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整整三年的避子药,终于等来了皇后诞下嫡子。
皇上册封他为端启太子。
而皇后在她嫡子被册封为太子那日,得到了皇上的赏赐:一杯鸩酒。
那日,她身着华服,姿容艳丽,做梦也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封赏,而是鸩酒。
我站在宫门口,看她拼着命撕扯:「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宋容,你这个贱蹄!」
我笑了:「皇后在说什么呢?臣妾不懂。臣妾只知天道昭昭,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1.
整个后宫只有我知道皇上颁了一道密旨,密旨上只有四个字:「子贵母死」。
这道密旨无人知晓,除了皇上自己。
而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上一世,是我诞下了长子,喝下了那杯鸩酒。
没想到我却重生在了承宠的前一天。
此时,我还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刚被选入宫中。
可怜我上一世苦心钻营,以为荣获皇恩能享一世富贵,却没想到皇上薄情寡义,心中只有他的江山社稷。
我们女子只是他的一个工具罢了。
若是我重生的时间能能再早一些,定不会入这虎狼之穴。
「宋美人,不知你要这些药材是做什么?有几味可是大寒,若用之不当……」
我回过神来,将一小把银瓜子塞到医师手中,又褪下手腕的玉镯:「我刚入宫,还请不要嫌弃。
「我只是身上有些不爽,入宫前就常喝这汤药的。而且方子里也有温补的药材,没什么要紧。」
上一世这种药方我不知看过多少。
不过那时,药方更狠辣一些,一剂药就能断了生儿育女的美梦。
我虽不想生子,可也不愿因此伤了身。
所以药方温和许多,只是每隔七天便要喝一次。
最重要的是,不论谁来查,这药方都没有什么紧要的。
明日皇上就会翻我的绿头牌,今日这味药我必然是要喝的。
「美人,药熬好了。」
抱琴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丫头,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可却是个话少的。
即便她不明白我为何突然喝药,也不会多问。只谨守自己的本分。
喝下了药,我心里才安稳许多。
上一世,我欢心雀跃才生下的孩子,却成了我的催命符。
如今,这福气,还是给别人吧。
我半靠在椅子上仔细回想上一世的诸多事情。
要想在这后宫这种安稳度日,既要承宠,又不能独宠,若我为了不生育子嗣,刻意冷落皇上,不出几日,我这蕊画轩便成冷宫了。
仔细想想,上一世为了争宠结了不少仇怨,原本秉性纯良不谙算计的,都被我害得没了半条性命。
想来,此次重生,也是一场赎罪吧。
2.
第二日,一早我便去请太后和皇后的安,听完训话,我拐道去了王才人的寝殿。
上一世,若不是她不慎落入月瑶池,我也不至于最后失了分寸,毫无底线。
「姐姐,你可来了!」
王曦澄与我是手帕之交,一见我便飞扑了过来。
「要不是早上起得迟了,我肯定一早就去姐姐那了。」
她连发髻都还未梳理,满头乌发柔顺地滑在肩膀也毫不在意,只捧着我的手左右晃动。
也是,今年她才 16,正是贪玩赖床的年纪。
若不是我多活了一世,此刻怕也是赖在床上数窗花吧。
「澄儿,明日你去我的蕊画轩一趟,我弄了些汤药,你与我一起喝吧。」
「什么汤药呀。」
「你不要多问,我自然不会害我们自己。喝就是了。」
「好吧。」
看着她乖巧地点头,我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这一世,只盼能多护她几时,不要再枉丢了性命。
回到蕊画轩后,我便开始仔细妆扮,他的喜好我早就烂熟于心,爱娇嫩的粉、爱柔软的腰肢和红唇。
入夜,我再一次见到了他。
「抬起头。」
我怯怯诺诺地抬起头,他还是那副样子,俊朗中透着九五至尊不容违逆的霸道。
当初,就是这副样子把我迷得失魂落魄。
「你倒是个乖的。」他拉着我的手一同坐下,「可有什么不惯的?」
「今日去给皇后姐姐请安,她也这样问我呢,我这样小门小户的,能有什么不惯呢,只盼着皇上垂怜。」
他这样的王者,最是喜欢锄强扶弱。
「我自是怜惜的。」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
3.
自我承宠后,恩赏就如同雪花一般送到蕊画轩。
皇上的、皇后的,还有淑妃的。
淑妃……
我可不能忘了她。
我将淑妃送我的布匹命人做了几件衣裳,日日穿着。
皇上隔三差五就要来我的蕊画轩,他一早就选中了我,想让我为他生一个皇子。
毕竟,我爹爹只是个县丞,我死了,无甚大碍。
不比其他妃嫔,他日若赐死总归要伤他一个股肱之臣的忠心。
「今日这锦缎看起来花样甚好,衬得你格外娇俏。」
我正盼着皇上这句。
「这是淑妃姐姐特意为我挑的呢。」我夸赞,「淑妃姐姐这两日精神一直不太好,还费神为我挑这锦缎。」
「她怎么了?」
果然,皇上接着我的话茬问道。
「听说是老毛病了,这种阴雨天就会不舒服。」
「嗯。」皇上神色一动,「既然如此,朕去瞧瞧。」
淑妃那毛病上一世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之前皇上做太子时贪玩,被罚跪在雨中,淑妃陪着他跪在雨中,落下的病。
这也是为何淑妃跋扈嚣张,皇上也从未真的罚过恼过。
即便现在不得圣宠,也依旧在他心里留着一份痕迹。
淑妃呀淑妃,我盼着你承宠有孕,诞下皇子呢。
你可要争点气啊。
4.
自我将皇上劝到淑妃那儿去后,我便自动成了后宫中的淑妃派。
她与皇后一向不和,皇后宽仁,不与她计较太多。
她又掌着协理六宫的权柄,所以后妃中倾向于淑妃的并不少,反而显得皇后势弱了些。
「姐姐,你什么时候和淑妃走得这么近了。」王曦澄跑到我的蕊画轩,噘着嘴一脸不快,「我还未见过皇上呢!」
「原来是吃醋了。」我笑着戳她光洁的额头。
「澄儿,我有个极好的点子,最适合你。」
这几日我思虑了许多,王曦澄虽然贪玩,可一向胆小,只敢在我面前咋呼,断不会不慎落水。
上一世,我只顾着争宠害人,哪里仔细想过这些。
如今,该如何护她免她遭劫,才是让我记挂在心上的大事。
「过些日子,月瑶池的荷花便要开了,那时你就扮做荷花仙子浴水而出,定能让皇上一眼万年。」
「可是我不会水呀!」王曦澄听了我出的主意眼前亮了一瞬,立刻又耷拉下脑袋。
「还有些日子,你学就是了,而且你自幼善舞,到时定能一舞惊人。」
我想了几日,才想出来这样的点子。
让她学水只是一点,若无人知晓她会水,也是不行。
所以最重要的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擅水。
这样,便不会再有人敢在这上面害她。
若是那人想其他的点子,我也不惧,这后宫之中真要斗起来,没几个是我的对手。
否则我也不能上一世在众人环伺下顺利生下皇长子。
王曦澄虽懒了些,可为了让皇上另眼相待,也愿意下许多功夫。
毕竟,后宫荣宠,本不就不仅仅在己身,更在家族。
前朝后宫,哪里曾真正分割。
5.
淑妃这两日更是娇纵,借口侍奉皇上劳累,已经有三日没有给皇后请安。
「宋美人,我这里也有几匹好缎子,不如给妹妹,改日让人裁了做新衣服。」
吴昭仪放下茶盏,看向我。
我自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站起来朝皇后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过几日月瑶池的荷花该开了,我虽是刚进宫,也听说月瑶池荷花盛放时,满池清荷如彩霞落凡,若是我们姐妹们能一起看,就更热闹了。」
皇后朝我点点头:「宋美人提醒了本宫,皇上也甚是喜爱清荷,不如今年就一道赏荷吧。」
「多谢娘娘!」说罢我才转身看向吴昭仪:「姐姐的锦缎还是留着给自己多做些衣服吧,到时见了皇上,定能让皇上觉得新鲜夺目。」
吴昭仪剜了我一眼,我也毫不在意。
我并不打算在后宫步步为营,甚至不想要皇上的宠爱,想通了这点,我只需做好自己原本想做的,其他的,也无需委曲求全。
更何况这个吴昭仪的琵琶堪称一绝,我还盼着她与我争风吃醋,好为了抢风头在赏荷时奏上一曲,给王曦澄伴奏呢。
为王曦澄做好安排后,余下的几日我便整日守在轩中,读一会书,再拉着抱琴一同做一些不常见的吃食,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很是舒服。
上一世我上蹿下跳,左右逢源,又落下了什么呢?
还不如这样。
王曦澄忙着学游水,还要练舞,只偶尔跑过来吃一点零嘴便匆匆离开。
就连皇上也忙得很。
我记得这个时候南方正闹大疫,整个朝堂一片愁云。
不过,没几日大疫的药方就有了,那时他心情大好,赏荷正是锦上添花。
6.
闲中取乐又不必费心钻营的日子,过得很快,皇上无暇顾及后宫,后宫的娘娘们也懒得争风吃醋,都在各想着怎么在赏荷时争奇斗艳。
医师献上治疫的良方,控制住了疫情,这让皇上喜不自胜,对于皇后赏荷的邀约欣然接受。
那日,真是极好。
我早早就候在了月瑶池,待皇上携着皇后来时,我已躲在了人群中。
「今日赏荷,让朕着实松快不少!」
「能让皇上欢愉,是这片荷塘的福气。」皇后温婉应着,眼神却飘向了一旁的淑妃。
「皇上,臣妾这几日新学会了一道荷花酥,味道也很不错呢。」淑妃斜站在皇上身后,巧笑道。
「嗯,淑妃有心了。赏荷后朕去尝尝。」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嘈嘈切切。
「嗯?」皇上松开握着皇后的手,侧着身子看去。
只见吴昭仪捧着琵琶端坐在月瑶池旁,身后是朵朵粉莲,映得她格外清丽脱俗。
「这琵琶弹得是越发精进了。」
「是啊,昭仪妹妹有心了。」皇后附和着。
我站在莺莺燕燕中,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琵琶音起,她也该来了。
「什么声音?」
有人惊了一声。
「看那,水里有人!」
王曦澄鬓前一朵白荷,在田田莲叶中探了出来,双手在水面翩然起舞,衣袂亦是蹁跹如云。
时而拂袖,时而拨裙,娉婷袅娜间又有不让须眉的刚劲之力。
「真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皇上已是踏在月瑶池边,恨不得踩在水中仔细观赏。
琵琶声停,吴昭仪恨恨地看向抢了原本属于她目光的王曦澄。
「琵琶不要停。」
皇上目不斜视,摆摆手。
「皇上……」吴昭仪虽恨,可此时也只能乖巧坐下,继续弹奏。
「皇后,那水中仙子朕怎么从未见过。」
「那是王才人,也是这次刚入宫的,想是皇上没有注意。」
「王才人。」皇上点点头,「朕有些印象,没想到几日不见,竟如同换了个。」
我躲在人后笑了,不是换了个人,只是我将她扮得恰好是你喜欢的模样罢了。
都说皇恩莫测,可皇上对女子的喜好总是有迹可循的。
澄儿,你可要好好把握,王家一门荣辱就系在你身上了。
只可惜如今后宫中还未有皇子,即便她承宠也不能有子嗣。
待王曦澄舞毕,从水中回到岸上,她的贴身丫头已经拿了早就备好的斗篷给她披上。
虽有斗篷遮蔽,可斗篷下的纤腰盈盈一握,却更显得娇媚。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响。今日朕才算得见出水芙蓉了。」
「皇上,还是先让妹妹去换身衣服吧,这再伤风了可怎么办。」皇后语带怜爱,提醒道。
「皇后所言甚是,你们继续赏荷吧,朕带她去换衣服。」
「恭送皇上!」
「皇上,您别忘了荷花酥……」淑妃徒劳无功地唤道。
众人自然知道,这一去,哪还有淑妃什么事,也没自己什么事了。
原本欢欣赏荷,气氛却骤然成冰,一个个都托词离开了,只留下皇后一人站在月瑶池旁。
「宋美人还没走?」皇后见我站在一旁,转过身。
「臣妾还想再看会荷花。」
我自然不是为了赏荷特意留下。
虽然皇后平日里落下个宽仁的名声,可端坐后位,绝不仅仅是靠着她爹爹是尚书令。
她不像淑妃那般跋扈,虽温和宽仁却绝不蠢笨。
「王才人素来都是个不藏事儿的,这不像是她会做的。那日说要赏荷,宋美人就是为了现在吧。」
我笑着行礼:「谢皇后成全。」
「这后宫本就是争奇斗艳,能把皇上伺候好,早日诞下皇嗣才是本分。只不过,宋美人与王才人姐妹情深,倒真让本宫羡慕。
「希望你们一直如今日这般感情吧。」说罢,皇后缓缓离去。
我望着满池清荷,只盼着一切遂心如意。
7.
不过两日,王曦澄便与我一般,晋为了美人。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怀上皇嗣啊。」
我把汤药递给她:「子女同母亲之间也讲缘分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急不来的。」
「姐姐,这个药到底什么作用啊。」
「调养身体的。你看我与你一起喝的,放心。」我将汤药一饮而尽,才笑着说道。
「呦,王美人,宋美人,你们这是在喝什么好东西。」
吴昭仪一脚踹开拦在她身前的抱琴:「滚,我一个昭仪屈尊来看一个美人,还要等在门外不成!」
「抱琴,你先下去。」
我拉着王曦澄起身一同行礼,礼罢才道:「她不懂事,昭仪姐姐不要气伤了身体才是紧要。」
「哼。别以为你做了美人就如何,皇上最宠爱的依旧是淑妃娘娘!」
我心下了然,吴昭仪本就是淑妃门前的一条狗罢了,比淑妃还要跋扈,却没有她得宠,若不是这两年淑妃护着,早被人生撕了。
可淑妃终归不会总护着她。
上一世她争宠惹恼了淑妃,好不容易怀上了龙种,辛辛苦苦保到了七八个月,眼看着就要瓜熟蒂落,谁知在一个雨天,竟在自己宫里不慎踩滑了砖。
一尸两命。
后来几经调查发现那块石砖早就有了裂纹,吴昭仪身体笨重,踩上便裂开了,一时重心不稳,再加上雨天身旁的丫鬟顾着打伞,没有第一时间护住她。
虽然杖毙了那个丫鬟和她宫中管事的太监,可终究是救不回来了。
都只当是意外,可我知道,后宫之中,人为皆是意外。
只不过,查无踪迹罢了。
这一世,她又能活多久呢。
「昭仪姐姐说的是,我们正准备去给淑妃娘娘献礼呢。」
说着,我掏出一纸药方:「这是民间一个神医写的方子,据说仔细调理,能怀男胎。」
吴昭仪伸出手,我却又将药方塞进了怀里:「这药方要亲自交给淑妃娘娘的。」
「哼,你要是敢哄骗淑妃娘娘,有你好果子。」
我点头称是。
后宫中嚣张得如此明目张胆的,也就是她了。
就像狗,狂吠。
王曦澄拽了拽我的衣袖,一脸担忧。
「不如让澄妹妹先回去吧,她不知的。」我安抚地拍了拍王曦澄后背,朝吴昭仪说道。
「回吧,不中用的东西。」
「姐姐,我陪你。」王曦澄摇摇头。
「你且回去命人做些好吃的,等着我。」我继续安抚着。
吴昭仪嫌恶地瞪向我:「你们倒演得姐妹情深,这深宫里亲姐妹都能反目,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演到几时。」
「昭仪姐姐,我们快走吧。」
我把王曦澄挡在身后,说道。
8.
淑妃对于这种秘方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可我本就不指望她会相信我。
我只是借着这个秘方,接近她。
「你这方子,我且收着。你进宫日子不长,却是个灵光的。」淑妃漫不经心地说道。
「皇上心中有谁,我们这些新来的自然也是一眼都能看出来的,只盼着淑妃娘娘能照拂一二。」
我垂着头,说得十分恭谨。
我自然清楚皇上现在对淑妃早已不如往日,可在淑妃眼里,只有皇上对她的宠爱才是真心,对我们,只是逢场作戏。
淑妃眉眼一弯,果真吃了我不露痕迹的夸奖,忍不住露出自得的笑意,可嘴上却说:「后宫以皇后为尊,你怕是求错人了。」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是一视同仁不会私加偏袒。」我顿了一下,看向吴昭仪,「昭仪姐姐追随淑妃娘娘,从御女直至昭仪,我们都是听过的。」
「跟我比,你们也配!」吴昭仪啐了一口。
「吴昭仪,这都几年了,还是管不好你的嘴,在我跟前没办成过几件事,还净给我招惹些是非。」淑妃有些不满地看向吴昭仪。
「娘娘!」吴昭仪瞪了我一眼,「她不过就是个美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日在皇后宫中,你阴阳怪气地要送她锦缎吗!」
「淑妃娘娘!我就是觉得她……」
「闭嘴!」淑妃恼道,「不长脑子的。」
「宋美人,除了这送子方,你可还有别的投名状?」淑妃娘娘看向我,虽说是笑着,可杏眸中却是毫无笑意。
「淑妃娘娘,我与王美人愿为马前卒,我们二人在宫中只求能安享荣华,若再能庇佑家中便是最好的。」
「哼,王美人,当真是好心机。」淑妃一听到我提王曦澄就变了颜色,将原本拿起来的葡萄扔在一旁。
「淑妃娘娘息怒,毕竟王美人练习水中舞蹈,都是因为淑妃娘娘心疼皇上忧心朝中烦事,这才特意想了法子。」
淑妃抬起头。
我继续说道:「而且,淑妃娘娘近几日一直忙着筹集善款,想为那些疫区的百姓做些事情,这才只能托了王美人。」
「你胡说什么!淑妃娘娘什么时候……」吴昭仪又张嘴大呼小叫。
「闭嘴!你退下!」淑妃蛾眉一拧,将桌上的葡萄砸到吴昭仪身前怒道。
「是,我这就走,娘娘息怒!」吴昭仪这才知道自己真惹恼了淑妃,连忙退下。
待到吴昭仪离开,淑妃才又转头看向我:「你说得不错,我近几日确实忙着筹了不少善款。我记得你爹还是个县丞?皇上也真是,竟连个虚衔都忘了。」
淑妃急于再复皇上的万千宠爱,身边又只有吴昭仪这个只会惹事的蠢货,自然对我说的很是满意。
我忙福身千恩万谢。
离开淑妃的汀兰殿,我长舒了一口气。
即便如今我明知爹爹安好,可一听到她提起爹,还是忍不住想要战栗。
上一世,就是她害得我爹被发配,途中遭遇劫匪死于非命。
这一世,我再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9.
淑妃有协理六宫之责,所以组织后宫筹集善款也算理所应当,皇后听闻,也拿出了一些首饰算做善款送去了汀兰殿。
虽也有些许不满的声音,可没人敢真的什么都不捐。
毕竟最后这募捐的单子定是要呈给皇上的。
「淑妃,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我站在一旁冷眼瞧着皇上将淑妃的手揣在怀里,一脸宠溺。
「能为皇上分忧,臣妾心中欢喜。」
皇后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我的方向,我福了福身,不知她是不是又看了出来。
上一世,我只知皇后并不像表面上那般与世无争,因她并没有过多与我为难,也没有留心。
这一世,我少了争宠的心思,反而渐渐觉得皇后是个摸不透的,她好像什么都看得出来,却又什么都不做。
不知究竟在图什么。
淑妃一日之间又成了皇上心尖尖上的宠妃,我也成了淑妃真正意义上的智囊。
我爹爹一跃从微末的县丞到了从六品上县令。
爹爹甚至写了一封信,这还是入宫后我收到的第一封家信。
上一世我收到的第一封家信,是告诉我爹爹身后事已经料理妥当。
「宋美人,这次你做得不错。」淑妃居高临下地看向我。
我谨小慎微地拿出早就备好的香粉递了上去:「这是莲香散,取丁香三钱、黄丹三钱、枯矾末一两研成细末,用它来擦脚,时日渐长,香气浸入肤骨。」
「其中黄丹略有毒性,制时我已托了医师先拔出毒,娘娘可安心。」
「莲香散?」淑妃接过香粉轻嗅,「确实清新如莲,雅致脱俗。」
「瞧瞧,吴昭仪,你跟在我身边几年了,也不曾见你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吴昭仪白了我一眼:「娘娘,我看还是先让医师瞧瞧,别轻信她!」
「自然。」我点头。
这莲香散我上一世常用,勾得皇上竟恋上了我的足尖。
即便是后来我有孕无法承宠,他隔三差五也要来我这里陪我片刻。
「你且去吧,你若真有心,我自然不会薄待了你。」淑妃端起茶盏。
回到蕊画轩,仔细思量,我总觉着有哪里不对。
皇后和淑妃陪着皇上的时间已经有几年了,却迟迟都没有动静,即便皇后承宠不多,可淑妃却是曾经与皇上日日欢好,不该这么久没有子嗣。
除非……
我心里一动。
除非有人动了手脚。
可能对皇后和淑妃同时动手脚的,在这后宫中断然没有,除了他。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他倒是好计谋,为了保全皇后和淑妃,竟如此做派。
那样一副俊朗神逸的模样下,怎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思。
现在想来,真是令我遍体生寒。
如此一来,想让淑妃有孕,就要先找出来皇上埋的那根针到底在哪。
看来,还得再去皇后和淑妃宫中再仔细瞧瞧。
10.
我照例每天先去太后处请安。
「宋美人,你整日里来我这里做什么。」太后打量着我,叹口气。
「侍奉您是我们的本分。」我垂手答道。
「如今皇帝连一个子嗣都没有,你们应该好好想想怎么讨皇帝欢心。」
「皇后娘娘福慧双修,淑妃娘娘宠冠后宫,皇上必定会子嗣绵延。」我小心应道。
太后没有再说话,反而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退下吧,莫要再来了。」
太后虽然一个字没有说,可我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
她老人家怕是什么都知道的。
看来,我猜得没错,皇后与淑妃没有身孕必定是皇上授意。
我出身低微,倒是原罪了,没有让他值得顾及的地方。
待我再次去给皇后请安,便开始仔细留意。
皇后的宫中陈设十分精简,看得出来已是非常谨慎,不仅不用香,就连任何花草都没有。
不得不说,在后宫中,越是简单,反而越是安全。
只是……
我的目光停留在一旁的屏风上。
这屏风……
「宋美人若喜欢,不如近处一观。」皇后察觉到我的视线落在屏风已有片刻,提道。
察觉到自己失神,连忙起身:「是妾失仪了。只是那屏风今日才发觉竟是苏绣,一时看迷了眼。」
「这扇屏风是当初皇上登基后便赐下的,淑妃那里也有一扇,只不过取意不同罢了。」
我心中已是有了计较,难怪如此眼熟,之前在淑妃那里,我也是见过的。
只不过从未留心。
看来,问题很有可能就在这屏风上了。
「皇上待娘娘极好,这样的苏绣我是见也没见过。」
「翠烟,去,挑几个苏绣的帕子和扇子给宋美人。」皇后摆摆手,吩咐身旁的丫头。
我连忙福身:「多谢娘娘!」
捧着皇后赏赐的丝帕和扇子,我匆匆回了蕊画轩。
苏绣我怎会没见过,上一世,皇上都是捧在我面前让我先挑了。
试问,没见过我怎知是苏绣?
一时失神,我竟还犯了这样的错,好在皇后似乎并未察觉。
将这些苏绣随手丢给抱琴:「收起来吧。」
「美人。」抱琴欲言又止地看向怀里的苏绣。
「这些苏绣是皇后赏的,你用不得。」我一眼就瞧出来她眼神中的欢喜,可皇后的赏赐若是给了她,才是害她。
「你来。」我摆摆手,「首饰盒里的镯子和花簪你瞧瞧,有喜欢就拿去吧。」
「美人?」抱琴往后退了两步,「我知错了,我不该觊觎皇后所赐。」
我这才恍然,在抱琴的记忆里,我还是入宫前那个心辣计多的小姐,而不是如今已然重生醒悟的宋容。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好像还从未赏赐过你什么。」
「奴婢不敢。」她的神情更为惶恐,一双手无措地绞着衣服的边角。
「入宫以后,我与你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多,之前是我疏忽了。
「无妨,你若不敢拿就放那吧。」
我也不再强求,日子还长,跟着我不会有苦日子。
11
找到症结之后,便是怎么办了。
皇上所赐屏风,自然不会轻易挪动,更不会赠人。
最重要是那害人的东西究竟在屏风何处。
该如何是好……
我想了一夜,只能先去淑妃那试上一试。
「宋美人,在皇后那还没瞧够,又跑到淑妃娘娘这儿看了。」
吴昭仪瞧见我正站在屏风前端详,开口道。
「昭仪姐姐,淑妃娘娘正在试妆,我就在这里闲看一看。」我福了身后低声说道。
「这是我新制的口脂,我特意选了最适合昭仪姐姐的桃红色,昭仪姐姐要不要也试一试。」
说着,我打开早就备好的胭脂盒。
「你这粗制的东西也配给我用。拿开!」
我恍若没听见似的依旧凑在吴昭仪的面前。
「我让你拿开,耳朵聋了吗!」
啪!
她一只手打在我的手背上,我顺势将胭脂盒往前丢去。
恰恰好,丢在我面前的屏风上。
「大胆!」
我慌忙跪下,将头埋在地上连连叩道:「娘娘恕罪,是臣妾一时手滑,脏了御赐之物!」
「吴昭仪!」淑妃冷着脸喝道,「你当本宫眼瞎吗!」
「宋美人亲制的口脂,本宫用得,你却用不得了?还敢打翻在皇上御赐的珍品上!你是活够了吗!」淑妃一声高过一声,还未说完,吴昭仪就抖如筛糠,跪在了地上。
「淑妃娘娘息怒,这口脂都是我取鲜花所制,即便沾染在屏风上,仔细清洗也不会有丝毫损伤!不如交给臣妾,臣妾定不会有损御赐珍品。」
「对啊,对啊,宋美人有办法!」吴昭仪连连点头。
「当真不会伤了屏风?」
「娘娘放心。」我再次应道。
「这屏风不好离开汀兰殿,你就在这里清洗,一会我差人搬到僻静的地方,快一些更要仔细着。」淑妃叮嘱道。
「是。」
我抬起头,只要能接触到屏风,一切都好说。
屏风是黄花梨框架,我仔细检查了,没有任何能夹带的地方,也没有中空的迹象。
那就只有这些丝线了。
不过黄花梨独有的辛香掩盖了这些丝线上可能有的味道,如果不能割下一片让医师分辨,恐怕是看不出来什么。
我不再执着于想要找到什么证据,只仔细用清水湿了帕子,一点点擦拭屏风,这样应该能去掉一些原本沾染在丝线上的东西。
连着擦拭了三遍,我才用干布又沾了一遍。
只能这样试试了。
「淑妃娘娘,还请娘娘不要将此事告知皇上,以免怪罪。」待清洗结束,我才回到殿前,再次告饶。
「自然。」淑妃点点头,「吴昭仪,今日我也累了,回去吧。」
「淑妃娘娘,嫔妾改日再来请安。」吴昭仪看了一眼焕然一新的屏风,松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着离开了汀兰殿。
待吴昭仪离开,淑妃才缓缓开口:「吴昭仪是个蠢的,你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我心领神会:「昭仪姐姐心直口快,也是我十分羡慕的脾性。她与娘娘感情深厚,看到我想亲近娘娘,自然是不高兴的。」
「嗯。你也回去吧。」淑妃点点头,不再言语。
能做的,我都做了。
现在,我只能等淑妃的好消息了。
若是三两个月还没有,那恐怕就只能换人筹谋了。
毕竟我并不知道药力如何,万一真伤了身,即便我再怎么帮她,也是无济于事。
12.
皇上还是会来蕊画轩,毕竟在他心里,我是最好的送子人选。
我本本分分地侍奉,偶尔还会拉着皇上的腰带故作缠绵,不舍得放他离开。
皇上很吃这一套,毕竟后宫女子大多矜持,像我这般主动的,并不多见,三回里总有一回会留在蕊画轩。
没多久我的头衔便升到了婕妤。
毕竟想要我的孩子做太子,我的位分太低也不好,更何况我的确侍奉得很合皇上心意。
皇上心里很有数。
莲香散的作用很快便起了成效,宫中许多宫女近日开始议论,说每次淑妃娘娘走过的路都隐隐飘着一股莲香,经久不散。
就连皇上在蕊画轩也忍不住问我是否知道什么香能如此清新,又能绵延浑如地砖本身便透着香气。
我只道不知。
上一世我袅袅婷婷在他身边转圈的时候,他净闭上眼闻我的味儿了。
他说,从未见过像我这般沁人心脾的女子,让他都有些不舍了。
我那时只当他不舍得离开蕊画轩,哪里曾想到是不舍得杀了我。
如今看着他为淑妃牵肠挂肚,我不仅再没有丝毫醋意,反而有种快感。
皇上,你最在乎的究竟是谁呢?
我真的很想知道啊。
皇上在汀兰殿待的时间越久,我心里就越踏实。
可其他妃嫔们不一样,她们还如我上一世那般,心里只记挂着争宠,好像皇上不去淑妃那里就能去她们里一样。
看着她们因为没有皇上宠幸而闷闷不乐,食不下咽,我便替她们觉得不值。
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些,先顾好自己且再说吧。
我吩咐抱琴在蕊画轩开辟了一块菜地,又托了人从宫外带进来些瓜果蔬菜的种子。
宫女太监们很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对于种菜得心应手,见我打算种菜,一个个都来了劲儿,迫不及待地想让我吩咐他们看管。
「只这一小片地,转个身就到头了,哪里需要你们这么些人。」我无奈地看着他们,「不如这样,我这里有葡萄、韭菜、葱、芹菜、生姜,你们几个人搭伙,各选一样种。」
做旁的事他们还有的推托,一说起种菜,个顶个地能干,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将那一小块地掰开,葡萄架下面可以种生姜,葱长得快,只需要一小块地……
他们种地的时候,我就托着腮坐在院子里吹风,偶尔会觉得有一点家的感觉。
王曦澄来看了几次以后也起了兴致,也想弄一块菜地。
「不着急。」我摆摆手,「宫中种地我还是头一个,万一皇上怪罪,岂不是遭殃。」
「那姐姐不怕吗?」
「我自然怕的,不过想来也不是大罪,最多训斥几句,影响圣宠罢了。」
「姐姐不怕皇上不来了吗?」王曦澄怯怯地拽着我的衣袖。
「我如今已是婕妤,爹爹也升了官,我已经心满意足。只要不再行差踏错,这已是我最想要的了。而且,我种菜这件事是同淑妃娘娘说了的,皇后也默许了。」我笑着解释,「可是你不同,你爹爹现在在朝中有不少政敌,如芒在背。」
「姐姐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就是从小娇宠惯了,什么都不知道。」我无奈地摇摇头。
13.
一茬韭菜长成的时候,传来了我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淑妃有孕了。
我没能亲眼瞧见皇上的神色,不过据说当时皇上惊喜地愣了许久。
我没有再去汀兰殿,淑妃是后宫妃嫔中第一个有孕的,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
可我筹谋再三,却还是算漏了一点。
淑妃是个骄横的。
有孕在身更让她失了分寸。
她不好好待在自己宫里养胎,却整日满后宫地闲逛,生怕别人不拿自己当靶子。
好在她是淑妃,满后宫里没人敢惹她不快。
我心惊胆战,就连地里的韭菜都不能让我太高兴了。
不过底下的人却不知我在忧虑什么,割了一茬韭菜,问过我以后他们就兴冲冲地去包饺子了。
韭菜鸡蛋馅儿的。
我这蕊画轩倒是比上一世热闹多了。
就连抱琴都跟着活泼了许多。
我虽然避而远之,可淑妃却时常差人赏我许多东西。
「你这日子,倒叫朕都羡慕了。」
我正咬了一口饺子,烫得舌尖都疼,皇上就冷着脸走了进来。
「皇上……」
我没料到这个时辰皇上会过来,一口饺子滚在嘴里,烫得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来。
「宋婕妤,你可真是好本事。」
我连忙跪下,一时不知他说的本事究竟是种菜的本事还是助孕的本事。
「你竟敢污了朕赏给淑妃的屏风!」
我垂下头,这是找到淑妃有孕的源头,来问罪了。
「臣妾一时不慎,请皇上责罚。」我不咸不淡地应道。
「责罚?我看那屏风你洗得仔细得很。怎么没有弄脏的地方也都洗了?」
皇上虽是问询,可我却知道,他是在怀疑我知道了什么。
「屏风一直立在淑妃娘娘寝殿,染了不少尘土,臣妾擦拭了一块后发现独独擦拭的地方与其他地方颜色都不一样了,便只能全部都擦了一遍。」
「哼。」
皇上的神色看起来似乎好了一些,我松了口气:「皇上要尝尝新做的饺子吗?」
「韭菜鸡蛋馅儿的。」我补充道。
「端上来吧。」皇上摆摆手,看起来心情仍是不好。
也是,心爱的妃子身怀有孕,如果生了个皇子,该如何是好。
换作是我,也高兴不起来。
「嗯?」
皇上咬了一口:「这真是韭菜鸡蛋?没加别的?」
「真真的。」
「那怎么味道和往常的不太一样,鲜甜得很。」皇上一连吃了好几个,如果不是一旁的太监拦着,可能一碗都能吃完了。
「这韭菜是刚裁的,水灵。」
「就院子里那块地?」皇上意犹未尽地看着剩在碗里的饺子。
「没关系的,臣妾吃了,不浪费。」说着我将皇上碗里剩下的倒进自己碗里。
「你就在这好好种你的菜吧!」皇上不知是被什么气住了,又恼了起来,甩着袖子离开了。
我吃着碗里已经放凉的饺子,笑得没了眼睛:「没想到不争宠的日子竟逍遥得很。」
在淑妃孕六个月的时候,吴昭仪也有了身孕。
我以为这次总算稳了。
可我到底还是棋差一着。
仍是一个雨天,在淑妃的汀兰殿,淑妃不慎滑倒。
熟悉到令我遍体生寒的剧情。
只不过这次发生在淑妃身上。
唯一不同的是,淑妃身体强健一些,虽然胎没了,可人还在。
皇上匆匆赶去的时候,我们正跪在殿外为淑妃祈福。
我说不清他脸上的是释然还是担忧,雨水打湿了他的半个身子,身后打伞的太监急得直咧嘴。
我堪堪跪在那块让淑妃打滑的地砖上,同样的手段。
我以为上一世让吴昭仪的意外和她脱不开关系,可如今看来,是另有其人。
我的目光游移,会是皇上吗?
应该不是,如果皇上真的不愿淑妃诞子,那早在得知她有孕的时候就会动手,那样最不伤身子。
太后?
不会,她老人家不会用此手段。
剩下的就是妃嫔们了……
不多时,屋内传来一声悲呛的哭喊:「我的孩子!」
不知他人作何感受,我突然心如刀绞。
想起了我那个刚出生只见了一眼就被匆匆抱走的孩子。
他还那么小,就没了亲娘的庇护,在这个后宫中该受多少冷眼和苦难。
但为人母,便见不得一个孩子受苦。
更看不得这样的事情。
淑妃的悲戚声让我难以自持。
王曦澄过来扶着我离开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淑妃的房间。
难道我错了吗?
上一世处置我爹爹贪污的正是淑妃父亲,他只是个小小县丞,连奏报都没有,就被判了刑。
当时,我正有孕在身,若不是我自己略通些医术,怕当时也要熬不过去。
回到蕊画轩,我便呆坐在院子里,雨后,那一小块菜地正满是生机。
「婕妤,不好了。」
抱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
「淑妃娘娘拖着病体去了吴昭仪的住处。」抱琴抬起头顿了片刻才说,「一进门就掴了吴昭仪,吴昭仪没能招架得住,摔在地上……这会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我如遭雷击。
这才半晌工夫……为何就生出这么多变故!
我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强。
是谁,究竟是谁,见不得后宫有孩子出生!
这几年来,皇后、淑妃无所出,就连各宫妃嫔也都无所出。
好不容易有了,却接连遭难。
我顾不上其他,急急忙忙朝吴昭仪的寝宫赶。
路上正碰到满脸泪花的王曦澄,她一看到我就扑到我怀里,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哭:「姐姐,好可怕……为什么会这样……」
「没事,我们先去看看吴昭仪的情况,别怕,一切有姐姐,姐姐护着你。」
吴昭仪的孩子没有保住。
淑妃被送回汀兰殿后便高热不退。
整个后宫,只这半晌,就天翻地覆。
一连三天,皇上都没有离开书房,不眠不休,也没有上朝。
直到他来了蕊画轩。
我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双眸布满了血丝,眼窝下一片黑青,虽然仪容被收拾得干净,可整个人却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
他走进蕊画轩,看了一眼我的小菜地:「今日的芹菜不错,剁了做饺子吧。」
我摆摆手示意抱琴去。
「宋容。」
他突然唤我的名字。
「那扇屏风,你是有意的。」
我跪下叩首,半晌不言语。
「淑妃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她谋划。
「你既为她谋划,为何却护不住她。
「你可知,她没了孩子,半条命都丢了。朕如今,不知如何面对她。
「那是个女孩。」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垮我的心防。
那是个女孩,本可以安安稳稳地诞生,就连淑妃都不会被伤及,可如今……
皇上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讲,他垂着头,整个人埋在阴影里,却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被淑妃掴了一掌同样丢了孩子的吴昭仪。
在他眼里,吴昭仪算什么?
若是上一世,也许我会想要成为淑妃那样他心中特别的存在。
这一世,对他,也许剩下的只有这么一丝丝的同情吧。
抱琴把芹菜肉饺子端上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脸。
「芹菜馅儿的不如韭菜。」他拂袖离去时轻飘飘地说道。
我继续吃着他只吃咬了一口的饺子。
很好吃。
芹菜的只是不逢时罢了。
14.
一连多日,整个后宫都是阴霾一片。
皇上自那日后再没有宠幸任何一个妃嫔,只每个月初一十五去皇后那歇息。
我闷在院子里种菜,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直到淑妃亲自来了我的蕊画轩。
「是皇后。」
她甚至没有避开抱琴,一进门就说道。
「是皇后害了我的孩子。」
她生怕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又强调了一遍。
「帮我!」
她说。
她察觉到我的迟疑,索性坐了下来:「汀兰殿的维护一向很好,尤其是我有孕后,地上一片落叶都不能有,更不必说一道裂纹。
「那天下雨,我本不会出门,吴昭仪遣人送了一座送子观音,我才出了房门去亲自安顿。
「这两日才想起来去问,谁料那送子观音竟是皇后所赐!偏是挑了那么一个雨天!
「我去找皇后,她就只说自己是一片好心!皇上也一心维护!我知道,就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宋婕妤,你帮我!你若帮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帮你!」
「淑妃娘娘,诋毁皇后是要被杖毙的。」
我垂着头跪了下来,不敢应声。
责问皇后,她还没有受到惩罚,是皇上庇佑,可我凭什么为了她冒如此风险。
「她不敢!当初若不是我爹帮她!」
「什么?」我猛地抬头,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又低头,「淑妃娘娘的父亲为何会帮皇后?」
「我们两家本就是世交。」
淑妃这句话突然就击碎了笼罩在我眼前的迷雾。
难怪我总觉得有许多违和感。
原来躲在背后戕害人的是她!
那个表面上贤良温厚的皇后。
这样一来,一切都理得清说得通了。
「淑妃娘娘。」
我抬起头,露出人畜无害的双眸,让抱琴守在门外,不得有人靠近。
「淑妃娘娘可知在前朝曾有去母留子之说。」
淑妃面上一怔:「那早就被废弃了,提它做甚!」
「如果我说皇上有意如此呢?」
「皇上怎会?」淑妃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皇上他很想我生一个公主,说公主必定像我聪慧玲珑。」
片刻后,她变了颜色:「皇上他难道一早就打定主意……」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还有谁知!」淑妃面容狠厉,一把拽住我的衣领。
「淑妃娘娘和昭仪姐姐相继小产,皇上一次酒醉在蕊画轩,无意中梦语。此事再无第三人知晓。」
我说谎话一向谨慎,这种事情,她断不会真去找皇上求证。
「淑妃娘娘,若是戕害皇后,是灭族之罪,别的法子,只要尚书令大人在,也必动摇不了皇后。可若皇后诞下嫡子……」
「她必死!」淑妃咬牙切齿。
我迎合:「是,她必死。」
「可生子本就难测,你怎知她一定会诞下嫡子?」
「娘娘,只要你想,她必定诞下嫡子,即便腹中是嫡女。」
我压低声音,缓缓说道。
「你是说……」淑妃不蠢,她虚掩口鼻,「那岂不是混淆皇室血脉?」
「娘娘也可赌一赌。」我俯首,似乎浑不在意。
我确实并不在意她如何选,皇室血脉在我眼里分文不值,她不去做,我也会去做。
我将这些事和盘托出,并不为了让她帮我,只是为了我在做那些事的时候她不会阻挠。
毕竟她刚失去孩子,若眼见皇后有孕,难保她做出什么。
「不,我不赌!我要她死!」
淑妃如狂似癫:「她死了我才高兴。」
15.
要想皇后受孕,头一件就是那扇屏风。
我不能出手,皇上已经起了疑心。可如何才能成?
我的目光停留在淑妃身上。
「淑妃娘娘。」
我眼波流转,上一世争宠嫁祸装纯良,我的经验堪称丰富,转瞬便有了主意。
「今日你来蕊画轩,想必好多人都看见了。」
淑妃点头:「路上遇到好几个小蹄子。」
「你言称皇后害你,也跑去找皇后和皇上理论过,这件事宫中怕很快也要传遍。」
「哼,那又如何。」
「不若如此,这般……」我将自己的计策如数讲出。
「我唱红脸,你唱白脸?」淑妃听后略一沉吟,「也是,我这样若是去助皇后有孕岂不是更让人起疑心。」
「那为何还要我去搅扰清宁宫?」
「便是要发泄怒怨,最好将皇后最紧要的东西也砸了扔了,才叫痛快。也好叫皇上找个由头将娘娘禁足。」
最好将那扇屏风砸了才叫痛快。我在心里默默补充。
「是!我这就去。」淑妃眼前一亮,原本满是恨意的眸子中恢复了些许神采。
「皇后宽厚仁德,断不会做淑妃娘娘所言之事,还望淑妃娘娘莫要胡言!」
我屈膝跪下,朗声说道。
「当初你依附在本宫门下,如今本宫遭难,你倒好,成了缩头乌龟!」淑妃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接过我的话茬怒斥道。
「本宫亲自去讨个公道!」说罢,拂袖将放在桌上的茶盏砸向地面。
我伏在地面,没有抬头。
淑妃惯会撒泼的,今日这场景,想必很快也会传到皇后耳中。
从今日起,我便不再是淑妃一派,而站在皇后身后了。
待淑妃气冲冲地离去,我才缓缓起身。
地上泼洒的茶水还没干透,便见着王曦澄匆匆赶来,一进门便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
「淑妃娘娘可有伤你?」
「不曾。」我宽慰道,「倒是你,前几天才起高热,怎么就跑了过来。」
王曦澄胆子小,自那时连着受到惊吓后,身子骨就弱了许多,一见凉风就头疼脑热。
「淑妃娘娘手狠,我怕她迁怒你。」王曦澄红着眼睛嘟囔,「而且姐姐你也好久没来看我了,我想得很。」
「是想吃点心了吧。」我笑着戳她的额头。
「那是第二想。」王曦澄噘嘴,「谁让姐姐做的点心天下无双呢。」
我笑着用丝帕擦去她额头沁出的薄汗,「也就只有你爱吃那些甜腻的点心,还总觉得不够,也不怕坏了牙。」
「不怕不怕,我牙口可好了。」
我看着眼前嬉笑的王曦澄,也许重生后做的唯一正确的事就是救下了她吧。
不论是淑妃还是吴昭仪,都沦为了牺牲品,承受丧子之痛。
只是,即便里边没有我从中推波助澜,这后宫也断不会安宁的。
16.
淑妃从我这离去后,便径直去了清坤宫。
据抱琴听别的宫女讲述,她去的时候,皇后正在寝殿里小憩,并不打算见她。
她是直接连踹了几个看门的小太监,边骂边冲了进去。
抱琴不敢跟我学骂了什么,想来也无非贱人之类,宫里人连骂人都是斯文的。
皇后被众多宫人护在身后才没有被伤及。
淑妃碰不到皇后,索性开始砸摔清坤宫的物件,小到茶具、花瓶,大到门窗家具,看到的都被砸得稀烂。
就连皇后最珍爱的屏风也被砸得七零八落。
抱琴说到这,还替我可惜了两句:「婕妤也是最爱那扇屏风的,上好的苏绣,再没有了。」
我吃着从小菜地里摘的葡萄,酸甜可口,心情甚好。
「是可惜。」我吐出葡萄皮,「抱琴,去,瞧瞧有什么吃的,饿了。」
待吃了几口,我才装作慌慌张张的样子匆匆从蕊画轩赶往清坤宫。
一路上都是些同我一样得到消息的妃嫔,虽然面容上都是诚惶诚恐,可眼角眉梢,哪里见有一丝不安。
皇上也去了。
只不过去得晚一些,似乎是先去了汀兰殿,将淑妃禁足了之后才来的。
「淑妃胆子是大了些,可她刚没了孩子,没有分寸。」皇上坐在唯一一把没坏的椅子上安慰皇后。
他的视线越过皇后,落在那扇七零八落的屏风上,眉头皱了皱:「改明儿我重新给你安排一套最好的,你这屋里的东西本来也都老旧了,该换了。」
皇后站在一旁,只沉默着。
任谁听到这样明显的偏袒都会有些不快,更何况她还是皇后。
今儿被淑妃指着鼻子骂,皇上都不愿降罪,换作是我,定是做不到像她这样波澜不惊的。
「皇后?」
皇上见皇后没有回应,皱着眉头看过去:「你身为后宫之主,当是大度的,我已经罚她半年禁闭,像她那样的性子,这是极大的惩罚了。」
皇后这才福了身:「皇上说的是,可怜淑妃没了孩子,禁足也好让她好生调养。」
皇上走得也匆忙。
临走时,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一瞬,不过这次任谁看来都与我半分关系没有,他没有理由再来质问我。
「都回吧。」皇后摆摆手。
看着其他妃嫔陆续离开,我屈膝跪了下来。
「宋婕妤?」
「皇后娘娘恕罪,淑妃娘娘今日本是先去的蕊画轩,言辞间已是有所指,若我能警醒拦着些,也不至于冲撞了娘娘。」我俯首称罪。
「我记得宋婕妤常去汀兰殿,与淑妃一向交好。」皇后走到院子中,停在我面前,淡声说道。
「娘娘,臣妾是曾为淑妃出谋划策,笼络圣恩,可今日她却出言不逊。娘娘贵为国母,是皇上名正言顺的正妻,即便是淑妃,也只是妾罢了。
「更何况,淑妃失子,几欲成狂,皇后待人宽仁,高下可见。」
我说的句句字字都是皇后最爱听的。
上一世,她不就是这样吗?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斗来斗去,摆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可暗地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现在想来,当初我有孕时,若不是她恰好随着太后出宫礼佛,恐怕那孩子也是生不下来的。
千防万防,我从未想过会是她。
……
太后……
想及此,我心中如有电光闪过。
我有孕后,只先告诉了皇上,第二日,皇后便被太后邀着一起出宫礼佛。
看来太后是知道的。
可笑我上一世还以为自己已活得通透,一切尽在掌握,没想到,始终都在他们母子二人的掌心翻腾。
皇家果真都是好手段。
能端坐太后之位的,确实不简单。
「宋婕妤果真是个伶俐的。」皇后伸出手虚扶了我一把。
「臣妾只盼着娘娘早日诞下嫡子。」
这句才是真心实意的。
「你们都是如花的年纪,嫩得像晨曦的荷露。」皇后叹了口气,「皇上他待我,早已不是从前。」
「娘娘,说错了。」我仍低着头,「不是皇上变了,而是娘娘变了。」
不等皇后发问,我继续说道:「娘娘如今只当自己是皇后,是国母,可曾将自己当过皇上的妻?
「娘娘可曾记得当年皇上最欢喜娘娘什么吗?」
皇后闻言陷入了沉思。
皇后很美,平心而论,她比淑妃还要美三分,端庄秀雅,打眼一看便是国泰民安的盛世模样。
而淑妃却是美得令人心中发痒,一双勾魂夺魄的双眼常常让人挪不开视线。
皇上敬重皇后,却爱慕淑妃。
这是宫中人人都知的。
可我却知道,其实,在皇上登基以前,皇后也曾是皇上心中的白月光。
这是上一世,皇上亲口对我所说。
那时,皇上只当我已经命不久矣,什么都愿意同我说。
「那时,皇上曾说,最喜本宫唤他郎君,本宫爱舞,一曲舞毕,总要红着脸问他,郎君,我舞得可好。」
言罢,皇后才回过神:「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回去吧,本宫乏了。」
17.
回到蕊画轩,躺在院子中的摇椅上,我才觉着精神松弛许多。
皇后是个聪明人,我不必为她准备香粉,谋划时机,实在省心不少。
听抱琴说,皇上今夜要歇在王曦澄那里。
我笑了,他还是像上一世那般,惯会挑人的。
这两天王曦澄受了不少惊吓,像只小兔似的惹人怜惜,今日在皇后那,整个人缩在角落,我见犹怜。
第二日清早,王曦澄便跑了过来。
慌慌张张地扑到我怀里,气都没喘匀称,就急急切切地道:「姐姐……昨儿皇上说,要找个医师给我调理身子。医师问我有没有喝别的汤药,别乱了药性,我就说,喝着姐姐给的药。」
「皇上就让医师去查药方了。姐姐,我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不要紧,只是寻常的补药。」我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
我从御药房拿回来的药材,都要重新挑拣调配剂量的,那里留的药方就只是寻常药方罢了。
而熬过的药渣,如今都埋在菜地里,成了肥料了。
不过,这样看来,皇上怕是又选中王曦澄了。
这一世和上一世,对于皇上来说,我最大的变化,便是发现了屏风之秘,搅乱了他设的局。
看来,他发觉我是个不好拿捏的,怕我发现什么,这才决定换人吧。
「那就好。我还怕那药方有什么……」王曦澄说着突然停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姐姐,我不是不相信你。」
「你每次都喝得干干净净,还说什么不信我。」我忍不住笑道。
「因为喝完药,有蜜饯吃嘛!」
「而且我们自小就一起,姐姐对别人我不知道,对澄儿一向都是最好。」
王曦澄说得理所当然,一双眼睛闪着让我羡慕的光彩。
上一世,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她的手心里还攥着从我这里拿走的蜜饯。
只是被水泡得已没了颜色。
一如她。
18.
皇后果真是动脑子的,不出几日,我便听说,昨夜里,皇后着一身红衣,云袖轻摆,纤腰慢拧,如花似焰在夜色中舞动。
昨日是十五,圣驾到的时候,她正独独在月色下旋转。
虽清退了旁人,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可我想,清浅月色下,皇后顾盼,只需轻轻唤一声:郎君。
怕是那夜旖旎风光,不够皇上品赏,第二日早朝都去得迟了一刻。
我窝在蕊画轩里,挑了一支素净却雅致的玉钗。
「抱琴,这个给你。」
「婕妤?」抱琴垂着手不敢接。
「我瞧你今日这身衣服很适合这根玉钗。」我打量着她,慢慢说道。
「整个蕊画轩就数你最是安静,你瞧瞧弄竹她们几个,日里叽叽喳喳,入夜了也要在灯下说悄悄话。
「你倒好,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的欢脱。」
「奴婢谨守本分,不敢逾矩。」
「你守你的规矩,我疼你就是了。如今我身边,能让我疼的,也就澄儿和你了。」我摩挲着玉钗笑道,「我寻思着等你到了年龄,给你寻个贴心的人家,昨晚上一算,也没几年了。」
抱琴登时红了眼眶,伏在我膝前闷闷地哭了一会:「婕妤,奴婢不走。」
「起来吧,不说那些。」我将玉钗簪在她发髻上,漫不经心道,「对了,这两日不要出去了,架子上的葡萄还剩得多,做些葡萄酒吧。」
抱琴将玉钗往发髻里又塞了塞,才起身出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上一世,这两天她出门遇到了一个侍卫,后来私相授受,受了许多苦难。
最令人心痛的是,后来事发,那侍卫言之凿凿说是抱琴勾引他。
可怜我抱琴是个嘴笨的,硬生生挨了 50 杖,落下了病根。
这一世,这样的孽缘还是断了好。
菜园子里的葡萄结得不少,蕊画轩的宫人们一人分了几串,剩下的还能酿三罐子酒。
仅是洗晒葡萄就费了抱琴两三天的工夫,她甚至不让旁人帮忙。
只一个人忙忙碌碌。
抱琴将酒罐子埋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说来年说不定能染上一分海棠香。
19.
淑妃被禁足后,整个后宫都安静了许多。
原本依附淑妃的妃嫔们都自动投奔了皇后。
如今,皇后才是真真宠冠后宫。
我依旧早早去向皇后请安,半道上碰见了许久不曾见的吴昭仪。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发髻斜挽,瞧着全无了之前的跋扈,反而多了些羸弱。
「昭仪姐姐安好。」我福身。
「宋婕妤。」吴昭仪瞟了我一眼,有气无力道,「你好本事,淑妃娘娘前头禁足,你后脚就进了清坤宫。」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我没有应话,反问了一句。
「与你何干。」她脸色又白了几分,强提着一口气。
「昭仪姐姐定要顾好身子。」我看她脚步虚浮,言语乏力,比淑妃的身子都要差许多。
上一世一尸两命,这一世看样子,也不是长命的了。
「呦,这不是昭仪姐姐嘛。」
新晋的楚婕妤从身后越了过来,挡在她身前:「姐姐,前几天我瞧着你院子里一个丫头挺麻利,跟管事的公公提了一嘴,当天就送到了我宫里。姐姐可莫要生气才是。」
「不过是个不成才的婢子。」吴昭仪哼了一声。
「姐姐真是大方呢,难怪身前伺候的人越来越少了。」说着楚婕妤盈盈一笑,走开了。
我走在楚婕妤身后,不免有些兔死狐悲,这后宫,哪个不是见风使舵,就连小小的宫女,都知道如今该去攀附哪一个。
我叹了口气,留给我的逍遥日子也不太多了。
自那日事后,我每日都要去皇后宫中,为的只是将皇上所赠中有问题的都找借口让皇后置换到偏僻的地方。
皇上并没有赏太多,想来也是怕皇后觉察到什么,即便发现皇后将赏赐放到一旁,似乎也只是多问了一句。
今日请安,皇后的眼角明显有了些许喜色,纤手时不时便抚在小腹上。
虽然没有消息传出,可我知道,成了。
待众人散去,皇后半阖着眼靠在椅子上:「何事?」
「恭喜娘娘!」我福身贺道。
皇后抬起眼,轻笑了一声:「你倒从不会令本宫失望。说吧,想要什么?」
「臣妾只盼着皇上能恩泽一二,也好叫妾尽一尽为妾的本分。」
「你是个聪明的,自会去想法子,同我说什么?」
「之前只是为了在这后宫立足,不得已使了些法子,如今自是要皇后首肯,妾才敢。」
我言语间已将自己的身份放得很低。
我自然是有千种办法让皇上来我的蕊画轩,只是自淑妃娘娘事后,皇上心里对我生了不少芥蒂,我若刻意,反而不太妙。
若是让皇后开口,才是最好也是最快的。
毕竟,接下来,我不仅要承宠,还要成为连淑妃都不及的宠妃。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朝夕可替的宠爱。
而是比那更稳固的。
「如今本宫有孕,不能侍奉,你又是能干的,回吧,好好打扮打扮。」
「谢皇后。」谢恩后,我迟疑了片刻,吴昭仪虽可怜,可如今却轮不到我去同情。
待离开清坤宫,我心中清楚,一切才刚刚开始。
皇后已然有孕,皇上断不会再做多余的事。
剩下的便是等瓜熟蒂落那一天……
20.
入夜,蕊画轩只点了几盏宫灯,我坐在院子里,抱琴摇着扇,其他人都被我赶回去睡了。
待皇上来时,我只薄纱覆体,抱琴摇一次扇,薄纱便要翻飞缠绕。
夜色下,我命人特意捕来的萤火虫如点缀在纱裙上的繁星。
我只当不知他来,吩咐抱琴摇得快一些。
「夜色已重,怎么还如此贪凉。」
皇上将他身后的宫人尽数驱开,这才上前。
「皇上?」
我故作惊异,惊慌失措地整理衣裙,看到他身后没有旁人这才稍松了一口气:「请恕臣妾失仪。」
「你这副样子,只可叫朕一人看见,怎能如此躺在院子里。」说罢,皇上将我拦腰抱起。
「臣妾怎知皇上会来,你已经很久没来过了。」我小声应着,手上却不闲。
夜色虽重,可皇上怀里灼热。
我知道,我又成功了。
百般算计,一夜荣宠,再多欢愉都抵不过这碗避子汤给我的安全感。
「婕妤,不好了。」抱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一回能让她如此慌乱的还是淑妃那档子事。
「皇后出事了?」我下意识的问道。
「是王美人。」抱琴上气不接下气,「王美人早晨来蕊画轩的路上冲撞了楚婕妤,此刻被掌了嘴在路旁跪着呢!」
「什么!」我登时心急火燎,王曦澄从来都是被我护在身后,宫中诸多妃嫔也知道我与她最是要好,所以即便她憨傻了些,也没招惹过什么是非。
如今这个新进的楚婕妤倒是能耐了。
我朝抱琴说的方向匆忙赶,可走到半道上我顿住了。
我赶过去又能如何?
除了心疼地掉些眼泪,什么都做不了。
楚婕妤与我位分一样,她让王曦澄跪在那,我去了也只能陪着。
我转头去找皇上。
王曦澄曾是他选的人,他应会护着的。
「宋婕妤,皇上说让你先回去。王美人只是跪一会,不打紧。」
皇上身旁的公公传过了话,就回去了。
初秋的风有些凉,我站在门外竟有些冷得发抖。
是了,我竟忘了,房间里的那个皇上,是不会在意人生死的,更何况只是小小的惩戒。
在他眼里,只有利与不利的区别罢了。
他需要王曦澄为他绵延子嗣时,便连她喝的汤药都要过问,不需要时,哪怕跪在寒风中也是无关紧要。
我没有去求皇后。
在皇后眼里,我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我去找了楚婕妤。
前些日子,我是日日闷在蕊画轩,可却不是做了聋子、瞎子,楚婕妤这个人,早在一入宫我就盯上了。
她不像吴昭仪和淑妃,她和我一样,惯有些心机。
上一世,她可是我的眼中钉。
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她的朋友,而是敌人。
她最爱的,除了荣华富贵,还有一样东西。
那就是古琴。
而恰恰,我一早就搜罗到了春雷。
当抱琴抱着那把春雷到的时候,楚婕妤正巧走到院子里。
「楚婕妤!」
我示意抱琴站在我身后,开口道。
「宋婕妤怎么有空……」她话未说完,便看到了那把古琴。
「那是……」她杏眸中满是惊喜。
「春雷。」我点点头。
「真的是!」即便平日里再有心机,此刻她也只是个爱琴如命的痴女罢了。
「春雷。竟真的是春雷。传闻这把古琴早就流落到民间,我遍寻不到,没想到竟在宋婕妤这里……」
「我也是偶然间寻到的。」
「我能否一试?」楚婕妤抿了抿唇问道。
「这古琴我原是想送给王美人的,她今日……不甚开心。」我迟疑地看着楚婕妤,刻意免去她罚跪的事。
「多亏了宋婕妤提醒。」楚婕妤一瞬便缓过来神,「去,快请王美人回去休息,今日本就是一场误会。」
「改日,我必定登门去瞧瞧王美人。」楚婕妤说罢,便直勾勾地盯着抱琴怀里的春雷。
「我听闻楚婕妤琴艺冠绝,想必春雷在你手中才不至蒙尘。」我叹了一句,「抱琴,将春雷赠予楚婕妤。」
楚婕妤双手捧着春雷,却是向我福了一身:「多谢宋婕妤成全。」
这就是她与我最大的不同,她虽有些心机,可对于挚爱之事从不作假。
也只有这一点,勉强称得上些许可爱。
待我去见王曦澄,她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小声抽噎着。
「澄儿?」
我轻唤了一声。
她这才钻出来,扑到我怀里,露出红肿的脸哭得更大声了:「姐姐!澄儿脸疼!」
「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眼睛也要肿了。传医师看过了吗?」我擦着她的眼泪,轻声安慰。
「这副样子,我才不要看医师!姐姐,你也会一点的,你帮我找点什么擦擦好不好?」
她抓着我的胳膊央求,我只得点点头:「好了,我帮你。」
好在她宫里备了些活血化瘀常用的药材,给她敷好以后这才老实地靠在床上。
「姐姐,那架春雷很难得吧?」
「有什么稀奇的,你我都不是擅琴的,即便是号钟在我们手上也是无用。」我安慰道。
王曦澄沉默了片刻,抬起头一脸的茫然:「姐姐,在皇上心里,他究竟是最爱谁的?」
「他是皇上,我们是妃子。我们与他之间,有的不是爱,而是依附。我们依附于他,而他却不是非我们不可。
「所以不要说爱不爱的,敬畏他、侍奉他就是了。」
这是我第一次对王曦澄讲这些,看她似懂非懂点头的模样,我笑了笑:「好了,你休息吧。」
21.
皇后有孕、淑妃被禁,后宫争宠已是各凭本事。
弹琴、跳舞、唱歌、装病,这些手段层出不穷。
我却是乖巧地躲在蕊画轩,没有任何动作,闲来无事还偷偷在院子里养了几只母鸡和兔子。
所以当皇上习惯了莺莺燕燕,路过蕊画轩听到几声鸡叫的时候,探着脑袋走了进来。
「你倒是逍遥。」
皇上见我正趴在石桌上揉白兔,气笑了。
「往日觉得你是个手段多的,怎么现在倒躲起来养鸡摸兔了。」
我一本正经地抬起头:「我是怕有一天惹恼了皇上被禁足,外头那些奴才趁机断我的吃喝,所以未雨绸缪,早早准备。」
话刚说完,皇上便冷了脸:「你在说朕刻薄淑妃?」
「臣妾不敢。」我连忙跪下,「淑妃娘娘被禁汀兰殿,情况如何臣妾并不知,可臣妾看昭仪姐姐如今却是连个美人都不如,便由人推己,若有一天我落了势,怕是连昭仪姐姐如今都比不上。」
「哼!一群捧高踩低的狗奴才!」皇上眉头一挑,朝一旁的公公说道,「去,把这件事给朕办妥了。」
「遵旨!」
「皇上。」我闻言抬起头,巧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今天把它烤了吧。」
「烤了?」皇上惊问。
「对啊,你瞧这兔腿,多肥,烤的时候那油花滋滋的。」我故意说得夸张,逗得皇上直笑。
他笑了一阵,握住我的手:「阖宫上下,就数你主意多。朕当真是着了道了。」
我摇摇头,乖巧道:「我只是每天都在想,皇上会喜欢什么,怎么才能皇上轻松些高兴些。」
「嘴也甜。」他眼带笑意,向我靠过来。
即便我有诸多手段,可后宫荣宠我从不独占,我更乐得在各宫其他妃嫔那里摸鱼聊天看话本子。
如今都知道我的菜园子哄得皇上迈不开腿,各宫都种了各自的菜园子。
我更是四处拉着自己宫里的人四处传授菜园的种植经验。
整个后宫有种前所未有的,奇怪和谐。
原先,两个妃子见面先姐姐妹妹客套一番,如今两人见面,第一句总是问:「发芽了吗?」
若发了芽,另一位必定是欣喜的甩着帕子:「发了发了,长这么高了。」
有时,皇上会问我,为何总是如此与众不同。
我摇头只说,自己只是想要皇上永不厌倦。
心里却想着,只要不对你动真心,后宫中的每一个女子都是与众不同的花骨朵。
在淑妃禁足解开之前,皇上下了圣旨,皇后有孕,后宫同喜,我晋为昭容,王曦澄晋为婕妤……众位妃嫔除了犯了错的,大多都晋了一级,算是皆大欢喜。
22.
淑妃半年禁足解封时,我正在王曦澄那喝茶。
她倒是没种什么菜,却是养了一群小奶猫,每天在园子里逗猫逗的,隔老远都能听到她令人窒息的尖叫声。
难怪这段时间皇上每次来蕊画轩,听我提起王曦澄,都会一言难尽地看着我说:「她现在已是不需要朕的了。」
「淑妃娘娘今日就能解封了。」王曦澄怀里抱着一只奶猫,将头埋在它的颈窝里说道。
「禁足了半年,想来应该是闷坏了。我们也该去请个安的。」
「嗯,姐姐说的是。」她点点头,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怎么了?还害怕呢?」
她将头从毛茸茸里抬起来,委屈唧唧地哼哼:「那时候确实很吓人,现在过去,她知道你跟了皇后肯定又要欺负你了。」
「不怕。如今皇后已经无暇顾及后宫诸多杂事,协理六宫的权柄还是要在淑妃手中。」我将猫咪从她怀里抱过来笑道,「快去洗洗换身衣服吧,浑身上下都是毛,合该你才是猫。」
「好吧,听姐姐的。」
待我拖着她一同去请安时,已有几个姐妹请了安回来。
她们说,淑妃娘娘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路上碰到了吴昭仪,她看见我,有些别扭地笑了笑:「宋昭容好风采。」
「昭仪姐姐安好。」我应道。
淑妃确实变了许多,原本有些丰盈的,如今却纤瘦得让人心疼。
她看到我来,只略抬了一下眼皮子:「宋婕妤,不对,是宋昭容了,如今还来我这汀兰殿做甚,清坤宫是容不下你这个趋炎附势的小蹄子了吗?」
「淑妃娘娘安。」我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淑妃娘娘如此精神,妹妹放心多了。」
「你们回去吧,本宫安好得很。」
吴昭仪几次张了张嘴,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同我一道走了。
「淑妃娘娘确实变了。」
出了汀兰殿,王曦澄才轻声道:「以前见到我们,定是要连骂带摔的,可今日,虽说骂了两句,可神情却没有丝毫恼怒。」
「禁足了半年,想来许多情绪都磨平了吧。」我说道。
淑妃禁足,本就是为了避一避皇后有孕的锋芒,否则以她的脾性,断不能让皇后在她眼皮子下平安有孕。
如今皇后胎像已稳,已是时候谋划别的了。
而这事儿淑妃去做,比我去更稳妥。
毕竟在宫外,她的势力比我更有利。
23.
具体如何去筹谋,我并没有去问淑妃。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她就越安全。
我也越安全。
说来奇怪,尽管如今皇后有孕,她依旧能有本事让整个后宫都无所出。
只她一人,欢欢喜喜。
今日,我依旧熬了两碗避子汤。
汤药刚刚煎好,皇上却突然推门而入。
「宋昭容,朕听闻你常饮药,有些担忧,今日特意请了院使来瞧瞧。」皇上说着,将我与王曦澄隔了开,挡在桌前。
似乎是生怕我碰翻了汤药。
「院使,好好查查,这药究竟有没有用,为何宋昭容喝了这么久也不见停药。」
我看向皇上,他眉心紧锁,从进门后便没有看过我一眼,全然不似是关心我的身体才来查汤药。
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索性跪在一旁。
片刻后,院使才开口:「回皇上,这汤药确实有温补之效,常服能强身健体,固本培元。昭容娘娘常饮也可。」
「你呢!」皇上指了另外一个医师问道。
「如院使所言。」
接连问了三个,他的眉头才松开。
扶起跪在一旁的我笑道:「如此朕放心多了。」
「多谢皇上垂爱。」
我冷着脸谢恩。
皇上似乎也察觉到我的不快,摆了摆手:「送进来吧。」
绫罗布匹,金银珠玉堆满了我的寝殿。
「你如今已是昭容,也该添置些新的衣物首饰。
「既然汤药无碍,朕前朝还有事,回头再来看你。」
说罢,留着一屋子的赏赐,离开了蕊画轩。
待他走后,我关上了房门,遣走了其他宫人。一直垂首站在一旁的王曦澄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
「吓死人了。」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低声叹道。
我坐定,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你早就知道了?」
她坐在地上也不起来,揪着手里的帕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嗯。」
昨日,她突然让自己的贴身宫女给我送了一盒子桃酥,并嘱咐我一定要今日吃了,不然就不酥脆了。
我掰开桃酥,在里面发现了她的一纸留言:皇上明日去查药。
我默默将纸条混着桃酥吃下。
我早就同王曦澄说过,所有妃嫔宫中都是有耳报的,言行举止务必仔细小心。
没想到,第一次如此谨慎,竟是送了这么一句话。
看上去我依旧是平心静气,可实际上我早已被纸条上短短的几个字惊得心神不宁。
不是为皇上明日来,而且因为王曦澄竟冒险将此事告知于我。
若非她知道汤药有问题,绝不会如此!
当时,我一下就慌了神。
可眼下却不是发慌的时辰。
皇上要来查汤药,必定是之前的药方被看出来了端倪。
我只需老老实实按着那个药方煎药,不去挑拣制避子汤即可。
若不是她提前告知,今日恐怕就前功尽弃了。
刚才面对皇上时,我都没有这样慌乱,现在只觉得愧疚不安,不敢看她。
「澄儿你听我说,我有我的考虑,只是现在不知该怎么告诉你。」
「我……」
我正想着是不是该将子贵母死的事情告诉她,可以她的脾性,知道了以后定然又是心惊胆战。
「姐姐!」王曦澄从碟子里捡了一颗蜜饯扔进嘴里,这才继续说道,「姐姐不用解释。」
「姐姐你通医理,又熟悉药材,备案的药单必定是不实的。
「我当时担心有人会拿药方做文章,特意将药方给了家中的一个长辈,让他帮我仔细看一看。
「过了几天,来了信,信中说有一个有名的江湖郎中看了方子,说方子本身没有问题,只是其中的几味药若是单独用,是有……」
王曦澄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避子之效。只是药性低,每七日便要喝上一副。」
……
「那你为何?」
我心中隐隐有些发疼,她早就知道,却还一直在我面前配合着我,从未多问我一句。
以她的性格,早该问我的。
「虽然姐姐入宫后就变了许多,可对澄儿却是比以前还要好。澄儿是个笨的,只靠着姐姐才勉强在宫中站稳了脚,让爹爹在朝堂中也多了分倚仗。
「姐姐这样定是有道理的,更何况淑妃娘娘和昭仪姐姐接连出事,我若真的有孕,恐怕也是保不住的。平白还要受些罪。
「姐姐,澄儿不会乱说的。」
说着她拽着我的衣袖巴巴地望着我:「皇上他昨日匆匆来问我一般都是何时吃药。我觉得有些不安,这才想了辙告诉姐姐。
「绝不是澄儿从中作梗。」
我简直被她气哭了。
怎么到她嘴里,反倒是她做错了什么似的。
分明是我瞒着她做了伤害她的事情啊,怎么她反倒不怪我,还一副生怕我气恼的样子。
她怎么会这么傻?
像她这样独自在后宫,早就被生吞活剥了,哪里还有命在。
我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从碟子里又挑了一颗蜜饯放到她手心:「有姐姐在,定护你周全。」
24.
解了禁足的淑妃,以身体不爽为由迟迟不曾去向皇后请安。
皇后也乐得自在。
只是每次我去请安的时候,皇后总是一副不甚高兴的样子。
「妹妹这些日子,笼了不少人心。」她微微一点笑意,眸中却尽是寒霜。
「妾只是觉得有趣,贪玩罢了。」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就好。」
从清坤宫出来,我依旧去各宫娘娘们的住处转悠,如今的小菜地当真是生机勃勃。
原本我还是有些担心的,这些娇养的娘娘会看不上这小菜地。
谁想到,却像是激发了什么隐蔽的能力,个个都成了种菜小能手。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还是由宫人打理,可摘菜的时候却是一个比一个积极。
甚至如果知道哪个宫里的菜快熟了,还要搬着小板凳陪摘。
很快,宫中妃嫔种菜的事情便被京中的其他贵妇得知。
几乎是一夜之间,自家庭院种菜竟成了一件风雅极致的事。
直到一场罕见的大旱让整个中原几乎陷入死地。
宫中因为近几个月减少了蔬果的采购,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原本皇上并不觉得如何,可现在大灾当前,他才猛然发现节省的开支能多买下不少粮食送往灾区。
就连京中募捐时,往日不肯配合的贵妇们竟也舍得掏出不少钱财。
派人一问才得知,这些贵妇自开始在自家院子里种菜后,才知道原来种成一棵菜竟是如此不易,眼看着大灾当前,竟都生了不少同理心。
大灾稍缓,皇上便迫不及待来了蕊画轩,他急于告诉我,我喜爱的小菜地竟为他换来了金额庞大的募捐款。
可只有我知道,这是我打一开始就布好的局。
兴许还有许多办法减少灾情的伤害,可我只是一介后妃,擅自干政越权是要没命的。
而我如今要做的,只是偎在他怀里:「有如此为百姓殚精竭虑的皇上才是他们之福。」
虽然我至今无子,却依旧被皇上提为了德妃。
即便有些许不满,可我如今宠冠后宫,即便是淑妃见到我,也要礼让三分。
无人敢中伤我分毫。
毕竟,皇上金口玉言,称我有旺国之气运。
即便是皇后,也未曾有此殊荣。
尽管朝堂之上弹劾之声偶有,可我的无心之举确确实实为灾民带来了许多赈灾款。
待我册封之礼毕,去向皇后谢恩时,她以身体日渐沉重,略感不适为由,让我回去了。
这本是她最后一次受我大礼的机会。
25.
算一算时间,就是这几日了。
淑妃禁足解开后,皇上去汀兰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据说,每次皇上去,淑妃都以身体不适为由不留皇上夜宿。
次数一多,皇上也不愿再去。
毕竟后宫比她年轻貌美的女子,多的是。
仅是她解开禁足后,就有三个女子被送入宫中。
有时,我也会想,那日皇上为心疼淑妃红的眼,是不是只是他心疼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我让抱琴收拾了一些皇上赐的补品,又去了一次汀兰殿。
「姐姐,听闻你总是身体不适,妹妹特意带了一些上好的燕窝,人参。」
「妹妹却是越来越光彩照人了。」淑妃靠在软榻上,轻飘飘地说道。
「姐姐前些日子想做的事儿可做成了?」
「些许微末小事而已。」淑妃浑不在意地喝了一口茶。
「姐姐舒心就好。」
我心中了然,大事已成。
「只是妹妹,」淑妃当下茶盏,一双杏眼看向我,「你如今已是德妃,当真是好本事。姐姐我自愧不如。」
「姐姐说笑了。」我垂首,「一切都是皇上怜惜。」
淑妃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语。
我心中是有些不安的,只是淑妃既与我无仇无怨,如今并不想再与她多做争斗。
只希望她之后莫要自寻烦恼。
我日盼,夜盼,这一日终于来了。
皇后临盆,整个后宫都在为她祈福。
只有皇上神色莫测,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担心。
这是后宫即将诞生的第一个孩子。
皇后体弱,一直从前一日的傍晚到清晨,才传来了好消息。
这期间,最紧张的莫属我与淑妃。
毕竟,不到最后,谁都不愿做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事。
「恭喜皇上!皇后诞下小皇子!」待婆子从宫中出来报喜的时候,我发现她微不可察地冲着淑妃摇了摇头。
淑妃原本紧抿的唇松开了一些,笑意清浅却满是真真的快意:「恭喜皇上!」
「恭喜皇上!」
我躬身行礼。
只瞧着皇上露出一个牵强的笑:「皇后辛苦了,诞下嫡长子。」
嫡长子。
最好的太子人选。
当初我诞下长子的第三天,便得了一杯鸩酒。
如今皇后,想必皇上感念她如此辛劳,会多候一些时日吧。
皇后产子的第二天,皇上便大肆封赏了皇后的母家,就连家中年幼的孩子也有了爵位。
这是莫大的荣宠。
只有我与淑妃知道,这是在做最后的安抚。
在皇后诞子后,我再未去过清坤宫,连再看她一眼都觉得生厌。
即便皇后派了人来请,我也只推托说近日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皇子。
26.
很快,拟册封太子的圣旨便下了。
我着了一身绯红,戴着自己最爱的赤金流苏,一步一摇,听着流苏在耳畔细碎的声音,走进了清坤宫。
皇后华服在身,姿容艳丽,瞧见我时明显有些惊异。
「德妃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清坤宫了。」
我缓缓福身:「今日册封太子的旨意已下,臣妾特来恭贺皇后。」
「德妃如今盛宠,按理说也早该为皇上添个孩子的。」
「臣妾福薄。」
话音刚落,我便见着皇上身旁的贴身大太监端着一个镶了金边的红盘子走了过来。
「皇后娘娘,皇上感念娘娘诞下皇子,特赐御酒一杯。」
「什么?」皇后本已跪下,听到这话抬起头,愠怒道,「本宫诞下太子,就连本宫母家都尽数封赏,只本宫一杯御酒?」
「皇后娘娘,请。」
公公心知肚明,毕竟皇上这时连端庄淑慎这样的旨意都懒得拟了,只草草说一句话。
皇后在后宫多年,哪里还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登时站了起来:「这是鸩酒?皇上要赐死本宫?为何?」
「为何!」
「德妃娘娘……」公公瞧见我还站在不远处,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
「既然皇上封赏,皇后便从了吧。本宫也不便在此,先行告退。」说罢,我又最后福了一身。
「德妃!你个贱蹄!」皇后猛然醒悟,指着我的方向叫骂,「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皇后娘娘在说什么呢?臣妾听不懂。」我站在远处应道。
「早早就来教我如何笼络圣心,又叫淑妃禁闭在宫内不能与我作对,好让我安心养胎!你到底使得什么狐媚招数!
「宋容!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拼命叫骂,可身旁的一群小太监早就将她困在了原地。
无论她怎么撕扯用力,都是徒劳。
「我是太子生母!你们安敢!」
她最后大叫了一声。
我站在宫门口,远远瞧着鸩酒被灌入了她的口中,这才转过身。
「皇后娘娘,臣妾只知天道昭昭,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你害死过的那些人,都在等着你呢。」
27.
皇后产后突发恶疾,无力救治。
惊闻此噩耗,皇上罢朝了一日,特意去了尚书令府中安抚老臣之心。
我躲在蕊画轩只觉得好笑。
「姐姐,皇后明明身体康健,为何?」王曦澄又来蕊画轩蹭糕点,吃着还不闲。
「可能有旧疾吧。」我随口应着。
「姐姐,那个汤药呢,今天该喝了。」她将糕点尽数塞进嘴里问道。
「不喝了。自今儿起不必喝了。」
王曦澄似懂非懂,只点点头:「听姐姐的。」
太子年幼,如今,总是要有人代为抚养。
我与淑妃,同为妃位,都是太子养母的最佳人选。
可自从皇后死后,淑妃便闭门不出,即便是我去问安,也只说身体不适。
皇上几次派人去请脉,都无功而返。
太子便理所当然寄养在了我身边。
重生这一世,我终于躲过了那杯鸩酒,还稳居在后宫中最尊贵的位置。
我将整个后宫重新整修一番,派了不少医师随行,将所有有问题的东西都一把火焚了。
没想到,皇后这些年竟在后宫中埋下那么多的东西,真是辛苦她了。
待皇上知晓后,很久没有再来清坤宫。
是了,如今我搬进了清坤宫。
毕竟原先的蕊画轩太小,太子与我一起住在那不合规矩。
再来的时候,他只问了我一句:「你何时得知的。」
我摇摇头:「皇上在说什么?」
他捏着我的手腕,眼神中尽是怒气:「不然你为何不是在帮淑妃,就是在帮皇后,怎么不见你为朕生一个孩子!」
「皇上……」我泫然欲泣,跪倒在地,许久才哽咽道,「入宫不久我便察觉自己葵水总是不准,偷偷寻了一个郎中,趁着宫女探亲日那天溜到了门口,诊了脉,说我气弱体寒,不宜有孕。」
「这才……这才四处为皇上筹谋。总想着自己无所出,对不住皇上……」
「请皇上下旨废了臣妾吧!」
说罢,我泣不成声。
……
「宣院使。」
皇上面色虽仍冷,可怒气已是消了几分。
我原本是不愿如此的,可皇上生性多疑,又聪慧异常,如果不这样,今日怕是要血溅当场。
院使诊脉后摇摇头:「德妃身体耗损过度,确实难以有孕。若是好生调养,再过几年,说不定能有所好转。但也是可能。」
「德妃,你怎么不早告诉朕!」
皇上这才轻柔地握住我的手,责怪道。
「皇上日夜操劳,臣妾不愿皇上再担忧。」
不多日,我便晋为了皇贵妃。
虽然后位空悬,可后宫之中以我为尊已是事实。
更何况,自我执掌后宫后,喜事频出,几个妃子接连有孕,只王曦澄总缠在我身侧。
我让她不要总想着逗猫,她只说,有我护着就够了。
皇上是个靠不住的。
我只得笑着随了她了。
我旺国气运之说辞越说越真。
就连太后如今见我,也喜笑颜开,称我比先皇后更有国母之运。
我只笑着说,一切全赖皇上国运昌隆。
28.
10 年后。
皇上突发恶疾,不治而亡。
临死前,他握着我的手说:「幸而有你,我可放心去了。」
至死,他都不知,我算计了他十几年。他只当我爱他入骨,只当我贤德端方。
太子登基,是为端启皇帝。
我即位太皇太后,因新皇年幼,尚需我垂帘听政。
如今,再没有人能对我生杀予夺。
我说过,我所求,再不是方寸宠爱,而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如今,我终于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