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腿的一个小白点儿,是冷白皮的种子。
它像枝丫般生长。我越来越白,皮肤却越勒越紧。
还差 10%,我的身体就长满了白皮。
我对舍友吼:「救命啊!」
她们却听不见,还说我,吃饱就睡,像只猪。
1
我走进了学校。
如果我妈看见,肯定戳我的头,叫我不要含胸驼背。
校园里只有我一人撑伞。
阴天,也有很强的紫外线喔,大家没有保护意识,造成阴天更容易晒黑!
我在小红书看到的。
我直奔教学楼,5 个男生挡住了我的去路。
「她在 3 班吗?」
「走走走!去看看。」
他们勾肩搭背,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我知道他们谈论的对象是谁,我隔壁班的一个女生。
我「跟」着他们上了楼梯,来到了 4 楼。
「皮肤好白……」
「怎么样,是不是极品?」
他们像在动物园观看奇珍异兽,在走廊上嘻嘻哈哈的。
我咳嗽了一声。
他们还在对那个女生评头论足。
我用雨伞戳了下地板:「借过一下!」
其中一个男生回头,瞅了我一眼:「我挡你了?」
我瞪着他说:「走廊就这么窄,你们几个人把路堵住了别人怎么过去?」
「别人都能过,怎么你过不了?」
那个男生指着几个别着身体从「人墙」里硬挤过去的大一新生说。
我咬着后槽牙,说:「你们挡住我了。」
「来。」左边那个男生把身体往左缩了 1 厘米,「过呀。」他说。中间那个男生把身体往右缩了 1 厘米,「怎么不过?」
我的脸涨红。
「黑猪。」
其中一个男生说了一句,引起其他男生的大笑。
这句话把我整个人点燃了,我把书包往那个男生脸上砸了过去,被他躲开了。
「黑猪咬人啊!黑猪咬人啊!」
他们开始起哄,我气得流下了眼泪。
这时,一张白皙的面孔出现在了我面前。
「你们几个男的,欺负一个女生算什么本事?」
出现在我面前的,正是他们刚才谈论的那个女生。
「给我滚!」
那个女生肤若凝脂,连发脾气的样子都那么有气质。
那几个男生看入神了。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他们屁颠屁颠地走了,其中一个男生回头朝那个女生送了个飞吻。
那个女生把地上的书包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了我。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谢谢……你人真好。」
她笑了笑:「不客……」
她的嘴角突然剧烈地抽搐,她马上用手把嘴巴捂住,很快,又化为了甜美的微笑。
「不客气哒。」
说完,她就回教室了。
2
下课之后,一个与我不怎么熟的男生来到了我面前。
「喂,有人找你。」他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谁?」
我往教室外面望去,是刚才那个女生,她朝我挥了挥手,像仙女下凡。
我感到受宠若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教室。
「你找我?」
「你看你掉了什么东西了。」
她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手里变出一个发夹。
「呀……一定是刚才掉那了。」
我从她手里接过自己做工粗糙的发夹,感到有点儿难为情。
「谢谢你哈……」我说。
「哎呀——邻里之间,互相帮助嘛。」
我们站在走廊上聊天,我平时话不多,但是和她很聊得来。她身上没有一丁点儿漂亮女生的高傲。
她主动跟我握手。
「我叫周雪桃。」
人如其名。
一来二去,我们变得熟络了起来,我问她那天怎么表情那么怪,她说她姨妈痛。
我就从来没有这个毛病。我心想:这大概是我唯一强过她的地方了吧?
这天,我和周雪桃站在走廊上聊天,我突然想起一件怪事,忍不住和她分享:
前几天,我在天桥底下看到一个男人,穿着脏兮兮的裙子,握着啤酒瓶在转圈圈。
穿了破洞裤还穿裙子,米兰时装周的模特儿都不敢这么穿。
他向我走来,我转身就逃。
周雪桃听了哈哈大笑。
「聊点别的吧。」她说,「一想到那些脏兮兮的流浪汉,我就浑身不舒服。」
我又想起一件怪事:「你听说了吗?我们学校一个女生失踪了一个多月,读大四的,到现在都找不着人,你说她会不会……」
周雪桃顿时花容失色:「别说了,我不想听。」
我哈哈大笑:「你胆子真小。」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流浪汉穿的脏兮兮的裙子,是我们永川大学的女生校服。
「真希望,快点下雨。」
天气闷热,周雪桃时不时地用手在脸上「呼扇」。
我望着她白皙的皮肤,忍不住地在她手臂上摸了一把。
「干吗啊你?」
我说「别动」。
我又在她脸颊上摸了一下。
「我的妈呀,又滑又嫩,传说中的冷白皮。」我羡慕地说,「你是天生的吧?」
周雪桃微微一笑:「你猜。」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病:自己明明是城里人,皮肤却黝黑得像乡下来的。
「我就是天生皮肤黑。」
我开始跟她倒苦水。
「唉……你是不知道我试过多少偏方,花了多少冤枉钱,最近我在贴吧看到有人分享,说什么吃素四十多天皮肤变白了,我又开始学人家吃素,吃了两个多星期了,喏!你瞧瞧……」
我把手臂伸出来和周雪桃对比,顿时形成强烈的反差:她像一杯鲜牛奶,我像一杯黑咖啡。
我把手抽了回来,低头,叹气。
「吃素是对的。」周雪桃对我说。
「哦?」我突然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我还没吃够日子?」
周雪桃摇了摇头:「你吃素的方式不对。」
「姐妹。」我拉住了她的手,「你可得跟我说说。」
「必须要吃蘑菇。」周雪桃语重心长地说。
「蘑菇?」我睁大眼睛,「为啥?」
「那上面有皮肤所需的养分,没它,皮肤无法生长。」
「这……又是哪门子的说法?」我挠了挠头,「嗯……我还挺喜欢喝茶树菇煮的汤,很鲜。」
「其他蘑菇不行。」
我想问她在哪里看的偏方,有没有科学依据的。周雪桃目光透着威严,让人不容置疑。
「那要吃什么蘑菇?」我问她。
「必须是那种……」
我看到周雪桃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又痛经了?还是在逗我玩?
「到底啥子蘑菇哟?」我啧了一声,「别卖关子行不行?」
「那,你明天早点儿来。」
周雪桃说完,转身,像一朵栀子花被风吹走了。
剩余的几节课,我感到焦急难耐,在脑海里想象:如果,我的皮肤像周雪桃那样肤若凝脂,那会是什么样?
夜间,校园里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惊动我的美梦。
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了教学楼,这时学校还没什么学生,我看到周雪桃在走廊上,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好像恭迎已久似的。
我向她大步地走了过去。
「里面是?」我问她。
周雪桃打开袋子给我看。
我好奇地从里面拿出一朵蘑菇,形状有点儿像杏鲍菇,粗粗的短短的,但是是暗红色的。
我嗅了嗅,闻到一股沁人的奇异香味。
「能吃吗?」我说,「这玩意儿没毒吧?」
她把我手里的蘑菇夺下来丢回袋子里。
「别这样,我开玩笑的……」我赔着笑脸说。
周雪桃望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你,想不想拥有我这样的皮肤?」
我重重地点头。
她把黑袋子递了过来——我发现她不肯松手。
「你,必须全部吃光。」她像发出了一道不容违抗的命令。
「全部吃光?」我掂了掂那个袋子的重量,里面的蘑菇有大几斤的样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行呀,没问题!」我拍了拍胸脯说。
周雪桃把手松开了。我顿时喜笑颜开,我差点儿忘了问价钱。
「对了,多少钱一斤?」
「不用。我送给你的。」
我愣了一下:「这怎么好意思呢?」
说完,我就拎着那一大袋蘑菇拿回宿舍藏起来了。
3
放学之后,我赶回宿舍,之前买的蒸煮一体的小锅派上用场了。
我抓了一把蘑菇出来煲汤,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始冒泡,一股摄人心魄的香味,瞬间弥漫整个宿舍。
我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蘑菇送进嘴里,入口即化,我当时简直觉得惊为天人,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蘑菇!
第二口,我稍微觉得有点儿腻。
第三口我开始上头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蘑菇,没咬下去之前,能闻到一股清香,咬下之后咀嚼了几下,味道和口感跟五花肉似的……
怎么会这么油?
这时其他舍友回来了,她们被这股香味吸引了过来。
「梅梅,你煮什么好吃的哦?真香!我能不能……」
「我也要吃!」
我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大方地说:「想吃就吃。」
她们纷纷拿筷子,在我的小锅里夹来夹去,吃了几块之后,她们的表情从瞠目结舌,变成了一言难尽。
「不多来几块?」我坏笑道。
「呃……」
她们纷纷把嘴里的糊糊吐进了垃圾桶里。
「这是蘑菇吗?」她们问道。
我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我其实有点儿担心。
过了一个小时,还好,刚才吃过蘑菇的几个人没有一个拉肚子和呕吐,证明这蘑菇没毒可以吃,就是一下子不能吃太多,不然容易上头。
我弯下腰,看了一眼床底下那个鼓鼓的袋子,脑海里浮现周雪桃白皙的皮肤,我瞬间又有了动力。
如果真的有效,腻又算得了什么?
我马上又煮了一锅蘑菇,分好几次吃,忍着呕吐的冲动,强行地咽下去。
就这样白米饭就蘑菇吃了 3 天,我的肤色没有发生一点儿变化,我问周雪桃为什么,周雪桃叫我先吃完,我将信将疑,想方设法地加大了蘑菇的摄入量。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的皮肤不但没有变白,我还发现自己便秘了。
那天,我在厕所里蹲了快一个小时,大腿抽筋了。
下了第一节课,我把周雪桃叫了出来,支支吾吾地描述了一下自己的「难言之隐」。
「雪桃,这……这正常吗?」
她凑过来,在我身上嗅了嗅,我下意识地把她推开了。
「还不够。」周雪桃一脸严肃,「多吃点儿。」
「不是……我现在拉不出屎来了,还要继续吃?」
「你,还想不想拥有我这样的皮肤?」
「哎唷,都说你天生丽质了啦!」
我现在,除了变着花样吃那肥猪肉一样的蘑菇,还要用各种方法帮助排便。
我咬牙坚持,袋子里的蘑菇越来越少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又忍不住开始质疑周雪桃了,因为,我的皮肤不仅一点也没有变白,我整个人还胖了一圈。
「继续吃,全部吃光光!」周雪桃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还有四天!」
我叉着腰,盯着她说:「还剩一点点了,我一天之内可以玩命吃完,但是我现在强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在玩我?」
「四天之后有一场雨。」
「怎么的,提醒我要带雨伞?」
「你知道雨后会长什么吗?」
「长什么?长蘑菇吗哈哈哈哈!」我被自己逗笑了。
周雪桃把袖子一拉,露出白皙的手臂,她把手伸到我面前,朝我示意了一下,我有点儿犹豫,过了三四秒,我忍不住在上面摸了一把——
没有汗毛,柔软、细腻。
天呐!怎么会这么……完美无瑕,就好像婴儿皮肤一样光滑。
我咽了咽口水:「真的?还有四天?没有骗我?」
「你爱信不信。」
「行!姐妹,我最后信你一次。」
我们各自回班级上课了。
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课堂上,我再次陷入了幻想,我开始给自己打分:我五官其实长得还行,也不算太胖,就是肤色是硬伤。
我回头瞄了一眼,第一组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我暗恋了整整一个学期,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一直以来,我连和他说上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我在脑海里的镜子面前,把周雪桃白皙的皮肤「穿」在了我身上——OMG!自己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小仙女,这难道不算班花吗?哈哈哈,他会主动过来告白吧?
我在课堂上笑得像个傻子。
「这位同学,请你来翻译一下,『身在曹营心在汉』。」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当中。
「许梦梅!」
我冷不防吓了一跳,讲台上英语老师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
「起来!」
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体僵硬,我双手撑着桌子,沉思了三四秒。
「老师……什么问题?」
全班哄堂大笑。
我回宿舍的第一件事,烧开锅里的水,接着,撕开海底捞的火锅底料包,倒进锅里,抓一把蘑菇丢进去。
宿舍里其他人,对我奇奇怪怪的食谱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我每天长时间霸占厕所的行为引起了不少民怨。
「你行了没有?」
「快好了快好了……」
我在蹲坑上哼哼唧唧的。
4
到了第五天,我来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隔壁班找周雪桃,我在她面前伸出自己的手臂,再捏了捏自己的肚腩。
「周雪桃——我快吃了一个月的蘑菇宴了。」
「很好。」周雪桃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现在就等下雨了。」
「今天会下雨是吧?行!我……」我没忍住放了一个屁,顿时羞红了脸,「我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低头走进了班里。上午四节课过去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毛概课,我一直心不在焉,盯着窗外的几朵乌云,老师在总结期末考试可能会考到的知识点。
突然,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
我一边做笔记,一边心想:要是骗我你就死定了。
十几分钟过去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偷偷地瞥了一眼手机,是周雪桃发来的微信。
「梦梅,赶紧到操场上来。」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讲,备战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我把课本立起来,挡住自己的手机,在微信上打了两个字:「现在?」
我马上把头抬起来,老师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
周雪桃回复:「现在。」
「干吗?我在上课呢。」
「现在是繁殖的最佳时机,错过了又要等很久了。」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还想不想拥有我这样的皮肤?」
我的内心在挣扎。
「来不来?」微信里周雪桃的文字像在对我怒吼。
突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张张女明星的脸,还有抖音上,靠扭屁股坐拥几百万粉丝的网红。
期末考试考得好又怎么样?
毕了业、找到了好工作又怎么样?
月薪能够得上人家一个小时的收入吗?
大三的暑假,我想去找一份实习的工作,那家公司以不招短期实习生为理由拒绝了我,却招聘了和我一起来面试的同学,一个比我面容姣好的女生,可她能力明显不如我。
在这个看脸的世界,努力真的有用吗?
「你等我,我马上过去。」我飞快地打下这几个字,从座位上起身。
我捂着肚子,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讲台前,跟老师说去一下厕所。
我说话的时候眼神有点儿闪烁,老师对我点了点头,继续讲下一个重点。
一出教室,我马上跟没事人似的,经过周雪桃的班级时,我朝里面看了一眼,他们班在上英语课。
我还以为他们班是体育课,因为下雨改为自习呢,没想到她也是翘课溜出去的,我突然有点儿感动,周雪桃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如果她没骗我的话。
出了教学楼,我才发现自己忘带伞了,现在回去拿肯定行不通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望着天空淅淅沥沥的雨,我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兴奋,飞快地向操场跑了过去。
因为下雨,操场上空荡荡的,我远远地,看到站在一棵榕树下的周雪桃,看样子她浑身都湿透了。
她在向我招手。
我兴高采烈地向她跑了过去。
周雪桃在雨中孑然一身的样子,显得楚楚可怜,突然,她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下一秒,又变成了甜美的微笑。
我当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我来了我来了……」我弯着腰,喘粗气,「诶!你怎么站在这儿淋雨呀?姨妈痛也是你自己作的……」
「时间不多了。」她说。
「啊?」
「终于等到一场雨了。」
「为什么要等下雨?」
我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周雪桃蹲下来,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用手指捻了捻。
「现在的湿度刚刚好。」
我说:「啊?」
我也学着她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湿倒是挺湿的,可是……」
周雪桃指着那棵大榕树,问我:「你知道为什么雨后会长出很多蘑菇吗?」
我摇了摇头。
「因为雨水是一种养分。」
我只觉得好笑:「你怎么讲话像我们班许老师,神神叨叨的。」
周雪桃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沙坑。
「那里就很有养分。」
「啥?」
我跟在周雪桃身后,来到了那个沙坑面前。
半米的深度,长方形的形状,让我不自觉联想:好像是埋棺材用的。
「谁在这挖了这么一坑儿?」
「我挖的。」周雪桃说。
我瞪大双眼:「你……你吃饱了撑的?」
「时间不多了,梦梅,脱衣服!」
我吓了一跳:「脱什么衣服……说什么呢你?」
周雪桃脸色阴沉,像个变态狂一样向我凑了过来。
「哈哈哈非礼啊!」我双手捂着自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为什么要脱衣服呀?」
「你,还想当黑猪?」周雪桃说。
我的脸马上垮了下来:「别这么说我行不行。」
尽管我们已经很熟了,但是这样伤自尊的话——哪怕是好朋友——说出来还是有点儿伤人的。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她说,「我只是等不及要把好东西分享给你了。」
过了三四秒,我憋出一句:「没事儿。」
周雪桃的皮肤,在雨水之中显得晶莹剔透,她的素颜,给人一种清冷绝美的气质。
我问她:「你说的好东西是指?」
她突然抓着我的手,往她的脸上按。
我碰到了她冰冰凉凉,又滑又嫩,像是三个月大的婴儿,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
「我要把我的皮肤,种在你身上。」她说,「快快快!我没时间解释了。」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沙坑在榕树的后面,天空下着雨,操场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全……全脱吗?」我捂着胸说,「不用全脱吧!」
「不用,只要我们充分接触就行。」
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奇奇怪怪的。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行,脱就脱吧,嗨,都是女的,谁怕谁?」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感觉十分难为情。
周雪桃率先解开她的衣服,三下五除二,身上只剩下内衣内裤了,她看起来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感觉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看着她雪白的大腿踏入了那个沙坑,看着她在泥泞的沙坑里躺了下来,像是躺在浴缸里那般舒服的样子。
她不觉得脏吗?
「梦梅?」
周雪桃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我咬了咬牙,拖拖拉拉地,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
「快点儿。」
「别催行不行?」
我身上也只剩内衣内裤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又看了一眼躺在坑儿里的周雪桃,我的脸红了。
坑儿里有一滩积水,我像是冬泳似的半天不敢下水。
「快点儿!」
「来了……」
我下了一只脚,又下了一只脚,学着周雪桃的样子躺了下来。
一躺下,我的背部陷入了泥泞的沙土里——我想回去洗澡换内衣了。
「来。」
周雪桃抓了一把泥沙往自己身上抹。
我感到震惊:「脏不脏啊!」
「来。」
她抓了一把泥沙往我身上抹。
「哈哈哈干吗啊你!」
我没办法,只好从了。我们像是帮对方涂防晒霜似的,互相用泥沙在对方身上抹匀了。
「然后呢?」我问她。
「准备繁殖。」
她彻底把我整懵了。
「繁殖?」我说,「什么繁殖?繁殖啥?你到底……」
我看到周雪桃在闭目养神。
我抓了一把沙子扔在了她的脸上,她不为所动,好像睡着了似的。
我学着她的样子平躺了下来。
我望着阴沉的天空,雨丝不停地落在我脸上,冰冰凉凉的。
十几分钟之前,我还穿戴整齐在教室里上课,现在,我穿着内衣内裤,浑身脏兮兮的,和另一个女生,一起躺在操场上一个半米深的长方形沙坑里。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十分怪异。
来都来了,我对自己说。在雨水的浸泡下,我的皮肤开始发皱。
我的耐心快用完了。
突然,我感觉有人重重地压在了我身上。
我一睁眼发现是周雪桃,
「干吗啊你!」
「别动。」
我感觉有点儿呼吸困难,想挣脱,但是周雪桃力气出奇地大。
「抱紧我。」
周雪桃一脸严肃,好像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干什么啦哈哈哈!」
「抱紧了。」她说,「最后五分钟,关键时刻,你梦寐以求的,也是我梦寐以求的。」
「最后五分钟是吧……真的最后一次了,周雪桃!」
我们发皱的皮肤,隔着黏糊糊的沙子,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就不能你在下面吗?」我埋怨道。
「嘘。」
周雪桃又开始「闭目养神」了。
真他妈最后一次了,我闭上眼睛对自己说,如果不成功就和她绝交……
不成功她就死定了!
沙子弄得我皮肤痒痒的,我想挠,想笑。
「别动。」周雪桃说,「快好了。」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我感到一阵惊慌失措。
「还不行吗?」
如果这时有人下来,看到我们两个女生穿着内衣用「一上一下」的姿势躺在沙坑里,我要怎么解释?
「别误会!我和她这样抱在一起只是为了变白,仅此而已,我们没干别的……我喜欢男的,千万别误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有五分钟了吧?啊?」
我想从沙坑里爬起来,周雪桃死死地箍住了我的身体,我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我不玩了!放开我!」
「还有 20 秒。」
我痛得流下一滴眼泪。我开始在心里默数。
3……2……1。
周雪桃对着我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好了。」
我一把将她推开,从沙坑里爬了出来,拍打身上的沙子,匆匆忙忙地开始穿衣服。
我回头一看,看到她还坐在沙坑里,双眼无神,一脸呆滞。
「回去上课啊!在坑里待上瘾了是吗?」
周雪桃浅浅一笑,带着一丝狡黠,有点儿像电影里的渣男在得逞之后的笑容。
「你是不是在耍我?」我浑身颤抖,「什么把你的皮肤种在我身上,什么湿度,营养,还有吃蘑菇……」
她似乎听我讲了个笑话,嘴角咧开了。
「好你个周雪桃!」
我骂骂咧咧地向教学楼跑去,走到一半突然想到: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是不是不太好?
我转念一想:她没有手穿衣服?她没有脚回来?
爱咋咋地。
我回去之后,辅导员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问我刚才那节课去哪了,我支支吾吾地,说去医务室了。
「我怎么听李老师说,你去上厕所上了一节课呢?你哪里不舒服要去医务室?请假条呢?」
我马上戏精上身,捂着肚子,说因为来例假肚子痛,没有请假条。
辅导员一眼看穿了我的小把戏,把我当旷课处理,记过处分。
「这样不行呀,许梦梅,很多老师反馈你上课经常魂不守舍、无心向学的样子,你不想毕业了是吗?」
面对辅导员的训斥,我一个劲地点头,说保证下不为例。
放学后,我想去找周雪桃算账,去找她,发现她不在班里……
她难道还在沙坑里发呆?
我心想:我管她去死!
回到宿舍没多久,我妈打电话过来臭骂了我一顿,原来,辅导员把我的「好事」跟我妈说了。
「我和你爸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
「妈,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5
第二天起来,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拿镜子。
我的脸和原来一样,肤色一样黝黑。
我忍不住飙脏话:「你他妈的耍我?」
我撸起袖子,想去给周雪桃一巴掌,结果她今天没来上课。
还在沙坑里?不可能啊。
我连忙来到了操场,来到了那颗大榕树后面,发现那个沙坑不见了,好像被人填平了。
周雪桃人呢?
我没有她的手机号,只有她微信,发消息也不回。
我感到了一丝不祥的预兆。
晚上洗澡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我的大腿上有一个白色小点点儿,一开始我没放在心上,以为是之前留下的瘢痕,等到我第二天再看的时候,那个小点点儿好像大了一点。
我用手摸了摸,不仅是颜色,那种触感和周雪桃皮肤的触感一模一样:无比光滑。
我突然感到一阵狂喜,难道周雪桃没骗我?
不过她到底人去哪儿了?
这天,辅导员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我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又要训我吧?
我去办公室一看,发现有两个穿警服的民警。
他们问我有没有看见周雪桃,问我与周雪桃最后见面的时间,我说出了自己和她最后见面的时间,就说两人逃课去操场,我先回去了,后来她去哪儿就不知道了。
我隐瞒了我和周雪桃在操场上的这段难以启齿的经历。
「你们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民警问我。
「是呀。」另一个民警指着我说,「为什么你先回来了?」
「要上课了呀!我怕迟到。」我实话实说,「我哪知道她哦!叫她回来不肯回来,上课铃都响了,还像个傻子似的赖着不走。」
「下雨天,你们逃课去操场干什么?」
「她叫我去陪她。」我感觉心脏「怦怦」地跳。没错啊,是她硬要叫我下去的。
「她失恋了吗?」
「没有吧,我不知道……她没跟我说呀。」
「你觉得她会去哪里了?」
「我也不清楚……我还奇怪她怎么没来上课好几天了,我今天早上还特意去操场上找了找,见不到她人影儿。」
被一番审问之后,我感觉事情越发不对劲了,不是,她好好的怎么就失踪了?
会不会……和我们在沙坑里做的事有关?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右腿上的白色小点点儿,开始在我黝黑的皮肤里扩散开来,像种子破土而出,长出了白嫩的「芽儿」。
乍一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那是什么皮肤病,如果让它照着现在的速度继续扩散,直到布满全身……
到时候我岂不是换了一身皮?
以后拍照还要什么滤镜?
我感到欣喜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担忧。
周雪桃的失踪,似乎和我新长出来的皮肤脱不了干系。
6
上午第一节课是生物科学,老师说了一个冷知识:在自然界中,有一些生物一旦完成了交配就会马上死去。
有个男生乱接话:「那我不敢交配了。」
全班哄堂大笑,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这个冷知识,在我的脑海里引发了一个可怕的联想。
我时不时地,偷偷查看自己大腿上白皙的新皮肤,过了几天,它不仅「生长」得越来越快了,而且「生长」的形状跟植物似的,像枝桠一样长出了分叉儿,分叉儿之中,又长出了新的分叉儿,覆盖在我原先黝黑的皮肤上。
与此同时,我感觉冷白皮覆盖的位置有点儿「勒」,就像穿着好看,但是不合身的名牌衣服,有点儿不舒服,而且,在黑皮肤的衬托下,像得了某种传染性的皮肤病。
但是我可以想象,冷白皮覆盖我身体之后的样子。
完美。
我大热天在宿舍里穿长袖长裤,被几个舍友嘲笑「体寒」,我心想:哼,等着瞧,再过几天,老娘就是班上最美的人了。
现在,冷白皮已经大概覆盖了我全身面积的 30%,乍一看确实挺吓人的,我想快点渡过这段见不得人的时期,这种心情,很像刚做完整容手术的恢复期。
距离我「改头换面」,只差最后一小步了。
在我的冷白皮「覆盖率」大概达到 50% 的时候,我感觉身上穿了一件束身衣,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挤压,连呼吸都有点费劲了。
我强忍着不适。
又过了几天,我隐隐地觉得,我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占据了。
我的躯干已经快长满了。
我在被子下打灯,偷偷地欣赏,传说中的冷白皮。
我忍不住笑出声。
星期天傍晚,斜照进来的阳光看起来很柔和,平时一直很注意防晒的我,今天内心突然十分渴望阳光。
我把袖子拉开,把白皙的手臂伸进了阳光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还穿着一层袖子。
我的皮肤,感受不到一丝丝阳光的温暖,一点感觉也没有,奇怪。
但是我黝黑的脸庞能感受到。
为什么?
我是生物学专业的,在我身上「枝繁叶茂」的冷白皮,突然,让我联想到了一种植物:
绞杀榕。
绞杀榕被称为「森林恶魔」,遇到适当的气候就会发芽,长出「寄生根」来,寄生根沿着乔木的树干伸到地面,插入土中,把土壤里的养分强夺过来,把阳光强夺过来。密如渔网的寄生根,紧紧地缠住乔木树干,久而久之,这棵乔木就活活地被「绞死」了。
我顿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白皮再长到我的脸庞上,全部长满……
我感到一阵恐慌,拽住了自己的舍友。
「干吗?」
「小璇,陪我去医务室。」
「什么?」
「我好像生病了,陪我去看看。」我语气焦急。
「有什么事你说啊,我要去吃饭了。」
「你别走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说得很大声,而刚才小璇看我的神情,好像在看聋哑人打手语。
我连忙查看镜子,我发现,冷白皮的「枝桠」已经延伸到了我的喉咙上。
我手中的镜子掉落在地。
「啊!」
白皮「绞」住了我的声带,把我的声音「扼杀」在了喉咙里。
我想跑到去医务室,「跑」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我的冷白皮似乎不想让我走。
我看到「自己」回到了床上,躺下,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过了一会儿有人回来了。
「救命啊!」
「吃完饭了?吃饱就睡像只猪。」杨亚妮嘀咕道。
「妮妮!救命啊!救命!」
我喊得声嘶力竭。宿舍里静悄悄的。
一个晚上之后,白皮爬满了我身体面积剩余的 10%,覆盖住了我的整颗头。
我看到「自己」起床,和往常一样刷牙洗脸。杨亚妮瞥了一眼我的侧脸,突然露出了惊奇的目光。
「我的妈呀!你皮肤怎么这么白了!」
「救我!」
几个舍友过来在我脸上捏来捏去。
「你用了什么护肤品,牌子说一下?」
「梅梅,跟姐妹们分享一下啦。」
「我天生的。」我听到「自己」说。
「切,不肯说拉到。」
「太小气了吧,别理她,我们走。」
「救我……我在里面……别走……求求你们了……」
我看到「自己」拿起镜子,开始梳妆打扮,过了一会儿,镜子里的「我」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容。
我漂亮得认不出自己来,却感觉……自己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后来,我看见「自己」走在校园里,回头率大大增长,「我」在班里也多了一点儿异性缘,但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我暗恋的那个男生过来跟「我」搭话儿了。
「许同学你好……」
我一直以来幻想的时刻到了。
「可不可以借你计算器用一下?很快。」他说。
「好呀!」我说。
「没有,滚开。」我听到「自己」冷冷地说。
王子豪愣了一下:「诶你……」他好像在强忍怒火,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我明白了,他不符合冷白皮的繁殖条件。
悲伤和绝望同时袭上心头,我想放声大哭——泪水刚涌出眼角,被白皮「绞」住了——我哭不出来。
我看到「自己」嘴角上扬,起身走出了教室,在各个班级前闲逛,像狗一样,一边走一边嗅。
我看着「自己」重复这样的举动一个多星期了。
一开始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直到,我看到「自己」和一个满脸痤疮的女生假装偶遇,和她搭讪,逐渐变得熟络起来。
「我都用了好几款痤疮膏了,梦梅,你有什么好产品介绍吗?」
我看到「自己」摇了摇头:「饮食,才是关键。」
「我已经注意饮食了呀。」那个女生说,「我两个星期不吃麻辣烫了。」
「你,必须要吃蘑菇。」
「啊?」
「不要吃蘑菇!」我拼尽全力地喊道,我看到「自己」嘴角剧烈地抽搐,马上,又恢复了甜美的微笑。
那个女生表示:只要能拯救她这张烂脸,吃屎都行。
「那,你明天早点儿来。」
夜间下了一场雨,空气清新,气温凉爽,大家睡得香甜。
我看到「自己」翻开被子,起身,鬼鬼祟祟地,拿着两个袋子来到了操场。
我看着「自己」,走到了那颗大榕树后面,开始徒手刨土,没多久就挖出了一个坑儿。
里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的蘑菇。
蘑菇都是长在土上的,这些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蘑菇,长在土里。
我看着「自己」,把蘑菇采下来,一朵一朵地丢进袋子里,突然,带出一抹藏青色的裙角,我定睛一看……这是我们永川大学的女生校服。
脏兮兮的。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穿裙子的、脏兮兮的流浪汉。
难道?
我看到「自己」,把沙坑里的校服,和女生的内衣内裤,先后拽了出来,装进另一个袋子里。
「啊!」
我的声音再次被白皮「绞」住,我的尖叫声无法在空旷的校园里回荡。
「雪桃!」
周雪桃已经变成了一大袋蘑菇。
难道,周雪桃之前给我吃的蘑菇,是寄生在她身上的「冷白皮」,用那个失踪的学姐的血肉「培育」出来的?
我感觉肚子翻江倒海,胃里的食糜全涌了上来,像一道喷泉,即将从我嘴里喷涌而出——
「白皮」一绞,呕吐物一个掉头,像灼热的岩浆,缓缓地倒流进了我的胃部。
校服,蘑菇。
原本两个毫无关联的名词,此时此刻,在我的大脑里糅合成了一幅骇人的画面:
蘑菇,从她们的血肉中汲取营养,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她们的校服上一朵朵地冒尖儿。
我突然羡慕起那个醉酒的流浪汉,他虽然无家可归,但至少还拥有转圈圈的权利、摔倒的权利、呕吐的权利。
此时此刻,我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却纹丝不动,恶心,却吐不出来。
我眼睁睁地望着「自己」拎着装满周雪桃遗物的袋子,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校门口,在附近找了个垃圾桶,看到有个流浪汉在瞎翻,「我」又换了一地,把袋子往垃圾桶里一丢。
第二天,我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大步流星地把装满蘑菇的袋子「亲手」递给了那个女生。
「哇塞!闻起来好香啊!」
那个女生对「我」千恩万谢。
那个满脸痤疮的女生,比我快了不止一倍,吃完了那一大袋令人腻歪的蘑菇。
一个下雨天,我看到「自己」来到操场,徒手挖了一个长方形的沙坑,我看到「自己」,给那个女生发微信,叫她现在下来。
她如约而至。
「快跑啊!快跑啊!」我拼命地喊道。
我的嘴角剧烈地抽搐,很快又变成了甜美的微笑。
「你的牙疼还没好吗?」那个女生问「我」。
「没事儿,我忍忍就过去了,咱们开始吧。」
我看到,「自己」和那个叫辛小冉的女生,用之前我和周雪桃的方式,躺在沙坑里,皮肤贴着皮肤。
「不要!」这是我最后的呐喊。
皮肤完成了繁殖。
「你不回去上课吗?」
辛小冉望着躺在长方形沙坑里,身体直挺挺的我。
「喂,许梦梅。」
她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眼睛一眨不眨。
「你不走我走了。」
辛小冉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子,一路小跑,回头吼了一声:
「要是骗我你就死定了!」
等她一离开,「我」双手环抱沙子,推进坑儿里,像在仰泳。
沙子逐渐淹没我的躯干、脖子、头颅。我像棺材入土。
在黑暗和窒息之中,我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我做了一场梦,梦到自己在走红毯,我身穿黑色抹胸连衣裙,展露雪白的香肩和美腿,一群摄影师对着我按下快门:「咔咔咔咔……」
皮肤一绞,我化为一堆肥料。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