周末,就和陈霖一起捡废品卖,不仅帮他及时攒够了买围巾的钱,我自己也存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那时没有小孩愿意和陈霖玩,但不妨碍我跟着他一起四处找挣钱的小活做,开开心心地攒钱。

眼见存钱罐被逐渐填满,我心里有了极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但是不等我向爸妈去炫耀,存钱罐却被小妹翻了出来,她拿了我的钱去吃了一顿肯德基。

我回头发现钱少了之后,难过得要死,带着委屈向我妈告状,却被反问钱是从哪里来的。

于是,小妹偷钱的事一下就被翻篇了,他们轻描淡写地说要我让着妹妹,妹妹花姐姐的钱怎么了。

但是,他们针对我和陈霖玩在一起这件事,进行了全方位的批评,还没收了我的小金库。

从那之后,我不得不远离了陈霖,不然被小妹发现,她就会和爸妈打小报告。

后来,在又一次被我妈训斥,我赌气离家出走却无处可去时,又遇见了陈霖。

所以,我和他又玩在了一起。

这一「玩」,就「玩」了十几年。

4

如今的陈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人人可欺、狗都能踩上一脚的陈家私生子了。

他掌了权,为母亲报了仇,一雪前耻。

新闻上的他,意气风发、侃侃而谈、锋芒毕露的样子,连我一向眼高于顶的大姐也对他另眼相看。

他终于变成了他心中所期待的样子——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再无人能对他指手画脚,欺他辱他了。

他大步朝前走着,身边花团锦簇,无数鲜花和掌声齐齐朝他涌去,也不是从前那个孤单一人,与我相互依偎取暖的小可怜了。

只有我,还死死守着那些过往的美好,停留在原地,以为他对我的爱是坚如磐石,永不转移。

可是,他回头看的次数越来越少,心里装的东西却越来越多,不知道现在眼里还有我的几分位置。

现在,我便也不想再守了。

5

其实陈霖变心这件事,早有预兆。

一开始是我没有放在心上。

大约在两个月前,我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

无缘由地感冒发烧。

我和陈霖说过这事,他当时忙着去接机,便让我多喝热水,有事找他助理帮忙,还有多出门走走,没事不要总闷在家里画画。

可我不喜欢出门。

当年我虽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是脸却被汽油烧伤了,触目惊心。

陈霖确实没嫌弃过我,有钱了之后也带我去了最好的整形医院,但是疤痕太深,没办法彻底祛除。

上个月的某一天,他说要加班不回来了,让我不用等他。

半夜,我却发起了很高的烧,打电话给他,想让他回家。

接电话却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她说,陈霖在洗澡,有什么事她可以转告。

退烧药的苦味还在舌尖萦绕,这一刻,我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么晚了,他这是在哪里加班呢?加的又是什么班呢?

我很想立刻冲到他眼前去问一问,可是我的身体却不允许。

后来,我烧晕了过去。

万幸命大,第二天早上被保姆发现,送了医院。

等我醒来的时候,手机上有他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信息,大意是说,昨晚临时飞了外地谈合作,没办法来医院看我了,他的助理会来接我回家。

最后他说再过十五天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问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等他从外地回来,一定要带给我。

你瞧,这样一个工作忙到脚不沾地,却还年年不忘结婚纪念日的男人,身处高位也不抛弃糟糠之妻,周围的人也都在说他是当代顾家好男人。

如何不让身处其中的我,迷了双眼。

可是,这半年来我见他助理的次数,比以往五年加起来还多。

他曾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也曾为了我想殉情过,青梅竹马的情意相许,一路扶持走来的患难与共。

这十几年的感情真的是无法简单割舍掉。

我劝自己先试着相信他一回,仅仅只是这一回,即便是出于对爱人的基本信任和理解,我也不应该轻易地去怀疑他。

因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便会长成参天大树,我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亲手在我们的感情之间埋下一根刺,日后是无尽的悔恨。

可是很快,现实就狠狠甩给了我一巴掌。

昨天,我的心脏莫名抽痛,去医院也没查出什么问题,那时陈霖却还没有回来。

今天就是结婚纪念日,他打来电话,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清透,含着显而易见的歉意和关心。

他说他被事情缠住了,无法及时赶回来,已经交代助理为我订好了礼物,过两天就能拿到。

结婚五年,这还是他头一次缺席了纪念日。

挂掉电话,我当即呕出了一大口血。

无须再去怀疑和确认什么了。

因为我看见,死神那把泛着寒光的镰刀出现了。

他垂下眼,无悲无喜地看着我。

他说,这两个月,吾给了你三次机会,次次他都没有把握住,这场游戏,你输了。

是啊,我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太快了,快得我都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就已经发现自己是满盘皆输。

都怪这五年过得风平浪静,让我完全忽略了这个赌约。

死神略带怜悯地问我:「你想知道真相吗?」

我断断续续地咳着血,脸上的泪簌簌而下,血与泪混合着落在地上,映出我狼狈颓废的模样:「当然要啊,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6

第一次,陈霖去接机,接回了一个漂亮的女孩。

第二次,陈霖说加班,其实是那女孩在外地遇到了麻烦,他连夜飞过去帮她摆平。

第三次,陈霖没能赶回来,是那女孩呕吐送医,然后查出了怀孕,他的。

他瞒得如此严实,不敢让我知道一丝一毫,无怪乎那女孩不是别人,是江悦。

竟然是我那亲爱的小妹!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像个傻子一样可笑又悲哀。

他出轨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是她?

他明明知道,知道我最讨厌她,也知道她曾瞧不起他,带头嘲笑他是下贱的私生子。

对着这样一张脸他都能亲得下去,谁能说这不是真爱呢。

7

我擦掉嘴上的血,洗了把脸,开始给我爸打电话。

如果给我妈打电话,她就算知道什么,也一定会咬死了什么都不说。

谁让我从来都是家里最不受重视的那个。

我们三姐妹,我排行老二。

大姐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倾注了他们所有的爱和希望,千娇万宠着,画画、钢琴、芭蕾舞……她想学的一样没落下。

他们本来不打算再要孩子的,只是又意外有了我和小妹。

我们是双胞胎,听我外婆说,本来我是后面出生,但是登记户口时,却把我改成了姐姐,理由是我出生时长得壮,妹妹却长得瘦小,在保温箱里住了好几天。

他们要给小妹找个姐姐,多个人来照顾她。

我小时候真的很羡慕大姐,她永远有穿不完的新衣服和用不完的新东西,而我只能穿她不要的旧衣服,用她不要的旧书包、旧笔盒,玩她不要的旧娃娃和旧玩具……

小妹呢,她就和班上的那些同学一样,一到换季或者开学,爸妈就会给她买新衣服,新的书包玩具……把她打扮成漂亮的小公主,只有她彻底不要的东西,才能轮到我头上。

爸妈说,小妹身体不好,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们要多关心她,尤其我还是姐姐,就更要让着她。

所以我没想过要嫉妒小妹,因为照顾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但我真的很羡慕大姐,她多才多艺,成绩优秀,是别人交口称赞的榜样。

我和爸妈说,我也想去上兴趣班。

他们却面露难色,大概是说家里并不富裕,而且如果我去上兴趣班,那小妹怎么办,她留在家里有谁来照顾呢。

我当时很单纯地说了一句,家里还有大姐呀,而且小妹也可以找小伙伴去玩的。

妈妈却目露凶光,用手戳着我的脑门指责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自私,你大姐忙着学习呢,哪有工夫照顾人,你跑去上兴趣班,你妹妹就只能待在家里,她心里不难过吗?」

可是……

可是,我也是为了学习啊。

而且,也不是我让小妹经常生病的啊。

他们一直在告诉我,要懂事,要听话,要乖巧,可我明明在努力讨他们的欢心了,明明已经比大姐、比小妹要懂事勤快多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新衣服,新书包呢,为什么还是不能去上兴趣班呢?

我躲在被子里,咬着牙不敢哭出声,听着我妈在客厅里大声指责我的不懂事。

后来,我便不再要求什么,只默默接受他们交代的一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减轻爸妈对我的责难,才能让他们不再把在外面受的苦和气,发泄在我身上。

在这窒息且压抑的日子里,只有陈霖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温柔安抚着我的一切伤痛。

这些回忆,每每想起都让人难过得喘不上气,我不得不停止继续想下去。

回忆到此结束,我擦掉眼泪,缓了缓情绪,等着那边的电话接通。

算起来,我和我爸好像也很久没联系过了。

大姐和我都嫁了人,只有江悦连工作都还没有,老两口对她是操碎了心。

虽然我们一起上学,但她中间复读了一年考大学,后来又备考了两年考研究生,结果却没考上,大姐拿了钱走了关系,送她去国外留学了。

今年江悦应该是毕业了,但是之前听说好像又要延毕。

电话被接通,我爸没有关心我的近况,反而是语气紧张地问我,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我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小妹何时回来的。

他便冷了声音,有些不满道:「你怎么和爸爸说话的,平常也不问问父母怎么样,一打电话就这态度?」

喉头又是一口血涌上来,我疼得连嘴都张不开,哪有心情再去管他怎么想,咬着牙挤出声音:「小妹她怀孕了,是陈霖的?」

那边却没再回话。

过了一会电话被挂断了。

看来是默认了。

如果不是,他一定会立刻否认,再大声斥责我污蔑造谣坏心眼,毕竟小姨子和姐夫,还未婚先孕,多丢他老江家的人啊。

既然连我爸都知道了江悦和陈霖的事,那么说明他们一大家子也早就知道了。

只有我,从头到尾被当成个蠢货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

8

或许于情于理,我都该去质问,去大吼大叫,去找陈霖,去找江悦,去找助理,去找这场背叛游戏中的每一个人,让他们所有人都还我一个公道。

但是太累了,真的好累啊。

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要绞尽脑汁与一群蛮横的骗子斗智斗勇,承受着他们对我亲情和道义上的绑架,最后再让他们顺带见证到我的失败与疯癫。

我的理智和骄傲,不允许我成为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婆子。

都快要死的人了,为什么死前还要不得安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明明心里已经够痛了。

痛到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像是有人在拿着一把钝刀子来回割肉。

让人恨不得立马死去。

可我还有一些事要做,还不能现在就死。

我的猫猫们,还需要我去安顿它们的去处。

如今,我也只有这些它们了。

胃里顿时一阵翻涌,灼烧感沿着脊背直往喉咙里蹿,又是一口血「哇」地吐了出来。

「死神先生,我有事求您……」

我紧紧捂住嘴,鲜血呛在喉咙里,引来一阵阵咳嗽,咳得肺都快要出来了。

忍着疼痛,与死神讨价还价了一番,他答应再给我十天时间。

「可,十天后的太阳升起时,吾会准时来拿走你的灵魂。」

9

我正在整理遗物,我妈的电话果然姗姗来迟。

我接听后,便将手机扔在了一边。

我妈的大嗓门刺得我耳膜发疼:「你都知道了?悦悦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真心喜欢陈霖这孩子,一时糊涂犯了错,你做姐姐的就别和她计较了,多让让她。」

闻言,我只觉得浑身抖如筛糠,如坠冰窖。

又是这句「多让让她」,过去绑架了我二十多年,现在连我老公也要拱手让给她吗?

我抖着嘴唇问她:「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你到底眼里有没有过我?」

她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嗓门,似乎想要以此来压倒我的质问,好维持住她的家长权威:「你翅膀硬了不是,我累死累活地给你养这么大,是让你来忤逆我的吗?

「她是你妹妹,身体不好,你让让她怎么了?」

又是身体不好,又是年纪小,所以从小到大不管她想要什么,我都要让给她,哪怕是她来抢我的丈夫。

难道我天生就该是多余的那个吗?

难道我就不能拥有被全心全意爱着的权利吗?

我的父母亲人,我的丈夫,如今全都团团围在她的身边,仿佛在逼着我一人去孤军奋战,去对抗着全世界。

我本来打算安稳过完这 10 天,让自己走得体面和快乐一些,再不管这身后洪水滔天。

为什么还是逃不过这鸡飞狗跳的局面?

「江晚,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你说话呀——」

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不让自己疼晕过去,厌恶道:「有什么事情,让她江悦来和我谈,别天天扮可怜躲在一群人后面,坐享其成。」

我妈紧接着又是一句厉声指责,还想喋喋不休地继续说下去,我索性挂断了电话,拉黑了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别在我想静静的时候,再来烦我了。

10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黑暗中万籁俱寂。

再过半个小时,结婚纪念日就要过去了。

陈霖的电话却还没有打来。

不知是依旧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还是在为出轨的事搜肠刮肚地寻找借口?

我开始有点好奇,他会怎么和我解释这件事了。

都说瘸子腿好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曾经称手的拐杖。

也许我对陈霖而言,恰似如此。

我见证过他最穷困潦倒、低声下气的模样,也知道他内心深处的自卑和虚荣、狭隘与虚伪。

我的存在,无形之中总会提醒他从前那些不堪的岁月,像是白衬衫上永远也洗不掉的墨点。

就好比我这张疤痕交错的脸,虽然是为了救他而伤,但恰恰也佐证了他那段最无能为力、处处受人挟制的时光。

因为当年那辆大货车,是陈家某些人指使的,想让陈霖永不翻身。

说曹操,曹操到。

午夜 0 点,突兀的电话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是陈霖打来的。

死神的身影悄悄出现在镜子里。

11

电话接通了,两边的人却都没有说话,一时静得只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我正要挂掉电话,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江晚,你还没睡吗?」

「嗯。」

「你都知道了?」

「嗯。」

他便松了口气,像是在庆幸不用烦恼如何开口了:「对不起,我……」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道歉的话不用再说了,我听着只会恶心,你这星期抽个空,我们把婚离了。」

「我不会离婚!」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

我冷笑道:「不离婚,难道你想让你的孩子也从小做个私生子?」

「江晚,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离婚这件事我绝不同意。」他放柔了声音,语气和缓地劝道,「这就是个意外,我根本没爱过江悦。」

不爱人家,却连孩子都有了,难道是他那可笑的征服欲在作祟?

人总是这样矛盾,你瞧他,一边非要标榜对婚姻的忠贞不渝,一边又要满足他那不为人知的欲望。

「小碗儿,我们风风雨雨这些年都过来了,你怎么就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小碗儿?

听见这个称呼,我有几秒恍惚。

他有多久没喊过我小碗儿了。

「那你想怎么处理?」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答反问。

吵架真 TM 累人。

这还没怎么吵,就气得人头疼。

「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想……」这时候,他的商人本色就开始显露无遗了,冷酷算计道,「我想让江悦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养,再给她一笔钱打发走人。」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嘲笑,江悦能是这么好打发走的?

陈霖多优秀啊,这几年来,朝他身上扑的狂蜂浪蝶层出不穷,其中不乏娱乐圈中的明星,江悦对他动心不奇怪,毕竟这样一个顶级金龟婿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

大姐凭借自己的优秀,嫁给了富二代学长,而我嫁给了陈霖,江悦她从来都心高气傲,自然不肯落了下风。

而陈霖是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看见的最好的了,她那些相亲对象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她抢我的东西,从来都是理直气壮,我让给她,在她眼里更是理所当然。

「江晚,你笑什么?」他很是不高兴,怒气冲冲道,「我说了,这只是个意外,你别无理取闹!」

「究竟是不是意外,你心里清楚,」我强压住喉咙里的痒意,连连讽刺道,「陈霖,你说白了就是贱,哪怕你再怎么功成名就,也还是洗不掉你骨子里的自卑和虚荣,越是对你爱答不理的人,你就越是想要证明你过得比他们好一千倍一万倍。」

「江晚,你……」

「征服曾经高高在上、瞧不起你的人,会让你有别样的成就感,对不对?」

「够了!江晚,我不是来和你商量的,」他暴跳如雷,活像被踩到尾巴的野狗,气急败坏道,「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江悦这个孩子必须生下来。

「至于离婚,你想都不要想!」

我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只得不停地劝自己冷静下来。

只剩下 9 天了,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人和事上。

我长吐胸中一口浊气,咽下满腔的苦涩:「陈霖,我们都冷静一下,一个月后再来谈吧。」

「一个月?」他突然警惕性地提高了声音,语气危险而又压迫,「你想做什么?」

「怎么,你怕我去害了江悦?那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嗤笑一声,故意轻蔑道,「我正在参加一个美术大赛,还有一个月就要交稿,我不想你们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来打扰我创作。

「你们爱生几个生几个,别『贩剑』似的非要来脏我的眼。」

他没再说话,呼吸却重了许多。

片刻后才安抚道:「行,你专心比赛,这一个月,谁都不会去打扰你,还有你别想离……」

得到他这句承诺,我立刻挂了电话,顺带拉黑。

终于,世界清净了。

12

看着地上被我摔碎的婚纱照,破破烂烂的就像我这千疮百孔的心,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来完整无缺的模样。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报复计划。

陈霖,希望你不要后悔。

13

死亡倒计时的第九天。

我去了一趟医院妇产科。

我没有怀孕,但是我需要这个就诊记录。

拿到检查报告后,我扫描出电子版,就把纸质版和病历本一起烧了。

我会画画,也经常用 PS 这些软件,参照网上的一些图片,我将电子版报告的内容 P 成了怀孕。

还十分大方地 P 成了双胞胎。

打印出来,保存好纸质版,再将电子版彻底删除。

这样真真假假的,才让人看不出来。

然后我开始整理我的那些「收藏」。

这些收藏里,包括我们互相赠送的礼物,过去十几年拍的合照,一起看过的影片和小说,研究过的食谱……

每一样收藏,于我而言,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只可惜,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我还画了一些画,将我和陈霖过往的甜蜜瞬间,挑了些重要的画了下来。

做戏就要做全套。

13

死亡倒计时的第八天,我去了名下的宠物医院。

这些年,我躲在家里画画,在画手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攒了不少钱,而陈霖在物质上对我也没吝啬过,金银珠宝银行卡的,在保险箱放了不少。

小时候捡废品,路上看见那些流浪猫,心有余而力不足,长大了想养猫猫,可是陈霖却不喜欢小动物。

后来,我在网上认识了一名专门救助小动物的宠物医生元元,她出技术,我出钱,合伙开了一家宠物医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元元还是我的粉丝,很喜欢我的画,说是里面有一种春天的甜味。

午后阳光正好,几只小肥猫喵喵叫地围在我周围,亲昵地蹭着我的小腿。

我一边撸着怀里的三花猫,一边和元元交代着后事。

这家宠物医院会全部转到她的名下,我的那些遗产,除了一部分捐给山区女童,剩下都会留给这些猫猫们。

我很不孝,也很小气,我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想留给江家那些人。

元元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眼泪汪汪地问我,就没有别的治疗手段了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安慰她生死有命,不必伤心。

她哭得更大声了:「晚晚姐,你要多吃点啊,你看你瘦了好多。

「你才 27 岁啊,怎么老天那么不开眼——

「晚晚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红着眼眶抱了抱她:「元元,猫猫们就拜托你照顾了。」

她哽咽着说好。

最后,我骗她说要去国外治疗脑癌,请她替我保守秘密,谁来也不要告诉。

14

从前,有个流浪路人,在穷困潦倒时遇见了一只流浪猫。

他和这只无家可归的猫猫相依为命,在寒冷的街头相互依偎着取暖。

后来这个流浪者发达了,除了这只流浪猫猫,他还拥有了其他猫猫。

他的喜欢,也分给了好多猫猫。

也许他最爱的不再是这只流浪猫猫,而是其他什么名贵的漂亮猫猫。

但总归,这只陪他度过寒冬和夏日,一路走来的流浪猫猫,在他心里还占有一席之地。

这个位置是特别的。

是其他猫猫永远也无法取代的。

我与陈霖,纵然他如今变心,可那份相濡以沫的感情,不是旁人可以匹敌的。

陈霖不是一个好人,但却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愿意和我离婚,也不会娶江悦为妻。

我很没用,也很软弱,所拥有的,不过是他对我尚未完全消磨的情意。

那么我能做的,便是利用这份感情,来惩罚陈霖。

15

死亡倒计时的第七天。

我没有出门。

继续画画。

整理东西,小到学生时期他借我的橡皮擦,大到他当年求婚时送的红宝石项链,一一都做上了标记。

这些标记,密密麻麻地诉说着我对陈霖的深深爱意。

然后我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洋洋洒洒地叙述了我与他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年少时期的青葱岁月,那些青涩而冲动的爱恋,那些奋不顾身地相拥亲吻,那些困境中的同甘共苦……

我要让这些年的情意,变成一道沉重的枷锁,牢牢困住他的精神世界。

信的最后,我会以略带遗憾而又祝福的口吻,告诉他关于我和死神的那个游戏,并且祝他前程无忧,一世顺心。

那么,他就会知道——

因为他口中所谓的「一次意外」,害死了一直深爱着他的妻子,害死了他一直以来的精神伙伴。

他为了一个私生子,而害死了自己的另外两个孩子。

他患难与共的妻子,他的两个孩子,是如何在绝望中不得不走向死亡。

江悦日后就算嫁给陈霖又如何,只要陈霖看见她那张与我相似的脸,只要她的孩子活在他眼前一天,陈霖就会想起那个死掉的我,和来不及出世的两个孩子。

我要让愧疚始终伴随他的余生。

除非他彻底地断情绝爱。

否则,这三条人命的代价,会化作一把岁月刀,狠狠扎在他的生活里,时间越长,伤口就会越痛越深。

抱歉,我太没用了。

抱歉,我太蠢笨了。

这是我所能做到的,对陈霖的报复。

15

死亡倒计时的第六天,大姐约我见面。

她通过元元联系到了我。

见面地点就约在了宠物医院旁边的咖啡馆。

元元不放心我,执意要陪着去。

大姐这些年过得很好,养尊处优的全职主妇,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婆媳关系不和。

她的婆婆一直瞧不上她的出身,而她始终没能生下一个男孩。

我喝了一口咖啡,味如嚼蜡。

距离死亡越近,我的五感便丧失得越来越多。

大姐的来意很明显,是来替爸妈做说客的,如今家中大事爸妈都喜欢找她拿主意。

她告诉我,江悦身体不好,流产的话以后很难再怀孕,而且我现在也没给陈霖生下一儿半女。

江悦的这个孩子生下后,会完完全全养在我手里。

我等于是白捡一个现成的小孩,还不用受十月怀胎之苦。

我将杯子「嘭」地一下放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道:「大姐,这么好的话,干脆让江悦也给姐夫生一个吧,说不定能一举得男,你也就不用天天喝中药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她顿时拉长了个脸,像个吊死鬼投胎。

「大姐也知道是屁话啊,那你在这里放什么屁!」索性撕破脸皮算了,我都要死的人了,还在乎什么姐妹情深。

「一对小三母子,我不掐死他们就算了,还让我大方地接受他们?」

她脸色难看道:「那也是你妹妹,和你外甥,什么三不三的,再说了,江悦保证她会走得远远的,绝不和孩子相认。」

「大姐,我只问一句,这话你信吗?」我摩挲着杯口,咽下涌上来的鲜血,嘲笑道,「你信一个小三告诉你,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就好?」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血缘关系是永远都斩不断的联结,只要这个孩子在,生母随时可以反悔。

江悦她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她说什么走得远远的,充其量只是个借口。

因为陈霖不愿意离婚娶她。

但是,只要孩子生下来,她就能「母凭子贵」,闹个不停,逼得陈霖不得不松口。

真是好一招缓兵之计。

「小晚,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怎么说,江悦她都是我们的妹妹,那孩子也是我们的外甥,你忍心不管吗?」

不,你不理解,如果你知道你的婆婆已经给你老公找好了红颜知己,预谋让你净身出户,你还会像今天这样侃侃而谈,满嘴的亲情孝道吗?

很不巧,那天在医院妇产科,我听到了大姐婆婆和那女人的对话。

如果大姐今天公平公正,不偏袒任何一方,那么我就会告诉她这个消息。

可她没有。

她选择了站在爸妈那一方,帮亲不帮理——这无可厚非,人之常情。

那我也有我的私心,不愿意帮一个刻薄我的人,也是人之常情。

我沉默了一会儿,违心地释然一笑,故作苦涩道:「大姐说得对,这是陈霖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我的外甥,我不该冷血无情。

「虽然我讨厌江悦,但为了陈霖。」

我刻意上扬了语调,好似一个深爱丈夫的小女人:「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孩子是无辜的,大人的错,不应该怪在孩子身上,当年陈霖过得那么辛苦,感同身受之下,我也不愿他的孩子遭受同样的痛苦,所以我答应替江悦养孩子。」

「你,」她有些犹豫道,「你是真心的吗?」

「当然,大姐要是不放心,我也可以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你知道的,」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一直想去旅游采风来着,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出门逛逛。」

她满意地点点头:「那也行,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我替你安排。」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

元元旁观了整个过程,憋了一肚子火。

一回到宠物医院,她就气得破口大骂:「这都什么一家子人啊,姐夫和小姨子的,全家人都给他们打掩护,晚晚姐你也太不容易了。

「我呸,摊上这样一家子,真特么晦气!」

我拍拍她的手,笑着安慰她:

「元元,我过两天就要走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问你就说我出国旅游了。

「我不想在我最后的日子里,还要不得安宁。」

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放心吧,晚晚姐,我一定不会让那些人渣来烦你的。」

「嗯。」

如果不是宠物医院走不开,她是打算陪我去的。

她哭着与我道了别:「晚晚姐,你要保重啊,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我和猫猫们,都等着你回来。

「嗯,你也要好好的。」

这一别,真的是永别了。

16

死亡倒计时第五天。

我把江悦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原来人家早就已经在「好心」提示我了。

是我「眼瞎」没看见。

看着那些暗戳戳炫耀的照片或视频,可见陈霖在她身上还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我给她点了个赞。

很快她就发来了视频聊天。

一时间,屏幕上出现了两张相似的脸。

明明是同样的年岁,江悦青春靓丽,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像个无忧无虑的女大学生;反观我,死气沉沉,面容丑陋且憔悴,像是饱受风霜摧折的中年妇女。

人都是视觉动物,这样的两张脸放在一起,谁都会选择好看的那个。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寒暄的了。

我直接和她说了三句话:

「我同意爸妈和大姐的要求,答应替你养孩子。

「陈霖离不离婚,娶不娶你,与我无关,我要求离婚,但他不同意。

「陈家老人很喜欢小孩,如果你想上位,可以从陈家人那边入手,逼陈霖离婚娶你。」

「你会这么好心帮我?」她一脸狐疑。

我故意恶狠狠地瞪着她,愤恨道:「我当然没这么好心,但谁让爸妈以死相逼,我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不如趁早离婚,还能分到一大笔财产。」

果然,我一搬出爸妈,她就信了几分。

陈家老人确实很喜欢小孩,我没撒谎。

可是,陈霖正在竞标政府的一个大项目,有很大概率能拿下。

这个项目与 A 市未来十年的规划发展息息相关,一旦事成,会给陈氏集团带来数不清的利益。

陈霖也会顺利从陈老爷子手里接下继承权。

可如果失败,陈氏将错失发展良机,不仅会失去重要市场,很可能还会走下坡路。

这个节骨眼上,陈霖肯定采取了一些手段瞒住了出轨的事,因为陈家不止他这一个子孙,原配的儿女也不是吃素的。

还有陈氏的竞争对手,同样也在虎视眈眈。

在这场死亡的告别剧本里,我给江悦安排了一个恶毒女配的角色,而我则是那洁白无瑕的白月光。

一个死去的白月光,多完美、多好用的一个人设啊。

不用白不用。

我想借江悦的手,把私生子这件事透露出去,而有心人就会闹大它。

江悦从小就是被溺爱的那个,她没吃过苦,胆子也很大。

她能把事情闹多大,我不知道,但她肯定会去陈家人那边试一试。

目的达到,我挂掉视频。

再次拉黑了江悦。

17

死亡倒计时的第四天。

我继续待在家里写那封信。

笔下流淌着过去无限美好的岁月,可我却越写越厌烦、痛苦、憎恨。

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痛不欲生,摆脱不能。

直至完全麻木。

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为什么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少年,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凉薄无情。

原来再怎么相爱的两个人,竟然也会走向形同陌路。

是不是所有互相期许的深情,在时间的考验下,最后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眼泪和血三番四次打湿了信纸,害得我不得不写着停着。

实在难过得写不下去了,我就去画画,或者收拾东西。

17

死亡倒计时第三天。

我终于将信收尾了。

那些收藏,我也分门别类地摆好了,和那些画,还有这封信,以及妊娠报告单,一同锁在了平常不用的小杂物间里。

钥匙藏在了那盆陈霖最爱的假山盆景里。

我开始写一封给爸妈的遗书。

这封遗书没有控诉和指责,仅仅是将我从小到大所遭受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在家里,大姐永远是最优级,其次是江悦,爸妈,最后才是我。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每次做错事情,江悦只要撒撒娇,瘪瘪嘴,就能得到爸妈的谅解。

但是犯错的苦果,却要我来承担。

我不怪他们偏心,毕竟人心也是偏着长的——在左边不是中间。

但是,我会告诉他们,如果能重来一回,我再也不愿意做他们的孩子了。

江先生,李女士,做你们的孩子,太痛了。

我们好聚好散,再也不见。

18

死亡倒计时第二天。

我眼睛逐渐看不见了,手也不听使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哭得太多,用手用得太多。

也可能是因为死期将至。

嘴里已经咳不出血了,大概是没血能咳了。

哭到冷静不下来的时候,指甲扣在皮肉上,也感觉不到痛了。

整个人,好像只剩下一张皮,干瘪地披在一副骨架上。

全凭意志在吊着一口气。

说好的愉快过完这 10 天,结果到头来,我却一直在回忆往事。

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凌迟自己的感情和身心。

遗书写完,我把它和那些收藏放在了一起,保证陈霖能看见,再转交给江家。

我设置了一个定时邮件,里面有那张妊娠报告单的照片。

发送时间定在了六个月以后。

那时候,尸体应该都腐烂完了吧。

19

最后一天。

我轻装一人,开车来到了海边。

趁着眼睛还能看见光,再看一次日出吧。

清晨的露水很可爱,咸湿的海风穿过车窗慢慢地吹进来。

过了一会,火红的太阳渐渐从海天相接处升起。

真美啊。

这跃动蓬勃的生命力。

我闭上眼,踩紧油门,开车冲进了海水深处……

(正文完)

【番外】

1

今年春节,陈霖陪江晚回江家过年,一大家子都在。

那时候他已然是陈氏总裁。

江悦当时相亲相了一肚子的气,处处不顺心,在看见陈霖的时候,两眼都在放绿光。

她瞅了瞅二姐那张丑陋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心猿意马。

陈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有心玩弄她,故意给了些暧昧不清的暗示。

这些暗示在亲情之内,却在男女范围之外。

江悦便像是得到了鼓励,跟打了鸡血似的想方设法地靠近陈霖。

她不怕被江晚发现。

她还怕江晚发现不了,害她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了。

陈霖呢,就吊着她,给一巴掌再给一甜枣,忽冷忽热,跟驯狗似的。

江悦勾引了大半年,陈霖却还是没有上钩,她又不肯死心放弃。

她心生一计,干脆模仿起江晚来了。

陈霖见了,倒不觉得恶心,反而还有一丝丝快感。

瞧,明明江悦最看不上江晚了,但为了讨好他,竟也舍得下身段。

果然,有权有势就是好。

他也不觉得江悦这样有什么不对,毕竟上流圈子里也没多干净,他在里面如鱼得水,早已是司空见惯。

江悦模仿得多了,他有时候竟然也会心动。

他看着她那张脸,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的江晚,鲜活又美丽,大方有朝气。

而不是家里那个暮气沉沉、面容丑陋的憔悴女人。

江晚躲在家里,偶尔会流露出畏畏缩缩、自卑和怯弱的样子来。

这总会让他想起过去不堪的自己。

和那些破败灰暗、凄苦难言的往事。

久而久之,他生出一股厌烦的情绪来。

2

陈霖自认是很信守承诺的一个人,商人嘛,立身之本就是要讲诚信。

他说过要照顾江晚一辈子,养江晚一辈子,就从没想过要离婚。

但人的一生那么长,谁还不能在感情上开个小差呢?

他承认江晚说得对,出于征服和扬眉吐气的心思,他碰了江悦。

可他也没承诺过要替江晚守身如玉一辈子,他都为她拒绝了那么多次诱惑,偶尔犯一次男人都会犯的错又能怎样。

这仅仅只是个意外。

只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他和江晚还会像从前一样。

3

东窗事发,江晚知道了。

他怀疑是江悦跑去告的密,不然他瞒得死死的,江晚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了。

江悦死不承认,他看在孩子的分上没跟她计较,心想反正江晚迟早也会知道。

江晚一定会原谅他的。

她离不开自己的,他暗暗得意地在想。

她那个家,他知道的,给她的亲情少得可怜,如今江悦又成了她的情敌,她回去了也是不受待见,没人会站在她那一边的。

她缺爱,也没有什么朋友,只能从自己这边汲取被爱的感觉。

如果自己不要她了,还有谁愿意要她呢。

而且他从不认为,江晚对他的爱会消失。

所以他有恃无恐,就算自己胡天胡地,江晚也一定会在原地乖乖等他,继续为他捧上整一颗心。

4

他答应一个月之后再联系江晚,就真的一个月没问过她,只一心一意地哄着江悦。

一个月后,他带着安抚好的江悦回了 A 市。

家里空无一人,但江晚的大部分东西都还在,婚纱照被摔烂了,却又被重新拼合好,放在了床上。

他心里顿时有些恐慌。

却从大姐那里得知,江晚出去旅游了。

他便松了口气,他想,江晚从小就养成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性子沉闷且拧巴,怎么可能会想到跑呢。

估计只是出去散散心。

等她想通了,自然也就乖乖回来了。

于是他吩咐助理,再做一个新的婚纱照挂上去。

然后他开始处理工作。

政府的这个大项目很重要,容不得半点闪失,虽然竞标在半年后才开始,但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工作到大半夜,他习惯性往旁边伸手一摸,却扑了个空。

桌上空空如也,没有意料中的温牛奶和水果。

哦,对了,江晚她不在家。

他草草吃了些东西,便上床休息了。

夜里他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全是江晚哭着说恨他。

第二天,他下班回来后,就埋头去了书房处理工作。

饿到忍无可忍的时候,他不耐烦地大喊江晚,才发现家里没有人。

太冷清了。

没了江晚,这里完全不像一个家,只是个钢筋水泥做成的笼子。

他怀念之前被他万分嫌弃的油烟味了。

算了,等自己忙完这段时间,还是尽早把她哄回来吧。

5

突如其来地,网上铺天盖地地,全是他的花边新闻。

有的没的,都被人翻了出来,再添油加醋地编造了一些新料。

#陈氏太子爷抛弃糟糠发妻,与小姨子珠胎暗结#。

#陈霖原为陈家私生子#。

#陈氏总裁与小姨子#。

…………

舆论能这么快、这么大范围地发酵,陈霖不信没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这一下子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本来情人和私生子,在圈子里根本不算个事,但陈霖是谁,他现在是陈氏的掌舵人。

早些年他还给自己立了个深情不悔、独爱丑妻的爱家好丈夫人设。

现在舆论反噬之下,网友一提起他,就是得位不正、负心薄幸、私生活混乱……

总之,没一个好词。

政府的那个项目招标,直接告吹了,陈家立马被踢出了待选范围。

陈老爷子大怒,将陈霖除了权,打发他去了个闲散职位。

陈霖事后也查了,却发现是江悦这个蠢女人干的好事。

她不知死活地去接近陈家夫人。

这个蠢货,不过就是他用来取乐的玩意,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如果不是她怀孕了,他根本不会在她身上花那么多心思。

江悦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犯了错,带着讨好的笑容来找陈霖,却被告知,要么拿钱打胎走人,要么把孩子生下来再拿钱走人。

想让他陈霖娶她,做梦!

6

陈霖再一次被踩入谷底,人人可欺。

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来看他笑话。

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大不了从头再来。

他习惯性想找江晚寻求慰藉,就像过去常常做那样。

却发现人很久没回来了。

他托人,在国外找了江晚很久很久。

却一直没有消息。

他有些急了。

在这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当口,他终于意识到,再不会有人能像江晚那样对他好了。

这个陪着他一路走来,见证了他失败与荣耀的女人,早已融入他的生命之中。

她是他的精神支柱,力量源泉。

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7

后来有一天,他收到了那封定时邮件。

他看着那张妊娠报告单,一阵莫大的恐慌笼罩住了他的全身。

他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哆哆嗦嗦地去找盆景。

盆景被他砸碎,他跪在碎片里,在满地泥土里找到了钥匙,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杂物间。

良久后,杂物间里传出男人困兽似的悲鸣。

凄厉刺骨。

只听得人心头发颤。

满屋摆放的东西,全是江晚对他的爱。

他随便拿出了一件,是个易拉罐戒指,上面贴了个标签:「小霖子的表白戒指,真可爱。」

他这才想起来,那时候他没有钱,和江晚出去做兼职,晚上收工回来,路上买了一瓶汽水,两个人分着喝。

那晚的月色也很美好,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心动之下,他做了一个这样的简易戒指,请江晚做他的女朋友,她答应了。

他颤抖着,又拿起了一套泥娃娃,两个泥娃娃抱在一起,亲密十足,这是他那年花了好久给江晚做的七夕礼物。

他差不多都已经忘了这回事,可江晚还记得,标签写得清清楚楚。

…………

她也没有怨恨他,信上的内容全是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甜蜜而又美好。

关于出轨,江晚说:「小霖子只是一时犯了错,我应该原谅他的,不应该对他说那样重的话,我后悔了,可我拉不下来脸。」

关于江悦的孩子,江晚说:「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小霖子的孩子再过他那样的日子了,可我害怕,害怕江悦会来抢走我的丈夫和家,我怕小霖子会完全忘了我,大姐说不会的,我该相信她吗?」

关于死亡,她说:「死神说我输了,输了就输了吧,小霖子他也不是故意的,希望他以后能儿孙满堂,幸福一生,就不要再惦记我这个没用的死人啦。」

…………

他抱着那些皱巴巴的,染了血和泪的信纸,蜷缩在地上,失声痛哭,像是被全世界都抛弃了。

「对不起。

「对不起,小碗儿——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

是他亲手害死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爱人,还有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

是他非要犯贱,做下了十恶不赦之事。

她在做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该是多么绝望,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所有人过得都很称心如意,只有她一个人在挣扎着,不声不响地死去了。

陈霖把头「咣咣咣」地砸在墙上,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他内心无处发泄的悲痛。

他想,她应该跑过来捅自己一刀的,大声骂他,诅咒他不得好死。

她应该报复回来,至少多拉几个垫背的。

可她统统没有,只是做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这些东西和信,从此化作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刮骨刀,狠狠扎进他的内心深处,再也拔不出来。

让他无比痛恨那个时候的自己。

「小碗儿,对不起。」

…………

9

元元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宠物医院。

却没想到门口蹲了一个男人。

满身烟酒气,胡子拉碴,憔悴不堪,身上乱糟糟的好几天没有洗澡,散发着一股怪味。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宠物医院,在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

元元害怕捏紧了手机。

突然,元元认出了他,这不就是那个挂在热搜上整整三天的渣男。

尤其晚晚姐的照片也被人扒了出来,那张带着疤痕的脸,受到了一些人恶毒的嘲笑。

「长这么丑,怪不得老公不回家。

「男人也没说要和她离婚,就是搞了个外遇,这年头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

「就是啊,男的有权有势,我要是原配,管他花天酒地呢,我花钱就好了。」

…………

她当时气得脑门充血,立马开了五个小号,不分日夜地和这些人对骂。

现在,她看着这渣男就一肚子火,拿起扫把就要赶人。

男人却语出惊人,非要买下这座宠物医院。

元元自然是拒绝的。

他却不依不饶起来,张嘴律师闭嘴打官司的,严重影响了她今天的救助工作。

她气坏了,直接报了警。

警察叔叔把人带走批评教育了。

她拍手称快,连忙把照片拍下来发到网上,还配文:「真当自己是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呢,搁这耍威风,sb 渣男。」

第二天,这件事又上了热搜。

#震惊!陈霖丧心病狂,意欲抢夺原配遗产#。

见抢不到医院,陈霖放弃了。

但也没完全放弃。

再后来,他进门就撸猫,其他啥也不干。

在江晚喜欢待的位置,他经常坐在那里不吃不喝一整天。

完全沉默着,像是在等待救赎的孤儿。

元元对此嗤之以鼻。

后来,他开始刻意讨好元元,想让元元告诉他,江晚到底去了哪里。

就算被死神收割走了灵魂。

那她的尸体呢,他见不到活人,但骨灰一定要拿回来。

这个元元,肯定知道江晚葬在哪里。

可元元闭紧了嘴巴,像个死活都撬不开的河蚌,一问三不知。

陈霖渐渐被磨没了耐心,又奈何元元不得。

那天,他一进门就朝元元跪下了,红着眼眶崩溃道:「我求你,求你告诉我。」

「我想接她回家——」

元元不想理他,可他打定主意不起身,医院门口渐渐聚集起了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地,有人还拍起了视频。

元元没有办法,只能告诉他,晚晚姐去了国外治疗脑癌,连她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

至此,陈霖终于明了。

她骗大姐,是去出国旅游。

骗元元,是去出国治病。

骗他,是去参加比赛。

她这是铁了心地要与江家,要与他彻底断了联系,再不愿他们去打扰她。

那她的尸体或骨灰,也必然是找不到了。

9

江晚死了。

遗书交到江家老两口手上的时候,他们不敢相信地号啕大哭。

尤其是江母,几乎要哭得昏死过去。

老两口怎么也不愿接受,好好的一个女儿,突然就没了。

那封遗书,字字平淡,却充满了无言的怨恨和愤懑,看得人无不落泪。

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偏心,忽视了二女儿,可他们习惯了去牺牲江晚,来成全其他人的感受。

他们总想着,以后在其他地方弥补回来就行。

但是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如今再想要弥补,已是徒劳。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啊,在她身患绝症的时候,逼她去原谅丈夫和妹妹的双重背叛。

江晚恨他们,信的末尾,连爸妈都没再喊他们一声。

他们后悔不已。

可人已经死了,再怎么忏悔又有什么用呢。

陈霖一点都不同情他们,如果他们不是江晚的父母亲人,他绝对是要狠狠报复这群人的。

就好像当年陈家那只故意咬他的宠物狗,早被他扔进了狗肉馆。

江悦害怕极了。

她知道的,等爸妈缓过神来,一定会把江晚的死,怪在自己身上,好把那份愧疚和悔恨转移出去。

她将代替江晚,成为下一个「江晚」。

那样的日子,她想一下都觉得很窒息痛苦。

陈霖给完遗书就走,才不管这家子如何哭闹。

江悦在天桥上追上了他。

她隐隐有点明白,江晚死了,陈霖也绝不可能娶她了。

她原本是这样打算的,等孩子生下来,她就闹,使劲闹,发动爸妈和大姐,去逼迫江晚就范,去逼着江晚劝说陈霖娶她。

但现在,她需要钱,赶紧离开这里。

两人在天桥上争执。

江悦挺着个肚子,爬上了护栏,佯装要跳入滚滚车流,威胁陈霖要么娶她,要么再给她一大笔钱。

她以前就是这样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爸妈和大姐就一定会同意她的要求。

但陈霖不是他们。

围观的人群中,他冷眼看着江悦在护栏上丑态百出,挺着个肚子张牙舞爪,却不小心脚滑,掉下了天桥,迎面撞上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

孩子当场没了。

江悦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抢救。

货车司机倒了血霉,要赔很大一笔钱,陈霖替他付了,也为他摆平了江家的官司。

江家老两口还没从大女儿被净身出户、二女儿死亡的打击中缓过神来。

三女儿又落了个高位截瘫,人也有点痴傻,时而正常,时而发疯。

老两口苦不堪言。

一年之前,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五口,是邻居口中羡慕的对象,三个女儿,个个都有出息。

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鸡飞狗跳的局面。

大女儿带着两个外孙女,住在家里,老两口要伺候着。

三女儿疯疯癫癫地瘫在床上,老两口也要伺候着。

这个时候,他们怀念起那个懂事听话又省心的二女儿了。

可人早就不在了。

某天夜里,江父莫名惊醒,浑身冷汗津津,一摸身侧,被窝早已凉透。

他连拖鞋也没来得及穿,光着脚丫子就跑了出去。

在阳台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老伴,脚下躺着一个空的敌敌畏瓶子。

幸好发现得及时,送医院洗了胃之后,人虽然清醒了过来,但身体大不如前了。

原来在长久的悔恨和日夜操劳中,江母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想要一死解脱。

再后来,老两口谁也不敢提死,毕竟死了谁来照顾三女儿呢。

大家都在凭一口气吊着活着。

生活就这样慢慢熬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10

午夜梦回,陈霖常常梦见江晚对他笑,笑得又甜又温暖。

可等他走过去,她就会立刻变成挺着个大肚子的丑陋孕妇,七窍流血地瞪着他:

「陈霖,我好疼啊。

「陈霖,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好不好?

「陈霖,我恨你。」

…………

是了,江晚该是恨他的。

他不是个人。

11

江晚的魂魄,从混沌之中醒来。

她有些疑惑,自己为何还没被炼成宝石。

死神告诉她,陈霖召唤了他,献祭了自己的灵魂,换下了江晚。

比起江晚的魂魄,死神更喜欢陈霖的那颗悔恨之心。

于是他手一挥,放江晚转世投胎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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