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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控制欲极强的病娇喜欢上是一种什么体验?

1

黑暗。死寂的黑暗。

空气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我瞪大双眼,但什么也看不到。我挣扎着想要逃脱,但四肢完全无法动弹。唯一能动的就是我的眼珠,它惊慌地转动着,想要寻觅黑暗中的怪物,然后远远地逃离。

冰凉的触感慢慢滑了上来,从脚到腿,再到腹部、胳膊……我知道那是怪物在肆虐。它逼近我的身体,放肆地探索着我身体的每个角落。

我害怕地想要大叫,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我的心底能听见我的叫喊,那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怪物越来越近,我甚至能感受到 ta 的呼吸声。ta 的呼吸居然是温热的,热气扑在我的脖子上。

然后 ta 伸出舌头,做着更龌龊的事情。

我汗流浃背、冷汗直冒,不断地在内心呼救,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听见我的叫喊。

我陷入了无穷的绝望。

2

轻柔的摇晃将我从噩梦中拯救出来。睁开眼,面前是男友写满担心的脸,还有小夜灯温暖的橘色光芒。

不是一片黑暗……我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地。

莫宇摸摸我的侧脸,温柔地帮我擦了擦汗,然后把我揽进怀里,像哄小孩一样安慰,「没事了,不怕,都是梦而已……」

他的动作十分娴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每当我从噩梦中惊醒或者被他唤醒时,他都是这样对我,像对待一个珍宝。

这让连续做噩梦的我感到一丝宽慰。

做噩梦已经快半年了。

即使已经离开了那个恶魔半年,那股痛苦也如蛆附骨般紧紧缠绕着我,在每一个深夜侵蚀着我的大脑,将我带回那无可言说的 13 天,一遍遍重播着那段恶心的记忆。

最可笑的是,我连那个恶魔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半年前,我被一个人绑架了,在黑不见光的地下室,被囚禁了整整 13 天。

那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噩梦。

但不久以后我会发现,这仅仅只是噩梦的开始。

3

半年前,我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每天在钢筋水泥的写字楼里上班,下班后搭乘地铁回到拥挤的出租屋。有时候我会幻想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发生,比如我其实是某个大佬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然后被迎接回家,瞬间变身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当然,这些只是无聊生活的调剂品罢了,内心深处我很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白领。我从来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生活中真的会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但不是什么好的大事。我被莫名其妙绑架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中,四肢都被结结实实绑住了,不仅这样,连嘴巴也被胶带贴得严严实实。

我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被人绑架了。

背后结实又柔软的触感告诉我,这是一张至少一米五宽的大床,而我四脚八叉地呈大字形躺着,毫无尊严可言。

大脑飞速转动着,寻找着每一丝可能性。

我得罪了什么人吗?是之前有个好项目没有让给一个女同事,所以得罪了她吗?那个女同事和我差不多在同时期来到公司,目前职级也差不多,而晋升的名额只有一个,想当然她会把我视为对手。

我们俩小矛盾不断,总是暗地交锋。最近我隐约有赛过她一筹的架势。但要说她因为敌意做出这种事也不太现实啊,谁会因为讨厌同事就把对方关起来呢?

排除了这个可能后,我试图找出其他的嫌疑人。但脑袋空空如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怀疑对象。一个小上班族,哪里有机会结识什么仇家呢?

我想,我大概是被一个变态给绑架了。

一个在黑夜里遮掩身姿,到处寻觅猎物的变态。

4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的意识缓缓下沉的时候,我听到了门嘎吱作响的声音。

我立刻清醒了过来,神经绷紧成一根弦,大气也不敢出。

有脚步声轻轻逼近,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脚步声在我身侧停止了,然后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ta 应该还没走吧?ta 在干什么呢,在静静观赏他的猎物,欣赏猎物从上到下每一个毛孔散发出的恐惧吗?

我绷紧了身子不敢动弹,不知道这个变态会做出什么,但 ta 什么也没做。脚步声又响起了。是朝着来时的方向。我着急了,发出唔唔的声音,想引起对方的注意。但 ta 的脚步声顿了一下后,又朝着门的方向走过去,然后打开门离开了。

屋子又恢复了沉寂。任凭我再怎么叫喊也没有任何回应。

惨了,ta 是打算把我饿死,还是准备等到合适的时间,再做什么变态的举动呢?

仿佛在黑暗中过了一个世纪。

好饿、好渴、好困……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我快要崩溃了。

最先崩溃的是我的膀胱。尿意实在憋不住,怎么挣扎也没人理会,最后我屈辱地尿了出来,尿液浸湿了我的裤子。

这样不吃不喝,不能动也不能和人交流,甚至不能和自己说话,一个人能顶多久?

人在不进食的情况下能存活几个星期,不喝水的话最多只能活一周左右。

在我就要顶不住的时候,变态再次进了屋。

「我会给你喂点水。你不要叫,否则我会立即出去。这里没有人来,你叫也没用。」ta 说话了,听起来似乎用了变声器,分不清是男是女。我晕乎乎地同意了。

ta 靠过来,撕开我嘴巴上的胶带,然后用棉签蘸着水触碰我的嘴巴。刚开始我的嘴巴那块都没有知觉了,但接触到生命之源以后,我主动伸出舌头,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不能整个杯子吗,我快不行了。」我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嘶哑得就像八十岁的老头。

ta 没有吱声,不急不躁、一点一滴地喂着水,我还没有满足就停止了。

然后 ta 贴上新的胶带,又出去了。

「唔唔!唔唔!」我在后面挣扎、嘶叫,ta 置若罔闻。我再度陷入绝望中。

后来也是一样。每次在我快顶不住的时候,ta 就翩然出现,用棉签蘸水往我嘴里送。我想要水、想要食物、想要跟 ta 说话,但无论我怎么哀求或者破口大骂,ta 都毫不回应。

再后来我也不反抗了,甚至在 ta 过来的时候还会有一丝高兴。

仿佛 ta 是上帝,掌控着我的生死。

我想我知道了这个变态的目的。ta 想要我屈服,从身体到灵魂。

5

我像个死鱼一样毫无尊严地躺在床上,身下充满了潮湿和黏糊糊的排泄物。

终于,变态把我换了个位置。

再次醒来时,我坐在冰凉粗糙的地面,双手被别在身后铐着,双脚被一根粗粗的铁链圈着。但浑身十分干爽,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空气里也没了难闻的味道。不过一想到是变态给我换的衣服,我就止不住地犯恶心。

「你听话,就能吃饭和使用马桶。」

变态开始拿着勺子,往我嘴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粥。那是一碗皮蛋瘦肉粥,散发着米饭、肉类和蔬菜的香气,热腾腾的,暖到了我的心窝里。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食欲了,吃了几口后却感觉越来越香,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

但变态很慢条斯理,始终保持着 ta 的节奏。

ta 每次给我喂饭都是这样,耐心得像在给不能自理的小孩子喂饭,我竟感觉到了一丝温柔,然后内心被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症状吓到。

靠墙往左边走几步是马桶,往墙壁对面是床铺。

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屋子,只是我有了更多的自由。一个房间大的自由。

我顺从着变态,每天乖巧地吃饭,安静地作息。如果 ta 只是想要这么一个玩偶,在无法逃脱的情况下就先配合吧。

我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逃离的机会。

但一个人能在黑暗中等待多久呢?只怕等不到那一天,我就已经崩溃了。

某天晚上,我被一阵异物感惊醒。

有个东西顺着我的脚继续往上,摸到我的小腿、大腿。

是变态!

嘴巴依然被胶带贴着,我大声尖叫但发不出声音;我剧烈地挣扎着,但毫无用处。我像个待宰的羔羊,赤裸裸地迎接着猎人的屠刀。

ta 逼近时,我甚至能感受到 ta 的呼吸竟然也是温热的。ta 甚至还做出更龌龊的事情。

那几天我流尽了眼泪。

变态每次在我睡着后都会过来。我想要挣扎着不入睡,但可能吸入了什么气体,最后还是会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然后清醒过来,用清醒的神经感受着变态的凌虐。

我感觉我的身体和灵魂分离了,身体是我的,但它也已经不是我的了。而我的灵魂也被钉在了地上,一遍遍地被践踏。

我被弄脏了。

很多女孩被侮辱后都会产生强烈的自卑感,一种「我被弄脏」的感觉。这种感受是这样的痛苦,撕心裂肺、令人发狂。

那时候我才 24 岁,还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拥有爱情了。我甚至可能不会获救,会在这片黑暗里被折磨到发疯,然后某天被失去耐心的变态杀掉分尸。

直到莫宇出现。

6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光明。

许久未见光明的我被拿掉眼罩,暴露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颤抖着流下了眼泪。模糊的视野里,我看到一个男人担忧的脸。

我向墙角躲去,不敢相信面前的人,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变态的游戏。而面前的男人温柔地安抚着我,柔声地叫我不要害怕,将我从恐惧的情绪中带离出来。

他拽了拽铁链,又找了些工具,粗粗的铁链纹丝不动。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变态回来后我们俩可能都会没命。

莫宇当机立断,决定单独出去报警寻找救援,让我假装一切都没发生,防止变态回来发现不对劲。

我一边哭一边求他不要走,不要再让我待在黑暗里。

「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再坚持一下下,好吗?」莫宇的声音像清冽的山泉,眼睛里散发着坚定而诚挚的光芒。他轻抚我的面庞,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而他整个人似乎在发光。

我想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爱上了莫宇。

他简直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天使,将我带离这片暗无天日。

莫宇履行了承诺。警察比预料中来得还要快,从始至终,变态都没有出现。

我们离开了那个地下室。

后来我知道自己已经失踪十三天了。变态用我的手机给老板发了请长假的消息,公司的人根本不知道我失踪了。父母中途联系过我,而变态都回复说工作忙,从不语音或者视频。

我的失踪对这个世界来说,就像一滴水进入大海,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莫宇那时候住在郊区,每天都会出去跑步。他发现附近一个废弃的仓库经常有个男人出入,但又不像是去仓库拿货什么的。莫宇留了个心眼,某天偷偷潜入了仓库,发现了地下室和地下室里被铁链锁住、蒙住眼睛的无助女孩。

事后他对我说,当时的我瑟缩在墙角,简直分辨不出性别。当眼罩被摘下后,整个人依然散发着强烈的不安全感,像只被狠狠伤害过的猫咪,激起了他强烈的保护欲。

我们成了恋人。

听起来有些可笑,被绑架后,母胎单身 24 年的我找到了对象,对象还是将我救出来的人。一切和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一样不可思议,我简直要怀疑被绑架是不是找到对象相应付出的代价了。

但我宁愿这一切没发生过。

逃离地下室后,我每晚都会做噩梦。梦里依然是一片黑暗,我无助地被绑在床上,被堵住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看不清脸的变态是一个形状不明的怪物,有时他有冰冷的触手,有时他有可怕的呼吸。怪物对我肆意践踏,而我毫无办法。

每个夜晚我都要感受这种恐惧。

警察说地下室和仓库被一个有案底的在逃犯人长租了下来,那个犯人被通缉了快两年,最后一次出现是在 A 市,但之后就潜逃去了其他地方。绑架我的变态有很有可能是那个通缉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 A 市,还绑架了我。

「他犯了什么罪?」

警察回复道:「金融欺诈。」

我皱起眉头,觉得没那么简单。变态绑架我并不是为了金钱,只是为了自己某种变态的嗜好,这一点在 13 天朝夕相处中能感受到。很难想象一个欺诈了犯,会做出这种事情。

「当然,不排除有其他人利用仓库的可能。」办案警察补了句,「我们会持续盯着那块,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的。」

在变态被抓到以前,可能我都要与这种痛苦不安为伴了。

7

我频繁地做噩梦,不敢一个人出门,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也很害怕单独待在家里,生怕变态会撞开我的门。我甚至会想象每个隐蔽的角落,都有个变态悄悄地潜伏着,在我不经意间冲出来。

床底下、衣柜里、窗帘后……我发了疯地一遍遍检查着这些地方。

我去了医院,医生说这属于创伤后遗症。

戴眼镜的秃顶医生对着电脑打字,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吃了白菜炖肉,「失眠、噩梦、焦虑、警觉,是创伤后遗症的现象。你说你被绑架了是吗?绑架犯对你做什么了吗?」

我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哽咽着没法说出一个字。

医生透过眼镜不咸不淡地看过来,「你整个人还好端端的,没什么必要焦虑啊。能被警察救出来已经很幸运了。」

「要再做些检查吗?吃药也可以。但其实没什么必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调整过来……」

医生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那些声音却变得很遥远,宛如隔着一层雾气,却一刀刀戳中我的心脏。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了诊室。

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撞在一个白大褂身上,我惊慌地跳开,「对不起!」

抬眼是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莫宇。

被救出来后,他探望过我好几次。虽然说只是同情,但也显得略频繁了。我甚至怀疑莫宇是不是就是变态,自导自演了绑架和拯救的戏码。警察也想到了这一点,表示对莫宇进行了详尽的调查,他并没什么作案时间。我这才放下心来。

「你没事吧,怎么来医院了?」莫宇关切地问。

我有些尴尬,事发后我似乎丧失了和人正常交流的能力,「你,在这里做医生吗?」

其他人的眼神好奇地看过来,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我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莫宇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紧张,温和地笑笑,「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下?」

温和得让人难以拒绝。

莫宇原来是个医生,在这家医院的牙科就职。听说我来精神科挂号后,他十分关心。也就是这之后,我们的关系渐渐密切了起来。

他常常找我,约我一起出去玩。我找借口不出去,他居然直接找上了门。

他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质外套,手里提了一堆菜,瞪大眼睛无辜地看我,「你肯定没好好吃饭吧,喏,我都看到你的外卖盒子堆成小山了。不想出去的话,一起在家吃个饭吧。」

我有些发愣,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就走进了我的屋子,娴熟地放下菜,仿佛他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他大步走向厨房,开始洗菜切菜。

我有点被搞蒙了,毕竟我们还不太熟。但,这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就着阳光,我们吃了一顿温暖的午餐。

在莫宇的鼓励下,我开始有勇气正常地出门,还和他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公园、游乐场……已经关闭的心,在细水长流下打开一道裂缝。

恋爱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水到渠成。

用莫宇的话说,他只是不想看到一个无辜的女孩生活在痛苦之中,而且这个女孩还挺可爱的,于是想为她做点什么。谁知道接触着,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和莫宇交往一个月后,我们搬到了 B 市。这是个南方城市,每条街道都有香樟树,春末夏初的时候会有很好闻的淡淡的香气。

A 市有太多残酷的回忆,我想也许换一个地方,就能重新开始生活。莫宇毫无保留支持了我的想法,找新的医院、搬家,一切都亲力亲为毫无埋怨。

我是幸福的。

即使每晚都在做噩梦,但身边有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这让我感到非常安心。

清晨的阳光将我唤醒,噩梦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好歹后半夜被莫宇叫醒后没再做梦了。

房间外飘进来食物的香气,我走出房间,莫宇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热乎乎地冒着热气。

他解下围裙抱住我,在我脸上来了个黏糊糊的吻,「悦悦,吃早饭吧。」

桌子上只有一份早餐。「你不吃吗?」

「啊今天院里有个大会,我得赶紧走了。宝贝别难过哈,晚上我早点回来陪你。」莫宇又是一顿哄,像哄小孩似的。

「对了,药别忘记吃哦。」莫宇叮嘱了一番就出门了。

桌上饭碗旁边摆着一个药瓶,上面是看不懂的英文字母。莫宇说这个对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有帮助,每天都会提醒我服用。

8

莫宇离开后的屋子,立刻显得空荡荡的。

我吃完饭洗了碗,开始躺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中午加热下莫宇提前做好的午饭,然后小睡会。下午的时间更加富裕,看电影、打游戏、做瑜伽……我几乎提前过上了退休养老的生活。

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但真无所事事的时候,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离开地下室后我先是在家里休息了一段时间,但状态并不好,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能引起巨大的恐惧。

我也不敢出门甚至是拉开窗帘,会害怕外界有双病态的眼睛正在死死盯着我。那种外人无法进入的、人多的安全场合,反而更让我心安。

公司就是一个满足这条件的地方。

我很快去上班了,但那些不堪的回忆纠缠着我,有时像一闪而过的火花,突然就占据我的念头。也许是在开会,也许是在写文档,突然恐惧从脚底升到头顶,整个人颤抖着说不出话,也无法和别人正常交流。

一开始同事还会表示安慰,但很快大多数人就对我敬而远之。

某个晚上组里聚餐回来,领导单独留我在公司楼下说话。「韩悦,你碰到那样的事,状态差也很正常,大家都很理解你。但是身体很重要,还是先保养身体比较好。」

之前领导已经表示过关心,不知道他再次提这个是什么用意。

他说话和和气气的,「不过公司是一个集体,大家都是需要上场打仗的战士。每个人都得发挥最大的作用,才能在业务上做出成绩。所以,那些生病伤残的战士,还是得回家休养……你,明白我意思吧?」

「额……」我皱了皱眉,敏锐地察觉到话里的劝退意味,「但,但是……」

「你回家好好休息吧,提个离职申请,我会尽快帮你批的……」

问题是我才工作两年,还有自己和父母要养,怎么就这样断送掉我的职业生涯呢?996 是很难受,但对一个社畜来说,没有收入更难受。我想说点什么挽回。

但突然,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顺着看过去,是莫宇。

他把我往他身侧拉了过去,我大半个人歪在他的怀里,能嗅到他身上清新的男士香水气味。

他牢牢抓着我的胳膊,力道却掌握得刚好不会弄疼我。一贯带着温和微笑的脸上,此刻出现了严峻的神情,「身为老板,对碰到困难的员工卸磨杀驴,不太厚道吧?」

「……你是谁?」领导面色立刻垮了下来。

「您不用管我是谁,这工作我们不干了,为您这种老板干活,一点也不值得。」莫宇的语气礼貌又铿锵有力,领导的脸立刻就红了。

莫宇没给他骂我们的机会,说完就拉着我快速闪人了。

我们穿过玻璃幕墙的写字楼,穿过挂着工牌的男男女女,最后来到文创园的人工湖边。

「你干什么,你这样我还怎么工作?」我大口喘着气,愠怒地呵斥他。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湖水在路灯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地流动着。连带着他的眼睛,都在闪着光芒。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莫宇的声音也温柔得像溢出水来。

其实,我不该怪他的。

「是啊,其实我确实不想干了,感觉还是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鼻子突然酸酸的,我狠狠耸了几下鼻子,「对不起,其实我应该谢谢你,这样正好我也不用花时间提了……」我说着,眼泪就一颗颗砸了下来,但表情依然尽力装作若无其事。

然后,我被揽进了一个怀抱。

接着眼泪就一发不可收拾,我枕在莫宇的肩头哭了好一会,眼泪把他的衣服都打湿了。

那时我们还没有正式成为男女朋友。

经历那次事件后,我就辞了工作,全心在家休息。

再后来莫宇成了我的男朋友,也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

9

躺在家里做咸鱼的我,无聊到用脚趾头扣地。

绑架事件已经过去半年了,最近除了依然会做噩梦,正常的生活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影响了。也许,是时候回到社会做一个正常人了。

于是当莫宇晚上带我去餐厅吃饭时,我兴致勃勃地提出了要找工作的提议。

「你今天这身不错哦,是专门为我打扮的吗?」莫宇露出坏笑,「这么好看,我可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到。」

今天我穿了一身淡蓝色的裙子,还特地化了些淡妆。我准备将今天当成一个重要的日子,对莫宇表达爱意与感激。

说了一些肉麻情话后,我提出想要找工作,「最近我感觉状态已经好很多了,一直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我准备开始找工作……」

莫宇的脸色突然变了,是我从没见过的冰冷神色。不过那冰冷转瞬即逝,快得像是我的错觉。他笑着说道:「悦悦,你不用担心工作,我说了会养你的,难道你怕我养不起你?」

「不是啦,只是每天在家没事做也很无聊。而且我现在状态好多了,去工作多接触一些人应该会更好。」

「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在家再休养一段时间吧。你不是每天还在做噩梦吗?这个状态去工作的话,病情会恶化的。」莫宇关切地说。

「可是……」

「听我的,我是医生哎。我还为你专门学了那么多精神科的知识,不要质疑一个医生的专业哦。」莫宇故作正经。莫宇是牙科医生,但遇见我后学习了很多精神科方面的知识,还考了一些证书。

「来,别光说话,菜都快凉了,快吃吧。」说着他往我的盘子里夹了好几块菜。

我点点头,虽说莫宇是为我好,但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难道我现在真的没法工作吗?这样家里蹲的生活要持续多久呢,莫宇又能接受这样无能的女友多久呢?

我掩饰住了失落的情绪,毕竟莫宇都是为我着想,我不能让他难过。莫宇优雅地吃着饭,说些医院里的趣事,我配合地微笑着。

结束后莫宇去买单,我坐在座位上发呆。一个年轻的小哥突然过来搭讪,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还找我要微信。我礼貌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有对象了,他居然一脸自信地说,有对象也没什么,交个朋友而已。

现在的男孩子都这么奔放吗?我有点被吃惊到。不过看来我好好打扮下,还是很有魅力的嘛。

莫宇回来盯着那个男生离去的背影,声音有些不愉快,「那是谁?你们说了什么?」

「没事,就是搭讪的,不过我告诉他我已经有对象了。不过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说做个朋友也行……」我眉飞色舞,而莫宇的脸色越来越低沉。

我意识到不妙,噤住了声,「吃醋了?」

莫宇点了点我的鼻子,神情放缓了些,「那可不,你是我一个人的。下次不允许你穿得这么好看出来了,记住,只能穿给我一个人看。」

看他这副傲娇的小样子,我的心里美滋滋的。

10

我又提了好几次要工作,莫宇都巧妙地劝阻了。最后我有些恼火,「工不工作是我的事情,你没有权力干涉吧。」

莫宇直愣愣地看着我,一双星眸隐晦不明。

我意识到这话说得有些伤人了,赶忙道歉:「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都是因为关心我,这些我都明白的。但整天待在家里,真的很无聊……」

莫宇点了点头没再劝说,让我继续休息两周观察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出去工作。

两周后我开始积极投递简历,找了一份广告公司的策划工作。

入职的第一天,莫宇特地送我到公司门口。

「怎么样,有信心吗?」莫宇挑眉轻笑,帮我整理了下衣领。

我深呼一口气,做了个鹿小葵式的 fighting 姿势,走进深不可测的摩天大楼。

工作肯定会有压力,但应该会比较充实,我是这么想的。不过真工作以后,还是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

甲方的要求一变再变,案子能改上几十版;就算偶尔不是那么忙,所有人也都要待在工位上加班,卷成麻花的形状。

也许是身心俱疲,之前心悸、失眠、焦虑的症状全都浮现出来了。尽管这期间莫宇还是让我坚持服药,防止病情反弹。

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我强忍着给自己打鸡血,没向莫宇抱怨一句。

直到又一个加班的深夜,方案被老板不带脏字地骂完后,我趴在工位上一边哭一边改。莫宇发消息问要不要来接我,我回复说不用待会打车回家。

下楼后,莫宇已经站在了门外,温柔地浅浅微笑。天知道他等了多久。

我突然想起了成为恋人前,他看到老板逼我离职,然后拉着我带我跑过园区的那次。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么亮。

我扑到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其实本来感觉没那么委屈的,但看到他在这里的瞬间,那股委屈劲全都上来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莫宇总是待在我这边保护我。想到这一点,我哭得更不能自已了。

莫宇拍着我的后背,轻轻地哄我。

我又辞职了,自己目前的状态确实不太适合这种强度的工作。虽然还是很不甘心,但毕竟身体最重要。我打算之后好点,再找个清闲点的工作吧。

莫宇特地把我父母请过来,说有亲情陪伴对心理状态的改善有帮助。

我和莫宇已经到了见父母的地步了吗,这会不会太快了点?我有些犹疑。不过爸妈对这个医生准女婿倒是十分满意,他们最希望我找公务员或者医生当男友了。关于我之前被绑架的事,父母还被瞒在鼓里,我怕他们担心,一直没告诉他们。

而且说真的,我父母在安慰人这件事上并没有太大帮助,从小到大都是他们在逼着我学习和往前走,像那句话说的,他们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不太关心我飞得累不累。

工作以后我也向他们抱怨过压力大,他们的回应永远是「哎呀干啥不累」「这就是生活」,后来干脆懒得说了。除了过年我很少回家,回去也只是听他们强行灌输价值观罢了,什么谁家孩子律所一单挣了多少钱,谁家孩子嫁了个高富二代。

这次他们过来,莫宇用的理由是我工作压力大已经得了中度抑郁,虽然问题不大,最好还是在家休息。他遵循了我的意见,只字未提我被绑架的事。

听说莫宇为了我特地考了相关的证书,他们看莫宇的眼光又亮了几分,还时不时旁敲侧击结婚的事。

「哎呀妈,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这么逼我和莫宇了。我们只是在谈对象,以后怎么样还说不定呢。」

我妈露出我都懂的神情,「啧,你这小孩,不结婚就住在一起像什么样?而且要是没那打算,莫宇会把我们叫过来?这就是准备要结婚了你懂伐?」

我翻了翻白眼,心里小鹿乱撞。

父母走后生活恢复了原样,莫宇白天出门上班,我在家里咸鱼瘫等他回来。很快我又有点闲不住了,所以你说这人不就是贱吗,有了工作嫌累,没有事干又觉得无趣。

这次我打算找个轻松点的工作。

正好朋友圈里有个之前认识的甲方在招聘,是一个从事绘画艺术品展览和交易的画廊,朝十晚五十分诱人,上班时间正好和莫宇在家的时间完美错开。我立刻应聘了这个岗位,没有告诉莫宇。

这次一定要好好干,不能让莫宇笑话。

画廊坐落在一个文创园里。这份工作比较简单轻松,还能接触很多优秀的绘画作品。

这天我站在一幅刚展出的新画前,呆愣愣地注视着。

画里不同的颜色斑驳错落,包裹着一团暧昧不明的形状。

不知道为什么,某种东西击中了我的心脏,令我无法移开视线。我长久地凝视着,仿佛看到了作画者的癫狂,他的痛苦和悲伤、压抑和无助,通过这些笔触完美地流淌出来。

「你喜欢这幅画吗?」

清朗的男声响起。

我顺着目光看过去,这是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他的皮肤很白,乌黑的头发和眼睛,鼻梁秀挺,唇色有些苍白,透露出一丝脆弱的病态,却又显得唯美。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乌黑如墨的眼睛,清澈得能看见你自己的倒影。

好一张清雅绝伦的脸,我竟有些看呆了。

见他不说话,我意识到他在等待我的回答。

11

「这幅画看起来像是一个人被无数复杂的东西裹挟着,让他觉得非常压抑和痛苦……说喜欢可能不是很合适,但作画者表达出来的这种情绪确实击中了我。当然,这也许不是画家想要表达的意思,可能只是我从观众角度感受到的情绪。」

下午两点钟的画廊没什么人,空调散发着冷气,隔绝了屋外盛夏的炙热。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站在悬挂着一幅画的洁白墙壁前,看起来如同另一幅优美的画。

我尴尬地笑笑,「只是个人观点而已。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先生?」

「你说得没错,艺术品是让人欣赏的,每个人都可能感受到不一样的东西。能够让观众受到触动,它就已经实现大部分价值了。」

他对着我礼貌地微笑,气质出尘,如雪地里盛开的莲花脱离俗世,「稍微探讨下,没关系的。」

我突然起了好奇心,「那另一部分价值呢?」

「画家本人想要表达的,复杂的、庞大的、不为人知的情绪。可能就算一万个人能感受到画家想要表达的含义,那也不是画家真正感受到的。」

他注视着画作,目光悠久而漫长。

我恍然大悟,「这是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呀,不仅是画家与观众,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另一个人所有的感受。这是人类的天性。」

看他有些忧伤的样子,我又补充了一句,「但这样也没关系,关心彼此的人互相了解对方,去尽可能体会对方的感受,这个过程也很美好,不是吗?」

说完我察觉自己可能说得过多了,向一个顾客表达这么多私人的意见,对一个服务者来说并不合适。

但面前这个男人有一种神秘的气质,让人下意识地感到不好相处,又不由自主地想要一探究竟。

「很有趣的看法。」他不置可否。

男人让我介绍了其他的展品,还进行了很多丰富的探讨。并且用的都是平等交流的语气,如同两个君子之交的朋友。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这里的员工。

临走前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周伽梵,有机会再见。」

我站在画廊里,看他的背影像雪花般飘远,竟然有些哀伤。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孩子,但同时又对他有模糊的熟悉感。似乎很久以前在我的生命里,也出现过一个很相像的人。

算了算了,我哪里认识这种人,看他的衣着打扮非富即贵,不是我这种平民能接触到的。我拍了拍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清空。

五点画廊收拾关门,我踩着点脚底抹油离开了。得在莫宇到家前回去,这样他才不会发现。可能是一种羞愧和不服输的心理作祟吧,之前两次在莫宇面前因为工作而失控,这次我很想做出点什么。

我不想让莫宇看不起。

回到家还很早,我主动做了几个莫宇喜欢吃的菜。莫宇回家后,看到的就是满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和系着围裙的我。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他眼里的惊艳。

「悦悦,今天怎么突然做饭了?」

「不能老是你做饭呀,我什么事也不干,像什么样子。你看,是不是很有贤妻良母的感觉?」我故意拉起围裙,右脚向后膝盖弯曲,学中世纪贵族鞠了个躬。

莫宇似乎很满意,满眼放着光。

吃饭时莫宇一如既往地聊着些医院和社会里的趣事,提到一个富二代女孩和某个男明星的八卦时,我突然想起了今天那位客人,于是兴高采烈告诉莫宇,自己今天见到了一个气质很独特的男孩子,他的气质绝对可以去当明星了。

莫宇立刻停下夹菜的筷子,「你今天出门了?」

「呃,下午没事出去逛逛嘛。」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有点发虚,「来多吃点这个排骨,特地为你做的。」

可千万不要让莫宇发现了,在我正式告诉他之前。

12

后半段的饭莫宇吃得心不在焉,虽然还是会倾听我的话,时不时露出微笑和几句有趣的评价,但能看出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敏锐地察觉到莫宇有一些心事。

「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莫宇一脸无辜,「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我耸耸肩,没再说什么,饭桌变得有些沉寂起来。

我恍然意识到这片寂静从何而来。以前莫宇总会在饭桌上谈笑风生,又或者那时我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哀愁中,只汲取着莫宇给予的温暖,根本没有关注他的状态,他是在说话还是沉默,是真的开心,还是仅仅为了让我开心。

啊,我简直是个渣女。

我决定,要对莫宇好一些,再好一些。

996 的工作和 1055 的工作可能真的天差地别。

画廊的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确实轻松很多。没顾客的时候,我可以静静发呆一个下午,或者捧一本画册静静欣赏,或是看门外人潮涌动,室内静谧无比。

除了噩梦在继续,我的其他症状差不多已经消失了。

果然不是打工人的问题,而是工作的问题,我暗戳戳腹诽道。

周伽梵又来了。

这次他穿着铅灰色的 T 恤,眉目如画、姿容胜雪,清清爽爽,看起来宛如刚下课的学生,少年感十足。

他应该是那种沉浸在书本和自己世界里的学生,学生时代肯定有许多女生迷恋着他,把他写进自己的日记,追逐他的一举一动。

我情不自禁凑上去,「先生,有什么能够帮您?」话刚出口又有些后悔,他还能记得我吗?

周伽梵似乎认出了我,轻轻点点头,「你好,又见面了。」

我注意到他在看的画。

相比于上次和周伽梵聊到的那件作品,这幅画的基调非常明亮温暖。画作内容是一片蓝天下的草地,焦点凝聚在一个转身正面观众视角的女孩身上。风把她的裙子吹得扬起,连带着画面有了水波般荡漾的质感。整个画面朦朦胧胧,有些莫奈的风格。

「画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画这幅画的呢?」

「应该是很温柔的心情吧,也许这是对他很重要的人,或者是很欣赏的人,所以画面才显得这么明亮温暖。」

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他清澈的眸子,当眼眸垂下的时候,莫名给人忧伤的感觉。

「又或许是重要的人即将离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描绘出对方最后一个笑容。」周伽梵轻轻说道。

他看起来这么年轻,为什么似乎掩藏着无数的忧愁呢?我突然有些难受,仿佛看到了这半年里一直被折磨的自己。

也许每个人背地里都在经历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只有自己能感同身受。

我开始一点点好起来。整个人白天的状态和被绑架之前,基本没什么不同。

周伽梵开始经常光顾画廊,而且都会挑人少的时候来。当然,我们这个小画廊除了周末节假日,平时确实也没什么顾客。

大多数时间,他都会跟我聊上几句,从画作聊到画家、某段历史时期。熟络起来后,我们开始谈到彼此。

但周伽梵为什么会光顾我们这个画廊呢?

画作并不是每天更新,即使是最忠诚的顾客也不会每隔两三天来一次。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怀疑,他是不是为我而来。

13

这种怀疑在好几次在其他地方与周伽梵偶遇时达到顶峰。

但他清澈的眼神看起来真的就是凑巧,我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往那方向去想。

我把这个怀疑告诉了闺蜜黄娜娜。

黄娜娜是我从小一起玩的朋友,直到初一我们还都在一个班,是那种无话不说、两肋插刀的好朋友。但初一下学期我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好几个月学业,学习进度跟不上,于是留了一级。在那以后,我和黄娜娜的联系就渐渐变少了。

说来也巧,最近我在 B 市重新遇到了她,她也在这里工作。

黄娜娜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她从小就胆子大,脑子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还喜欢搞一些正常女孩不会做的事情,比如掏鸟窝养小鸟、把蚕茧放在胳肢窝里捂出小蚕。即使是成年以后,那份古灵精怪和狡黠还是可见一斑。

虽时隔多年,但我们聊起天来还是迸发出了幼年时期的亲密感。我们吃饭、唠嗑,分享着这些年的趣事,再度成为无话不说的好闺蜜。只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她,那就是我被绑架的事。

那段最黑暗的经历被我深埋心底。

当我对她说经常在画廊碰到一个客人,还有时会在外面偶遇时,她正鼓着嘴狂吸奶茶。

「莫非,他是想追我?」我有些害羞和忧心忡忡。

她吸了一大口珍珠在嘴里嚼,上下将我打量了一番,「如果他是个正常的男人,那应该不是追你。」

我翻了个白眼,「为啥就不是了,我们家莫宇那么英俊帅气,还不是他追的我!」

黄娜娜表现出非常困惑的样子,「这一点我也没想明白,你又没钱,说美貌吧也没有太出色,实在想不到他看上你哪一点。」她转而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你要小心点,也许他对你另有所图。」

来了来了,这毒舌和妄想症又来了。不过我们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正因如此,和她相处才特别轻松。

「他都和你说什么呢?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对象否?」

「我们主要还是聊一些绘画作品,再就是画家之类的生平,也会延伸到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事情。他的背景倒是没怎么提到过……」

「那他有问过你情感方面的事情吗?有约你吃饭之类的吗?」她十分老练地问道。

「那倒没有。」

「那应该没啥事,目前对你还没有什么想法。」黄娜娜灌下了最后一口奶茶,「除非他是一个老手,一点点地把你圈进他的海王圈套。对了,你家莫宇最近怎么样呀,有没有露出什么图谋?」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梗她怎么就玩不腻呢,真是不想理她。

之前黄娜娜总缠着要见莫宇,说一定要帮我把关,我就带她回家吃了个饭。饭桌上她和莫宇相谈甚欢、有说有笑,完全没拿莫宇当外人。

见完后她的评价是,上上下下无可挑剔,能追我是个谜题,就老私下拿莫宇和我的事开玩笑。她老是说我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很容易吸引老虎和豺狼吃干抹净。

这早就吃干抹净了,还能图谋啥?想到这里,我老脸一红。

14

我抛下了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撇开了对周伽梵的怀疑。人家一看就是不缺钱和女朋友的,就像娜娜说的,怎么会看上平平无奇的我呢?

这么想着舒了一口气后,和周伽梵相处更加自然了。

我们聊天,从天南聊到海北,聊着普通人不会聊的话题,聊起各自的生活。渐渐地我开始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我们已经触碰到各自灵魂的一小部分。

莫宇依然非常关心我,总是提醒我吃药。倒是我自己经常忘,吃得断断续续的。不过是药三分毒,既然已经好多了,也没什么必要再继续吃了。

黑暗中,怪物不动声色地靠近。

冰凉和恶心一寸寸侵蚀我的肌肤,折磨着我的心灵……

我大口喘着气,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浑身被冷汗打湿了。

莫宇注意到了身旁的动静,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起精神安慰我:「悦悦,别怕,我就在这……」好多个被噩梦侵袭的夜晚,莫宇都是这样毫不厌烦地给予关心。

「嗯,没事。」最近我已经好多了,好几天晚上都没有惊醒或者发出太大的动静,早上醒来的时候,也只能记得模模糊糊的片段。

很奇怪,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以前我做噩梦醒过来的时候,会沉浸在那种恐惧里,但现在,我很清醒地意识到那只是梦而已。噩梦不会对我造成实质的伤害,我身处的现在才是现实。

一个身边有关心我的人的现实。

「我已经不害怕了。梦只是梦不是现实,我能分清楚这一点了。」我轻声呢喃着。

莫宇揽着我的腰,把我抱紧了一点。

黑暗已经离我而去,终将越来越遥远和模糊。我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用尽全力迎接每一天。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其实黑暗一直如影随形。

周伽梵并不仅是一个喜欢艺术的画廊游客,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画廊的投资人。

这是画廊店长告诉我的。他前阵子出差,店里一直是我和另一位店员打理。他回来后有天看到周伽梵和我说话,突然私下里悄悄问我怎么认识周伽梵的。

我一脸茫然.jpg。

周伽梵是画廊的隐形大老板,店长和他也不是很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富家公子,画廊就是他的其中一项投资。

店长露出十分促狭八卦的神色,仿佛遇见了一个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现实版童话故事。我尴尬地告诉他我已经有对象了,周伽梵也知道。

再见周伽梵时,我远远地躲在一边。他和从前一样,站在画廊里光彩逼人,气质独特宛如雪山里的莲花。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那种触碰到彼此灵魂的错觉瞬间破灭了。我曾以为他也会有这种感受,但只是我自己被蒙在鼓里吧。周伽梵看着这样的傻狍子跟他聊天聊地,心里应该很是鄙视吧。

呵呵,这是在耍猴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周伽梵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

他乌黑如墨的眼睛静静盯着我,清澈中有一丝无辜和疑惑。

「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先生?哦不,老板?」我挂出客套假笑。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洁白的脸上飘起绯红,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然后他认真地看着我,「是这样的,我有时会以顾客的身份去一些店面,这样能实际体会到顾客视角的服务体验。正是因为这样,结识了非常优秀的你。韩悦,我很高兴画廊有你这样一位对顾客友好耐心、对艺术抱有热忱的员工,更高兴能认识你这样一位朋友。非常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但希望这不要影响我们的友谊。」

他这么郑重真诚地解释,我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如果说一开始是想要考察画廊,后来更是希望和你成为朋友。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聊得这么开心了……」周伽梵略带惆怅地看着我,「韩悦,我失去了你这个朋友了吗?」

他的忧伤犹如清早起雾的湖面,弥漫着潮湿不安的气息。

记得大学那会,我和一个高中起的好朋友为了一点小事闹掰了,我们互相取关了对方的微博,再也没说过话。直到工作一年后才气鼓鼓地相互道歉,表面说着一切都好、都是小事不该这么对彼此,但已经是覆水难收。

我们再也回不到之前那种亲密的阶段。

我很后悔那时候自己没有退让一步,所以现在我更不该对周伽梵生闷气,何况他也没做错什么。

「没关系,你是老板,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的,因为我也很久没有和人聊得这么开心了。」我咧开一个羞赧的笑容。

「那,这说明我们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变咯?」周伽梵小心翼翼地看过来,眼睛里散发着光芒。

听到我确切的答复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15

周伽梵说很欣赏我对艺术的热忱,希望给我升职,让我有机会去参加国外的画展,接触更多的艺术作品,亲手操办一些项目,接触国内外艺术界的牛人。

我下意识地拒绝了。我甚至都画不好一个人像,和专业人士比起来,对绘画作品的见解也只是走马观花,更别谈深入艺术产业的上下游了。这我怎么做得来呢?

但周伽梵十分严肃地对我说,他相信我对作品的感知力,而这种共情能力恰恰是文创行业最需要的。

说实话这个建议不是没有诱惑力,能够在职业道路上更进一步,并且能接触很多创意相关的东西。不同于以前坐在写字楼思考怎么薅用户的羊毛,会有更多机会看到艺术家们对世界的思考。

但自卑和胆怯让我退却了。过往那些深夜的加班、层层 KPI 的压力、熟悉新环境的痛苦又浮现了上来,还有前段时候经常涌现出的对绑架的恐惧感。这些无不提示着我,我也许真的抗压能力很差,不太适合全力投入某段工作。

最后我给周伽梵的答案是拒绝。

他似乎料到了我的回应,浅浅地笑了下,说也许有个东西能给我启发。

于是在周伽梵的授权下,整个画廊员工都可以带薪看场电影。在画廊一副白墙上直接投上了投影,令人直呼好家伙。

不过店长男给了几个眼神,他们就遗憾地耸耸肩溜走了,说还有工作要做。

电影里的主角是个经历过声名狼藉的男演员,但意外拿下了好莱坞著名导演的邀约,成为下一部戏的男主角。

派对、泳池、衣着清凉的美女,登场的都是娱乐界的大咖名人,觥筹交错中众人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男主悄悄跑到海边,一个人坐在沙滩上看着海浪发呆。

他很困惑,为什么似乎他人生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引领着他来到这片海边,但却让他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他的伴侣来到他身边出言安慰,「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艺术和人生一样充满危机,而那正是魅力所在。」

周伽梵的声音配着电影柔和的 BGM 背景响起:「韩悦,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你拥有对艺术敏锐的感知力,请你一定要相信自己。」

从他的眼中,我看到的是一个有些迷茫、怀揣期待和不安的自己。

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想抓住这个机会。

让我真正下定决心的是周伽梵的鼓励。似乎已经很久没人这么鼓励过我,注视着我的眼睛凝重地告诉我,我比自己认为的更有力量。

我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莫宇我找到了工作的事。

这天下着小雨,周伽梵便提出开车送我回家。我从车上下来后,看到莫宇撑着伞站在门口,神情冰冷地瞪着我和驾驶位下来的周伽梵。

气氛尴尬宛如火葬场,我甚至产生一种出轨被抓包的错觉。

莫宇挑挑眉,把我拽到他的伞下面,眉宇间有一丝阴霾,「悦悦,这是谁也不介绍下?」

我尴尬地嘎嘎笑了两声,「一个朋友,正好下雨送我回来了。」说完看了周伽梵眼,露出一个「求帮忙」的眼神,「这是我对象,莫宇。」

我还没打算这时候把工作的事情告诉莫宇,周伽梵是我老板的事还是先不说为妙。

「你好,我叫周伽梵,正好突然下雨,我就送韩悦回来了。既然送到了,你们进去吧。」周伽梵还站在雨里,整个人快被雨水打湿了,颇有几分无助。

「还在下雨呢,你赶紧回车里去吧。」我关切地说。

我被莫宇揽着回到了屋子里,几乎是被用力地按在沙发上。

莫宇给我倒了杯热水,眼角眉梢带着点讥讽的笑意,「悦悦,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个朋友呢?你们见过几次了?你今天出去干吗了?」

我知道这家伙的醋劲上头了,但似乎和往常又不太一样,隐约感到有些不安。我讪笑道:「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无意中遇到了,因为下雨才送我回来的……人家知道我有对象的,莫宇你不要吃醋嘛。」

莫宇似笑非笑,一副我很傲娇快来哄我的架势。

于是我飞速贴上去,使出十八般撒娇技艺,柔柔地求他别气了。

莫宇终于恢复原状,不过还是揪着我出去的事情不放,「所以你今天出去干吗了?」

「就逛逛街而已,我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

「我们不是经常晚上出去逛吗,有我陪你还不够?悦悦,你的病情还没好,一个人出去很危险。你最近药还在吃吧,没有停吧?」

面对莫宇的关切,我小鸡啄米式点头。

16

岗位调整后变得十分忙碌,每天都要恶补很多知识。和周伽梵相处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他带我参加了几场会议,见到了好几位艺术界的前辈。

另一个奇妙的世界,正对我缓缓拉开大门。

周伽梵说下周要去巴黎出差,可以带我同去,让我做好准备。

我哼着小曲愉快地回家,准备今天就和莫宇说清楚我最近在上班的事,而且老板非常看重,打算带我一起去法国出差。

我开门,突然看到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莫宇,被吓了一跳,「天哪,你怎么坐在这不出声啊?」

莫宇没有说话,我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忙走过去询问:「怎么啦宝宝,出什么事了吗?」

他抬头看我,目光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突然拽住我往下拉。天旋地转,我陷入了沙发的柔软中,被迫仰视居高临下的莫宇。

「你今天去哪了?」莫宇的声音很平静,但这种平静背后是怪异的波涛汹涌。

「我……我没去哪啊,就是下午稍微出去逛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去哪了?不要让我问第三遍。」

他脸上面无表情,虽然乍一看没什么,但和平时的莫宇相差太大,看起来简直像变了个人。平日的莫宇总是挂着微笑,时而变成灿烂的笑容,整个人弥漫着温暖的气息。

「莫宇,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所以你去哪了?」

「我就是中午出去吃了点东西,顺便去公园逛了下……」我慌张地解释道,压迫感让我几乎难以呼吸。那些黑暗的情绪又弥漫了上来,还有之前那些难以名状的瞬间,再次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呵,已经第三遍了,为什么说谎?你上午 10 点前就离开了家,直到现在才回来。昨天也是,晚上问你的时候你说没出门,但你昨天也是整个白天都不在家。悦悦,为什么对我说谎?」

「什么?」我有点发蒙,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等等……为什么你说我早上出门了?还有昨天,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出门了?」

昨天晚上吃饭时,莫宇确实问了我干了什么,我说和往常差不多,就宅在家看看剧。那会他笑了笑没说话,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我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莫宇每天都会问这个。

所以他当时就已经知道了我出过门,在故意试探我吗?

「悦悦,你到底背着我在做什么?」

看起来莫宇是真的生气了,但我也真的生气了,与其说生气,更多是恐慌,「我什么也没做,倒是你凭什么说我撒谎?」

「前天我买的摄像头到了,在客厅装了一个,防止我不在家的时候有小偷进来。但监控里没有看到小偷,而是我前脚刚走,你就后脚走了。」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所以你在家里装摄像头,也不提前告诉我?」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莫宇吗?

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异常或者歉疚,解释说是怕我一个人在家不安全,而且精神状态也不好,担心我出事。

但这并不是可以随便安装监控的理由吧,什么人会不经过另一半的同意就在家里装监控呢?

「我这几天出门是因为找到了一份工作,我想先习惯了再告诉你。因为前两次上班都很失败,我不想让你觉得我这么没用……我想着先试试看,如果能坚持下来再跟你说……」胸口一阵血气上涌,我几乎是哽咽着在说话。

也许是看我哭了,莫宇表情放柔和了许多,「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捧住我的脸擦了擦眼泪,「悦悦,我们之间有什么好丢人的呢?不工作在家里待着也很好啊,我负责赚钱养家,你只要轻轻松松等我回来……」

他这么温柔,我反而更加委屈了。

泪眼蒙眬中,莫宇的声音显得十分飘忽,「你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千万不能勉强自己。」

「悦悦,你是我选的,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

17

莫宇对我上班这件事非常在意,觉得我没有提前跟他商量非常不尊重他。他反复谈我的病情,虽然我感觉已经没什么了。

我提到最近经常忘吃药,症状也并没有恶化,应该是在一步步好转。

莫宇有一丝错愕,很严肃地说药不能停,不然难以根治,还说以后会注意多提醒我的。

当听说周伽梵就是我的新老板时,莫宇的醋劲又开始上来了,「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就是你老板?哪个正经老板会随便送异性员工回家,还只送你一个人……」

「只是凑巧,因为我没带伞……」

莫宇不依不饶,眉毛几乎能打结,「所以你已经工作多久了?」

我尴尬地笑笑,把时间缩短了点。

要是听说我要和周伽梵出差,莫宇应该会激动得把桌子掀翻吧。果不其然,我刚说出口他就炸了。

「男老板要单独带你去出差,你觉得这正常吗?悦悦,你不会天真地以为真的是单纯的出差吧?」

「不,周伽梵不是那样的人……」我下意识地辩解。

「呵,你跟他相处才多久,有多了解他?他有豪车,又是老板,应该很有钱吧?悦悦,是我满足不了你了吗,你想要找更大的靠山了?」

莫宇似乎有些生气,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听得我目瞪口呆。

「悦悦,你得掂量掂量自己……」他从上到下打量着我,宛如观察猎物的眼神,「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吸引到这种富二代吗,外表、学历还是家境?他们什么没见过,会对你付出真心吗?」

「不是的,周伽梵从来没有用这些外表的东西评价人!」我下意识地反驳,「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扯到富二代、靠山、看不看上这些东西呢?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啊。」

莫宇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这个人绝对有所图谋,悦悦你得立刻辞职。」

谈话不欢而散。

回头他又给我道歉,表示话可能说重了点,但都是出于对我的关心。他见过很多这样的男人,整天无所事事,以玩弄各种女孩为乐,有时候也会想换种口味。

我并不赞同莫宇的观点,这实在过于片面了,周伽梵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莫宇平时并不是多么仇富的人,事实上他的家庭条件也很好,而且现在的收入也很高,这套房子就是他全款买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周伽梵,他就变得这么偏激。

周伽梵有问题;

你的工作有问题,不然没有经验怎么会这么容易应聘成功;

带你出差肯定是不怀好意;

你的精神状态还不好,复杂的人际交往很容易导致其他问题,必须尽快辞职……

莫宇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些,我都有些困惑了。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我还没能力应对这一切吗?

脑子晕乎乎的,快没有办法思考了。最后我告诉莫宇那就不出差了,好让他先安静下来。

18

莫宇怎么能说出这些话呢?

即使他说的是对的,这种态度也很诡异。

是我错了吗,做事时没有顾及莫宇的感受。因为我病了,所以他格外关心我,害怕我受到一点点伤害。但即使这么想。我心里依然堵得慌,于是掏出手机给唯一的女性闺蜜黄娜娜发消息求支招,毕竟她自诩感情经验丰富(虽然只是纸上谈兵)。

听完我详细的陈述,包括莫宇没有告知我就在家里安装了监控,还试探和质问我白天到底去哪了,说话举止判若两人后,黄娜娜发了一连串的问号和震惊脸。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你家莫宇精神分裂了吗?还是被啥东西上身了?」

她说跟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莫宇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尤其对我有着非常强的占有欲。

有这么夸张吗,我发了个流汗脸。

「当时我在你家挨着你坐,莫宇全程都盯着你,我跟你有什么身体接触,他眼神就很不对劲。你一定要相信我的直觉,我看人特别准的。其实吧,也是你太不敏锐了,憨憨的,容易被人盯上。」

不会吧,明明那场饭局上全程她和莫宇聊得欢脱不行,几乎把我晾在一边。莫宇醋劲是大了点,不过那是很在意恋人的表现。

「你小心点吧,今天能给你偷偷装监控,明天说不定就要给你家暴了。」

「我前几天看了一恐怖片,里面女主男朋友一开始很好,但相处没多久就原形毕露了,只要女主不顺着他就各种狂暴。韩悦啊,你得注意点,有啥不对劲就赶紧撤退。」

虽然黄娜娜说得很夸大其词,但可能确实得注意点。关于莫宇我了解什么呢,他关心、体贴、阳光、英俊,简直是个完美的男友,我从没发现过他有任何缺点。

人无完人,这一点我也能理解。也许,我应该更关心他一些,给他更多的安全感。

我试图与莫宇更温和地交流,好好谈一谈我上班这件事。工作不是洪水猛兽,周伽梵就是一个普通的老板,谈不上什么坏人。但莫宇完全听不进去,只是板着脸让我尽快辞职。

我知道我没法说服莫宇了。

飞机票已经买了,总不能这时候撂担子不干,好不容易有份清闲有趣的工作,怎么能这么放弃呢。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去巴黎。

临上飞机前我发了一条信息给莫宇,告诉他这是我很在意的机会,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什么事都会给他汇报。

下飞机后,微信已经爆了。打开对话框,满屏的未接电话,还有各种消息,「你去哪了」「已经去了?」「立刻联系我」……

我无奈地发了条「我到了,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我」,电话铃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一边的周伽梵疑惑地看向我,用眼神询问。

我摇摇头摁断了电话,给莫宇回过去,「待会有个会议,先不电话啦,放心没事的,晚上我再跟你说哈。」

莫宇那头还是狂轰滥炸,我无奈地设置了屏蔽。

出差第一天的日程安排有点紧,我们先是去酒店放置了行李,然后开启了密集的行程。直到晚上我疲倦地躺在床上,想到得赶快回复莫宇。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绷着隐约的怒气,让我坐上明天第一班飞机回来。

我各种安慰撒娇,似乎都没起什么作用,莫宇最后直接不说话了,说等我回去再说,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敲门声突然响起。

顺着猫眼看过去,是周伽梵。

这么晚了来干什么?难道真的像莫宇说的他心怀不轨吗,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似乎刚刚洗过澡,头上碎发湿漉漉的,凌乱地贴着额角。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像个无害的小动物。

犹豫了几秒我隔着防盗链打开了门,「怎么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不在家里床上睡的话就会有些失眠,能陪我说说话吗?」

我哑然失笑。周伽梵应该不是个坏人,而且挂着哀求表情的周伽梵实在太可怜了,让人不忍心伤害。我寻思了下,想了个好办法。

「那我们在大厅碰头吧,你先下去,我换个衣服。」

等猫眼外的走廊没人了,我换上正式点的衣服前往大厅。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我们坐在窗户旁柔软的座椅上闲聊。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凯旋门在灯光映射下闪闪发亮。抬头往上看,则是亘古不变的月亮。

今晚的周伽梵似乎格外感性,他语气平静,断断续续说起了很多他以前的事。

他提到小时候他妈妈会在花园里搭起画板画画,他就在花丛草地里玩耍,玩累了会回到妈妈身边,妈妈会拿出准备好的甜点喂他。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眼神里弥漫着怀念和忧伤。

我也跟他说我以前的事,说黄娜娜掏鸟窝捂蚕的故事,说起我的家乡 C 市,一个安静的南方小城,和 B 市一样,满街道都是香樟树。

他讶异地看我,说他也来自 C 市。

「天哪,我们是老乡哎。你上的是哪所中学,我们不会也是一个学校吧。我是第一中学的!」

「我也是。」

震惊,我们相处这么久,才发现彼此竟然来自同一个城市和学校。可能是老乡的缘故,对周伽梵的亲切感顿时又多了几分。

这一晚,我出乎意料地没有做噩梦。

也许是因为隔了半个地球,连噩梦也追不过来。

在巴黎的几天非常愉快,亲身感受到一个散发着艺术气息的浪漫城市,在它的街道上行走,听着路边小店里的乐曲。历代大师的名作静静挂在展馆里,等待着后人欣赏的目光。

一开始我很担心能不能应付得来,毕竟我的英语口语不太流利。不过什么事都有老板顶着,我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19

下飞机后我拒绝了周伽梵送我回家的提议,单独打了个车回家,打算回去好好哄哄莫宇。

现在的我不仅能够正常工作,还能全心投入、迎接工作和生活上的挑战,即使遇到新的环境和人也不会过于惧怕。这是几个月前的我做梦也难以想象的。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莫宇分享这种喜悦了。

他应该也会很开心吧。能够看到恋人在阳光下勇敢地前行,应该会感到很欣慰吧。是莫宇一步步将我带离了那种黑暗的生活,他是最大的功臣。

店长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犹疑,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告诉我,而他接下来说的事简直令我目瞪口呆。

店长说我去巴黎出差途中,莫宇曾经去过画廊帮我辞职,说我有精神病,他是医生,出于对病人精神状态的担忧,也出于对画廊里其他工作人员安危的考虑,他特地来帮我辞职。

店长有些不安,「哎他说得煞有其事,而且还有医生的证明,说是你男朋友,还让我看了你们的照片。但是韩悦你看起来真的不像呀,大家都觉得很正常。所以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吗,你们是闹什么矛盾了吗?」

我如同置身梦里,电话里的声音都变得不太真切。莫宇……居然做出了这种事情?

我苦涩地道歉,之前面试隐瞒病情是我的错,因为我很害怕会过不了。但除了也许干不好工作以外,不会像莫宇说的那样有伤人的可能。

店长唏嘘了几番让我好好休息,工作上的事别担心,说周伽梵不会开除我的。这件事他是先和周伽梵说的,当时周伽梵让他别告诉我,防止影响我出差的心情。

他又开始八卦兮兮,「老板说了相信你,对你的为人非常了解,让我们别因为外人的话影响对你的看法。韩悦,有这么一个好老板真的是好福气哦。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反正你现在已经是老板身边的人了……」

我没有精神理会店长的八卦,脑袋嗡嗡地乱成一团。

回到家后我和莫宇大吵一架。

「悦悦,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的病还没有恢复,工作不只是对你自己不好,对别人也是不负责任。而且一个月拿几千块钱有什么意义呢,家里我养着还不够吗?」莫宇波澜不惊,很是淡定地看着我。

「悦悦,听话,不要这么不乖。这次我原谅你,不要再有下次了。」

呵呵,哪有男朋友为了女朋友好,要让她社死的呢?

我简直听得想发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回怼他,直接被气哭了。

什么也不说了,我干脆扭头就跑,跑到了楼下,跑出了小区,直到确定莫宇没跟上来才停下。我坐在马路沿上,呆愣愣地看着往来的车流发呆,这会儿看起来可能真的像是精神病人了。

一双皮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仰头看去,看到了周伽梵。

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情况下碰到周伽梵呢?满脸泪痕、灰头土脸的,怎么好意思面对自己的老板?

但我的情绪很差,差到懒得解释、懒得故作坚强和装作若无其事。管他呢,老板又怎么样。我佯装没看到他,直接双手抱膝,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过了很久并没有人说话,我以为他已经走了。我吸了吸鼻子抬抬起头,发现周伽梵竟然就在一边坐着。

他坐在我旁边,明明西装革履,却丝毫不顾形象地坐在马路牙子上,无视路人异样的目光,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我,仿佛在无声地安慰。

我不知道他是怕我尴尬还是怎样,选择这样一种方式,陪我度过这难熬的时刻。但我好像没那么孤独了。

谢谢你,周伽梵。

见我无处可去,周伽梵说我可以去他家住一晚。不过周伽梵是异性,我这住进他家也不好,于是拒绝了。「谢谢……没事的,我打我闺蜜电话,去她家蹭一晚就好。」

周伽梵也没坚持,于是我就去黄娜娜家借住了。

听说我同事送我过去,而且还是个男的,黄娜娜的八卦精神又开始起飞了。得亏我还没把同事是我老板,我们一起去出差的事说出来,不然她又要嘚嘚很久。

但黄娜娜一反常态没有流露出八卦的眼神或者言语,她看到我和周伽梵后很安静,等周伽梵走了后问道:「这是你同事?」

「对啊。」

「你……以前认识他吗?」

「不认识,不过很巧他也是 C 市的,和我们还是一个中学的呢,是不是很巧?」

黄娜娜眼神有些异样,「他叫什么?」

「周伽梵,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黄娜娜转移了目光,「话说莫宇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我劝你赶紧分手哦,别在这种奇怪的男人身上越陷越深。」她又恢复成了女子斗士的模样,气呼呼地要我果断点。

关于莫宇其实我想了很久,这段感情怕是难以再继续下去了。

我们不是没有沟通过,但都没有成效,莫宇无法让我继续待在家里做懵懂不安的小女人,我也无法改变莫宇,让他接受这样的我。如果这段恋情让两个人都变得如此痛苦,那不如趁早放手。

我决定过两天去他那把行李搬出来,正式道个别好聚好散。

这一晚,我没有做噩梦,倒是做了其他的梦。

梦里没有怪物、黑暗,也没有莫宇和周伽梵,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小男孩。

他坐在校园的墙壁上看着远处落日,橙红色的夕阳笼罩着大地。校园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像是世界末日,而我站在墙角看着他,从这个视角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和侧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受到某种庞大的难以名状的悲伤。

好像我认识这个男孩。

醒过来后,那种悲伤依然萦绕着我。

20

刚刚出差回来,这几天画廊给了调休,我便在黄娜娜家休息。

这天黄娜娜下班回来,一反常态严肃了起来,「韩悦,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应该跟你说一下。

「前天送你过来的同事,那个叫周伽梵的,我怀疑我们可能认识他。

「你记不记得,初一你们班来的转学生?是个男孩,非常清秀,但是很孤僻,没有人愿意跟他玩。然后你就圣母心发作了,说要和他成为好朋友。

「你们应该是好了几天吧,不过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好久没来学校,学校里也有一些奇怪的传闻,说那个男孩不正常,母亲是精神病什么的……

「后来你妈说你病了,你没跟上学校的进度,还留了级,我们也很少联系了……

「我看到你同事的时候,就有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是有这样气质的人真的不多,唯一给我这种感觉的就是初一那个学生了。

「但我早忘记之前那个男孩的名字了,最近打听了一下,以前那个学生叫林伽梵,我怀疑你的同事就是他……你真的忘记了吗,同名都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是我多疑,你那位同事真的给人一种很孤僻阴郁的感觉。我说过我看人很准的,你注意点吧,他这样靠近你,又不说明自己的身份,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呢。」

转学生?我蹙眉思考着,脑子里搜索不到这么一号人物。

事实上,回忆初一那段时光时,大多数记忆都已经变得很模糊了,我甚至连我们语文老师叫什么名字都不太记得了。

不过初一那会儿,我确实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好几个月学业,还留了一级。那场病似乎把我脑子烧坏了,所以没留级前的初一发生了哪些事情,确实想不清楚了。

我问了我妈,她也记不清具体情况了,说我有天从学校回来脸色惨白,晚上就开始发烧,断断续续发了一个月的烧。

她叽叽喳喳补刀,说我当时整个人都变傻了不少,还好最后还是考上了大学。

有些东西不去触碰,就永远掩藏在最深处,但真要翻箱倒柜,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黄娜娜发挥了无数人脉,找到了才找到一张有初一时的林伽梵的照片。

照片画质已年久模糊,依稀能够辨认上面小人的面孔。

学生们穿着校服,面对镜头比着 V。最靠边的男孩却没有融入其他人的快乐,安安静静地板着脸,好像不想进入镜头。

他孤独地站着,自成一个忧伤的宇宙。

仿佛一道闸门被打开,记忆夹杂着情感涌入脑海里,像洪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这个男孩是谁。

21

初一那年,班里转来了一个男孩,打扮一丝不苟,举止优雅,像个王子,放学还会有黑色小汽车来接他。

那时候,半大的孩子崇尚的不是金钱,而是力量和成绩,人高马大的男孩更有话语权。林伽梵这样的,在平平无奇的公立学校里,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不知道是林伽梵天性安静害羞,还是有人特意孤立,没有人和他做朋友。他总是孤单地穿行在教学楼里,上课、看书,脸上没有任何惧色,但也没有任何喜悦,仿佛生活在真空里。

谁会喜欢永远自己一个人待着呢?他一定很想要自己的朋友,只是太内向了才不敢主动出击。我见不得有人这么孤独,于是决定主动成为林伽梵的朋友。

我给他写了长长的信,具体内容大概是我觉得你看起来很孤单,希望能成为你的好朋友云云。经过了漫长的单方面努力后,林伽梵终于开始有回应。不仅只有在我刻意问问题的时候才开口说话,也会主动找我说话。

我们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日子,放学一起走到校门口;小组作业时一起组队;课间一起在学校里溜达,带他去看我发现的秘密基地……

林伽梵喜欢画画,虽然他画的画我都看不懂,但还是会狠狠地夸他。林伽梵会脸红,说他是跟妈妈学的。

虽然如今,已经记不得林伽梵画过什么了。那段快乐的回忆也不太清晰,只能记得七七八八。我甚至有些震惊,12 岁的时候我这么猛的吗,对人家好看的小男孩这么主动?

和林伽梵的记忆到这里就没有了。但为什么这么突兀地就结束了呢?为什么我会把他忘了?难道真的是把脑子烧坏了,正好林伽梵也转学了所以失联了,一忘就是这么多年?

如果周伽梵就是林伽梵的话,他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我一定还漏了其他东西。

线索在我云吸猫的时候浮出水面。

我不喜欢猫,而且奇怪的是,这份不喜欢也是从初一开始的。我妈说小学时我还经常捡小动物回家,初中生完病后就对小动物无感了。尤其是猫,我压根不想靠近,最多是偶尔刷到视频看两眼,甚至不想多看。

「啊!」刷到猫的时候,我大叫一声,直接把手机甩了出去。

虽然屏幕里是软糯的喵喵叫的小猫咪,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血肉模糊的画面。

猫咪凄厉地惨叫着,很快就失去了声音,变成血肉模糊的一摊肉。停下了动作的男孩回头,手上全是鲜血,毫无表情地瞪着我。

仿佛我也会成为那个猫咪。

被虐杀的猫咪。

初一和林伽梵成为好朋友后,某天傍晚,我在小树林角落看到虐杀猫咪的林伽梵。他用一个石头砸死了猫咪。

惨叫着死去的猫咪,举着石头表情冷酷的林伽梵。那幅画面冲击力过强,导致十二岁的我出现了应激反应,回去后就高烧不止。为了摆脱这个阴影,我潜意识忘记了那件事,把关于林伽梵的一切都埋藏了起来。

韩悦的世界里,从此不再有林伽梵。

一个多月后我回去上学,林伽梵已经转学了。当时我没有顾及那些,谁会在意一个不熟的同学?地球依然正常地转动,我也和平地念书升学。

如果不是黄娜娜的提醒,也许我永远都记不起来存在过这么一个人。

周伽梵就是林伽梵,他们长得如出一辙,事情也都能对得上号。来自同一个市同一个学校,小时候会画画,现在投资画廊……偌大的画廊,他偏偏看中了我,主动和我说话。

他是为我而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浑身发抖。很多年前我看到了他杀猫,他在十多年后重新接近我,当我的老板跟我成为朋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恐惧感和之前被绑架的恐惧交织着,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甚至怀疑绑架我的变态会不会有可能就是他,毕竟他也是个虐猫的变态。

更多的疑云纠缠着我。周伽梵小时候真的又好看又可爱,安安静静像个小王子,为什么要虐猫呢?看见他虐猫后,他对我说了什么吗,应该有解释些什么吧?还是也想杀了我灭口,防止我说出事实?

我该主动摊牌问周伽梵吗?不藏着掖着,把所有的疑惑全都问出来。但万一他真的是个变态呢,恼羞成怒要杀我呢?

我失魂落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周伽梵,最后决定先处理已知的。

和莫宇分手,这事不能再拖了。

22

我回了和莫宇的家,那会儿正是下午,他还没下班,我便开始打包行李收拾东西。

周伽梵发消息过来,问我有没有空,想找我聊聊。我皱着眉把手机放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回复。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这会我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而且大只有我自己在家,不得不多提防些。

我轻轻走到玄关处,循着猫眼往外看去,门外站着的赫然是周伽梵。

他站在那里宛如画中仙,但这样美好的人与双手沾满鲜血面无表情的男孩相重合,越发令人惊恐。

我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祈祷着他赶快离开。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他开始敲门,最后掏出手机。等等,这是要——!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回荡在不大的客厅里。我本想跑过去摁住,却不小心跌倒在地,抱着膝盖痛苦地轻声嘶了一声。完蛋了,外面肯定都听到了。

真是要把肠子悔青了,我为什么不设置静音啊。

「韩悦,你在家吧?我听到你手机铃声了。」周伽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我却听得头皮发麻,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放轻松,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找个理由把他打发走吧。呼……深呼吸一口气,我站起来在地板走了几步,装作刚从卧室里走到大门处。

「周伽梵吗?对不起我刚刚在午睡,没看到你的消息。工作上有什么事吗,你怎么亲自来我家找我了?」

「开下门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那个……我有些不舒服,还穿着睡衣呢,不太方便见人。」不知道这样的说辞能不能说服他。

那边果然没被说服,「没关系的,我们之间不用在意这些。」

等等,我突然注意到一个盲点,周伽梵从来没来过我家,又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在 7 层,还知道具体是哪一间的呢?而且他怎么知道我离开了黄娜娜家,回了这个家呢?

明明是盛夏,我一刹那感觉如坠冰窟。

「可是我是女孩子,不能没有形象嘛,要不还是约个地方改天吧……」我竭力克制住语气里的颤抖,佯装正常。

「韩悦,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告诉你。这样吧,我在门口等你收拾完了好吗?」

天哪,这是不依不饶了吗?头开始隐隐作痛,本来我就已经心烦意乱了,被这样一闹更加难受了。

关在地下室里惨无人道的折磨、被杀死的猫咪、黑暗中怪物的触感……梦境与现实、难堪的回忆纠结在一起,我感觉如溺水一般要无法呼吸了。

为什么要针对我?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些事?绝望中突然燃烧出了愤怒的火苗,这种怒火暂时压制住了恐惧。

我跑去厨房抽出一把菜刀藏在身后,也不管会不会激怒周伽梵了,气冲冲地对着门外喊:「都说了懒得换,为什么要逼我呢?我就想什么也不管好好躺着休息不行吗,我今天很难受真的……我难受好多天了,没有人在乎……」说着说着竟然有了哭腔。

门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意味,「我在乎的,如果你愿意,我很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叹了口气转入正题,「那我就站在这里说吧,虽然可能让你很震惊,但这件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韩悦,你的男朋友不是一个好人,你现在很危险,你必须尽快离开他搬出来。」

重要的事竟然是这个?莫宇说周伽梵不是好人我还能理解,毕竟当时他醋劲上头,但周伽梵反过来说莫宇是什么逻辑?

「很难解释清楚,但我绝对没有骗你,你男朋友真的有问题……」

呵呵没有骗,那林伽梵又是什么鬼?我反唇相讥,「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别人有问题?如果解释不了那就别解释了,你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周伽梵似乎真急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他,他……他和你被绑架的事情有关。」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莫宇是不是和我被绑架事件有关,而是周伽梵是怎么知道我被绑架过的。除了警察和医生,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莫宇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好像我所有的遮羞布被狠狠扯下,露出里面不堪的屈辱的过去。

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断掉了。

我不再遮遮掩掩,「周伽梵,你是怎么知道我被绑架过的呢?而且我一次也没有请你来过我家,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一层哪一号的呢?我以为是第一次认识你,但我们早就已经认识了对吧?周伽梵,还是应该叫你林伽梵?你说别人是骗子,那你自己呢,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当时我已经各种情绪混合上头,完全没有思考什么不该说,直接一股脑地宣泄出来了。

而周伽梵似乎十分失落,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他问我,他是不是让我觉得很痛苦。

「是啊,我只要想到你,就会想到当年那个场面,你知道有多痛苦吗?我好不容易把它忘了,但现在又想起来了。本来我们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不是一直相安无事吗?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呢?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我宣泄着这段时间积压的不安的。

周伽梵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开口:「对不起,伤害了你……你不要再痛苦了,我会消失的,永远地消失……」

他转身离开,离开前留下了最后的叮嘱,不要相信莫宇。

他说即使再恨他,也不要放松对莫宇的警惕。

等外面一点声息也没有了,我瘫软下来靠在门边,仿佛刚刚躲过一场劫难。

等平复下来之后,莫宇也回来了。

23

对于分手的事,莫宇没有愤怒或者大叫之类的,甚至都没有表现出震惊,只是很平静地说知道了,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觉得我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莫宇,至少是没有了解过全部的他。

「我做了饭,一起吃顿饭吧,算是最后的告别了。」他有些哀伤,「你以前很喜欢吃我做的饭,让我再为你做一次吧。」

话里悲戚的味道让我也为之难过。于是我们坐下来一起吃最后一顿饭。

糖醋排骨、土豆牛腩、椒盐猪蹄、清蒸鲈鱼……全是我喜欢吃的菜,色香味俱全,摆满了整个桌子。这应该就是最后的告别了。

吃着吃着,以前那些画面全都涌入到脑海里。

我们在饭桌前吃饭,莫宇神采奕奕地说着各种有意思的事;

我们一起在傍晚散步,看暮色一点点覆盖大地;

在餐厅吃饭时,莫宇吃醋地说我只能穿好看衣服给他一个人看;

加班很久的我走出大楼,一眼看到的就是莫宇和他的笑容;

他冲到领导面前,铿锵有力地为我出气;

他拽着我在园区里奔跑,穿过人群来到月下湖边;

他拎着菜来到我家门口,像主人一样帮我做饭……

还有困在地下室暗无天日的 13 天后,无尽黑暗中终于出现的光明。

那曾经是将我带离绝望与痛苦的,天使一样的莫宇。

一切明明那么好,为什么搞砸了呢?

但已经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悦悦,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些裂痕,但那些美好的回忆也都是真的。从在地下室看到缩成一团无助的你,让你好起来就已经变成我的责任了。

「我想要好好照顾你,让你永远不要受到伤害。也许过程中有些举动过激了,我太爱你也太怕失去你,所以才让你难堪了……

「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只要你说你愿意,我们还能回到以前的。」

莫宇垂着头,卑微得像个小媳妇,卸下了平日里天之骄子的自信。

可是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性格里的异常也是。和莫宇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这个程度,我们绝对不适合再相处下去。

我强忍着难受说道:「对不起,我们没办法在一起了。不过我会永远感激你的,在你把我从地下室救出来的时候,就是我一辈子的恩人了……从来没有陌生人对我这么好过,帮我做饭,带我出去玩,想让我变得快乐,谢谢你……」

后面莫宇的反应我记不清了,吃着吃着意识就模糊了起来。

醒过来的时候,我穿着睡衣躺在一张狭小的折叠床上,环视四周,这正是家中的储物间,里面的杂物全被清空,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上了一张小床。而我的脚被一条铁链拴住,另一头系在暖气片上。

莫宇正倚在门边,神情晦暗地看着我。

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震惊悲哀地瞪着他。

「悦悦,你太不乖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提分手呢,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我那么低三下四地求你,你拒绝得依然那么干脆,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他说着人话,可拼在一起,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得荒唐。

我止不住地发抖,「你在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和平分手吗?」

「呵呵,看来悦悦还不够了解我呢。我这么爱你,怎么舍得放手?」

「你……你疯了吗?囚禁是违法的,被发现你要坐牢的。莫宇我知道你只是一时生气,我不怪你。你把链子解开,我们去外面好好谈谈。」我尽量让表情显得柔和,试图稳住他。

「除了这种方法,还有什么能留住你呢,我的悦悦。」莫宇语气平淡,仿佛不是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门被关上锁住,然后是大门被关上的声音。任我怎么拍打叫唤,也没有任何回应。

我无助地坐在折叠床上,明白我这是又被囚禁了,这次是被我的男朋友,一个月前我还认为他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贮藏室没有窗户,离大门又很远,是普通三居室里用来囚禁的最佳选择。这里很小,放了一张小床后,就没有什么空间了。

除了折叠床外,角落还有一个带盖的便盆,红色白底,上面贴着囍字的那种。看到这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边骂边哭。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我开始深刻反思起自己的人生来。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三番两次被囚禁。命运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24

莫宇是来认真的。

他把我关在储物间里,饿了只能吃垃圾食品,有排泄冲动了只能便盆解决。没有任何接触外界信息的渠道,最多是他施舍一本书,但我哪能看下去。

唯一能见人的时候是晚上,莫宇会做好饭端进来陪我吃,有时候他高兴了还会让我在客厅走几圈,被他搂着看一会电视。前提是我被堵着嘴,乖乖地别尝试逃跑,不然就会被关小黑屋。

每当我乖巧顺从,他就会温柔地注视着我,摸一摸我的头发和脸蛋,那姿态像极了对待自己养的宠物。乖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可爱,抱着使劲撸;不乖的时候,就要狠狠折断它锋利的爪牙。

他想把我变成一个眼里只有他、说一不二的乖巧宠物。

我假意配合了几天,寻找着逃脱的机会。但莫宇很警惕,他每天逼着我吃药然后浑身乏力精神萎靡,没有暴力逃脱的可能。

如果继续这样,我可能真的会被他驯服。就像之前被变态绑架一样。

我哭号求他放过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成泪人,「你放过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这两年攒下来的钱,不够我找家里要……」

「我想要的只是你啊。」莫宇笑得渗入,「悦悦,你是我的,从我把你救出来开始,你就是我的了。」

「你知道我看到地下室里惊恐无助的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吗?这么美丽又这么脆弱,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吧,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女孩。」

救出我以后刻意接近、关怀,一步步击穿我的心理防线,获得我的信任,最后堂而皇之侵占我的生活,还想要侵占我整个人的思想。直到今日,我才看清了莫宇。

他掩饰得太好了,让人头皮发麻。

「绑架我的也是你吧?」

莫宇耸耸肩,「我怎么会是那种变态,你看我把悦悦养得多好呀,眼睛亮晶晶的真好看。」他挑起我的下巴,笑脸盈盈地观赏着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宠物」。

有什么区别吗?现在的莫宇和那时的变态,本质上都是一类人。

「不要想着逃跑的事,对不乖的悦悦,我可不会少下留情的呢。」

「悦悦,你逃不掉的。」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黄娜娜或者我父母发现不对劲报警了。

莫宇拿着我的手机站在铁链半径以外,戏谑地往下滑。

「悦悦真是会招蜂引蝶,总是会吸引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说的没错吧,姓周那家伙果然是个变态。」

我瞪红了眼,要是目光能杀人的话,这家伙早就死无全尸了。

「啧啧,太变态了,头一次看到有人做出这么变态的事。」他故作震惊状,「悦悦,你知道这么多年他一直派人跟踪你吗?啧啧,好大的手笔。」

他到底在说什么?是周伽梵给我发了什么消息吗?

「真是个疯子,这种疯子还是不要留在世上危害别人了。嗯,我想想怎么回复他……嗯!就这么说吧……」莫宇兴致勃勃地敲了一会字,重重地点了下屏幕发送出去。

「这下好了,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我咬牙切齿,「你才是个疯子,变态,死变态!迟早会有人来救我的,你等着坐牢吧!」

25

谁会来救我呢?

手机在莫宇的手里,他可能已经假借我的身份和其他人联系,伪造我还正常的情况。这世界上可能没有人那么细心地关注我,也许就像之前被变态绑架一样,两周都不会有人发现。

我真的做错了。在莫宇刚开始露出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果断离开他。

黄娜娜说我软弱也许是真的,某种程度上我似乎还贪恋着莫宇的温暖,潜意识里希望我们能够回到过去。

直到被困在储物间,我才真正清醒过来。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无条件对你好,如果好得吓人,一定别有目的。

储物间成了监牢,我每天失魂落魄地躺在窄小的折叠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幻想着重获自由的那天。

这天比预想的要来得快。

我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外面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今天莫宇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心里突然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莫非有外人进屋子了?于是立刻惊喜地跑到门板处用力拍门。

很快,脚步声来到了门外。

「是韩悦吗?」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是周伽梵!

他怎么会来?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时候见周伽梵安全吗,会不会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被困的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关于周伽梵,除了虐猫事件,其余的记忆似乎都是美好而令人疼惜的。

他精致美丽,又无比孤独。而我是梦里站在墙角下偷偷凝望他的女孩,看着他悲伤难以自抑。

为什么那时候的林伽梵会做出虐猫的行为呢,一个正常的小孩怎么会虐猫?再说和成年后的周伽梵相处这么久,只感觉他是个清冷温和的贵公子,怎么也不像是个变态。

会不会记忆出现了某种偏差呢?抑或有什么误会?

无聊的我想着这些事打发着时间,经常想到那天周伽梵找过来时我歇斯底里的叫喊,感到某种难挨的愧疚。也许我应该和他好好沟通下,弄清楚这十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这一刻,我倒是不怎么害怕周伽梵了。被两次囚禁,已经没什么能让我畏惧的了。

「是我,你怎么进来的?我被莫宇关起来了,快报警吧!他还在客厅装了摄像头,很快会发现有人来的。」我急切地冲门外喊。

「我们现在救你出去,你往后退几步,离门稍微远一点。」周伽梵的语气也十分急迫。

我往后退了几步,很快储藏室的门传来咚咚的撞击声,应该是有什么工具在敲击门锁。没两分钟门就被撞开了。

一眼看到的就是周伽梵。

他眼圈似乎有点黑,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整个人也多了些憔悴的气息。看着他我突然哽住了,艰难地吐出了个「谢谢」。

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右手拿着刚刚撞门的工具,左手提着一个箱子。这人我见过,之前从法国出差回来是他开车来接的周伽梵,当时我还以为是司机。

周伽梵走过来,发现了我脚上拴着的铁链,竟然有些眼眶发红,但立刻镇静下来安慰我,「不用怕,我们马上救你出去。」

旁边男人话不多说,麻利地打开工具箱,两个人掏出管钳等工具开始操作。我往工具箱里瞅了眼,里面琳琅满目似乎早有准备。

趁这工夫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出事的?」

「我给你发消息,你的回复很奇怪,应该不是你自己发的。后来我的微信电话都被拉黑了,我知道你肯定很危险,就趁莫宇上班的时候进来了。」

是,那会莫宇是拿着手机说什么周伽梵是疯子,说什么一直在跟踪我,还给他回了消息。

周伽梵那时候发了什么消息呢?莫宇又回了什么,让他一下子就看出来不是我发的呢?还有莫宇说的跟踪是什么意思,周伽梵又是怎么知道莫宇有问题的?

无数的疑惑堵在胸口,我张张嘴不知从哪里问起。

周伽梵似是看出了我的困惑,给了个安慰的眼神,「出去要紧,等安全了我跟你慢慢解释。」

在钳子加锤子的压力下,铁链大概过了不到十分钟就被弄开了。我脚上依然挂着一小截,但不影响走路了。

自由就近在眼前。

我站起来差点脚软瘫倒在地,多日的不运动与药物控制,导致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周伽梵拉着我的胳膊,三个人刚准备往外跑,就传来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这个角落比较边缘,没有正对着大门。如果我们三个一起往外走,会全部被发现。周伽梵快速轻声叮嘱了几句,让男人回到储藏室报警。

「不要怕。」周伽梵轻轻说了句,然后拉着我往外走。

莫宇喘着气,似乎刚刚花了大力气赶回来。他看到我们没有直接冲上来,而是站在原地冷笑,「你周伽梵真是能耐啊,强闯民宅还想绑架我女朋友。」

「别贼喊捉贼了行不行!」这么多天的压抑化作了无比的愤怒,我咬牙切齿对着这个曾经的男友,眼睛能喷出火来。

我们站在客厅,双方之间隔了三四米左右。莫宇挡在大门处,如果我们想出去,必须经过他。

「莫宇,你怎么变成这样子呢?」我感到十分悲哀,「你让我们走吧,你一个人阻止不了的。」

「我是什么人,你以为站在你身边的周伽梵又是怎样的人?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比我可怕多了。悦悦,你要和他走吗,你可得想清楚了。」莫宇不骄不躁,「哦对了,你还没看到他给你发的消息吧,你真得看下才知道他有多神经。」

他从口袋掏出我的白色手机,似乎是想翻出聊天记录。

26

周伽梵有些着急,「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会来。」

莫宇兴致勃勃地开始念了起来:「韩悦,对不起,很抱歉让你觉得痛苦,但请你相信我绝对不想伤害你。你永远不知道初中你主动成为我的朋友,那有多么意义重大……呕,这段也太肉麻了,跳过跳过,我看看从哪念比较合适……」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周伽梵,他脸上浮起不知是羞涩还是愠怒的绯红,然后用眼神和手势示意我,待会趁莫宇不注意就往外跑。

「很抱歉那时候让你看到那样的画面,应该造成心理阴影了吧。对不起,其实我不想杀掉猫的,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妈妈有精神疾病,我可能也有遗传。

「后来我们擦肩而过,你面无表情,仿佛我只是一个陌生人,我很绝望,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当我知道你只是忘了我,甚至有些庆幸,因为那样你就不会发现我的丑陋。

「阳光曾经照耀过黑暗,但发现黑暗的真实面目时,就会抽身离开。但感受过温暖的黑暗,怎么舍得移开注视光明的眼神……」莫宇一边念,一边往这边看。

周伽梵小动作示意了好几次,而我越听越入神,错过了往外跑的机会。

「虽然我们已经不在一个学校,但我依然会关注你的动态,你上了什么高中、什么大学,去了什么城市工作……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变态?对不起,我就是有些无法克制自己。但请你相信,我从来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

「哎也太肉麻了,我都在念什么呀?」莫宇做出夸张的表情,「真是会包装啊,不过就算说得这么优美,也无法掩盖你就是个变态的事实啊。你跟踪我们家悦悦,不是疯子和变态是什么?」

「悦悦,看清他的面目了吗?我来总结一下,这就是个迷恋你迷恋到着魔的疯子,一个虐猫的变态,一个精神病人……」

我无助地站着,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已经让我目瞪口呆。

原来我也从未真正了解过周伽梵。我只以为幼时亲密的伙伴是个有些孤僻的小男孩,以为自己能够驱散他的孤单,谁能料到孤单背后是那样不可言说的复杂呢?

我不敢去看周伽梵,而他也不敢看我。

「够了,你既然说到这,为什么不把重点说出来?」周伽梵语气很冷,是真的生气了,「你跟去年绑架韩悦的人到底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莫宇的语气也很冷冽。

我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两个人,感觉某种真相即将呼之欲出。

我能接受那样的真相吗?

如果莫宇真的和绑架有关系,策划和自导自演了整场绑架,而我却那么信任他,以为自己遇到了真正爱我的人,那我该如何自处呢?

崩塌的三观再增添上一笔裂痕,我该如何面对这种人生呢?

「去年 9 月 27 日,韩悦下班后失踪,十三天后你报警,警察在废弃的仓库地下室里解救了她。仓库被一个在逃犯人长期租了下来,犯人至今没有踪迹,警方寻找监控也没有发现明确的线索,只能暂时怀疑绑架者就是犯人。」

周伽梵话语一转,「其实警察漏掉了一个监控。」

27

「就是车载行车记录仪的录像。有些汽车的行车记录仪带有移动侦测功能,只要打开设置,即使汽车关闭,只要摄像范围内出现移动的物体,就能够将视野内的画面拍摄下来。」

我攥紧了手,生怕错过什么。

「韩悦回走家一共需要 25 分钟,有可能消失在四条街,那天晚上停在四条街内的一共有 19 辆汽车。其中 16 辆安装了行车记录仪,9 辆有移动侦测功能。」周伽梵冷静又滔滔不绝,分析得头头是道,宛如柯南附体。

「其中 7 辆开启了这个功能,这 7 辆汽车拍摄下来的画面里,在那 25 分钟里,一共有 57 个行人经过。」

莫宇有些不耐烦,「你想说什么,在故意拖延时间吗?」

「这会是一个很庞大的排查过程,因为有人可能提前过去埋伏,并不一定是临时起意,所以排查的时间范围还要拉大些。至少,这样分析会更全面些。最后我调查到一百多个人,看他们那些天的行踪情况。不过并没有什么头绪,很多街道都没有明显的监控,很难准确刻画出这些人都做了什么。」

「但很有趣的是,如果再加一个维度,看这些人和莫宇你的联系,就会发现奇怪的疑点。」

莫宇冷着脸,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我也一团雾水,大脑飞快地运转,理解和加工周伽梵的话。

周伽梵徐徐道来:「你发现韩悦的前一天,有个路口突然发生了一场车祸,车里的人曾经在韩悦回家必经的四条街出现过。很快第二天,你就发现了被囚禁在仓库里的韩悦,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呢?」

「真是厉害啊,连警察都没有查到这么细,你这花了不少钱吧。悦悦,你觉得这种人的话能信吗?」莫宇突然把矛头转向了我。

「出车祸的那个人,并没有抢救过来,而你在车祸当天路过过案发的路口。有理由怀疑,你和车祸的这个人有某种联系,不然第二天就发现韩悦也太凑巧了。」

所以难道车祸男就是绑架我的变态,而莫宇认识他?又或者,车祸男的死背后也和莫宇有关?

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

周伽梵又哀伤地看我,低声说:「对不起,我怕你觉得我调查你很恶心,上次来才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上一次周伽梵来我家门口警告,说莫宇可能和绑架案有关系,但没有说出具体的原因。

那时我不敢相信隐瞒了太多、小时候还虐过猫的周伽梵。

但现在,我突然无法形容我的心情了。

莫宇笑了,「就算有人出车祸我路过了又怎么样,每天都有人出车祸,难道路过的人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没有证据在这里瞎猜什么呢?悦悦,你可不要相信这个精神病嘴里冒出的任何一个字。」

「我不是精神病。」周伽梵压抑着情绪,目光里暗流涌动。

「悦悦,到我这来,不要待在疯子旁边。」

莫宇朝我示意,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吓得我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电光火石间,只听见周伽梵吼了一声「跑」,然后就朝莫宇那边扑了上去,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我愣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开始往大门处跑。

而莫宇余光牢牢盯着我,虽然拳脚应付着周伽梵,嘴里却喊了句,「悦悦,你逃不掉的」。

我跑过他们两个人身边,跑向了大门,手已经摸到了门大手,一边拧动把手打开门,一边回过头来看了眼。

很难形容那瞬间的感觉,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大门往外推开的黏稠,回头时头发被流动的空气吹起轻拂脸颊的触感。似乎全身每个细胞都变慢了下来,世界仿佛在放一场慢电影。

只听见周伽梵轻呼一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而莫宇看着右手,脸上全是茫然和错愕。周伽梵的肚子上,赫然插进了一把水果刀。

莫宇看看右手,又看向了我。

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我在小树林看到杀死猫咪的幼年林伽梵。他双手溅到了许多鲜血,面无表情地转向了我。

就像此刻的莫宇,但我竟然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无措。

记忆里的画面突然发生了某种变化。那时候被我发现杀猫的周伽梵,看向他最好的朋友时,是否也会有种自己的黑暗被最好朋友发现的无措呢?

虽然很恐惧,但这次我不能再逃开。

28

楼下突然传出了警车响亮的声音,储物间里躲避的男人也跑了出来,身手敏捷地将莫宇按在了地上。

莫宇没有再反抗,眼神有些空洞,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刚刚真的把一把刀捅进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身体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门外就是这些天心心念念的自由,但我依然朝屋内走了过去,走到了周伽梵的身边。

他捂着失血的地方,嘴里还轻轻念叨着:「韩悦,快走……」

我蹲下去看他的伤口,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鲜血把周伽梵的腰腹部染红了一大片,我想要做点什么,伸手发现自己无计可施。我只能轻声说:「警察马上就来了,坚持住,我们送你去医院……」

周伽梵浅浅笑了笑,苍白的面容绽开一个清淡至极的笑容,宛如雪地里盛开的莲花,精致又脆弱。

「我就知道那不是你。就算再害怕再讨厌我,看到有人受伤,你还是会过来……这样的韩悦,是不可能说出让别人去死这种话的。」

我一愣,领悟过来他是在说那个消息,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回复的人肯定不是我。

「对不起……我是不是有点变态啊,做出那种事情,还跟踪了你这么多年……」周伽梵吃力地说着。

我担忧地让他不要再说了,节省点体力。

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迅速代替压制着莫宇的男人,把莫宇制服了起来。

周伽梵依然倔强地说着话,好像生怕以后永远也没有机会了,「我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直到你说要成为我的朋友。我永远也忘不掉的,韩悦……不是每个人都能生活在阳光下,但我希望你能。哪怕我永远不能接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也好……」

其他警察赶紧过来查看莫宇的伤口,让我闪开点,准备把周伽梵送去医院。

「你一定要,继续做快乐的韩悦……」说着说着周伽梵晕了过去。

临走前莫宇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太多我看不明白的东西。

我在思考一个惨烈的可能,如果周伽梵没抢救过来呢?

他是幼年被人孤立的脆弱的小男孩,他总是孤独地穿行在校园里注视夕阳,但也会和我小心翼翼地说话,把引以为傲的画作害羞地给我欣赏,然后露出羞赧的笑容。

他是唯美得像莲花的男人,总是孤独地观赏着那些阴郁的画作,但也会和我交流对艺术人生的见解与看法,会在月光下和我聊起他的童年和温柔的母亲,在我顶不住压力的时候包揽一切,在我不自信的时候一板一眼地严肃地对我说他相信我。

我突然领悟过来,最差劲的那个其实是我。

我永远只接受周伽梵对我的好,却从来没有去探究他经历了什么。

他为什么杀猫?母亲有精神病是什么感觉,被同学孤立和骂是精神病又是什么感觉?最好的朋友把他当成怪物,连句解释都没听就把他忘了,那是什么感觉呢?

而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一点也不敢接近,生怕伤害到我。

他说,他希望我能生活在阳光下。

29

番外•周伽梵

周伽梵小时候叫林伽梵,林是他母亲的姓。

长到六七岁的时候,他开始明白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同。

他生活在豪华的大房子,穿得一丝不苟闪闪发亮,出门永远有小轿车接送。与之相对的,是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

没有普通小孩愿意接近他,保姆的孩子曾经好奇地把他的模型打碎,换来的是保姆阿姨的痛哭道歉和一顿暴打。从那以后,更没有孩子愿意接近他了。

人们似乎在说,他是与众不同的。

还好他还有妈妈。他觉得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她的头发长长的柔软的,身上总是香香的。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总是阴沉着脸,还经常和妈妈吵架。

妈妈喜欢画画,有时候会在花园里搭起画板画画,他就在花丛草地里玩耍。玩累了回到妈妈身边,妈妈会拿出准备好的甜点喂他,然后摸摸他的头。

每次妈妈那样温柔地看着他的时候,他都觉得抑制不住的快乐。后来他明白了,那是爱的眼神。可是很快,他就不能拥有这份爱了。

从某一年开始,妈妈突然开始变得很奇怪,不再是他美丽温柔的妈妈,经常歇斯底里大声吼叫。

她还打他,把幼小的他打得哭号求饶。完事后妈妈又会流着眼泪对他道歉,但是他不敢再靠近了。

他们说妈妈病了,脑子里有病。但这病是治不好的。

妈妈依然会时不时打他。没有人来救他,家里的仆人、爸爸,没有人来管他。他只能默默忍受着暴打,学会了忍住眼泪。

他真的很怀念以前温柔的妈妈。

他告诉自己,妈妈只是病了控制不住自己,她还是爱他的,不然也不会有时候抱着他哭。

但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人,怎么给别人爱呢?

8 岁那年他故意踩死了一只蚂蚁,突然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快乐。他可以踩死无数只蚂蚁,轻易决定它们的命运,就像有人决定他的命运一样。

很快,对象从蚂蚁换成了虫子,然后是其他小动物,小鸡、小鸭、小兔子……它们那么无辜脆弱,但都逃不过他的手心。

家里的仆人怪怪地看他,他听见有人私下议论,说精神病是会遗传的。

也就是说,他以后可能也会像母亲那样无法控制自己,暴打自己的孩子吗?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在哪里。别人的刻意远离,不是因为他高人一等,而是因为他们畏惧他、厌恶他。

10 岁那年,妈妈从楼上一跃而下。

他没有很悲伤,还有些庆幸妈妈解脱了,而且自己也不用挨打了。

但他还是继续挨打,这次换成了不苟言笑的父亲。父亲以前很少管自己,但自从妈妈离开后,似乎把某种痛苦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只要他有一点点做得不好,就会换来一顿暴打。

父亲的暴打比母亲严重得多,而且他也不会道歉。在父亲的眼里,他能看到的永远都是你是个垃圾的眼神。

他学会了忍,忍受疼痛,忍受孤独,忍受其他孩子的调笑,忍受仆人异样的目光,忍受总是一个人安静不说话。

12 岁那年,父亲觉得他的性格有问题,把他送去了公立学校,说要让他好好学习下怎么正常和人相处。他觉得很讥讽,正常人没有不正常的父亲和母亲。

新学校没什么不同,同学们除了穿的衣服土气些、说话粗俗些,和之前见过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总是扎堆围在最受欢迎的学生身边。

他还是一个人穿行在校园里,一个人上课、写作业,坐在座位看窗外天空发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才不喜欢和别人玩,他这么告诉自己。

有天突然收到了班里一个女同学的信。她在信里说觉得他很孤单,希望做他的好朋友。他看向女同学,对方乖巧地看着他,眼睛锃亮。

他感觉自己的心抖了下,但很快平静下来。永远不要抱有期望,否则一定会以失望结局。从过去的生活中,他学会了这一点,所以这次他也无视掉了。

但女同学不依不饶,继续往他抽屉里塞信,还经常瞅着空当找他说话。他记住了女同学的名字,韩悦,悦是高兴的意思。

他架不住韩悦的攻势,开始跟她说话,跟她一起玩耍。可能韩悦真的想成为他的好朋友吧,他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他们开始整天泡在一起,放学一起走到大门,需要组队的时候一起组队。韩悦还带他去她的秘密基地,跟他说无数有意思的事。

原来有好朋友是这种感觉,好像无时无刻,都会变得开心。不亚于小时候看到妈妈对他温柔地笑的那种开心。

他会把自己的画作给韩悦看,任何人都没有看过的画作。他不知道自己画得好不好,但是韩悦说好。韩悦总是夸他,说他又好看又可爱。

他感觉心里怪怪的,有丝甜又有点紧张。

虽然很多东西他没告诉韩悦。母亲的事、父亲的事,他不想让韩悦知道自己是个不正常的孩子,不然韩悦可能就不跟自己玩了。

但是怪物总是会被发现真实面目。

他没考到第一名,又被父亲打了一顿,第二天穿得严严实实来上学。难受的情绪狠狠地噬咬着他的心灵,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快无法呼吸了。

他来到小树林,在角落看到了一只饿得不行的猫咪,柔弱地喵喵叫唤着,他想摸摸它的头却被挠了一下。

手上被挠出一道血痕,就像父亲用东西狠狠抽他时会浮起的血痕。他不知道怎么了,就拿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猫咪凄厉地叫喊着,但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身边有人,顺着目光看过去,看到的是满脸惊惧的韩悦。他这才发现猫咪已经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而自己手上被溅满了鲜血。

他的世界崩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让韩悦看到这一切。他不知所措,但韩悦已经惊慌地跑远。

第二天韩悦没来上学,接着很多天都没有上学。他又变成了孤独的林伽梵。原来有了好朋友又失去是这种感觉啊,这么得难以忍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知道了他母亲是精神病的事,明里暗里说各种闲话。他那天满手是血好像也被其他学生发现了,开始有人说他是变态,是怪物。

很快家里安排了转学,当然也没少被暴打。

「父亲,我是怪物吗?」

父亲一反常态没有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周家的孩子,只有强者和弱者的区别,没有怪不怪物一说。你改回周姓吧,别和你那神经质的母亲一个姓了。」

那天起,他就叫周伽梵了。

韩悦回学校以后,他特意去看过她,他想告诉她自己很抱歉,做出了那样糟糕的事。但一切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他设想了很多韩悦的反应,也许她会害怕,也许会骂他,但韩悦那样温暖的人,一定愿意原谅他的。他会开始努力做一个正常人,变成配得上韩悦的朋友。

人来人往,韩悦面无表情地和他擦肩而过。

准备了好多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口。他感到很恐慌,以为韩悦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当他知道韩悦是生了一场大病把一些东西忘了后,还感到有些庆幸,那样她就不会恨他了,也不会发现他是个怪物。

他伤害了韩悦,但不能再继续伤害下去了。

他决定永远不再出现在韩悦面前,以防他控制不住,再次伤害到她。

但他还是忍不住,他想要了解韩悦在做什么,交了什么新的朋友没有,新生活怎么样……他总是想着韩悦,回忆着他们那些美好的回忆。

后来他掌握了办法。他用零花钱雇了侦探,拍了很多韩悦的照片。侦探负责盯紧韩悦的一举一动,把所有能收集到的资料全都汇报给他。这一跟,就是好多年。

不是所有人都能生活在阳光下,有的人注定忍受黑暗,与黑暗为伴。

但他愿意看到韩悦永远生活在阳光下,永远快乐地前行。

又是很多年过去。

这些年他忍住了虐待动物或者虫子的冲动,特别难受的时候,他甚至会自虐。

他不想伤害别人,不想再做一个不正常的人,于是只能伤害自己。

当侦探丢失韩悦的消息时,他感觉整个人要疯了,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几乎要把 A 市倒过来找出幕后真凶。十天后,韩悦被一个男人报警给救了。

被救出来后的韩悦状态很差,整个人眼睛里也没有光了,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真的很想做点什么,但不敢出现在韩悦面前,怕会加重她的不安。

另一个人出现了。他照顾韩悦,带她出去玩,为她做饭,说话轻声细语,脸上总是挂着宠溺的笑。后来,那个人成了韩悦的对象。

其实这样也好,他希望的,不就是韩悦幸福吗?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两个人的所有回忆,还有这些年对韩悦的所有记忆。最后,他决定放手。

既然韩悦身边已经有合适的人,那么也不需要他了。其实,从来都不需要他的。

就让韩悦,在阳光下继续快乐地生活吧。

本以为他永远也见不到韩悦了,却在自家画廊里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好像这么多年,她就一直站在那里。

他屏住呼吸,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你,喜欢这幅画吗?」

30

我觉得自己很差劲。

不光是对周伽梵,还有对莫宇。

一开始我总是单方面汲取着莫宇给的温暖,从未关心过他是不是也会有伤心事,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

到后来莫宇表露出不正常,扪心自问,我是不是真的好好沟通和应对了呢?我是不是有办法能处理得更好一些,防止事情恶化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好在,周伽梵没有生命危险。那把刀没有捅在要害,但捅得很深,需要好好疗养一段时间。

再次审问时,莫宇交代了周伽梵提到的车祸。

莫宇和绑架我的变态并不认识,但确实有点联系。

那天他目睹了一场车祸,着急地上前想要救车主。

车主满脸是血,感觉随时会两眼一黑。也许是察觉到生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车主把一个东西托付给了莫宇,那是一把钥匙。车主断断续续地念出一个地址,让莫宇一定要去,还没说为什么就晕了过去。

车主没有抢救过来,莫宇出于好奇便前往了提到的地址。

地址是一个废旧的仓库,他到处走了几步,发现有个阶梯通往地下室。地下室的门很厚,锁得严严实实,而手上的钥匙正好能打开门。当他打开门后,就着手机的微光,他看到角落里戴着眼罩被铁链拴住的我。

至于莫宇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和警察真相,而是伪造口供让自己成为智勇双谋的拯救者,就是更深的原因了。

我想了很久,猜测他是不是想要充当光明的拯救者,让这段经历来得更戏剧性一些,从而得到受害者更多的感激和见义勇为的市民嘉奖。毕竟有的人为了得到外界的认可,不择手段也不稀奇。

警察让我别乱想,真正的变态心理是很难想象的,因为普通人和变态的脑回路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比如有的连环杀人犯,对他们来说,杀人根本没有犯罪的罪恶感,而是一种制裁的快感。他们觉得自己是神。

那么,莫宇也觉得自己是神吗?

查绑架案的警察说,莫宇如果真的只是假报了线索,还不触犯刑法,无法起诉。至于车祸死者为什么有钥匙和地址,是否就是绑架我的人,还需要再勘查。那时现场提取到了 DNA,不过当时没有任何嫌疑人能匹配上,现在有了新嫌疑人,再检测下就能确认。

「您笔录的时候,莫宇有说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切吗?」

警察叹了口气,「这个问题莫宇并没有正面回答,不过他的心理多少有点问题……小姑娘,你现在认清他反而是好事,万一结婚才发现就晚了。」

我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莫宇要这样,这种好奇心折磨得我快不行了。

大半年的相处,突然要接受莫宇和当初的绑架案有关系,这份温暖多少有些「策划」的成分,这着实让人很难接受。

黄娜娜听说了我这些天经历的事,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理清楚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遭遇,她依然沉浸在错愕震惊中无法自拔。

不过这次她倒是没有调笑我,而是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其实也不是很意外啦,虽然确实很荒唐……但是韩悦你就是这种容易吸引变态的体质吧。」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就是比较热心又有点愚蠢,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哈?我故作生气地装作要掐她。

「但是也很好啦,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做朋友……」

我大概理解黄娜娜说的是什么意思,被囚禁两次,多少也得反思下自己了。

是,我是有些怯懦,被绑架后一直没走出阴影,还长久地依赖莫宇;我总是犹豫不决、退缩不前,从来不敢直面问题,幼年时面对虐猫的同学问都不敢问一句,直接鸵鸟式遗忘。长大也是老样子,被老板劝退都不敢怼回去。

如果能在发现莫宇不对劲时就立刻撤退,也不会有后面的状况。但更可悲的是,即使说要和莫宇分手,我也还天真地抱有一丝我们可以和平相处的幻想。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没有本事做到解开莫宇的心,也没能及时地一刀两断。

想通了,也就轻松了很多。

每个人都有问题,但人是螺旋式上升的生物不是吗?我们不断地跌倒,哭完了还是得拍拍裤子继续往前走。

我想要变得更好,更勇敢、更果断,能够自己拯救自己,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哪怕面对黑暗,也能武装起来自己保护自己。

31

探望周伽梵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看着远处的青山发呆。窗户开着,远郊清新的空气灌进房间里,让人感到发自肺腑的清新。

他看到我进来露出笑容。

我把带来的花束放在桌子上,「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其实不要紧的,休息几天就没事了。韩悦,你不用觉得内疚,我真的没事的……」

「谢谢你,周伽梵。」我突然很严肃地看他。

周伽梵一愣,懵懵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呆。

他的情况上次一起出现的助理阿明都告诉我了,我这才知道周伽梵有一个多么悲伤的童年,也知道了幼年时我的主动对他来说有多么意义重大。

所以他发的消息,他被刺中时对我说的话,都有了更深层的含义。

而助理能表达的事实,也许只是周伽梵心中海啸的十分之一。

我难以想象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这些话的,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听我说气话的,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以老板、陌生人的身份,与我这个多年不见的好友相处的。

但他会拉着我看一场电影,认真地请我一定要相信自己。

于是我走上前去,贴近他身边,一板一眼地认真对他说:「周伽梵,你不是个变态。」

周伽梵呆了几秒,眼睛似乎红了,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绑架案那头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地下室现场发现的 DNA 与车祸死者家属 DNA 检测出了亲属关系,很大程度上能够定案了。

车祸死者是个三十一岁的男人,没有成家,没有正式工作,以炒股为生,经常出去闲逛和钓鱼。可能在闲逛的途中,发现了废弃的仓库可以利用。警方认为是他绑架了我,目的应该是通过长时期的折磨消解我的意志,让我成为他的「奴隶」。

警察说在他的电脑里,有特殊性癖相关的搜索记录,他还在相关论坛上发表了一些不堪入目的言论,说要调教自己的奴隶。

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倒吸一口凉气,气得咬牙切齿。虽然偶然了解过一些,但亲自看到这些不堪入目的字眼,那种冲击力还是无以言表的。

何况这就曾发生在我的身上,光是想到就感到恶心。我已经不太恐惧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我反手就是一个举报。

这世界上的黑暗,能少点就少点。因为也许就会少一个受害者。

32

莫宇以故意伤人罪和非法拘禁罪被正式起诉,他的情况被认为有心理疾病,但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去检测和用这个理由减轻量刑。

我很想搞明白莫宇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去找了他的母亲。

年近五十的莫宇母亲打扮非常得体,看起来很有教养。此时虽然为了莫宇的事很发愁,眉宇之间还是隐约可见凌厉的神色,女强人气质十足。

看到她我想起了我小学的数学老师,一个经常用教鞭训斥学生的女教师,能力是真的强,脾气也是真的凶。

她垂着眼眸,凝重地回忆起她的前半生。

莫宇是独生子,母亲一方家境很好,父亲结婚时相当于入赘。刚开始的甜蜜很快就被生活的琐事打乱,两个人性格中不和的一面越来越放大。

那时候莫宇母亲还很要强,吵架从不服软,吵到激烈的时候还会骂莫宇父亲是吃软饭的,滚出她的家。莫宇出生后状况并没有改善,两人反而因为养孩子的事吵架愈发激烈。

面前的中年女人苦笑,「那时候我怪他不照顾孩子,他说他得工作拼事业。我就说他,他那点资源还不是我家给的,可想而知他是什么反应了。那时候啊,我就不是不知道服软。

「可能我也会莫宇吧,怪小孩子出生让我变胖了,还有产后后遗症。我结婚的时候确实年纪小,而且从小都是家里宠着,不懂事,没有想过要迁就别人。」

莫宇父亲刚开始还会哄着老婆,但三番两次这么闹,男性的尊严确实架不住,也会对着吵。等到自己的事业搞起来后,他直接提了离婚。

当时莫宇才五岁,之后就一直跟着妈妈过。

「我也不太会教小孩子,性格比较要强。那时候又要管公司,回家还得看孩子,心情一直很差,就会对莫宇大吼大叫的。回想起来,确实是我不好,把负面情绪都发泄到孩子身上了。」

「也许是不甘吧,我恨他爸,也恨有着有他血缘的儿子,很难好言好语跟他说话。」她心有戚戚地回忆着,面露遗憾神色。

莫宇被要求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一旦如果做得不好就会迎来母亲严厉的呵斥。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长大,很大可能会变成一个内敛的人。但奇怪的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低沉后,莫宇依然茁壮成长,最后成了一个开朗阳光的大男孩。

「我记得他小时候有次在玩芭比娃娃,当时我看到就把娃娃给扔了,说他不要脸,玩女生玩的东西。那以后他都很乖,什么事都照做,也会做到最好。学习、爱好,他都很认真地做,在班里也积极竞选班干部什么的。后来职业也选了我认可的医生,可以说从来没让我操心过。」

看起来莫宇非常强大,在孩童时期就能独立消化那些负面情绪,转而变成了自己向上成长的动力。

但这令我很不解,如果莫宇真的如外表一样阳光,那怎么会隐瞒真相和囚禁我呢?他囚禁我时的言论还历历在目,那绝对不是正常人的行为。

莫宇母亲表情严峻起来,「唯一有点奇怪的可能就是莫宇大学时候,那会儿他谈了个对象。这事其实我是不清楚的,他在外省上学,跟家里也不会透露这方面。

「但有回他们导员突然联系我,说年级里有个女生和莫宇交往,得了抑郁症要自杀,要我劝劝莫宇尽量把人家缓住。当时我觉得是莫宇太优秀了,提分手后女生受不了。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女生后来休学了。

「但结合你的事再回想一下,我觉得那件事并不简单,莫宇他,也不简单。」

莫宇母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一丝惧色,「这孩子怕是一直在伪装,可能从小就在伪装……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说着她抹了抹眼泪,但很快又恢复成女强人的坚强神色。

为了生存,一个孩子决定提前适应成人社会的法则,戴上了虚假的面具。母亲说一他不说二,努力地扮演着母亲喜欢的人设,积极向上,从不表露任何消极的一面。

这种伪装对真正的心理会有多少影响呢,常年如此的莫宇,内心会积攒和压抑多少怨愤?

我和心理医生咨询了这种情况,医生说长期压抑自己的本性和情绪,可能会转换为其他心理疾病,比如严重的强迫症或抑郁症,甚至可能出现人格分裂。

「外层他表现的是大众希望看到的样子,而最深的天性和欲求被压抑在心底,长久以往,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这种压抑行为的存在。这种矛盾会在潜意识中困扰病人,有时病人会做出不符合外层性格的行为,严重的话会支撑不住这种反差,甚至产生精神分裂。」

医生严肃地推了推眼镜,「病人的心理是非常痛苦的,虽然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如果你的朋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必须尽快接受专业治疗。」

莫宇他也深陷不安中吗?

虽然之前莫宇也偶尔提起过家里的事,都表现得非常正常。

但仔细想确实不对劲,莫宇在囚禁事件以前一直完美无缺,从没表露出不安、烦躁或焦虑等负面情绪,似乎有能力化解任何烦心事。

又或者说,他只是把所有私密的情绪压抑在自己的心底,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安全感。

我还想了解更多,费了好大力气,终于要到了莫宇大学那会儿的女朋友的联系方式。

电话那头的女声非常平和,似乎已经挨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娓娓道来和莫宇的那段往事。

莫宇英俊开朗,是全年级女生关注的对象,她也是暗恋者之一。两个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挺正常的,她非常爱莫宇,越来越无法自拔。

慢慢地,莫宇会对她提出一些要求,一开始是要求她不能和异性接触,后来甚至发展到不能和不必要的同性接触。

「我变得很憔悴,精力都花在怎么满足他、让他高兴上,学业一落千丈。我觉得自己很垃圾,配不上他,所以对他言听计从。后来他要分手,我就觉得天都塌了,郁郁寡欢,去医院检查是重度抑郁。当时一度想着要自杀,因为不知道离开他,我还能怎么活。唉,后来回家休息了很久才缓过来……

「过了几年我想想,其实有问题的是他啊。虽然表面上他是谦谦君子,大家都喜欢,但实际上他有非常严重的强迫症和占有欲,恨不得掌控你的一切……」

这不就是后来和我交往时莫宇的表现吗?

只不过更加温和与漫长,伪装得更加巧妙,在不知不觉中编织起一张大网,逐渐侵占我的生活,掌控我的一切,继而掌控我的思想……

所以莫宇才会挑上我吧,因为被绑架陷入恐惧里的我,更容易「支配」。

33

一个只听自己的「宠物」,这也许是二十多年不受控制的人生里,他唯一能控制的东西了。

莫宇想要活生生的人,把这样的人变成只有自己能掌控的「宠物」,或许是他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渴求在用一种病态的方式说话。

它在说,救救我。

之所以想到这一点,是因为我也曾经历过暗无天日,知道那有多痛苦。

挣扎在自己的情绪泥沼里,明明知道有问题,但就是无法走出去,只能原地踏步、反复自我折磨。

会发出求救的信号,尽管不一定会直接说出来,但所有处于挣扎之中的人,都希望有人能拉自己一把。

谁来拉莫宇一把呢?

判决结果下来以前,我去看了莫宇。按照案情,如果诚恳认罪,他可能会被判几个月有期徒刑。

他似乎很吃惊,面容比以前憔悴不少,阴沉着脸讽刺我:「悦悦,你居然还亲自来看我,变勇敢了呢。我以为你会哭着回家,或者扑到周伽梵的怀里求安慰,呵呵,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你眼里,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人,胆小、碰到事情只知道躲避、太依赖别人……」我一一反思着,「但是我会改变,我会继续生活,不管遇到变态还是怎么样,不会再那么消极。」

我认真地注视他,「我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问题,但我们可以去改善。莫宇,接受心理治疗吧,你应该很需要。」

莫宇怪怪地看着我,然后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这次,我陪着你,好吗?」

就当作对莫宇拉我走出黑暗的报答吧,虽然最后一步是我自己艰难爬上来的,虽然他曾经和变态一样把我囚禁起来,但莫宇可以是更好更正常的人。

我一直在想,多年前如果我没有逃避和忘却周伽梵,而是勇敢地询问他是否有什么隐情,帮助他打开他的心结,也许我和周伽梵都不会错失对方。

所以我不希望莫宇一步步走下去,变得无药可救。

莫宇震惊地瞪大眼睛,然后平复神情,咧开一个玩味的笑容,「悦悦,你似乎搞错了什么,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什么意思?我不安地捏紧了双手,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宇的嘴角越咧越高,配上蕴含笑意的眼神,表情甚至显得有些诡异,「我就是个变态啊,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囚禁起来,永永远远只属于我一个人。所以悦悦,你逃不掉的。」

我愣了几秒,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莫宇的情况似乎更严重了,之前他不承认自己是个变态,现在干脆毫不掩饰了。这,真病得不轻啊。

呼——我深吸一口气,按捺住了面对危险时下意识想逃跑的恐惧。重病要下猛药,如果无法自保,那就果敢点破釜沉舟吧。

「好啊,那你来,你看我能不能逃掉?」

这场游戏,指不定谁是猎手。

放完狠话后我收敛神色,没忘今天的正题,「去接受治疗吧,等你好起来,有什么招我绝对奉陪。」

当然,其实我心里暗想的是,那时候我早就远走高飞不见人影了。

莫宇不再说话,似乎默认了我的说辞。

我们遥遥地看着彼此,心知肚明一切都覆水难收。

恍惚间,仿佛回到无数个昨日刹那。而时间倏忽而逝,所有的梦都已经被丢在身后,丢在那些弥漫着笑声、争吵的旧时光里。

但我们依然得提起行囊向前走。

走在阳光下。

34

番外

「小韩,周总让你参加这个会。」

「小韩,这是这次合作相关的资料,方案可以按照这里的需求产出。」

「小韩,周总定了晚餐犒劳我们,让我来接你。」

嘚吧嘚吧,周伽梵的助理阿明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失去了原来高冷的形象,变成面无表情传话的工具人。

「好的,小明。」我无视阿明写满不喜欢这么叫他的表情,露出一个职场人干练的微笑。

真有些纳闷,我和阿明什么时候变成周伽梵的左膀右臂的?

受伤以后,周伽梵把很多工作推到了我身上,美其名曰信任我,只有我熟悉,只有我能干好。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上,然后不可自拔,变成了现在的顶梁柱。所以看清楚了,老板是怎么用各种名目压榨员工的(误)。

黄娜娜总是吃吃地笑,表情和店长如出一辙。有机会的话真得介绍他们认识,肯定相谈甚欢。

「所以你选择周伽梵了?不过嘛,他是比姓莫的好,毕竟暗恋你这么多年,执念这么深也只是远远看你。说真的也太感人了,这是什么绝美爱情……」黄娜娜捂着嘴,故作感动流泪的模样。

我翻了个白眼,刻意夸张地回复她:「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好朋友的事,能算爱情吗?」

屋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说认真的,周伽梵是什么感情,我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感觉不到。这么多年的守望,任何一个人知道了真相都会动容。

所以这就是阿明经常直直地、哀怨地看着我的原因吗?

不过我还没准备好开启另一段感情,经历了前段充斥刺激与惊吓的恋爱,我每天都会三省吾身脑袋有没有进水。

「这次我不会混淆感动和喜欢了,一段恋爱应该建立在平等的关系上,而不是单方面的付出。」我一本正经,继黄娜娜之后,变成新的恋爱理论大师。

而且周伽梵其实也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判断他对我的执念只是执念,还是真心。

 

轻柔的晚风吹到露天餐厅一角,黄色的串灯缠绕在边栏上,发出暖黄色的光芒。

男男女女们坐在餐桌旁,他们注视着彼此,眼睛里闪着光芒,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也许是正处于甜蜜中的恋人,又也许,一段恋情即将开始。

我和周伽梵,在别人眼中又是怎样的呢?

周伽梵说到工作上的事,黝黑的眼睛认认真真,似乎是注意到我在走神,停下来略带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笑摇摇头,看他杯子没饮料了,直接给满上。「对了,晨星的并购除了财务情况,用户满意度应该再加点调研……」

一切还很漫长。

我们都在变成更好的人。 

□ Aca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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