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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之芒

末世之下,我带着队友出门囤货。

没想到队友却偷袭我,想独占所有物资。

我奄奄一息之际,被一只狗救了。

最诡异的是,这只狗居然会说话!

1

货架后忽然出现了脚步声。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脑后就传来猛地一下被重物袭击的剧痛。

身体瞬间不受控地向前栽去,在脸即将接触到地面的前一刻,我凭着本能弯曲背部做了一个翻滚。

也正是这个本能性的反应,让我险险避开了第二下重击。

剧痛之下视线还有些恍惚,我抹去迷住双眼的血液和汗水,竭力让自己站稳。

等看清眼前人后,我竟然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眼前的人叫胡林,是我亲手救的人,也是我此行的同伴。

「不好意思,哥,我比你们更需要汽油。」

胡林说完这句话,将手里还沾着血的军工铲丢在地上,接着掏出一把更轻便的行军小刀,向我扑来。

我闪身躲开,推倒了货架,乱七八糟的杂物砸倒了胡林。

趁这档口,我向右一滚,抄起绳子,绕他的脖一套,双腿一锁,局面已经彻底反转。

对面镜子里映照出他紫胀的脸,惊怒暴突的双眼,手指放弃了小刀,本能地紧紧抠住绳圈,像一条中套的鱼,还没放弃挣扎。

我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在杀人。

和杀丧尸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次是活生生的、我的同类。

我的心莫名揪起来,即使这个人前一分钟还想要杀我,但在这瞬间我还是犹豫了。

胡林察觉到了生机,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爆发出巨大的力气,他用尽全力往后一磕,趁我不注意腾出手扒拉住小刀,胡乱往后捅。

刀扎进我的肉里,甜腥的味道弥漫出来。

「哈。」他发出一声长叹的庆幸声,稍显得意地睨着我。

但马上,他脸上的笑被一寸寸替换为恐惧,他缓慢地低下头。

在他看向的方向,一把军工铲不偏不倚地嵌进他的腹部。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我。

「没人教过你,武器不要乱丢吗?」我抽出军工铲,任由这具淌着鲜血的身体砸在我身上。

直到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呻吟声后,我才用力甩开已经变成尸体的胡林,攥着刀后退几步挨住墙壁喘气。

这个商场已经没什么食物了,甚至日用品都空空如也。记得三楼有家我常去的户外用品店,今天带着胡林过来就是希望还能找到些工具。

还好,他已经被解决了,不然守在临时营地的宇飞他们肯定对付不了。

想起这些,我又苦笑自己的大家长心态,刚刚的犹豫差点害死自己,还有心情管别人。

大腿上的伤口跳动着疼痛,后脑勺的伤口更是让人片刻不得安宁。 

我感觉快撑不住了,可血腥味已经引来了楼下的骚动。

丧尸的行动速度没有那么快,但是对血腥味尤其敏感,且传染力极强,在满身伤口的情况下,我不敢拿命去赌。

帽子藏住了后脑的混乱,绷带粗糙的扎住伤口,用登山包胡乱装了几件工具,我强撑着往楼上走。

我没发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藏在阴影里,冷眼旁观了一切。

还没到四楼,冷汗已经浸湿,脚步打颤得厉害。

我跌坐在一个拐角,脱力地贴着墙,帽子已经被血浸透,有血滑进脖颈粘腻腻的。

实在是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安全通道半开的门后探出一个黑黄相间的脑袋。

一只土狗。

「你是来吃我的?也好,总好过变成丧尸,大兄弟再等等我就凉了。」

「跟我来。」

咦,还是只母的。

失血让我反应迟钝,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为什么狗会说话?

土狗似乎在欣赏我疑惑的表情,再次开口:「愿意变成丧尸也不愿意相信我?」

意外的,我并没有浪费很长的时间用来表示震惊,相反,我很快地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

毕竟在这个混乱糟糕的世界里,土狗说句人话好像也并不是什么过于离谱的事情。

越来越近的骚动声催促我做决定,摸了摸腰间的刀,我决定跟着狗走。

片刻的休息,或者是突然冒出来的希望让我又有了走下去的力气。

我尾随着土狗,进了一个仓库样的房间,用仅剩的力气关上厚重的不锈钢门后,土狗叼来一块抹布样的东西,用爪子一点一点塞住门缝。

我新奇地看着这个临时伙伴,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是进化了吗?」

土狗白了我一眼,从杂物深处翻出来一个黑色的袋子拖到我脚边,「有力气八卦不如先处理下伤口,把丧尸全引来了,我再厉害也救不了你。」

我拨了拨里边杂乱的医用物品,挑拣出一根针剂,胡乱扎进身体里,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费了一番力气才勉强收拾好,我一面休息,一面警惕着门外的动静,这个仓库只有一个出口,外边真要围满了丧尸,我们一个都逃不出去。

想着这些,我习惯性开始打量起这个临时避难所。

靠墙堆着几箱一次性用具和半成品食物,墙顶有个臂长掌宽的小通风口,几束光碎在地上的杂物堆里。

这些应该是狗从外边搜集来,而财主土狗正舒服地卧在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长毛小地毯上。

一切诡异又宁静,我竟然觉得舒服,还有点犯困。

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试探性地翻翻杂物堆,见土狗没有反应,捡出一根蜡烛准备点起来。

「用这个。」土狗从毯子里叼出个手电筒。

「这么珍贵的物资,不应该省着点用吗?」

土狗不说话,看向了我身后的一个箱子,我借着光看到了电池两个大字。

好吧,真齐全。

这年头一只狗都比我物资多!

「你不怕我见财起意?」我笑着与狗对视。

「我跟了你十天了,」土狗回到她的小窝,悠闲地卧下,尾巴不自觉地摇晃了起来,「眼看着你圣母光芒大开,每天辛辛苦苦为别人的吃穿劳碌,还救了个白眼狼。」

我没有说话,胡林是前几天我们小队顺手救的一个人。

虽然在这个混乱的世界,谁都可能是背后捅刀子的人。

但我们在商量过后还是让胡林加入了,原因一,是不能见死不救;原因二,他知道一些资源的消息。

不过我自然没有放松警惕,借着他初来乍到需要人兜底的理由,我一直让他时刻都跟在我身边。

这样就算他反水,他会面对的也是我这个队里战斗力最高的人,而不是我不精于打斗的同伴。

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能觉得庆幸,即使我也因此身负重伤,但没让他伤害到其他人,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丧尸爆发开始的这半个多月里,从前的文明世界被潮水席卷而过,只剩下只言片语残留在破败的街道上。

夜灯惊天,车水马龙已经是记忆里的画面,每天睁开眼,我都希望能看到卧室里熟悉的顶灯,然后露出虚惊一场的笑容。

在数次失望之后,我放弃了这些虚幻的期待。

幸存者如我们依旧要为自己的苟延残喘不停搜索,不停前进。

想到这儿,我自嘲地笑笑,没理会狗眼里浓浓的嘲讽,「每个人活下来都不容易,能帮就帮点吧,我也希望有人能在遇见我亲人的时候搭把手。」

「真是个圣父转世啊。」

「明明是艺高人胆大,不然你怎么看得上我,对不对?」我故作轻松,痞笑了一下。

「本事高强还差点被人打死?」土狗卧回毯子,挑衅地看着我,「没搞清楚是什么人就敢带着乱跑,胆子确实大。」

我知道她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看着粗粝脏污的双手,血腥味黏稠在鼻腔里,我清晰认识到我杀人,和以前不一样了,心里的情绪复杂沉重,但没有后悔。

没有秩序的世界,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怜悯。

「你们拿着这么多汽油,他们盯了你们好几天了。」土狗提起那伙人,脸上带出满满的厌恶,「这片还没被他们拿下的也就你们了。」

「他们有几个人?」

「三个,都不好惹。」

想到孙宇飞他俩,我只想尽快离开。

拳头攥紧又松开,想到此刻的身体状态,只能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个反复利用过的塑料水瓶,珍惜地喝了两口,示意狗,「要不要来点?」

土狗「噌」地起身,继而似乎有点懊恼自己的急迫,甩甩头。

高贵地走到一个咬开的箱子边,叼出崭新的塑料碗,摆在我跟前,示意现在是报恩的时候了。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满满倒了一碗水。

土狗对我的识相十分满意,低头狂喝起来。

还没等她喝完,我忍不住撸了她两把。

土狗像被电了一下,猛地跳起来,带翻了碗。

她可惜地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又抹不开面子舔地,气得直打转:「你摸我干嘛!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对不起啊,你的头看起来实在太好摸了。」我见她可爱,有了玩笑的心思,「狗狗不是都很喜欢被摸吗?」

我不知道是如何从一只狗的脸上看出羞愤难当的,但此时的我对这只狗越来越感兴趣了,「你怎么会说话的?」

土狗愣住了,像在纠结该不该说实话。

我感觉到土狗的犹豫,体贴地扯开了话题:「时间不多了,我得赶快修整好。你身手灵活,眼光也很长远,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走?」

土狗能主动将她的秘密暴露给我,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或许,她也需要我这么一个同伴。

「我死了,醒来就附身在这条狗身上了。」

土狗突然将话题转到了我的上一个问题上,囫囵的解释了一下。

我识相地没追着深究。

「不过狗可比人强多了,丧尸根本追不上我。」她嘴上这么说着,但落寞的神情却出卖了她。

我在心里叹气,嘴上却说:「这不我就来请求你的帮助了,没你帮我,我肯定被别人欺负死了。」

「你不怕我也是个忘恩负义的货色?」土狗紧盯着我。

「你比他聪明,」我的神色坚定,「没有不自量力地想干掉我。」

「而且没有你,我也活不到现在,我为什么不敢信你?你观察我这么久,应该也明白我们合作远好过相互残杀。」

短暂的沉默之后,土狗似乎有了决定。

「你把这里东西挑拣一下吧,趁着还没天黑我们赶紧走吧。」

说完,她迫不及待开始打包东西,熟练的样子总让人有种强烈的违和感,我心中一紧也蹲下身,开始挑拣可以带走的东西。

「这附近有个快递点知道吗?」狗扯出塞门的布,认真地嗅了嗅外面的气味,确定了外面没有丧尸。

看着我点头,她认真地说:「帽子给我,我去引开楼下的丧尸,在快递点汇合,那里还有一些罐头,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打包好了。如果半个钟了我还没回来,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了。」

狗狗的一番话打破了短暂的温馨,把我拉回了现实,是啊,门外还是个艰难求生的世界。

「你别跑半天又把他们引回来了。」我让语气尽量轻松些。

狗狗却没顺着我的玩笑:「这是我的投名状,如果成功了我希望你能坚定地相信我,我不是你那个同伴,也不期待自己人的刀子。」

语毕,她的眼神在我腰间的刀子上滑过,复又落在我的脸上,在等一个答复。

「好。」我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开门吧,美女的名字可不是这么容易得到的,你要是到得了快递点,我就告诉你。」

门开后,狗狗叼起帽子快跑出去,灵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我深呼吸稳住心神,关好仓库门,贴着墙根溜到安全通道口,静静等着合适的机会。

没过一会,楼下的动静大了起来,丧尸的恶臭仿佛荡在我的鼻尖。

我集中精神等待,没有轻举妄动,随着楼下嘈杂拥挤的声音逐渐远去,我知道,该下楼了。

手里的刀子给我带来了些许安全感,我忍不住有些担心土狗,但随即压下一切,抓紧这另一条生命为我撕开的机会,谨慎小心地摸下楼。

到三楼的时候我扫了一眼角落的户外用品店,一切痕迹都在表明丧尸光临过,胡林也算是罪有应得。

我归心似箭,但依旧有条不紊地匀速前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快递点,合上门,在一堆垃圾里找到了罐头,收拾好了一切,我躲在门后的死角开始等待狗狗的回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我的双脚都要蹲着发麻了。

不会是遇到什么不测了吧?

我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个猜想,然后又用力地晃晃脑袋。

呸呸呸,不吉利。

我强行让自己再次冷静下来,继续在寂静无人的快递点等候着。

时间又过去了好久好久。

我在心里不住预想着各种状况,终于按捺不住,朝着回商场的方向走去。

「啧啧,啧啧。」空荡荡的商场里只能间歇听到我细微的声音。

虽然这样喊人很不礼貌,但很可惜土狗方才拒绝告诉我她的名字,我是无可奈何之下才用叫狗的方式叫她的。

我一边在心里为自己不礼貌的行为道歉着,一边继续发出「啧啧」的声音。

「喂。」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我下意识抽刀回身,摆出攻击态势。

而眼前,正是我正是我等了好久、又找了好久的土狗。

我卸下警惕,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之后才又躲进旁边的巷子里,指指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狗子翻了个白眼,「别啧啧的唤我了,我有名字,叫舒赞。」

接着快步跑向我,尾巴摇得飞快,看来是很高兴。

我下意识地摸摸她的头,没忍住抱怨:「怎么这么久?还以为你光荣了呢!」

「已经很快了,你不知道有多少丧尸,我还得拐好久才能回来呢!」

我被她小学生邀功的口气逗笑,她后知后觉地也意识到这一点,臊眉耷眼地避开了我的手,「快走吧,我饿死了!」

我点点头,拿着刀做出断后的姿态,舒赞会意在前头警惕地开路。

哪知刚过转角,舒赞冷不丁一脚陷进了排水盖,她慌张了一下又强自镇定下来,一边努力地想把腿拔出来,一边轻声喊我:「过来帮我。」

我大步靠近,仔细看了看情况,抓住狗腿不敢使出全劲,只能一点一点往上用力。

「还不如一下子出来,这样要疼死了!」舒赞狗眼汪汪,后腿蹬地一起用力。

「还没习惯做狗吧,以后这些都绕远了走。」我嘴里打趣,手上也没停下。

「行了!就你最会做狗!快点!」

还没等舒赞的腿完全拔出来,我的背包碰到了墙边的杂物堆,顶端叮叮当当地掉下来一些东西。

糟了!我和舒赞对视一眼。

几只丧尸像是听到了开餐的提醒,从几个方向陆续出现,舒赞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样不行。

「你先走,丧尸太多了。」

我就像没听见,还是努力地拔腿,还差一点。

舒赞看着逼近的丧尸,拱开我一个狠劲拔出腿,忍着恶心低头胡乱舔干净血。

我一把抱起她狂奔。

在体力耗尽之前,冲进了一个餐厅里。

刚关上玻璃门,我甚至都没坐下,整个人抵在玻璃上和丧尸们面对面喘息。

草草拴上门,我搬来几张桌子抵在门上,舒赞从后厨探出头来:「从后门走。」

我笑了,她总有办法。

但我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关上后厨门,蹲下身给舒赞包扎起来。

「手艺粗糙,敬请见谅。」说罢还打了个蝴蝶结。

舒赞居然舔了我的手心一口,别扭地说:「谢了。」

我笑着伸手还没够到她的头,舒赞立马转身带头前往后门:「走了,别磨磨唧唧的。」

剩下的路虽有些小麻烦,但依托舒赞的狗鼻子,还算是顺利。

到了楼底舒赞忽然停下了,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会说话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让我跟别人待在一起,我只信任你。」舒赞看到我点头之后,舒了一口气。

说罢也不等我回答,熟门熟路地就要上楼,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立即上楼,因为我发现了几个隐约的陌生脚印,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

不一会,舒赞回到了我身边,狗脸难看地说:「有别人的味道。」

我压下心里的焦虑,轻声安慰她:「宇飞他们很警惕,我们看看再说。」

舒赞点点头正打算开路,就被我拦住,紧接着一马当先往楼上走去。

我们悄悄摸上楼,三楼的门依旧沉默地闭着,隐隐散发着危险的味道。

2

我的眉头锁了起来,和舒赞对视一眼,各自警戒起来。

门却在此时突然打开。

在陌生的男性面孔出现在我眼前的刹那。

我已经开始了行动,我伸长手用胳膊压在他的喉咙上,确保他发不出任何呼喊的声音。

我压着他躲到门的另一侧。

舒赞依着门边使劲儿嗅着屋内的气息,她狐疑地看我一眼,踮脚迈步进了室内,

不到几秒钟,她又出来,对我摇摇头:「没人。」

我压着的男人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挥舞着向后刺我,我急忙避开,被他抓到了时机转过身来。

他看我一眼,又看舒赞一眼:「哈,会说话的狗?」

眼里的贪念和算计毫不掩饰。

此人不能留,我几乎在瞬间下了这个决定。

他抢在我之前挥着匕首砍来,我险险避过几招,趁机敲下了他的匕首。

但没想到,眨眼间他手里又多了新的武器,是另一把匕首。

他趁我震惊的间隙猛地像我刺来,我抵在墙壁上,用力用胳膊挡着他。

就在他刀尖即将贴到我皮肤上之前。

舒赞突然跳了上来,狠狠咬住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吃痛,叫着挥舞起手臂,脚下慌乱地踩到了被他丢在地上的匕首。

接着,他向后仰倒身子。

栏杆和三层楼外的地面,就在他身后。

我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用手一推。

舒赞同时张开了口,被我稳稳接在怀里。

我们谁都没有往下看,只有肉体撞击迸裂的声音,传进我们耳中。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楼下的门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正是我熟悉的暗号。

我心里转过许多念头,迟疑片刻还是走到楼下门前。

等了一会门开了。

我没有立刻进来,孙宇飞摇摇头示意安全,招呼我进门,待看见我身后的狗时,脸上还是露出了些惊讶,但他没有多问,轻轻关上门。

房子里的窗户都开着,房间里也没有生活的气息,显然他们是匆匆来到这里的。

「这里不安全了,我们等会就要走。」

我和孙宇飞同时出声。

孙宇飞脸上的表情有点凝重,他发现了我身上的伤口,气得要跳起来,「胡林这个畜生!」

我拍拍宇飞的肩膀,坐到一旁的沙发上休息:「是我同意他进来的,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不在的时候出什么事了?刚才掉下去的那个男人,估计也是胡林的人。」

「何露呢?」

「杂物间没窗户,她在里边弄点东西,等会带在路上吃。」宇飞边说着边从房间里拿出两个背包,「今天有三个人在楼下鬼鬼祟祟的,我们怕出事,就赶紧搬到楼下来了,刚进来他们就上楼了。上去没多久听他们在三楼乱翻,以为他们搜完就走了,没想到还留了一个。」

孙宇飞擦掉额头的汗,心事重重地坐下,两只手纠在一起,两根麻秆腿不自觉地抖着,显然是有些后怕。

这时,何露从房间出来了,脏乱的环境里她好像发着温暖柔和的光,照亮了黄昏。

她手里端着一个铁色的汤碗,里边是些熟鸡蛋。

看到舒赞她惊讶了一下,但也没说话,很快把食物分给大家,又把自己的鸡蛋磕破,尝试喂给舒赞。

这举动应该很讨舒赞喜欢,她的狗尾巴都快摇断了。

孙宇飞哆嗦着手怎么也剥不开鸡蛋,忽然哭起来:「我不敢想象露露要是落在他们手里……」

一只细软的灰扑扑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是何露。

她温柔地笑笑:「铎哥就是怕我有危险才会带着胡林出门,让你陪着我啊,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今天你反应这么快,难道不是保护了我吗?」

她倒了点水递给孙宇飞,又拿过他手里的鸡蛋剥起来,「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舒赞用眼神向我示意,她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上他们俩了。

孙宇飞被她说得有点脸红,喃喃得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擦掉眼泪,接过鸡蛋发狠地吃了起来。

何露转身从包里掏出个凉土豆,麻利地剥起来:「铎哥,这家有个蜂窝煤,不方便带的东西我都煮熟了。」

我看着何露沉稳的样子,叹了口气。

当初遇到他们也是意外,孙宇飞是他部门里的技术骨干,性格有点孤僻,人倒是不坏。

我去超市碰运气的时候,他正跟女友被堵在商场里,明明体力不支还是想尽办法保护身边的人。

何露和他背靠背,拿着把水果刀,没半点犹豫怯懦的样子,我知道这个忙值得帮。

「铎哥,东西差不多都在这儿了,我们什么时候走?」孙宇飞看向我,等着拿主意。

「暂时先不走,晚上外面太危险了,胡林没了,今晚他们不敢过来的。」我三两下吃完了东西,给舒赞倒了点水,「晚上我们别点灯,先休息一晚,我身上有点伤,立刻走我也有点吃不住,你们看行吗?」

孙宇飞和何露点点头没说话,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这个样子晚上外出等于给丧尸送菜。

「这是咱们的新伙伴赞赞,有时候,狗比人可靠啊。」我摸摸舒赞的狗头感叹道,「今天如果不是赞赞,我就回不来了。」

舒赞现在有槽不能吐,怏怏地趴在地上,显得委屈又可爱。

何露没忍住,凑过来摸了一把,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

果然还是小姐姐魅力大,舒赞被摸得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何露看她乖巧的样子,又偷偷说:「答应姐姐不乱叫好不好,不然我们被坏人发现了就不能给你喂好吃的了。」

舒赞拿她没办法,又不能开口,只得用头轻轻蹭她的裤腿,示意自己知道了。

我旁观她俩的互动,看着舒赞自作自受,忍笑忍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没忍住「嘶」了一声。

孙宇飞看我头上只胡乱缠了点布,翻翻背包找出药和纱布,一边给我重新包扎一边发愁物资短缺的事。

我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清楚这样东躲西藏不是办法,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们不敢与其他人接触,之所以带上胡林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庇护所的事。

我一直很相信国家的力量,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反应过来了,肯定会给幸存者消息告知庇护所的方向,我有种预感,庇护所会是这些苦难的结局。

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警报声也没有广播。

「这几天我一直想找个收音机,看看有没有办法收到庇护所的消息。」我的语气沉稳,尽量不把心底的恐慌散播给大家。

「找车也可以啊,车上也可以收到广播。」

孙宇飞的语气有点兴奋,但随即他又失落起来,估摸是想起前阵子我们搜索了附近的车,那些车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而且也找不到钥匙,撬锁触电线让车发动这种技术我们也不会,倒是汽油收获了不少,只不过今天应该都便宜那些家伙了。

我没有打击他,笑着说:「宇飞说得对,车也得找,不然即使有消息也走不动。」孙宇飞腼腆地笑笑,眼里满是对我的信任。

我说完假作无意地看了舒赞一眼,舒赞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别别扭扭地起身,咬住我的裤脚扯了扯。

我对孙宇飞和何露笑了笑:「你们早点睡,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赞赞可能要上厕所了,我带她去阳台。」

舒赞整个狗都僵住了,瞪着眼睛看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连羞愤都忘记了。

看着我起身走向阳台,她不情不愿地跟上去,到了阳台也不开口,蹲坐在旁边一脸我在生闷气的模样。

我打量着附近的情形,想着明天该怎么安置孙宇飞他俩。

见我迟迟不开口,舒赞更气了,没想到气憋久了居然自己放出来了。

寂静的夜没藏住「噗」的一声,我和舒赞都听到,但都装作没听到。

最后还是我憋不住,强忍着笑说:「你这算不算狗屁噗通?」说完看着舒赞生无可恋地瘫在地上假装死狗,我无声地大笑起来。

等笑完,用手轻轻推舒赞,发现她还是没反应,我一把拎起她,舒赞挣扎起来,四爪在空中扑棱:「让我死了吧!」

「好了好了,我也经常放屁的,现在没存货,下次给你表演一下,两清!」舒赞不听,继续翻腾。

「别动,好像有人。」

她吓得一激灵,赶紧一动不动,我见她没事,靠着阳台坐下来,「我骗你的。」

「你这个死骗子!」舒赞伏在地上,朝我龇牙,可惜体型不够大,表情也不够凶狠,最多只能算得上奶凶奶凶的,一看就还是只孩子狗。

我用手摸摸她的头:「你是不是知道哪里有车?」

「嗯,我有辆车,就在附近的小区,钥匙被我藏起来了。」

「有远见!」我吹起彩虹屁来也是有一套,「不仅找伙伴有眼光,做事也很有计划,有你这个搭档我太幸运了!」

舒赞被夸得飘飘然,开心地眯上了眼睛。

「明天一起出发吗?」

「还是在附近安顿他俩吧,人太多目标有点大,行动也不方便。不知道那三个人究竟在哪,明天要是正面对上我的把握不是很大。」我感受了一下伤腿,不知道是不是那管针有效果,估计再过几天就能恢复个七八成。

「你上次回小区的时候那边情况怎么样?」我没着急睡觉,思索着明天的计划。

「丧尸不算太多,事情虽然发生得比较突然,但是那边的小区比较高档,人口密度低,有很多人看事情不对开车跑了。我后来回去的时候没发现幸存者,每个别墅有单独的车库,我看车没事就找到钥匙藏起来了,那里作为落脚点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们有车之后可以带着物资在那边休整几天,规划好路线再出发。」

「你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我的目光里带着点欣赏。

「要不是我自己开不了车,有你什么事啊!」舒赞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毛茸茸的四肢。

我脑子里立马出现了舒赞挥舞着小短腿开车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不好意思啊,我老是被你缜密的思路迷惑,忘记你现在是狗。」说完还温柔地摸了摸狗头。

舒赞哼了我一声:「今晚我守夜,你赶紧滚去睡!」

我习惯了她这幅嘴硬心软的样子,也没客气,毕竟明天需要出力的时候还多着呢:「好,你守五个钟,到点了喊孙宇飞接班,明天我们还有一场远足,你可别逞强啊!」

她难得的安静下来,卧在客厅看着我仔细检查了门窗。

这间房子的主人日子应该过得不错,装修温馨又有些妥当的小心思,只是不知道现在又在哪里艰难度日。

失去了法律,没有了文明,极端的情况,人为了活下去,动物的一面苏醒,残忍又本能。

我又想起我割开胡林喉咙的那一下,那样的残暴。

手起刀落,鲜血喷涌。

可舒赞还是把我带回了仓库。

在密闭的环境下,她展现了自己的物资,言语不乏挑衅,还揭露了我的「罪行」,如果我想动手,机会太多了。

但是我没有,我还是个人,愿意面对丑陋的自己的人。

回到房间我怎么也睡不着,门外有舒赞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她在满屋溜达。

我推开门,看见她正趴在地上看一张背包里找到的合照。

那张照片我看过。

照片上的孙宇飞一本正经的样子比现在要帅很多,他穿着学士服站在草地上,烂漫的阳光下,少年意气怎么也藏不住。

而他身边的何露正温柔笑着,水蓝色的连衣裙浪漫自在,素白的手亲密地挽住孙宇飞,如此登对。

「那年我大学刚毕业。」孙宇飞也提前起来了,眼镜没能遮住眼下两抹重重乌青,看到舒赞眼前的照片,嘴里的话不知怎么就溜了出来。「想不到吧,露露还是我学姐。」

回忆起从前的甜蜜时光,孙宇飞没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翘起,他随意地坐在舒赞身边,捡起照片,亲昵地磋磨着照片中的何露。

照片里那个不可一世的他,已经十分陌生了。

他毕业后凭借出色的技术一路顺风顺水,挣钱不少,也没少受排挤,如果没有我偶尔的帮忙,可能他早就辞掉这个他其实很喜欢的工作了。

「跟露露在一起,其实我也努力改变了很多,但还是不够啊。」孙宇飞叹了口气,摸了摸舒赞的头,「要是我强一点,大家都不用这么累了,也不至于让铎哥永远都往危险里冲。」

我看着孙宇飞自责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但现在这个时候,能活下去已经是拼尽全力了,谁还有功夫自怨自艾呢?

我刚想开口安慰,没想到有道声音突然截断了我的话。

「你别再这么自暴自弃就是最大的帮助了。」舒赞看来是没忍住,竟直接开了口。

孙宇飞惊讶地看着她,又张望了四周,才确定话真的是舒赞说的。

我不禁暗自偷笑,他跟我第一次听见舒赞说话一样没见过世面。

「你…你为什么能说话?」孙宇飞吓得一颤。

「重要吗?不然你以为张铎为什么愿意带上我。」舒赞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刚不愿意开口就是怕你们大惊小怪。」

孙宇飞还是一脸惊讶地看着舒赞,接着他又一脸惊讶地看向我。

见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这才稍微冷静了些。

转头继续和舒赞说话:「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经常问该怎么办的人,都是不了解自己的人,比起怎么办,你更该想想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舒赞的语气认真笃定,孙宇飞也不自觉跟着皱起了眉头,看来应该是听进去了。

从丧尸爆发的那天起,孙宇飞总有种心慌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所有的自信来源都是从前工作和研究上的成功,而在这个失去网络需要生存技巧的时代,他瘦弱的身材,敏感的情绪,不善交际统统都成了致命的缺点。

他像失去利齿的野兽,终日惶惶不安,永远把自己定义在团队的负累上。

「张铎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更不用说何露了。你失去了自己的定位,只有你能帮自己站起来。抓紧振作吧,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舒赞点到为止,拖出豪华小地毯,留孙宇飞独自深思,自顾自歇下了。

想不到这只小土狗还是思想大师呢,我拍了拍孙宇飞的肩膀,然后默默合上门继续睡觉去了。

一夜平安翻过,孙宇飞叫起众人,在晨光下匆匆用了早饭。

分配好任务,各自背上包,连舒赞都叼着一小袋东西,我派舒赞先行查看过后,大家转移到了附近的一栋楼。

临出发前,我再三叮嘱:「什么都没有人重要,要是还有人来,想都不要想,留下东西迷惑人,赶紧走。」

孙宇飞和何露郑重答应,舒赞正打算走的时候被孙宇飞叫住了,他蹲下身,别扭地抱住舒赞的脖子,用蚊子声说了句:「谢了,赞赞。」

舒赞没说什么,蹭蹭他,跟着我出发了。

3

恒宁别墅区并不远,但我的腿还没好透,为了避开三五不时冒出来的丧尸,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门口的保安亭。

舒赞忧心忡忡的眼神实在太明显,我擦了把汗,摸着她笑:「没事,没伤到重要血管,除了有点使不上力没什么大事。」

舒赞瞥了眼我隐隐透红的绷带,扯了扯我的背包,「换一换吧,别招来丧尸,我也有点饿。」

我明白舒赞别扭的体贴,顺从地探查了保安亭。

确定安全后,拿出两个罐头,给舒赞开了一个,放到她跟前,才开始自己的午餐。

舒赞吃了一会忽然说:「你别喜欢上我,人和狗太禁忌了,我不同意。」

我被呛住了,压抑地咳嗽了两声,又灌了两口水才好点,无奈地看着她:「小脑瓜子每天胡想什么呢!」

舒赞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起来,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你对我太好了,我害怕。」

我看了她一会,斟酌着说:「也许是因为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吧。」

我把玩着手里的水瓶,「最开始我都是一个人行动,一直没睡踏实过,有他俩做伴之后好了很多。

但宇飞生存技能不强,失去了技术优势,每天都活在焦虑里,除了帮他自己建立起信心,我实在无能为力。

何露很坚强也很聪明,但她体力不行,在这情形下真要是落单,我不敢想。」

我把眼光移向舒赞,「你很厉害。如果是我在你的状况也没办法做得比你好,大家都觉得我是他们的安全感,但是舒赞,我也有很多疲倦和不知所措的时候,我没办法面面俱到。

胡林断气的时候,我觉得这个荒唐的世界太无奈了,活下去的代价太沉重了,我几乎要放弃挣扎了。那时候你出现了。」

我的心里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像个救世主,只要我愿意交出信任,就能得到救赎。」

我伸出手把舒赞抱在怀里,「现在的一切都证明我没有信错人,赞赞,你是我的战友,值得交付后背的人,有你在我身边,我很有安全感。」

她没有抗拒这温暖的怀抱。

「这里其实不是我家,是我未婚夫家。」

高高的日头,没吃完的罐头,随时可能出现的丧尸,逼仄的保安亭,狼狈的男人抱着狗,危险又寂寥,不是个煽情的好时候,可舒赞开始展露心扉。

「我放下艺术家的梦想,考到这个城市,成了清闲的美术老师,为了三个月后的婚礼忙前忙后。」

舒赞的语气冷漠平静,「他像个孩子什么也不想管,他的父母事事迁就他,所有的苦差事只能我来扛,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甘之如饴。」

「也许这就是爱情吧。」我的眉头不自觉皱住,抚摸的动作却下意识又轻又柔。

「是啊,大概我也沉浸在这种虚假的被需要里,直到他开门看见变成丧尸的父母,你猜他第一反应是什么?」

舒赞没给我回答的机会,「他一把拉过我,用我把父母挡出门,然后,一把关上了门,真果断啊。」

空气闷热又凝滞,一人一狗的胸口都被堵得难受。

「万万没想到,我又活了过来。」

舒赞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我回来了,看着他缩在围满食物的房间里,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他那副怯懦的样子让我恶心,更恶心的是看着自己变成丧尸在门外游走。」

我没有说话,紧紧抱住颤抖的舒赞。

「我觉得自己能从狗的身上复苏是老天给了我一个了结因果的机会,我只是垫了凳子,开了几扇门而已。」

她紧紧闭着眼,伴随着我的轻抚稳定好情绪,几下吃完了罐头,示意我尽快出发。

她又是那个浑身盔甲,勇往直前的舒赞了。

我叹口气,草草收拾好情绪和物品,带着舒赞接着前进,只是眉头再没有舒展开来。

一路上勉强还算通畅,我们只合力解决了三只游荡的丧尸,便一起来到了别墅。

坐到车里的时候我还觉得不可思议,一切都顺利得吓人,总让人觉得还有只靴子没落下。

想来舒赞也是这么觉得,她的表情也很严肃,蹲坐在副驾驶上:「我没看到他,还有他父母,也没看到自己。」

「难道……」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我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是怕有人来过。

不知为何,我心里猛地空了一下,接着是无头无脑的心慌,我长长地吐了口气,更加专心地开着车。

不管怎么样,只要回去,只要回去见到孙宇飞和何露,确认他们没事,和他们待在一起。

那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我驾驶着车辆开出别墅区,就在同时,一辆白车与我们侧身而过。

这辆车开得很快,似乎车主有什么急事要做。

舒赞见我扫了眼那辆车,也忙站起来紧紧盯了一会儿。

等那辆车不见踪影后,舒赞才嘀嘀咕咕地念叨:「难道是以前见过的住户?」

我没心情接话,只顾着更用力地踩下油门,驶向眼前平直的路上,偶然遇到的丧尸都被我们轻易甩开,

小区的门口近在眼前,我心下松了口气,暗暗叹道终于回来了。

而正在此时,舒赞突然大声叫喊了起来!

「快回去!是胡林那伙人!」 

我几乎在舒赞出声的同时打出一个急转弯,死死攥着方向盘,车开得能飞起来。

撞上丧尸也没止住心急如焚的车速,青灰色的浑浊黏液糊在挡风玻璃上,给世界抹上腥臭的颜色。

停着白车的别墅在此时如此显眼,我和舒赞飞身下车,还没上楼就听到一声惨叫,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俩对视一眼,舒赞只说了一句,「有何露的味道。」说完就跑了上去。

二楼房间门外躺着一个还在挣扎的男人,他身上全是咬痕,舒赞正红着眼睛撕咬着他的咽喉,血淌了一地。

我冲进二楼房间,只见何露衣衫残破,身上的刀口让人不忍直视。

殴打在她的男人背对着我们,他一手捂住鲜血淋漓的脖子,嘴里骂着「臭 biao 子!」,一边发疯地扇何露,身上布满绝望的抓痕。

我揉身上前揪住男人往墙边一扔,趁他没反应过来压住他,一拳又一拳,暴雨般砸在他丑恶的脸上。

舒赞在我动手的时候咬上了那人的右手臂,眼带疯狂地撕扯。

我们都在倾泻自己的愤恨:为什么没有早点认出这群畜生!

那人一开始还想挣扎,没一会就被打成了一个血葫芦,无声无息地没了命。

看着身下的脑袋变成无意识地摆动,我的理智终于回笼,丢下他,抱住了还在发狂的舒赞,示意她看看何露。

舒赞满脸是血,瞧见地上奄奄一息的何露,本能地发出了呜呜声,跑过去轻轻地舔舐着何露脸上的伤痕。

曾经清纯如露珠的脸颊肿得高高的,脸上还有一道蔓延到下巴的刀伤,眼睛里往日的神采早被夺走,几乎就要阖上。

她在朦胧的视线里捕捉到舒赞的身影,费力抬起手抓住舒赞的腿,似乎还有话要说。

我赶紧蹲下身,轻轻搬起何露的头放到腿上,正脱下外套想帮她盖住身体,却发现她的腹部涌出汩汩的血流。舒赞也看到了,她求救地看向我,我却无能为力,眼泪不停地涌出来,面颊不自觉地抽搐着。

「没事,我还…干干净净呢。」何露勉力露出一个微笑。「我干掉了一个。」

「你很好。」我的嗓子沙得厉害。「我没想到他们……」

「别怪自己…」弥留之际的她迸发出最后的精神,「都末日了哪怕不是胡林,也会有其他人…他们已经不算是人了。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肯做,女人活下来就更不容易了。」

何露用了太多力气,又咳了好多血出来。

「他们引了丧尸过来,宇飞好勇敢啊,咳咳,他解决了那个溜进来的人,用身体挡住了大门…」

何露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是她的男子汉,他身上全是血,却还大喊着让她跑,没事了,很快就会相会了。

「烧了,干干净净的,带我们俩走…」何露的声音微弱得快听不到了。

我不住地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掉落在她沾血的身体上。

伴随着涌出的鲜血,何露笑着闭上了眼。

她依旧那么美,一如初见。

舒赞的眼泪也落下来,打湿了一片何露的衣角。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让我们继续沉浸在悲伤中了。

我站起来,摸了下舒赞的狗头,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来:「我们去找孙宇飞。」

开车回小区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我在心中不停地绝望地祷告。

我比谁都期望孙宇飞没事,又比谁都知道我的祈祷不过只是无用功而已。

等开到营地附近才发现这里的丧尸差不多有二十多个,这一片没被我们清理掉得差不多都在这儿了,我们也大致猜到那群人用了什么方法打开营地的门。

车子的血腥味吸引丧尸们围拢了过来,而在丧尸群中,我终于看到了让我彻底奔溃的身影——

满身血污的孙宇飞踏着僵硬且无意识的脚步,向我们的车走来。

我难以自控地张口大嚎,额头的青筋几乎爆出,十指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重重的把头砸向方向盘,车子随即发声,像是回应我的痛苦。

我像个信念崩塌的教徒,不知该向谁求救,只能发出最后的哀嚎。

舒赞明白我的无能为力,忽然大喊了一声:「张铎!」

我的理智被炸回了一点。

「我们要把孙宇飞带出来,不能留他在这里。」舒赞认真地看着我。

我眼睛红得像能浸出血,牙齿咯咯作响,我回头看了一眼何露,一股狠劲涌上来。

「你想我们也陪他们留在这吗?想想你答应何露的事!」舒赞的语气冰冷彻骨,终于拉回了我的意识。

我长喘了几口气,拿回身体的控制权,抖着手发动了车子。

「怎么做?」

「先撞开一些,找到孙宇飞,绑住,我来引开其他的。」

舒赞看着车子闯出了丧尸的包围圈,幸运的是跟着我们来的那群丧尸里有孙宇飞,还有一部分丧尸放弃了我们,远处楼底的一堆烂红仿佛更吸引他们,没过一会又围在一起啃食起来,我们不愿意去深想那是什么。

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我花了好久才从包里翻出绳子,抖着手想起了胡林。

舒赞没有给我回忆的机会,说出接下去的计划:「你绑住孙宇飞之后,尽快解决他。我会带着丧尸向西边跑,还是快递点汇合,行吗?」

我闭上眼缓了一会,吐出一个好字。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不要受伤。」

太阳斜斜挂在天上,似乎在一点一点收敛它的威力,提醒着我们夜已逼近。

舒赞没有犹豫,快速下车往后一跃,丧尸齐齐回头。

她借着灵巧和速度吊着丧尸群在附近周旋,不停和危险捉迷藏,容不得半点分心。

我第一次对她的冷静有了直观感受,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锁定在孙宇飞的身上。

就是现在!

我下车绕行一气呵成,定准目标飞身而上,锁住孙飞宇的脖子上把他不停往后拖。

变成丧尸后的孙宇飞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力量,我花了点时间才勉强制住他,同时身边也被丧尸围住,我不得不靠着孙宇飞勉力抵抗着。

忽然,所有丧尸像接收了共同的指令,一齐放弃了我,朝舒赞涌去,连孙宇飞也本能地向前去。

我看着舒赞咬断自己的尾巴,淌着鲜血领跑在前,踏着残阳带丧尸远去。

我感觉自己心中的疼痛带来了许多力量,我闭上眼没再犹豫,把尖刀快而稳地扎进孙宇飞的脑袋。

安息吧,宇飞。

后座的爱人们终于相会,搭着头挨在一起,亲密无间。

我麻木地开着车,感觉情绪在慢慢的离自己远去,整个世界都在忽远忽近,广播里传来 A 城庇护所的消息,一遍又一遍,我不知道是为了鼓励自己还是为了放给他们听,原来庇护所这么近啊。

快递点到了,还没有舒赞的身影。

我把车熄火静静地等着,我知道我能等到的,像上一次一样。

上次在我出发往商场去查探的时候,看见路边商店的玻璃反光里有一个黑黑的模糊的小脑袋,远远地张望我。

这个心机小孩!白费了我的担惊受怕。

她很聪明厉害,这一次也一定能等到。

时间从来不会为谁停留,黑暗一点一点漫上车窗,车子里满当当的血腥味,我却觉得安宁。远远的,一团黑影从转角出现,带着力量和希望,朝我奔来。

我等到你了。

舒赞伏在座位上喘气,绷带不见踪影,浑身都是土,脏得让人无法下手。

还是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却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我没有犹豫立刻出发,危险的夜晚和车上的一切都让我不敢冒险回营地,我思索片刻,开往别墅区。

舒赞仿佛累极,伏在车座上昏昏沉沉,有庇护所的消息了,可是他们没了。

回到别墅,我加固好门窗,把何露和孙宇飞搬到浴室里,仔细地擦干净他们的面容,给他们穿上干净的衣服,放在客房的大床上,让月光温柔盖在他们身上。

他们终于可以安静待在一起,再也不用害怕了。

舒赞默默地看着我不知饥渴地忙进忙出。

她明白这种逃避现实的忙碌,连她这个短暂相处的旁观者都在情绪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更何况是共患难的我。

「我,帮我洗个澡吧。」

舒赞的声音不大,把我拉回了现实,我这才发现舒赞的狼狈。

我一言不发地抱起舒赞,来到浴室里,浴缸旁边放着几桶纯净水,现在这些是奢侈的洗澡水了。

我没有把舒赞泡进水里,而是浸湿毛巾,仔细地擦洗起来。

舒赞毛发下藏着细细密密的伤口,有新有旧,诚实地记录着这个城市的残忍。

还好,没有咬痕。

脸盆里的水逐渐黄浓,终于擦到了尾巴,我的手下意识抖了抖,泥土和血块从伤口蔓延到根部,断尾像条刚从泥地里钻出来的蛇。

舒赞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越来越小声,

「我有什么用?我有什么用?」

我揪着胸口闷声问着,被抽走了站着的力气,像个漏气的气球,瘪在了地上。

舒赞默默地钻进我的怀里,陪着我打开情绪的闸头。

我哭起来毫无章法,眼泪和鼻涕满脸都是,我脆得像烧过的纸,碰一碰就没了。

可舒赞还在我怀里,滚烫的一团,让我忍不住越抱越紧,想从她身上吸点走下去的力量。

我不敢再失去了,怀里的生命是我生命里最后一丝鲜活,继续沉沦下去,是要把她的生命再次终结在这个别墅里吗?

可是,哪怕是一分钟,我想要有片刻什么都不做。

「你能保护每个人吗?」舒赞把脑袋从双臂中探出来,轻轻地问我。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这个时代的生存规则就是如此,想要走得远,走得轻松些,我需要放下那些我不该背起的责任。

事已至此,浪费时间自责只会降低活人的生存率。

郁气随着泪水散开了大半,我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一拥而上。

擦了把脸,继续处理舒赞化脓的伤口。

包扎好伤口,我发觉舒赞烫得不太对劲,赶紧找出仅剩的消炎药喂给她。

许是我悲戚的神色太过直接,舒赞还得有气无力地安慰我:「狗比人命硬得多,放心。」

我点点头,嗓子哽得说不出话,只能商议好明天就出发去庇护所。

认真吃完晚饭,我在楼顶的平台上为孙宇飞和何露点了一把火。

火焰起来的时候很美丽,带着一股力量盘旋上天,自由自在,清净潇洒。

两条鲜活的生命到头来只用一个盒子装了,但我会带着他们继续走下去。

舒赞和我依偎在柔软的床上,相伴着度过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夜。

天刚泛起鱼肚白,我已经收拾好了。

舒赞还在睡,或者说是昏睡。

我摇醒她的时候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身子烫得吓人。

我用力地抱紧她,像是飞蛾扑火般想要挽留她最后的热量。

我抿紧嘴,继续着该做的事,我们启程的时候天才大亮。

A 城不远,顺利的话也许夜里就到了。

「我以前很喜欢爬山,每周都会去,大家都说我是山的男人。」我一边开车,一边说着从前的事,仿佛刚刚的堵塞绕道并没有影响到我。

舒赞强打起精神,想要活跃气氛:「是吗?我喜欢去海边,岂不是海的女儿?」

「不过现在我也只有狗刨这一个技能了。」

「那以后我们住在海边吧,不过你要经常陪我去爬山。」我轻松地安排着虚无缥缈的将来。

「谁要跟你有以后。」舒赞虚弱地笑起来。

「我工作还是很拼的,估计没什么时间遛你,到时候买个高科技的门,方便你平时自己出去玩,也可以来给我送饭。」我甩开了小群僵尸,绕了一圈,开上了一条小路。

「你打算把我培养成田螺姑娘吗?」舒赞气得都精神起来了,一脸怨念地看着我。

「你主内,我主外,分工多明确。总不能叫你出门杂耍挣钱吧!」我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心里估摸着剩下的路程。

即使道路颠簸,我也不敢放慢车速,只是渴求着,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舒赞没有说话,她应该感觉到自己可能撑不到庇护所了,也等不到我嘴里的未来了。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林,阳光分明很好,却薄薄的落不到她身上。

车子依旧奔跑在希望的小路上,摇摇晃晃间,舒赞喘息起来。

我缓速停下车,看着舒赞。

舒赞没有避开我的目光,「可能没办法给你送饭了。」

我撇过头,稚气地逃避起来,「马上就到了,到了就好了,到了就好了。」

「太烦了,他们一直追着我,我都用土裹住伤口了,还是被发现了。」舒赞平静的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还好没被咬到,只是伤实在太多了…」

「都怪他们。」我轻柔地抱起舒赞,像在安抚一个打输架的孩子。

「终于不用跑了。」舒赞轻轻地叹气,「千难万难都过来了,你一定要找到庇护所啊…一定要到啊…」

「回见,舒赞。」

我忍不住呜咽起来,可她已经没力气睁眼安慰我了。

黑夜像一床南方的冬被,湿漉漉厚墩墩地闷住我,却怎么也暖不了我的心。

太阳再次升起时,我开着车到达了小队的目的地,A 城庇护所。

原来这么近啊。

我们到了,我抱着舒赞,背起装着盒子的背包,走向庇护所。

庇护所铅灰色的围墙高高耸立,上面还有些斑驳的深红色。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抱紧舒赞朝里走去。

简单登记之后我被扔到了一个看着像食堂的地方,上交了大半物资,总算换来了这个能暂时放松的地方。

费尽千辛万苦却还是只有自己走到了这里,我的心像津在冰水里,连痛都麻木了。

看着眼前不知什么炖成的粥,我强迫自己吃了起来,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对面却在这时坐下一个人,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心中有些疑惑。

「你还欠我一套海景房呢。」女人笑了,露出两颗虎牙,狡黠可爱。

我的手有点抖,怕一开口就发现这是个梦。

「我回来了,我。」

「舒赞?」我的嘴角紧紧抿起,眼圈泛酸。

「好看吗?」舒赞甩甩头发,脸上的表情放松自然。

「你怎么……」

「我也不知道,昨天醒来的时候,是个护士模样的人在救我,这个身体的主人病了好几天,被她的队友勉强带到庇护所的,没想到倒是便宜了我。」

舒赞自嘲地笑笑,她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怔忪,「我没想到我还能醒来,幸好这次不是狗了。」

我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这样子很好看。」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舒赞坚定的目光让我心中涌现出一股力量,有个可以交付信任和生命的人,真好。

「白得了人家的身体,看来恩得报在她队友身上了。」舒赞托起下巴,示意我看向食堂的另一边,那里坐着几个年纪相仿的青年。

「你能回来就好了,以后的事慢慢来吧。」

「是啊,再怎么难,我们都过来了,以后只会更好。」

我没忍住摸了摸舒赞的头,温柔地笑了:「好。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番外:

女主视角:

我叫舒赞,是个倒霉的女人。

丧尸爆发那天,我未婚夫为了活命,把我推进了丧尸群。

我以为我会就这么带着愤恨死去。

但没想到,我重生了。

只不过和那些小说不同,我附身到了一只狗身上。

简直就像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自此,我便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在未婚夫把我推向丧尸的那一刻,我已经对人的凉薄明白透彻。

但一条狗,又要怎么在丧尸横行的世界里活下去?

干净的水、食物、安全的居所……

以我区区一个土狗的身份,可以说完全没有可能实现,几经权衡之后,我决定寻找合适的合伙人。

我非常谨慎地观察着人类,利用体型娇小的优势,我会时时刻刻紧随在他们身后。

几乎大部分人,都会给我一种「我会变成他们的大餐」的认知。

直到我遇到了张铎。

他很厉害,但是也很善良,善良到有点烂好人的程度。

我看着他被他的同伴背叛,躲在商场里奄奄一息。

或许我可以试一试,我这么想着,走向了他,向他袒露了我的秘密。

他接受得很快,爽快地随我到了我的秘密空间,又邀请我做他的同伴。

我们分头行动前,我告诉他到快递点等我。

但我已经早早到了快递点对面的二楼,我看到他狼狈地躲进里面,找到一堆罐头。

但我还没有出去。

我在赌,堵他会不会带着食物自己离开。

但是他没有,他一直在等我,甚至用蹩脚的「啧啧」声来找我。

这一次,我同意了做他的同伴。

他还有两个其他的同伴,是一对情侣。

女生叫何露,很温柔,喂我吃鸡蛋,说话轻声细语的。

男生叫孙宇飞,他很爱他的爱人,爱到觉得自己没用。

但是这种世道下,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呢?我告诉他,如果想要保护何露的话,就一定要自己先坚强起来。

之后我有时候会回想起来,如果我当初没有这么劝他,他们会不会有别的结局呢?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分开行动,他们是不是会平安无事呢?

……但什么都晚了。

我亲眼看着坚强又勇敢的何露在我面前合上眼睛。

敏感又善良的孙宇飞变成丧尸狰狞地向我们扑来。

张铎崩溃了,我知道他很难过,我和他一样难过。

但没有伤感的时间,我只能用身体和鲜血吸引丧尸,让张铎有机会将孙宇飞的丧尸尸体回收。

最后我们亲手烧掉了何露和孙宇飞的尸体,火星盘旋上升,一如我的生命。

那时候追我的丧尸真的太多了,我的身上都是他们造成的伤口。

原来狗也会伤口感染,我躺在后座上,奄奄一息地想着。

张铎很难过,我能感受得到,他甚至都不敢和我大声说话,他不停地和我畅想着未来。

还有,他开车真的很快,每一次颠簸我都会很痛,但是我没有说。

因为我知道,他只是想让别人快点救救我。

好可惜,我最后还是没有撑住,张铎的哭声环绕在我耳边,我好舍不得他。

可能是上天听到了我的愿望。

我竟然又醒了,而这次,我眼前最先出现的,是人类的手。

我重生成了人,我还找到了张铎。

他红着眼睛看着我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但看着他的我真的好开心。

或许,我也算是一个运气好的女人不是吗?

 (全文完)

作者:沈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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