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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差十三个

24 岁生日那天,我躺在沈骞的枕边给顾廷发短信。

短信只有短短五个字。

我们分手吧。

美国国土横跨 4 个时区,位于东北部的波士顿正好和中国相差 12 个小时。

进入冬令时就变成了 13 个小时时差。

我把它称为悲伤的时差。

1.第一个时差

北京国际机场,因为我不小心将护照落在前一晚住的酒店,差点延误了登机。

顾廷二话没说在北京城最拥堵的下班高峰期穿越了大半个城市,为我取回了护照。

当顾廷将枣红色的本本交到我手里时,气都喘不过来,白色的衬衣被汗沁得湿透。父母在一旁拍着胸脯压惊:「还好还赶得上飞机!」

我接过护照,心里有三分感动,两分心酸,剩下的都是无可奈何。

这个笨蛋,就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吗……

我是个永远的差一点小姐,小升初,初升高,高中考大学,成绩总是差那么一点。

于是将就将就再将就,便成了一个二流城市二流大学的二流毕业生。

于是,出国深造就变成了我最后的「镀金」机会。

彼时,我曾在网上看到过一句很矫情的话,然后马上转头故作深情款款地看着顾廷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遇见你,竟花光了我一生的运气。」

矫情是矫情了点,但我觉得用在我和顾廷身上是事实。

「怎么办?我这么没出息,以后都养不活自己。」

顾廷停下手中的笔,捏了捏我的脸:「放心,我养得起你。」

我和顾廷原先同是一所全国重点中学的学生,只不过一个是拿着全额奖学金进校,一个是交了建校费进来的。

死党曾艳羡地说我是走了狗屎运,捡到这么个相貌好家世好成绩好的三好青年。就连我的亲娘都在怀疑这个顾廷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什么和什么嘛?难道都没有人相信当初是他主动追求我的吗?

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是高一开学的第一个礼拜,顺理成章被委任成班长的顾廷正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教室值日生名字。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将我的名字写错。

「喂。我叫温莞。不是婉言的婉,是莞尔的莞。」我随手在讲台上挑拣了一颗蓝色粉笔头,认真地一笔一画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不是温婉的江南柔情,是阳光的莞尔笑容。

从此,他便记住了我的名字。

如果这只是一部美好的校园爱情小说,我们在大学毕业时就已经拥有了最美好的结局。

但是人生不止终于校园,尤其是当顾廷从 985 大学毕业出来一举拿下毕马威事务所的 offer,而我成功变成无业游民后。

差距这种东西,有时候差一点再差一点,累积起来的结果就会变得很吓人。

当你月考比同桌低了 20 分时,你觉得没关系。当你上数学课不小心睡过了一节课的时候,你觉得没关系。

然后当一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役过后,你长吁一口气庆幸终于结束了。拿着一张二本大学录取通知书心里还有些小窃喜时,恍然回首发现,原来你的同桌拿到了 211、985 的录取书,继而交换出国深造,毕业后摇身一变成了所有公司争抢的精英。

曾经离你那么近的同学们,突然就变成遥不可及的传说人物。你这时才会慢半拍地醒悟,原来我和他们的差距那么大啊!

偏偏我读的又是重点中学,身边的同学一个赛一个有出息。

「如果要出一本同学手册记录大家现在的成就是什么?我大概是整个八中最抹黑的那一拨吧!」我绞着手指头哀叹。

正在我父母陷入对我前途无比焦虑的关键时期,远在广州的小姨回乡探亲,顺道洗脑式地向我父母宣传了自己女儿在美国留学的风光事迹,又是奖学金又是带薪实习的,说得我父母眼睛都快放光。

「总而言之,听我的,把莞莞送出国总是没错的啦!」小姨一句话就把我未来几年的青春给拍板了。

本来我死活不同意,舒适圈待得好好的,谁愿意出去吃苦。

但妈妈一句话就让我缴械投降了:「难道你就不想堂堂正正站在顾廷身边听人家称赞一句你们很般配吗?」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准备托福、GRE 的考试时光。

从来读书缺少点天分的我简直快被这些蝌蚪文给逼死。

还好那段苦逼日子有顾廷在。

顾廷每天实习一结束就直奔图书馆找我,给我划重点,陪我自习。晚上再请我吃上一顿好吃的,这已经成了我考试期间苦中作乐的唯一期盼。

虽然不可能像电视剧里的琴子,因为有了入江直树就直冲进年级前一百。但顾廷的学霸加持,最终好歹是帮我摇摇晃晃擦着线过了语言成绩要求,甚至运气不错还申到全美 TOP 50 的大学。

这其实很大程度归功于顾廷替我写的文书。

申请美国的大学除了硬性的成绩要求外,文书是非常关键的一环。

顾廷替我写的 PS(个人陈述)低调诚恳又不失亮点,简直把我夸成了一块未被世人发掘的璞玉。

看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觍着脸问:「我真的有这么好吗?」

顾廷一边修改着细小的语法错误,一边回答我:「当然没有。」

我的笑脸立马垮下。

他紧接着补充道:「但你会有的。」

「说句好话哄我开心会断舌头哦?」我小声嘟囔。

顾廷抬头望向我,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前,有温暖的流光在他脸上浮动。

「莞莞,你很好。」顾廷认真说情话的样子,迷死人了。

2.第二个时差

不管怎么样,我总算让爸妈扬眉吐气了一番。

拿到 OFFER 的第一时间,我奉父母之命打电话给小姨报喜。

小姨问我是要去美国哪个州?

「麻省。」

「难道是麻省理工学院?」小姨激动得嗓音都有点变了声。

「怎么可能啦!不过也是个前五十的大学。」我有些尴尬地瞟了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爸妈一眼。

「哦。」小姨立马平静下来,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教育她说,「前五十没什么用,除了常青藤几大名校,其他学校在中国人眼里都是一样的。」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不敢反驳。心里默默吐槽,你倒是连哈佛也在麻省都不知道呢!光知道名校的名字有什么用。

临行前的那个暑假,我与顾廷日日厮磨在一块。

他白天要上班,我就在他公司附近找咖啡厅和商场消磨时间。

等他一下班就陪我约会。吃饭,看电影,逛街买出国要用的东西。

有一天我去接他下班,听见他一个女同事阴阳怪气地拿他开涮。

「Kevin,我们来毕马威实习的,哪个不是拼到十一二点才敢走。你倒好,每天都准时下班陪女朋友。真羡慕你女朋友啊。」

顾廷只是笑,并不接话。

晚上吃完饭,我们在家窝在沙发里看一部香港老电影——《十分爱》。

电影的情节我没怎么看进去,满心想着那个女同事的话。

我忧心忡忡地问顾廷:「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别听他们瞎说。工作的事,效率比时间重要。我能把事做完做好,老板怎么会找我麻烦。」

我不懂职场那些事,但心里也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顾廷只是个实习生,如果特立独行,就算老板不找他麻烦,同事也容不下他。

此时,电影里刚好演到男主背着女主和另一个女孩约会。我有些触景生情。

「对不起。我只是怕你……怕你会喜欢上别人。」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要让一个人变心倒是足够了。

顾廷让我躺在他的膝头,抚摸着我的头发:「不要胡思乱想。出去好好学习才是正道。家里不用担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叔叔阿姨。」

顾廷实在不是个浪漫的人,连一句哄女孩子开心的话都不会说。我担心的难道是我爸妈照顾不好自己吗?

半夜口渴醒来,发现枕边无人。

我去厨房接水,发现他趴在茶几上睡着了。面前未合上的电脑刚回复了十几封邮件。

原来他的不费吹灰之力,也是夜夜的加班熬出来给我看的。

我长叹一口气,又心疼又无奈。

这就是属于顾廷浪漫的方式,默默的,不吭声的。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已经顺利地站在了国际机场的登机口。

顾廷帮忙把我两大箱行李托运后,跑到登机口和我会合。

他从我随身的包里掏出我的小熊笔记本,写上一串号码和地址。

「这是你到美国后住的地址和房东爷爷的电话。不要怕,房东也是中国人。我已经联系过接机,如果找不着就打他电话。」

我在美国所有订机票、租房子、联系接机的事情都是交给顾廷在办。

这些年我被他宠得不知四季冷暖,柴米油盐。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出去后除了自己又还能依靠谁?

思及此处,我的眼泪又快要掉落下来。

顾廷抬起手想揉我头发,手顿了一下,转而给了我个大大的拥抱。

「别哭了。我答应你,以后我每天七点一起床就和你视频报道!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们随时都能见面。」

「嗯!」我重重点了点头,「你要是敢变心,我……我……回来就阉了你!」

我爸皱着眉头啧了一声,不赞同地看着我,「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话呢。」

顾廷反而笑得很开心:「那要是你变心了怎么办?」

「我才不会!我这辈子只嫁顾廷。」我信誓旦旦起誓。

年轻时,我们总以为爱情是只有唯一正确答案的单选题。

到了某个时间,我们才知道,人生其实是个树状图。不管选哪条路都能走下去。

直到广播催促到第三遍,我才依依不舍进了闸口。

我随着人流走进闸口回首时,感觉就像电影慢镜头一般,妈妈手里捏着纸巾哭得很伤心,爸爸低着头不敢看我。

只有顾廷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给了我走下去的勇气。

3.第三个时差

我来美国的时候,行李箱里除了塞到箱子变形的衣服和鞋子,居然还挤出小半块天地放书。

良好的阅读习惯是我为数不多的好习惯之一,我读的书很杂,来者不拒。

这次带来美国的书是我去书店在热榜图书那一栏随手买的:《白夜行》《追风筝的人》《百年孤独》。

其中夹杂着一本叫《不畏将来,不念过去》的散文集。

我没听过这个作者,更没听过这本书,但被它的书名和一个女子行走在一望无际大海边的封面所吸引。

我现在需要的正是这股走南闯北,大无畏的劲儿。

但是我在飞机上翻了一半就对这书感到索然无味,又是一本典型的心灵鸡汤式的人生哲学。

合上书本,我哀叹一口气。大道理谁不会说,你倒是一个人被丢到遥远的大洋彼岸来试试。

我坐的这个阿联酋航班,饮食很丰富,就是没有一个菜合胃口的。

沾着奇怪酱汁的烤鸡,甜到齁人的麦芬,生得还带海腥味的鱼。每一样都让人没有吃第二口的欲望。

我开始担心自己去美国以后的饮食,要是天天吃这玩意儿,我能饿死。

突然后座飘来一阵熟悉的香辣味,让人不自觉口水沿着嘴角流下来。

我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回头看见后面那个男生的小桌上摆着一瓶老干妈。

平时最不起眼的玩意儿,现在简直是珍宝。

男孩注意到我的眼神,朝我笑了笑,我赶紧转过头去。觊觎人家的吃食实在不礼貌。

整个航班前后左右的人都找他借老干妈,男孩也很大方,来者不拒。

我没好意思要,默默坐在位置上舀白饭。

有人拍了拍我的椅背,我侧头就看见一瓶见底的老干妈在我旁边。

「最后一点了,全给你吧。」男孩笑得很灿烂,我讷讷接过,道了声谢。

吃完饭,我靠在椅背上怎么也睡不着。飞机已经飞行了近十小时,我努力想入睡,眼睛布满血丝却还是睡不着。

我拉了拉毯子,塞入耳机听歌,手机里随机播放出一首《想要人陪》,王力宏略带嘶哑的嗓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慵懒倦怠,有种哀伤的倾诉。

现在的手机还真他妈智能啊。

不知不觉,我闭着的眼睛淌出一行孤泪。

不想被邻座的人看到,我默默把毯子罩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听着音乐竟睡着了。

我是被空姐叫醒的,她轻轻拍了拍我,提醒我调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

我把耳机扯下来,揉了揉生疼的耳朵。

正准备收小桌板的时候,我发现上面放了一块牛奶味的巧克力。

我以为是航班发的小零食,拿起来看见反面还贴了张小纸条:「未来一定很好。别哭了,即使身在国外,你也不是一个人。」

我偏头看向邻座的中年夫妇,妻子礼貌朝我微笑,但似乎并不是巧克力的主人。

我又回头看向「老干妈」男孩的位置,却发现他不在座位上。

总之是个好心人。

走出国门的我,第一次接受到来自同胞的温暖。我小心翼翼把巧克力收进了牛仔外套的口袋里。

4.第四个时差

飞机经过十四个小时的飞行,终于落地波士顿。

一下飞机我就遇到了第一个麻烦——拿行李。

来的时候,前呼后拥。爸妈、顾廷帮我拿着大部分行李。现下只剩我一个人。

想着有两个二十八寸的大箱子加上随身箱和一个背包,站在行李运送带旁,身高不足 160 的我就觉得很心累。

我满机场找行李推车,好不容易找到一台,发现要扫码付费才能使用,但我连国外的银行卡都还没有开通。

于是我只能回到行李传送带的位置继续等自己的行李。

前后将近半个小时,我都没看见自己的行李。

我心里开始发慌,第一次飞这么远,不会刚到就把行李弄丢了吧?

这时,有个男孩子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见是「老干妈」男孩。

「我们这个航班的行李换了行李口,你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你的行李?」

他指了指邻近两排的行李口。

我转头发现自己的行李箱真的在隔壁的行李带上转。

我舒了一口气拔腿就往旁边跑,留下他错愕地望着被我留在原地的随身箱。

他不得不拖着我的随身箱追到隔壁的行李口。

此时我正在和快和我一样高而且感觉比我还重的大行李箱做搏斗。

我踮起脚尖,用拔萝卜一样的姿势使劲拽。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老干妈」男孩走过来,一把提起我的行李箱放到地上。

「我来吧。还有哪个?」

我指了指另一边那个紫色的行李箱,他走过去替我提下来。

我一个劲鞠躬说谢谢。

他摆手说不用:「你也是来波士顿读书的吗?」

「对啊。我叫温莞,很高兴认识你。」

「老干妈」正打算和我自我介绍一番。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喂。爷爷你已经到了?在 4 号出站口?好。我马上过来!」

我挂掉电话后又转头道了一声谢,接过他手中两个大行李箱匆匆跑向第四出站口。

「喂~」男生在身后叫了一声。

我回头看向他,眼中有疑问。

「你的随身行李箱!」他指了指自己脚边被我落下的小行李箱。

我一拍脑门,折回去拿。

男生摇了摇头:「你这大心脏,真不会把自己弄丢吧?」

「那也得有人捡啊。」我跟他开玩笑。

接机的爷爷电话再次打来,我来不及多和他说两句,赶紧推着行李往外走。

「喂!」他再次叫住我,我回头看见他使劲朝我挥手,「我叫沈骞。温莞,很高兴认识你!」

5.第五个时差

第一次来美国的超市,我掐着手指头算每样商品的价格。

任何东西乘以 7 都是让人心疼的价格,一瓶水就是十块钱,果汁要二十多。

我一样都不敢多拿,仔细在心里盘算着哪些是必需品。

不管选什么,永远拿最便宜的那个。

顾廷打电话给我,我条件反射一样换上一张笑脸,给他展示超市的商品品类丰富,跟他说很多零食以前在国内没买过,还告诉他这里的星巴克和哈根达斯卖得有多便宜。

「简直不要太爽!」我怀抱着一捧零食全部扔进购物车。

顾廷无奈地笑,他嘱咐我少吃些零食,一定要乖乖吃饭。

我嫌他啰嗦,嘴里好好好地应承。

电话一挂,我的嘴角马上掉下来。木着脸把刚刚拿到购物车里的零食一一摆回了货架。

我没跟他说,这个超市找不到大米卖。没跟他说,这里的服务员很不友善。没跟他说,爸妈给我的一个月生活费在这里也许生活不了一周。

这些苦我都没说,因为我知道除了让他着急,起不到任何作用。

物理距离有时候比想象中要破坏力大得多。

这天夜里,我盘腿坐在木地板上,食指指着墙壁上房东爷爷家古朴的圆形时钟,秒针啪嗒一下跳到十二的位置,七点整刚刚好。

我一个骨碌爬起身蹭到书桌旁,翻开笔记本电脑。

不早不晚,一个 FaceTime 正好打进来。

我没有马上接,而是拿起桌上的小镜子凑到面前,仔细将脸旁的碎发别到耳后,又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直到唇色变成自然的粉红,才满意地点了接听。

顾廷带着微笑的英俊脸庞一下跳到电脑桌面上:「早上好。」

「不对!应该是晚上好。」我瞥了一眼窗外已经漆黑的天空,鼓着腮帮子抗议。

波士顿纬度高,天黑得早,尤其是冬天。

顾廷没有搭理我的小孩子脾气:「吃了晚饭么?」

「吃了泡面。」我偷偷咬了咬下唇。

「不能老吃这些没营养的。记得我之前教你的几道快手菜吗?随便炒两个菜也比吃方便面好。」

我不敢告诉顾廷,我昨天刚去了一趟中国超市,本来买了一大堆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出了超市却发现凭自己一个人完全提不动。

拿出手机翻了一圈,惊觉在这遥远的国度竟没有一个人可以求助。

最后我挑挑拣拣把最重,价格最便宜的大米和酱油都丢掉,只拿了些锅碗瓢盆和几袋泡面回来。

来美国一个月,除了房东爷爷为我接风那天招待我的一顿饭外,我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有吃过。

想到这里,我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

「莞莞,怎么了?」顾廷很了解我,知道我咬唇代表的意思就是不开心,至于为什么不开心,理由其实可想而知。

「我好想你……」我眼眶泛红,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想让他发现。

顾廷的左手不自觉地动了动,又无力地放回桌上。

若是以前,他一定狠狠揉乱我的发顶,抱起我说:「我不在这嘛。」

可是现在隔着一个屏幕,一根网线,这中间竟跨越了半个地球,一万多公里的距离。

我们都感受到巨大的孤独,还有有心无力。

「你在这里就好了……」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

顾廷有些手足无措,只知道车轱辘话安慰我:「我们可以视频啊。你想我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有个远房姑姑在波士顿,不然我去问问她家可不可以借宿?至少可以解决你每天吃饭的事。」

我哭得更厉害了。

「你根本不懂!我想每天早上跟你一起去早餐店买热乎乎的包子油条,我想每晚跟你一起牵手散步看星星,我想跟你共度一日三餐,每个日夜。重点不是吃什么,去哪里,而是跟你在一起!」

来到陌生国度积累许久的情绪一股脑全部朝他发泄出来。

顾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听见视频那头有个女声在叫他去开会。

顾廷应了一声:「对不起,我要先去开会了。等中午……不行,到时你那边就半夜了。等明早你起床给我打视频,我随时等你电话。」

不等我回复,顾廷已经挂断电话。

黑下来的屏幕映出我泪水未干的一张脸。

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在困境中,指望任何人来拯救都没用。只能自己一寸一寸把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

6.第六个时差

时间果然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出国的日子随着时间推移,困顿越来越少,收获越来越多。比如说我认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朋友,比如说期末的 GPA 拿到了第一名,比如说我掌握了十几种家常菜的做法还广受朋友好评。

除了依然很想家很想顾廷,我已经可以很好地应付一个人在国外的生活。

很快到了放寒假的时间,我千盼万算以为可以回国。

没想到娘亲下了死命令,说只有二十多天的时间,飞一趟不值当。为了省机票钱,让我等明年暑假再回国。

顾廷和我视频时,说起叶导的新电影在国内上映了。

叶导是我很喜欢的导演,之前他导的爱情三部曲,我和顾廷都是一起看完的。每一部都给我留下了一个印象深刻的结局。

尤其是第一部的结尾,谎言依旧是谎言,电影中的阿宝和阿华还是结婚了,并且带着欺骗一直生活下去。

叶导说,爱一个人就要先伤害他,因为愧疚是维系爱情的最好方法。

我很疑惑,爱情不应该就是从爱开始的吗?哪有从伤害开始的爱情?但又隐约觉得叶导好像说得也不无道理。

最让我感兴趣的一点是,叶导所有电影里的女主角都叫阿宝。

不知道一个导演固执地将所有电影里女主角的名字都取做同一个是有怎样的执念?

顾廷说这不过就是电影噱头。但我相信,叶导曾经一定深深爱过一个叫阿宝的女孩子,而且被狠狠伤害过,这才会有爱情三部曲。

典型的少女怀春。

我翻了翻波士顿的电影资讯,有家被中国收购了股份的影院竟然上映了这部片子。

于是我兴冲冲买了票,冒着暴雪去了城里那家 MCA。

本来就是冷门小众的片子,加上暴风雪的天气。我到电影院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相当于我一个人包了个厅。

电影全程 90 分钟都是尿点。我若不是心疼那张电影票钱,早就起身离场。

后来抱着我倒看看还可以烂到什么地步的想法坚持下来,全程每看到一个槽点就不遗余力地在小声哔哔。

叶导情怀仍在,但制片人是个臭名远扬,无色不欢的烂人,于是整部片子被导向一个低俗、肤浅的方向。

电影终于放映完毕,灯光亮起,我长吁出一口气,看部烂电影像受刑一样难受。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靠。什么烂片!浪费我生命中宝贵的 90 分钟。」

「呵。」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回头看见一张有些面熟的脸。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陪我看完了整场电影。

「也不算浪费,至少它让我又遇见你了不是。」男孩笑起来露出小虎牙,朝气又可爱。

「你是……老干妈!」我终于想起了这张脸。

沈骞的脸色变了几遍:「我倒宁肯你完全不记得我。再介绍一次,我叫沈骞。」

我们冒着大雪往地铁站走,他给我买了一杯热咖啡,热气腾腾在大雪里氤氲出一份温暖。

「你怎么会来看这部电影?」我问沈骞。

「我冲叶导来的,没想到拍得这么烂。」英雄所见略同。

「你也喜欢叶导?」我有点惊讶,比起香港那些拍大片的名导,叶导实属小众。又专注于拍爱情片,一点也不像男孩子会喜欢的类型。

「我觉得他很懂男人。也很懂女人。应该说……他懂爱情。所谓爱情,不就是初见的一点荷尔蒙加经营时的心机手段吗?」沈骞侃侃而谈他的见解,我却对此不以为然。

「你这样想有点阴暗啊。」

「这才是成年人的爱情。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从一而终的深情。女孩子少看点童话。」沈骞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育我,想必以他的外貌,这些年没少在花丛中流连,所以经验丰富。

我耸耸肩不再反驳,毕竟我可是拥有童话般爱情的人。电影里的故事,看看就好了。

我们在地铁同一站下车。

「你也住 Malden?」我住的地方很偏,算郊区。而我们学校在市中心,相隔一个小时车程,好在一条地铁直通学校,加之房价便宜。附近倒是很多同校的同学。

「不是,我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同你说话忘了看站。」

「可……学校和我家,是两个方向。」

「啊?是吗?」沈骞装傻,「那可能是我坐反了。」

我没有拆穿他,只是故意露出中指的银戒:「那你早些回去。快七点了,我也要赶着回去和我男朋友视频。」

7.第七个时差

「叩叩。」同住一个 House 的室友小芸敲门进来问,「今晚我们学校这一届新生会举行一个趴体,一起来玩吧?会有很多帅哥哦!都是又有钱又帅气的优质股啊!」

想想也是,出国留学的十有八九家境都不会差。堆一身名牌化妆品打扮一下,又能难看到哪去?

这类 party 说穿了就是一个联谊会。这种场合我自觉还是少去的好,毕竟自己也算是「有夫之妇」。

我按亮手机屏幕扬了扬,告诉小芸:「我就不去了,你玩得开心!喝醉了就打电话,我来接你。」

手机屏幕上是我依偎在顾廷怀里的照片,陷入热恋时的眼神里简直快滴出蜜来。

小芸笑着抖了抖鸡皮疙瘩:「好啦~知道你已经有个优质股。不勉强你了。拜拜。」

小芸关上门后,我又按亮手机屏幕。手指顺着照片上顾廷的脸颊轮廓滑下,最终点了点他的鼻子。

「还是你最好。」

我突然很想他,但现在是国内凌晨四点。

出国前顾廷曾跟我说,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电话给他。他手机 24 小时为我开机。

我决定行使一下这个特权。

视频铃声响了许久,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视频接通了,但对方转为了音频通话。

「喂。」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她压得声音很低,像是怕吵醒谁,「顾廷睡着了,你找他有事吗?」

我下意识居然挂断了电话,仿佛做贼心虚的那个人是我。

凌晨四点,顾廷的电话被另一个女生接通。我心慌意乱,一时间脑中闪过许多不好的念头。

十分钟后,我整理好思绪,想着无论事实怎么样都要和他本人确认清楚。但视频却再无人接,我甚至打了个跨洋电话过去,顾廷的手机关机。

我颓然地靠着床坐在地上,脑子里走马灯一般闪过和顾廷相处的点点滴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异地恋真的都不得善终?

我不是没想过现下的情况,甚至于顾廷一百八十式各种出轨的情形我都在脑中幻想过一遍。

但是那时想着还觉得有点好笑,现在却是笑不出来。

我就这么呆呆坐了几个小时,窗外日落月升我都毫无知觉。

直到电话铃声将我的意识唤醒,我一把抓起手机,以为是顾廷的电话。

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小芸醉醺醺的声音。

「莞莞,快来接我回家……」

8.第八个时差

小芸喝醉了,Party 快曲终人散的时候,形单影只的小芸才想起拿出手机拨给我这个宅女室友。

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巨大的音乐声,和一个女人大舌头地在说话:「莞莞啊,快来接我回家~」

什么啊?我把手机拿到面前瞟了一眼屏幕,原来是小芸那个醉鬼。她在那边自顾自地报了一个地址就把电话给撂了。

我抱着被子心中哀叹,我只是客气一句,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我自己这儿还一团糟,却不得不先去帮别人收拾烂摊子。

我随手套了件羽绒大衣就出门了。来美帝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年,波士顿的冬天可以长达五个月。身为南方姑娘的我畏寒得很,现如今连毛裤这种过时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

所以后来沈骞跟我说,他很难不注意到夜场里一个裹得像熊猫一样冲进来的女孩子。毕竟整个酒吧里的女孩子穿得各有风味,或妖冶或可爱。但着装通通都以省布料为原则,有钱的话还可以套一件皮草披肩,就像他身边的女伴。

但没有一个像我一样,披着一头未及梳理乱糟糟的长发和一件军绿色的大羽绒服,那粗壮的阔腿运动裤里大概还塞了一条秋裤,露出一个红边。不能用不好看来形容,简直是土气。

活像个守门的门卫老大爷。这是沈骞的原话。

沈骞抿了一口手中的 Tequila,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这个「熊猫小姐」。

待我搀起喝得烂醉的小芸转过头时,两个美国男生喝得微醺,举着酒杯凑到我面前。

「Hey~girl.Are you available?」(意译:嗨,妹子,能泡吗?)

喷出的酒气熏得我只想捂住鼻子。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做出赶苍蝇的样子:「Sorry,I』m not for you.」(意译:不好意思,我不是你能追的。)

说完我搀着小芸想从两人中间挤出去,却生生被撞回来。

欧美大男人的个子可真不是盖的。他们单手拎我可以转两个圈扔出去。

「Go back to your country.Yellow monkey!」(意译:滚回你的国家,黄猴子)男人恼羞成怒,对我大放厥词,还说了带有侮辱性质很难听的词。

我虽一直听说这个国家种族歧视严重,却从没遇见过。生活在大学城,身边的外国同学老师都极其友善,未曾想有一天会被人当头当脸这样辱骂。

我热血涌上了头,心中一万句脏话。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国骂:「我艹!」

我的手已经握到了吧台上的酒瓶子,下一秒却被另一只手掌握住。

我侧头看见沈骞高大的身影倚在我的身后:「Are you waiting for me?」(你在等我吗?)

沈骞的朋友们聚过来,把我们呈半圆形围住。那两个外国人见我们姿势亲密,又人多势众,表情和缓不少。

沈骞不着痕迹地把我的手指头一个个从酒瓶上掰下来。

他侧头附在我耳边,脸上还带着笑意,口中却说着吓人的话:「别轻举妄动,他们有枪。」

我整个人颤了一下,沈骞感受到,与我十指紧扣,捏了捏我的掌心,示意我安心。

沈骞放开我,上前和那二人称兄道弟,解释我是他的女朋友,喝多了两杯语气才这么冲。

他转头找酒保再上了两组酒,算是给那二人赔罪。

这些街头痞子四处买醉,有酒就是爹。很快就换上一副笑脸与沈骞喝起来。

沈骞回头嘱咐他一个朋友先送我们回去。

我不放心地看着他,他坏笑着捏了捏我的耳垂:「怎么?怕我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很快回,你朋友醉了,你先带她回去。」

一路上,我不停和沈骞的朋友确认他的安危。

他朋友只说:「放心吧。Damon 经常在这个酒吧玩。人脉广,又活泛。不会有事的。」

我猜他对应付这些事应该颇有经验,无须担心。但也明白这些「白垃圾」一句不合就会翻脸不认人,他们有枪,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终究是凶险。沈骞本来不用卷进这些事的。

最终我从沈骞朋友那拿了他的联系方式才离开。

回到家,我给沈骞发了个信息。

「我已平安到家,你脱身也给我报个平安。」

沈骞一夜未回信,我心始终悬着。连顾廷的事都忘到了脑后。

一直到早上七点,我迷迷糊糊在被窝里接到电话。

「沈骞?」

「莞莞。是我。」

我翻身坐起,脑中清明了几分。昨天的事也随之进入脑海。

「你昨晚在哪?我打了几十个电话,视频,你一个都没接。」

「在公司,我们组有个大项目,全组一起熬大夜。手机没电关机了,我刚充好电。」

「是吗?那可真是太巧了。」

顾廷听出我语气中夹枪带棒:「莞莞,你怎么了?」

「你那边半夜四点,我打电话过去,一个女的接的,说你睡着了。」

那边沉默了片刻,似是不知情:「应该是我同事接的。你之前见过的,吴柳。」

「哦。你们公司女同事倒真有意思,有帮别人接电话的习惯。」

「昨晚开大夜,大家都睡在公司。可能是我睡得太死,没听到手机震动……」

顾廷还在那边解释,我手机震了一下,挤进来一条短信。

「我没事,昨晚喝多了没注意你的消息。下次别那么冲动了,毕竟不在自己国家,真出事没人替我们撑腰的。」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我,我的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份孤独只有只身在外的人能懂。

「喂……你还在吗?」电话那头顾廷絮絮叨叨解释了许多,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先这样吧。我现在有点乱,晚点再说。」

9.第九个时差

虽然上回的加班风云后来顾廷和我再三保证,解释清楚,我也相信他没有乱来。

但不知是不是彼此心中留下芥蒂,我总觉得顾廷有事瞒着我。

因为顾廷突然变得很忙,是非常非常忙。

和我通视频的时间从刚开始的每天半个小时变成二十分钟,十分钟,五分钟,一分钟。

比如说今天,已经七点半。他的视频依然没有打进来。

我有些生气,我知道他的工作可能很忙。哪怕是优秀如顾廷,在那样的国际性大事务所中也是如履薄冰。

但我就是受不了他现在和我说话时那敷衍的口气,偶尔露出的不耐烦的表情和越来越久的沉默。

我同他抱怨搬家房租翻了一倍,新来的室友总是不喜欢倒垃圾,这学期选的课程太难,印度来的老师讲话根本听不懂。

事无巨细,我与他分享一切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但顾廷只会说,放宽心,再忍忍,加把油诸如此类毫无实际意义的话。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直男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还是不关心。

我觉得很泄气,当我反问起他那边的情况时,顾廷往往会说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他真的有兴致聊聊事务所那些工作,我又会觉得无趣。

就是这样,我们两个人好像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像两条相交后的直线,逐渐走向相悖的方向。

七点五十,顾廷的视频请求终于打了进来。

我心中一喜,面上还是故作生气。想着待会一定要他好好哄哄我,才肯原谅他!

可是顾廷完全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视频刚刚接通,手机摆在办公桌上,顾廷站着,我只能看见他半截身子忙碌地在准备文件。

「莞莞,对不起。今天没有时间和你说话了。公司八点有个会议,我已经要迟到了。爱你,再见。」

「……」我盯着已经黑掉的视频画面,感觉就像攒足全力的一拳打进了虚无的空气。

什么时候爱你是和再见接在一起的句子了?

我向后一仰,倒在床上。

今天起床我发现自己有些发烧,满心期待着晚上看见顾廷可以装装可怜让他哄着。

可他不仅比约定的时间迟到快一个小时,更是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我。

到夜里我烧得更厉害了,我烧得迷迷糊糊想喝水,床头柜上的杯子却是空的。

这个时候,要是有人给我端来一杯水。我恐怕就会以身相许!

这么想着,自己都笑出了声。

门铃声就是在这时响起,我室友去开的门。

我听见门口有低声交谈的人声,然后有人叩响我的房门。

「进。」我一开口声音嘶哑得不行。

进来的居然是沈骞。

「你怎么会来?」

「你忘了自己今晚约了我吗?我打了你一堆电话也没接。问了一圈人才打听到你搬新家的地址。」

果真是烧糊涂了,之前我说要请沈骞吃饭答谢上次他出手相救。他说吃饭就不必了,请喝酒倒是没问题。我随口应了。但这一烧,完全忘记答应今晚请他喝酒的事。

「你看我这个样子,酒怕是喝不了了。」

他蹲到床边,扯掉我敷在额上的帕子,探了一下我额头。

「你当我是什么没良心的酒鬼?还想着喝酒。走,带你去医院打退烧针。」

沈骞想来拖我,我赖在床上不肯动。

「我不去。我没买保险。这个点去医院,只能进 Emergency(急救中心),我可出不起这个钱。」

「你这守财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命保住了没钱花不是更惨。我这就是换季感冒发烧,小事。」

沈骞站在床头,看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也没辙。

「家里有药吗?」

「国内带来的药吃完了。这边的药不敢乱买,剂量成分都和国内不一样。」

「我多喝点热水,闷着被子发一身汗就没事了。」

沈骞看了眼我床头空掉的杯子,拿去厨房帮我倒了杯水。

「我出去给你买点药。」

说完他披上外套又一头冲进屋外的雨帘中。

看着床头还冒着热气的水杯,我的心也氲湿了一块。

果然女生天生就不是适合异地恋的生物吧?她们需要很多爱和安全感才能立足于自己的世界。

为什么会有异地恋这种反人类的事情存在呢!

10.第十个时差

因为选课不同,每节课的同学都会不同。所以没有什么所谓的同班同学。

这堂公共的心理课,我因为睡过了头,进来的时候接受了「万众瞩目」。

我灰溜溜地跑到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

刚坐下就听见旁边一个熟悉的男声说:「Hello~又见面啦!」

「沈骞?你为什么在这?」

「还能为什么?当然为了你啊。」

我脸色一赧,他马上换了副嘴脸:「骗你的。我挂科回头重修。」

于是这段时间,我上课放学总能见到沈骞。一来二去,就成了密友。

很快又要到暑假,我已经在看回国的打折机票。

沈骞却邀请我一起去挪威看极光。当然还有系里其他一大群男生女生,他从来都是前呼后拥的风云人物。

「我就不去了,一年没回家了。」

「从挪威回来再回国吧。现在拿留学签可以免签过去,多难得的机会。毕业以后再想出去玩就没机会了。」

我有些心动。世界那么大,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看看。

有时间的时候没钱,有钱的时候没时间,等有钱有时间,人也走不动了。

我犹豫了一阵,还是给家里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我妈倒是很开明:「同学在一起多接触接触也是好的,趁这几年在外面多看看世界,不用惦记家里。倒是顾廷,你告诉他了吗?这孩子以为你要回,这阵子忙前忙后准备迎接你呢。」

晚间的日常视频,我鼓起勇气提起这事:「阿廷,我暑假可能不会回国了……」

我期待着顾廷皱眉劝我回来。只要他开口,我一定马上订回国机票。

可是顾廷只是微笑着说:「去外面玩要注意安全啊!挪威那边冷,衣服多穿些。」

认识八年的默契让我看得清楚,阿廷眼里的笑容是真实的,不是伪装的无所谓。就如同我当年走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是最真的祝福。

我顿时觉得泄气,也不知是和谁生气。只有闷闷不乐地关掉了视频。

同时,我的心里闪过一丝自己不愿承认的庆幸。

其实东欧也是个好地方呢……

在挪威,我们几个同学一起租了个小别墅,晚上一块等极光。

晚餐是由几个女孩子一块做的,我负责切菜,摆在我手边的手机突然有一条短信传进来。

屏保亮起,站在我旁边洗菜的小芸无意瞟了一眼,看见一个撅着屁股的小白兔子。

她打趣道:「咦?怎么不是你家的顾大帅哥了?」

不远处的沈骞闻言也若有似无地瞟向这边。

我正在切土豆的手一顿:「哦。总是那张,看厌了。」

小芸意味深长地瞟了沈骞一眼,没有再追问下去。

晚上,我们一群人在户外举行篝火晚会。

极光出现在天边,一抹淡绿。

小芸尖叫着去拿相机。

越来越亮的极光,像舞动的光带在天边荡漾。我们都看得如痴如醉。

「不后悔来一趟吧?」沈骞走到我身边。

我摇了摇头,被眼前的景色美得说不出话。

「其实……世界美景那么多,不必执迷于眼前的一处风景。」沈骞突然侧头看向我,眼眸中不用明说的情意已经溢出来。

他向我伸出手:「温小姐,赏脸跳个舞吗?」

我粲然一笑,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11.第十一个时差

今天是我 24 岁生日。

上一个生日是顾廷在国内替我提前过的,生日礼物是一枚镶了一圈碎钻的戒指。

「这算是求婚戒指吗?」当时我拉着他的手耍赖撒娇。

「对啊。让你记得,你走到哪都是我顾廷的人。」

顾廷怎么会不明白我当时心中有多么不安,以及对于分隔两地的害怕。这枚戒指代表的是承诺也是责任。

回忆总是像镶了钻的戒指一样发亮,可不过短短一年,就已经物是人非。

「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我再一次气馁地放下手机。

虽然近几个月,我们两个的联络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几天都不会视频一次,我从最初的生气已经变得很平静。

但我以为总归是一年一次的生日,他不会忘记。

事实上,他真的忘了。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我打过去也是关机。

正在我抱着手机发怔的片刻,楼下传来一阵鸣笛声。

我跑到窗前,看见楼下沈骞开着他那辆骚气的橘色野马对我喊道:「温莞,生日快乐!快下来,带你去吃大餐!」

沈骞是和顾廷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在顾廷身边是安心和温暖的感觉,而沈骞身边永远是刺激而耀眼的。

沈骞每天好像有花不完的时间精力可以围在我身边策划各种惊喜活动。说完全不心动是骗人的。若不是指间那一圈承诺,我大概早就缴械投降。

我犹豫了一秒,总不能因为顾廷不记得我生日就不过了吧?

我在衣柜里选了件最喜欢的小洋装,换好衣服跑下了楼。

沈骞带我去跳伞,踏青,我们在夕阳西下的旋转餐厅吃饭。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沈骞才开车将我送到了楼下。

下车前,他递给了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呐~你的生日礼物。」

我当着他面拆开丝带,是一条 Tiffany 的黄钻钥匙项链。

「这是我心房的钥匙,交给你。」

「谢谢。」

收到这样的礼物,女生没理由不高兴的。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一那年,顾廷送我的一人高的小熊娃娃。

「我今天下午问你的问题,想清楚告诉我答案。」

今天中午我们喝得有些多,下午顾廷带我去了他在市中心的高级公寓休息。

一进公寓我就被铺满鲜花的地面吓到,两个数字气球「22」黏在窗户上,还有一串英文,「Wan,Happy birthday!」

沈骞领着我,走进厨房,示意我打开冰箱。

冰箱里摆满了食物饮料,全部是我喜欢吃的甜品。法式马卡龙,提拉米苏,千层蛋糕,各种口味的酸奶。

「这里以后是莞莞的专属甜品吧台。」

然后他又牵着我进了洗手间,台子上摆满了各种护肤品和化妆品。

「这里以后就是莞莞的专属化妆台。」

他再拉着我回到客厅,打开抽屉。里面是一抽屉的游戏碟,电影碟,还有 CD。都是我提过喜欢的电影和音乐。

「这里以后是莞莞的专属休闲室。」

沈骞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让我看着他的眼睛:「莞莞,做我女朋友好不好?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

「沈骞。」

「嗯?」

「你知道的吧……我有男朋友……」

「我知道啊。看电影的时候,你就故意给我秀过你的戒指。我知道这样做有些背德,但碰见和自己吃东西口味一致的人,和自己看电影品味一致的人,和自己三观一致的人是多难得。偏偏这个人又照顾不好自己,总是闯祸惹麻烦,让我怎么放心?显然……你的男朋友也照顾不好你。」

「因为他在国内……」

「那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既然他给了我这个可乘之机,做一次小人又何妨。你只需要回答,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剩下的恶人我来做。」

「我……我需要时间先和他说清楚。」

沈骞像是早就猜到我的答案,笑着把我搂在怀里。

「你有的是时间,先休息一会吧!就在这安心睡,我在客厅守着。你要不放心,门可以从里面反锁。」

说着沈骞就真的退了出去。

我躺在柔软的天丝被里,心中既甜蜜又苦涩。

我掏出手机,盯着顾廷的头像。缓缓打下了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正在我要发出时,小芸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

我点开照片,如遭雷击。

照片里是沈骞坐在酒吧吧台上和一个穿着性感的女孩子交头接耳。他贴着女孩的耳朵说话,脸上笑容那么暧昧又灿烂。

「上次在欧洲我就看出来沈骞想追你。但是这个沈骞在波士顿留学圈名声很差的,是城里各大酒吧常客,身边女朋友从来没断过。这是我昨晚撞见拍下的。想了很久,还是应该告诉你。室友一场,我不想你被骗。」

隔着手机都看得出小芸义愤填膺。

我的手指在颤抖,我差一点……差一点就信了他。

12.第十二个时差

楼道里的灯坏了。我提着沈骞送的礼物上楼时,踢到一团东西差点被绊倒。

二楼的灯泡坏了很久,物业却一直没有来修。

我想着今日连连不顺,气恼地骂了一句:「What the fuck。」

那团东西突然动了起来,呢喃低语:「莞莞。」

有温热的气息喷到我的耳边,我浑身一震,不确定地唤了一声:「阿廷?」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来人却起身抱紧了我,黑暗中他的喉咙有些嘶哑:「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十三个小时。手机也关机,还以为你出事了。」

「谁要你今早不接我电话!我打了你二十几个电话!」话一出口我马上就后悔了,那个时候顾廷当然是在飞机上啊!

顾廷却没有辩解,只是摸着我的头发,主动道歉:「对不起。」

想起那条未发出的短信,我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我赶紧拉着他进了家门,打开灯,这才仔细看清楚顾廷的眼里全是血丝,他的外套已经在楼道里坐出了褶皱,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文件夹。

「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呢?」

「给你的生日礼物。莞莞,生日快乐!」

礼物并没有因为等待而冷却了它的价值。

我打开封面一看,眼泪就落了下来。

是事务所的委任书,合同上写明了委派顾廷去公司在美国办事处培训两年。

「以后重的东西都交给我,难的事情都交给我。我在这里,不会再离开你。」

一个实习生要想竞争大公司里最吃香国外培训岗位有多难,他却省略过那些最难的时刻,只说结果。

想到从半年前开始,我就不停埋怨他冷落了我。总觉得他的忙碌只是借口,却不曾想过他原来一直在为了到我的身边来而奋不顾身地努力。

因为得不到确定的结果,他甚至不敢告诉我,怕我最后会失望。

我丢开文件夹狠狠抱住顾廷的腰,忍不住矫情地捶了两拳:「你是傻瓜吗?什么都不会说,你是白痴吗!」

「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顾廷说他至今仍记得我初来美国时在视频里委屈得不行的样子,那时他恨不得穿过屏幕来抱住我。

可惜他不是来自星星的男人,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通过不停地熬夜做项目,假期加班,拼命做事一步一步来取得了今天站在我面前的机会。

我扭头看向墙上的圆形时钟,看上去分针一点一点在远离时针,实际上绕了一个圈,反而是努力在接近它。

于是,十三个小时的时差结束了。

疲惫的顾廷洗过澡后,安心地枕在我的膝头睡着了。

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开机的瞬间涌进来五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是顾廷的号码。

我点开短信草稿箱,将里面一封短信收件人由阿廷改成了沈骞。

短信内容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想了想,我又在后面加了一句:「顾廷来美国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

我看了一眼膝头的恋人,轻轻在他额上印上一吻。

所以说,伟大的叶导永远不会说错。

爱一个人就要先伤害他,因为愧疚是维系爱情的最好方法。

13.第十三个时差

顾廷因为时差半夜就醒来了,他按亮手机看了一眼,凌晨 3 点半。

支付宝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顾廷看了一眼枕边睡得香甜的温莞,他蹑手蹑脚起身进了洗手间。

顾廷坐在马桶盖子上,点开了支付宝。

一个备注「小柳儿」的卡通头像接连发了十几条消息。

「你以为你走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就算完了吗?」

「你要记得,去美国这个名额是我让给你的!」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顾廷捏着太阳穴,头痛欲裂。

他已经在所有社交软件上拉黑了吴柳,独独忘了支付宝之前还给她转过钱。

吴柳和他是公司同批实习生里最有资格竞争出国名额的人。

刚开始接近她,是为了讨好对方放弃这个名额。

但是数不清的一起熬夜加班的夜晚,下班后一起在路边摊吃过的炒粉,工作忘记吃饭饿到胃疼时,对方递过来的胃药。让他的心防一点点卸下。

有一回,还差点被温莞抓个现行。他撒谎说是公司集体加班,费了好大劲才把这谎圆回去。

不过自那以后,温莞对他有了嫌隙。

顾廷痛定思痛决定斩断这段关系。

吴柳刚开始不肯,后来不知道怎么被部门经理看中,没多久就闪婚获得转正的资格。而出国的名额顺理成章落在了顾廷身上。

顾廷来到美国,满心欢喜以为所有事回到正轨,但当他站在楼道间亲眼看见温莞从一辆跑车上下来,男生还送了她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

曾经积累的所有愧疚和胆战心惊在这一刻都像个笑话。

顾廷没有回吴柳消息,而是拉黑了她。他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床边。

他轻轻抚摸着熟睡的温莞的额头。

「莞莞,一人一次,我们两清了……」

此时,酒吧里,沈骞喝得烂醉倒在卡座里。

摆在台面上的手机显示着温莞的短信:以后不要再见了……

穿着一身小黑裙的性感女人跷着二郎腿坐在他旁边。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好女孩子哪儿没有?以前谈那么多女朋友,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那不一样!姐。」

「确实不一样。不然怎么有人巴巴地求着我去给他出谋划策给人家布置生日惊喜呢!那女孩自己不识货。我弟的真心可是琉璃儿一样干净。她迟早会后悔的!」

坐在隔壁卡座的小芸清楚听到两人的谈话,她无奈地扶住额头。

「他被拒,不会是因为我吧?」

小芸拿出手机赶紧给温莞发信息:「我的错。我发给你照片里的那人是沈骞姐姐。他对你是认真的。你再考虑考虑啊。」

黑夜中,温莞床头的手机亮了一下。她在顾廷的怀里蹭了一下,睡得异常安稳。

酒吧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当当响起,有客入。是上次轻薄温莞的那两个白人。

他们看见卡座里的沈骞,想去蹭酒喝。

两人自来熟地坐进卡座,搂着沈骞肩膀,和他称兄道弟。

另一个人目光黏在了沈骞姐姐身上,他的手不自觉放到了姐姐的大腿根部。

「Damon,another girlfriend?」(意译:又换女朋友了?)

「艹!」

本来还醉醺醺的沈骞看见这一幕,一个翻身,将那个白人男按在沙发上。一拳又一拳砸下。

另一个男人见状赶紧过去帮自己的同伴。

他们二打一,沈骞吃了几拳也不肯放手。发了疯一样地揍那个摸他姐姐的男人。

沈骞姐姐在旁边大叫:「放开!」

场面十分混乱,谁也没看清那个男人什么时候掏出的枪。

「砰」一声,嘈杂的酒吧一瞬间归于沉寂。

姐姐张嘴无声尖叫,小芸瞪大眼睛突然开始干呕,酒保一边拿手机报警,一边摁住开枪的人。

沈骞什么也听不见,他倒在卡座沙发上,胸口的白衬衣潸潸不断流出鲜红的血。

他张大双眼看着天花板,突然想起上次在酒吧遇见那个裹着棉衣秋裤的熊猫女孩。

她指着他说:「你是……老干妈!」

沈骞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双眼无力地闭上……

作者:橘子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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