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相公的马车里,发现了一块绣花手帕。
这块手帕,不是我的。
粉色绸子,绣着鸳鸯戏水,花色旖旎,针脚精美,不知出自哪个心灵手巧的女子之手。
什么情况?我的相公,在外面有了女人?
我不能崩,我要冷静。我化身「神探」,追查到底。
可查着查着,却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秘密……
一、手帕
今日,相公陪太子出城打猎。我的马车正好坏了,又着急出门,就用了相公的马车。
结果,在坐榻下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块绣花手帕。
我发誓,这么俗气的手帕,绝对不是我的。
粉色绸子,绣着鸳鸯戏水,花色旖旎,针脚精美。在指间揉搓,软软滑滑的触感。放到鼻子前,淡淡的脂粉香气。
我忍不住想象,小轩窗下,一个女子,持着绣花绷子,穿针引线。她动作娴熟,眉眼专注,一针一线,皆是柔情。
而这手帕,又是怎么落到了我相公的马车里?
画面太美,我不敢想象。
小时候,我见过好几个妖艳贱货给我父亲送手帕,后来她们都成了我父亲的小妾,在我家混吃混喝。
所以我从小就知道,女人给男人送手帕,绝对没好事。
坐在飞驰的马车上,我的脑袋如车轱辘一样飞快转动,不断回想我相公卫洮这些天的一举一动。
没有问题啊,真的没有问题。
卫洮是个简单随性的人,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除了吃。
他是太子的伴读,每天清晨卯时进东宫书房,辰时出宫回家,就在菜园子里种种菜,拔拔草,然后就一头钻进厨房,捣鼓美食去了。
我和卫洮相反,我很忙。
我父亲这两年在外督军,我留在崇安,处理谢府日常事务,打点朝廷关系,每隔几天还要入宫侍奉皇后姑母。
经常忙得饭都顾不得吃,也就没把太多心思放在卫洮身上。
二、说谎
我想,也许是我想多了。一块手帕而已,不能说明什么。
我闭目养神,恢复平静。
马上要入宫见皇后姑母,不能让她老人家看出我有心事。
进了宫,皇后一见到我,就开始抱怨:「太子年纪也不小了,还贪玩得要死,跟林美人在清凉山庄鬼混好几天了!」
我眼皮一跳。太子在清凉山庄?可早上卫洮出门前告诉我,他随太子出城打猎去了……
我不动声色,认真替皇后捶腿。
「本宫当初就该坚持一下,让你当太子妃,替本宫管管太子。」
我垂眸,没有接话。她又不是不知道,太子最讨厌的人就是我。
作为谢家长女,我本来是可以做太子妃的。可两年前太子以「谢氏女貌丑」为由,拒不娶我。
之后我才嫁给了卫洮,一个藩属国的质子。
皇后叹了口气:「你是没指望了,等你妹妹及笈吧,本宫说什么也得让她进宫。」
我点头称是。
我陪皇后一直聊到中午,皇后要午睡了,我才终于脱身。
离开前,我随口问道:「太子最近还在坚持午课吗?」
皇后啐道:「午课?呵呵,最近都是辰时下早课就去鬼混了,唉,太贪玩了,没法管。」
我向皇后福了福身,退出去。
我迈着沉静端庄的步伐,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最近,卫洮都是午时才回来。我问了他一次,他说要陪太子上午课。
可皇后的话证明,太子贪玩,最近根本没上午课。
那么,每天从辰时到午时,这么长的时间,卫洮下了课却没回家,他去哪儿了?
他在周朝无亲无故,每天除了进宫伴读,就是待在家里。
这些天行踪突然变化,就很诡异。
更诡异的是,他还跟我说谎。
我又从袖中拿出那块绣花手帕,上面的戏水鸳鸯恩爱无比,刺得人眼痛。
上马车前,我多看了车夫卫泉两眼。
对了,每天都是卫泉驾车,卫洮的行踪他最清楚,我可以问他啊。
可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卫泉是卫洮从高辰国带来的亲信,他说的话我会信吗?
三、贤夫
回家路上,我想起昨晚的情形。
昨天用晚膳时,我让卫洮给我剥虾。
他说,你怎么能这样使唤一家之主?
我说不好意思,开个玩笑。
他说以后不准开这样的玩笑,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是你的夫君你的天,以后不准这样对待一家之主。
这段话说完,他已经剥好两只虾,放进我碗里。
想起猪蹄汤还在厨房炖着,他起身去看汤。
看完汤,他又回来给我剥虾。
「娘子,有件事我跟你说一声。」
「相公是一家之主,我都听你的。」
「明天的午膳,我没法给你做了。」他说,「我要随太子出城打猎,晚上才能回来。让下人给你做?味道差点儿,但不能饿瘦了我们娘子。」
我掐了掐自己腰上的肥肉圈圈:「好吧。」
「娘子如此善解人意,真乃贤妻。」
卫洮说完,忙着去盛汤。
我知道他哄我的。我并不是贤妻,而他确实是个贤夫。
娶我那天,他当众发誓,给自己立下「三从四德」:
「娘子,以后在崇安,就靠你罩着我了。我给你洗衣做饭带孩子。」
四、想谁
这些年,藩属国质子在周朝的境遇并不好,不明不白死掉的也有好几个。
只有卫洮活得滋润,当着崇安豪族谢家的女婿,还成了太子的伴读。
就凭他这平安喜乐、能屈能伸的性子,加上一手好厨艺,里里外外都不讨人嫌。
我不嫌卫洮。在风云诡谲的崇安城,他让我感受到一缕人间烟火的静好。
可这块绣花手帕,让静好岁月裂出一道缝隙。
今天,卫洮陪太子打猎,很晚才回家,看上去有些疲惫。
我主动迎上去,问他想吃什么。
「多谢娘子关心,我不太饿。」
一个吃货,居然说自己不饿?
「今天陪太子打猎,顺利吗?」
「多谢娘子关心,很顺利。」
还是那么三从四德有教养。
我仔细打量他,想从他表情里发现点问题。
「娘子瞅啥呢?」他说,「早点去睡吧,你每天那么忙,别累瘦了。」
我却黏着不肯走,随便找了几个话茬跟他闲聊,他都耐心回应我。
可我从他时不时飘忽的眼神看出来,他有心事。
他人在我身边、陪着我说话,他的心却在别处,想着别的事、别的人。
他在想谁?想那个送他手帕的女子吗?
五、初见
第二天一大早,卫洮进宫侍奉太子读书。
我租了一辆旧马车,早早等候在他出宫的必经之路上。
天下起小雨,宫阙楼台烟雨蒙蒙,我的心情也跟这天气一样。
辰时二刻,卫洮的马车出现在我视野里。
果然,果然,他辰时就下课出宫了。
我的心沉入谷底,可我还得保持冷静,跟紧卫洮的马车。
他的马车向东行驶了一阵子,突然向北拐去,偏离了回家的方向。
我本想继续跟踪下去,看他究竟要去哪儿、去见谁,可雨越下越大,视野不好,最后给跟丢了。
我整个人都瘫了。
我想起两年前初见卫洮时的情形。
那天,东宫选妃。大家都以为太子妃之位非我莫属,我穿着华贵的衣裙,昂首挺胸站在最前排,是众女子中最醒目的花朵。
可太子梁彧,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谢氏太胖了,孤不喜欢。」
我的皇后姑母很生气,一拍大腿:「胖怎么了?我们家谢榭这银盘子脸,多有福气,人都说是旺夫相!」
「噗……」旁边有两个女孩没憋住,笑出了声。
在场的女孩,要么轻盈瘦弱如飞燕,要么纤细高挑如白鹤,只有我,一只敦敦的小肥鸭,极其突兀。
太子和皇后争执了半天,还是太子做出让步:「谢榭,都说女大十八变,等你瘦下来再说,好不好?」
我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东宫。
我独自走在路上,淋着雨,哭得稀里哗啦。
卫洮就是在这时出场的。
他从我身后,为我撑了一把旧伞。
我回头,是一个瘦瘦的、清秀的少年。
「你是谁?」
「我叫卫洮,刚来崇安不久。」
「你姓卫?是高辰国人吗?」
「我是高辰国王子,来崇安作客。」
哦,我晓得了。所谓的「作客」,就是当人质。周朝有六个藩属国,每个藩属国都必须送一个王子来崇安做人质。
我打量卫洮。高辰国,一个偏远穷小国,竟有这么清俊出尘的王子?
我俩就撑着一把伞,走在雨里。
走到谢府门口,我说:「谢谢你,我到家了,你也快回家吧。」
他抬头望着绵绵细雨:「我没有家,不知道该去哪儿。」
我挺理解他的处境。藩属国王子在周朝做人质是很凄惨的,从入朝为质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回不了家,在周朝地位低下,待遇微薄,没有自由和尊严。
甚至有的质子会被阉割,留在宫里当太监。
有的质子试图逃跑,抓回来就被处死,自己的母国也跟着遭殃,要给周朝上贡赔罪。
「谢小姐,府上缺厨子吗?我做饭特别好吃,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卫洮终于开始说正题。
哦,原来他是抱大腿来的。
也许是我的心被雨淋透了,脑袋瓜子进了水,想到在殿前被太子当众羞辱的一幕,一咬牙一狠心——
「我不缺厨子,缺个夫君。」
六、洞房
我还真的嫁给了卫洮。
在外人看来,卫洮是我退而求其次次次次的选择。身世一般、能力一般,而且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我是他走投无路之际,抱住的一条大腿。
而他更是我自尊崩塌之际,抓住的一棵救命稻草。
我俩是互帮互助。
洞房花烛夜,卫洮掀起喜帕,我低着头,不愿让他看到我的脸。
虽然化了精致的妆容,我还是又胖又丑的。
我和卫洮肩并肩坐在婚床上,我很不适应,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呢?
以前,我的父亲和母亲从没挨得这么近过,两人永远保持一丈远以上的距离,更不可能同床共寝。
我曾听父亲跟他的小妾说:「大夫人那张丑脸,老夫看到她都支棱不起来。」
然后就是小妾肆无忌惮的笑声。
我不懂「支棱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但我明白,人长得丑,是件挺可怕的事。
我长得像我娘,自然美不到哪儿去。从小到大,因为相貌,我承受过太多恶意。
思绪回到洞房里。我紧紧攥着喜袍,不知该怎么办。却听卫洮问:「娘子,你饿吗?」
「呃?」
「饿?那正好,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相公……」
「让娘子尝尝我的厨艺。」
他脱掉大红喜服,把中衣的袖子往上一撸,跑出去忙活了。
新婚之夜,我俩享用了一顿饕餮大餐。
「娘子,为夫还让你满意么?」
「嗯……满意,满意……」
「还想要吗?」
「要,要!」
卫洮笑呵呵地把一块牛肉喂进我嘴里。
七、圆房
婚后,卫洮把三从四德贯彻落实到底。在他的悉心呵护下,没出半年,我又胖了一圈。
太子说的「等你瘦下来再娶你」,永远实现不了了。
但我现在很幸福。
有一天,我在齐王府,听几个姐妹聊到王爷和新王妃的圆房趣事,一个个神秘兮兮。
我听得一头雾水,插嘴道:「啥叫圆房啊?」
几双眼睛齐齐望向我,那些眼神里,有戏谑,有同情,还有看笑话的。
洛佩郡主用手绢捂着嘴笑:「谢榭,你家那高辰国的小王子,到底行不行啊?」
行不行?指的哪方面行不行?她们倒是把话说明白啊。
回家以后,我问卫洮:「相公,啥叫圆房?」
卫洮愣了愣,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某种菜?」
「啥菜,你做给我吃?」
「好,我去研究研究。」
当晚,我就吃上了一种圆圆的糯米团子,卫洮说这就叫「圆房」。
嗯,圆房味道一般般吧。
相处日久,我愈发觉出我相公的好。他性情温和,与人为善,谢府上下无论主仆都十分喜欢他。
他从不评价我的容貌。我跟他说话时,他会专注地看着我,像看红烧肘子一样专注。
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我不必焦虑,不必迎合,无比地轻松自在。
可这份美好,在我发现手帕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这才意识到,这么好的夫君,可能不是我一个人的。
难过的情绪如暴风骤雨,把我的内心搅得一团狼藉。我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自尊之城,顷刻间只剩断壁残垣。
难过之后,是深深地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迷住了我的卫洮?
我要查出她!
可是从何查起呢。
八、追查
我找来府里的管家翠帘,让她研究研究这块绣花手帕。
「这手帕子用的是舞州产的罗,整个崇安,至少有八家布庄卖舞罗。」翠帘说。
至少八家?我犯愁了,这可不好查。
「不过,这绣线挺特别……」翠帘把手帕对着阳光,仔细观察,「看上去应该是姚线,属于贡品,一般布庄卖不了,据我所知,崇安只有一家布庄有姚线。」
「哦?哪一家?」
翠帘笑道:「夫人难道不知?就是谢门布庄,咱自家的产业啊。」
「那就好办了,你快去查查,半年里有谁来布庄买过姚线,买的什么颜色,统统报来。」
「是。」
小半天工夫,翠帘就把名单拿来了。因为姚线属于贡品,都是熟客交易,并且要留账底,账簿上会记下每次交易的详细情况,包括买主姓名。
我数了数,半年里统共有十一位顾客买过姚线。
手帕上的姚线有红、黄、蓝、黑四种颜色,同时买了这四色姚线的顾客,有六位。
其中两位,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买的四色姚线里,黄色线和蓝色线最多,红色次之,黑色最少。
这正与手帕上姚线的颜色比例吻合。
而这两位顾客,一位叫「宋大勇」,另一位叫「傅云意」。
傅云意,就是她了。
我把所有事情推到一边,什么也不想干,坐在窗边发呆。
今天整整一下午,卫洮都没来找过我。
以前,不管我忙不忙,他都会来看看我,给我送一盘点心。
甜甜蜜蜜的点心,能直接甜到心里去。
现在回想,怅然若失。
晚上,我都睡下了,卫洮突然来到卧房。
我面朝里,装作熟睡的样子。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就离去了。
我很失落。我开始反思,我和卫洮这对夫妻之间似乎缺失了什么,至于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九、捉奸
第二天早上,翠帘来报:找到傅云意了。
不是我想象中多么优雅高贵的豪门千金,居然,只是一个小作坊的绣娘。
翠帘把她领到我面前。我打量她,真没看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左不过就是面庞白净些,眉眼温顺些,还有就是……比我瘦,比我好看。
我把手帕亮给她:「这是你绣的?」
她看了一眼,低头道:「回禀夫人,是我绣的。」
答应得如此干脆,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死死盯着她。
这,就是卫洮看上的女子?
她抬起头,大眼睛眨巴两下:「不知这手帕为何在谢夫人您这里?我明明是替宝玑公主绣的呀。」
我一愣:「替宝玑公主绣的?」
「对,宝玑公主说要送个手帕给她心上人,但她自己不会绣,就请我代工。」傅云意指着手帕上的图案,「这鸳鸯戏水,是公主亲自设计的。」
「绣好以后,你就把手帕交给公主了?」
「是的,公主还称赞了我的绣工,赏赐了不少东西。」
等等,等等,我有点懵。所以说,偷我相公的女人,瞬间从一个绣娘,上升为了公主?
宝玑公主梁爽,我的老冤家了。
小时候,她就经常笑我胖。长大后,我喜欢她哥哥梁彧,她说我胖蛤蟆想吃天鹅肉。
现在,我嫁了别人了,她居然又来抢我相公?
是见不得我幸福吗?
我气血上涌,积蓄多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喷发,捂都捂不住。
我立刻进宫,去找梁爽。
来到梁爽宫里,她人不在。宫女告诉我,公主去北花园玩了。
我又往北花园冲。
路上,却撞到了另一个老冤家:太子梁彧。
他坐在辇上,翘着腿,优哉游哉。
见到我,浓眉一挑:「哟,谢榭?好久不见啊。」
我耐着性子,恭恭敬敬向他行礼。
「谢榭,你怎么清减了?卫洮没把你伺候好吗?哈哈哈。」
我保持微笑:「臣妇告退。」
我这敷衍态度史无前例,梁彧小小地震惊了一下:「谢榭,你有烦心事?」
「没有,臣妇告退。」
现在我不想跟他废话,我只想跟梁爽干架。
「谢榭!」他叫住我。
我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他怎么突然这么啰嗦?
「你……」迎着我的目光,他倒有点不自在了,想了一会儿,严肃道,「如果你被卫洮欺负了,可以来找我。」
「啊?」我怀疑我耳朵出问题了,这是梁彧说出来的话?
「来找我,让我接着欺负你一下,啊哈哈哈。」
我觉得,我的修养不足以维持我和他的对话了。
「臣妇告退。」我匆匆离去。
北花园里,梁爽正在池边喂鱼。
水面上浮着几只成双成对的鸳鸯,花色跟手帕上的一模一样。
我的脚步声惊走了水中鱼儿,梁爽双手叉腰,怒目而对。
我把手帕递过去:「这是公主你的手帕么?」
她接过手帕,难以置信:「我送他的手帕,怎么到了你手上?」
实锤了,实锤了。
我:「你为什么要勾搭我相公?」
她:「谁勾搭你相公了?你这个丑八怪!」
我:「去死吧!」
她:「你去死!」
我俩扭打到一起。
她比较高,我比较胖,一时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扑通」一声,我俩齐齐掉进池塘。
吓得鸳鸯们一哆嗦,振翅而起,噗噜噜飞进林中。
池塘挺深,我俩都不会水,一边扑腾还不忘继续攻击对方。
打斗过程中,我喝了好几口水,喝着喝着,就有点晕了,开始往下沉。
昏昏沉沉中,有人抱住我,拼了老命把我往上带。
折腾了半天,我终于被那个人救上岸。我吐了好几口水,余光一瞥,梁爽还在水里扑腾呢。
这时,救我的那人在我耳边说:「看来胖也有胖的好处,容易浮起来。哈哈哈哈。」
咦,怎么像是梁彧的声音?
我定睛一看,面前这个浑身湿漉漉、抱着我的人,居然是梁彧!
我顿时一阵恶心,跟吃了屎一样,用力推他。他没留神,一屁股坐在地上,呆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面子挂不住了,气哼哼地站起来:「好心救你,就这么感谢我?胖丫头不知好歹!」
骂骂咧咧地走了。
此时,梁爽也被捞了上来。哇哇哇吐完水,她惊魂未定,抱着膝盖嘤嘤嘤哭起来:
「谢榭,你真的莫名其妙,我招你惹你了?」
「宝玑公主,你老实说,有没有勾引我相公?」
「谁勾引你相公?有病啊?」
「那你的手帕,为什么在我相公的马车上?」
「我怎么知道?手帕我是送给薛晋清的!」
等等,等等,我有点乱。怎么又冒出个薛晋清?
薛晋清,男,二十五岁,本朝骠骑将军。
「我心悦薛将军,把这鸳鸯戏水的手帕送给他作定情信物,和你有个屁的关系?」梁爽嚎啕大哭,看这样子是真委屈。
「你确定?」我问她。
「滚!滚!」梁爽大吼,「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我想了一会儿,终于理顺了前因后果:
宝玑公主梁爽看上了骠骑将军薛晋清,想送他一个手帕作定情信物。
但梁爽不会针线活儿,就请绣娘傅云意帮忙。
傅云意来谢门布庄买了姚线,绣好手帕,交给梁爽。
梁爽将手帕赠给薛晋清。
薛晋清把手帕揣在身上,去见卫洮,搭了他的马车,却一不留神,把手帕落在了马车里。
手帕被我发现,引发了一连串乌龙。
……
兜兜转转三天,真相终于大白。
唯一就是委屈了梁爽。本来好好喂着鱼,被我弄进水里差点喂了鱼。
没事没事,以前她老委屈我,这次委屈她一回,我们两清。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开开心心地走了。
留下梁爽,继续坐在地上哭。
十、虚惊
我浑身湿透,就去皇后宫里换了套衣服。顺便把手帕的事跟皇后说了,皇后拍着大腿,前仰后合:「哈哈哈哈,还好是虚惊一场!」
之后她又拉着我一顿絮叨,我中午才回到谢府。
进了内院,便看到卫洮。
他正在给菜苗浇水。此时正是夏花怒放的时节,他穿着豆绿色的绸衣,清清俊俊一个人儿,半掩在姹紫嫣红间,好一个绿瘦红肥。
我就十分好奇。搭伙过日子这么久,我被他越喂越胖,他倒是一点都吃不胖。
他问我:「娘子刚才进宫了?」
「嗯。」我走近他,「相公今天回来挺早。」
他说:「今天我又研究出一桌好菜,等着娘子回来品尝呢。」
「好哇。」
他携着我的手,往屋里走。
他很少拉我的手。我这才发现他的手好凉。
屋里,丰盛的饭菜已经摆满一桌,浓酱淡汤,肉红菜绿,香气扑鼻。
我和卫洮面对面坐着。他不停给我夹菜:「娘子,多吃点,你一点也不胖。」
我吃得很香。风波过后,只想咀嚼这份平静时光。
卫洮却吃得不多。他似乎更喜欢那杯龙井茶,一口接着一口啜,啜的时候眉头会微微锁一下。
「娘子,听说你今天,找宝玑公主打了一架?」他忽然问我。
我放下筷子。看来,他的消息很灵通。
不过,现在跟他讲讲也无妨,权当饭后笑话听了。
「相公,好长一个故事呢,你等等,我去上个茅房,回来讲给你听。」
「好,不急。」
我跑到茅房,手指伸进嗓子眼,用力抠了几下,稀里哗啦把刚才吃的东西一股脑吐出来。
吃那么多,又该长胖了,还是吐掉点儿吧。
过了一会儿,我面色如常回到饭桌边。
卫洮专注地望着我,等我的「故事」。
我喝口茶清清嗓子:「事情,还得从一块手帕说起……」
十一、真相
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卫洮。
从马车里发现一条手帕,到我怎么跟踪调查他,再到怀疑宝玑公主偷我男人,去找她打了一架。
「最后,梁爽哭哭啼啼跟我说,手帕是她送给薛晋清的定情信物,我当时就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薛晋清把手帕落到你马车里的!哎哎我这闹得,哈哈哈……」
我讲到最后,也觉得自己太搞笑了,这几天净干了些无聊的事。
卫洮全程平静,看不出情绪。只有我提到「薛晋清」这个名字时,他的眉头轻皱了一下。
我捕捉到这个细节,开玩笑地问:「怎么,相公跟薛将军,真有一腿啊?」
他正喝着茶,猛然抬眼望向我,目光冷冽。
我被吓了一跳。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目光。
他这是怎么了?生气了?也对,好端端地被我怀疑一番,心里肯定不舒服。
我正想怎么跟他道歉,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扶着脑袋:「怎么有点困啊……」
卫洮啜了口茶,缓缓道:「娘子,这次,你可能玩得有点大。」
「大?大是什么意思?」我晕晕乎乎地问。
「大,就是严重的意思。有些事不该你知道,你却非要刨根问底,后果很严重。」
「啊,有多严重?相公,我头好晕,你该不会往饭菜里下了迷药?」
他没有回答。
我看着我的相公,忽然觉得他很陌生。
他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电光石火间,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薛晋清是手握兵权的周朝将军,卫洮是高辰国的质子。这两人为何会私下接触?还偷偷摸摸?
这些天卫洮行踪诡异,他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难道,难道……
他想逃走?
崇安的守城军队,听命于薛晋清。只要薛晋清肯配合,卫洮就有离开崇安的机会。
质子私逃是死罪,绝不能泄露分毫。可我误打误撞,居然发现了他的秘密。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抖抖索索指着卫洮,口齿不清:
「你你你到到到底想干什么?」
卫洮漠然起身。
「不要走。」我想拦住他,脚下却如同踩在云端,一软一绊,向前跌倒。
他伸开双臂,及时接住了我。
然后一弯腰,把我整个人扛在背上。
我那么胖,他那么瘦,他竟轻轻松松把我扛着走。
卫洮把我扛进卧房,放到床上,他自己在床边坐下。
我攥着他的袖子:「相公,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娘子,很抱歉,我还是要离开的。」他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说出的话却极其冰冷。
「相公,你,你难道不喜欢我了吗?」
「喜欢?」他略微困惑,好像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突然明白过来。
其实,他从来没喜欢过我。
他太温柔了,让我误以为他是喜欢我。仔细想想,我们只知彼此姓名,他也只是温柔。
当初他娶我,只是恰好在周朝需要一个靠山,我又恰好出现在他眼里。一切都只是恰好。
等他有了离开的机会,就会毅然决然离开我。
「卫洮,你不要逃,被抓回来会死的。」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么,谢榭,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我怎么走,把谢家整个搬走么?
卫洮叹了口气:「睡吧,睡个三天三夜。等你醒来,把我忘了。」
十二、和离
我眼睁睁地,看着卫洮离去。他走时不忘揣上两个黄金糕,留给我一个优雅而决绝的背影。
他走后,我坐起来。
刚才催吐及时,饭菜里的迷药并没有起到多大效果,顶多有点头晕。
我看见,枕边躺着一封信。
我打开信,发现这是一封和离书,卫洮写给我的。
信很简短,核心就一句话——
「我与谢榭,成婚至今,未曾圆房。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我就不明白了,「圆房」不是一种糯米团吗?为什么「未曾圆房」,还能成为和离的理由?
荒谬,太荒谬!
我把和离书撕得粉碎,抱着膝盖一顿大哭。
哭完,我冷静下来,直面现实:卫洮要逃走。
他的计划本来可能没那么急,但我到宫里跟梁爽闹了一下子,卫洮和薛晋清有暗中来往的事,很快就会传到有心人耳朵里。
所以,他必须提前行动。
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可以装睡三天,醒来后就说,卫洮把我迷晕了,我不知道他逃走了。这样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我也可以立即去告发他。
我真的想告发他,十分想,特别想,极其想。他是个骗子,是个伪装者,我以为他给我的是风花雪月,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
他不动声色利用我,又毫无留恋抛弃我。
他这个男人,可爱下面藏着冷漠,善良下面全是凉薄。
但是,我最终做出了第三种决定:帮卫洮。
周朝把质子看管得很紧,卫洮美其名曰给太子做伴读,实则被宫廷监视。如果明天,他无故缺席东宫书房的早课,定会惹来怀疑。
从崇安到周朝边境,上千里路程,还有山川水泽,只怕他跑不出追兵的手掌心。
如此,他难逃一死。
我舍不得他死!
我站起身环视卧室,目光定在蜡烛上。走过去,把烛台推倒,烛火舔上了挂在一旁的衣物。
很快,火就欢快地烧起来。
我被人救出来时,已经呛得不省人事,脸上还被火燎掉了一块皮。
反正已经够丑了,不怕。
等我清醒过来,发现皇后、太子都围在床边。
我惊慌失措:「卫洮!你们快去救卫洮!」
「谢榭,你先冷静一下……」皇后顿了半晌,低声道,「没有找到卫洮……」
我愣住了,眼泪噗噜噜地掉下来。
「下午,我们正在睡午觉……不知怎么、不知怎么就着火了……他把我推出屋外,自己却……呜呜,呜呜呜……」
众人默然,屋里回荡着我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太子梁彧望着我,目光里没有惯常的幸灾乐祸,倒像是……同情?怜惜?
我肯定是看错了吧。
十三、包庇
卫洮出逃的事,就这样被我遮掩过去了。
周朝人都以为他死了,皇后感念他救了我,还向皇上请旨追封卫洮为忠勇公。
也算是「死后」极尽哀荣。
我窝在家里,足不出户,食不下咽。
有一天,太子梁彧却主动来找我。
「谢榭,这段时间怎么没见你进宫了?」
我不想理他,敷衍道:「身体不舒服。」
「谢榭,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这个样子怪让人担心的,以后,我来照顾你?」
我震惊:「啥玩意儿?」
「我说,你还有我,我可以替他照顾你。」他颇为认真的样子。
「你不嫌我胖嫌我丑吗?」我专门把烧伤的一侧脸对着他。
「一点也不。」他的目光温柔抚摸我的伤疤,「虽然太子妃之位已经有人占了,你还可以做我的良娣。」
「你说什么呢?!我已经嫁人了……」
「你们根本没有圆房,不是么?」
呃……
圆房,又是圆房。谁能告诉我圆房到底是什么?!
从我困惑的表情,梁彧已经明白了答案,摇头叹息:
「谢榭,你事事精明,偏偏在男女之事上,就是个傻大妞,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什么了?」
「一个男人,娶了你,却不碰你的身子,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根本不喜欢你!」
「我不听我不听!」我捂住耳朵,「如果他不喜欢我,怎么会天天给我做好吃的?怎么会为了救我,牺牲他自己?」
梁彧冷笑:「谢榭,这种拙劣谎言,你骗骗别人就算了,你以为我真的相信,卫洮葬身火海了吗?」
我呆住,原来,他早就看出我在撒谎?
「谢榭,给你十天时间考虑,要不要嫁进东宫。」梁彧收回刚才的温柔,又变回拽拽的样子,「说实话,本太子不缺你一个女人,但咱们好歹青梅竹马,我还是想救你一命。」
救我一命?我不明白,为什么嫁给他,是救我一命?
十四、不爱
很快,我就明白梁彧的意思了。
卫洮的事,还是露馅了。
在他逃跑一个月后,高辰国突发变故:高辰王退位,三王子继位。
三王子,就是卫洮。
消息传到周朝,举朝震惊。
质子卫洮,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何……
皇上震怒,首先怀疑到薛晋清头上,将他拿下。
严刑拷打后,薛晋清招了:他给卫洮打开城门,给卫洮提供通行令牌,派精兵护送他回到高辰国。
薛晋清被打入死牢,等待秋后问斩。
宝玑公主梁爽去找皇上求情,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皇上素常对她百依百顺。可这次,非但不给情面,还把梁爽禁足,指婚给一个藩属国的国王。
暴风骤雨并未结束。紧接着,厄运降临到我的姑母谢皇后身上。
皇上突然发难,斥责谢皇后教女无方,还一口咬定她也参与帮助质子私逃。
他完全不听皇后辩驳,一纸废后诏书,快刀斩乱麻,斩断了二十年的夫妻情谊。
接下来,皇上的怒火烧向谢皇后背后的势力——谢家。
我,作为卫洮的妻子,包庇逃犯,欺君罔上,罪不容恕。
梁彧现在想救我,也来不及了。
整个谢府,被封了。
里面一个人也出不来,外面一个人也进不去。
皇上说,要等到我父亲谢潼归案,才能打开府门。
从谢皇后被废开始,在外督军的我爹就失去音讯了。
府里的粮食一天天减少,米缸很快见底。
卫洮种的菜也吃光了,连根茎都挖了。
我望着光秃秃的菜园,想起他曾经在这里辛勤耕耘的样子,真以为是个胸无大志的软饭男。
大不了就是和别的女子偷偷腥,互赠个手帕啥的。
可我完全想错了。卫洮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甘心做质子,也不甘心做富贵闲散的谢家女婿,崇安城没有令他留恋的东西。他要自由,甚至要做国王!
好大的胃口啊。
十五、竹马
饿肚子的滋味,不太好受。
府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吃,频频有老弱的家人和仆人倒下。
我不能哭,哭会耗费体力。只能强打起精神,维持府里摇摇欲坠的人心。
我的精气神,全靠一身肥肉撑着。我第一次发现,长得胖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深夜,我躺在床上,睡不着。
饿,饿,饿,饿,饿。
饿得连睡觉的力气都没有。
窗户忽然开了,一个黑影跳进来,鬼鬼祟祟。
「啊啊啊——有刺客!」我蹭地坐起来,尖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啊啊啊啊——」对方也惊叫,「谢榭,你终于瘦下来了!」
……来者,梁彧。
我泄了力,躺倒。感觉马上要死了。
梁彧走到床前,扒拉我:「谢榭,你不要死,打起精神来。」
「梁彧……」我有气无力,「你咋进来的?」
「翻墙啊,翻你家的墙,我还不是轻车熟路?」
他这话勾起了我的回忆。
小时候,爹把我管得严,不让我出门玩。梁彧和梁爽教我翻墙。我太胖,翻不动,他俩就翻墙进来,把我一顿嘲笑,然后陪我玩。
曾经很要好的三个小伙伴,后来怎么变仇人了?
我想想,大概是……是在梁彧被封为太子,而我被传出要当太子妃之后。
梁彧和梁爽这对兄妹,只有梁爽是我姑母谢皇后亲生的,梁彧生母早死,他是谢皇后养大的。
让我当太子妃,也是谢皇后的意思。毕竟未来皇帝不是她亲生的,有我这个亲侄女加持,她才觉得更安全。
梁彧不乐意了。他说:「没错,我与谢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是因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才不适合做夫妻!完全没有新鲜感!她打个嗝我都能猜出她吃的啥。」
梁爽没主见,她哥哥不乐意,她也跟着不乐意,不和我玩了。
直到后来,梁彧在太子妃选秀时,大庭广众指着我讲:「谢氏太胖了,孤不喜欢。」
我们彻底成了冤家。
再仔细想想,也没别的仇了。
「谢榭,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梁彧变法宝似的掏出一个包裹,打开来,一堆好吃的。
我眼睛一亮,饿虎扑食地扑向他……哦不,扑向那堆吃的。
「慢点吃,慢点……猪一样。」梁彧无奈地看着我。
我含着食物问他:「我姑母和梁爽怎么样了?」
「放心,她们比你好,至少没饿着。」
我喉头一哽,吃不下去了,心里堵得慌。
她们的境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一个被废,住在冷宫。一个被禁足,马上要嫁到藩属国去了。
我爹也不知道在哪里。
谢家要完了。
我眼睛出汗了,噗噜噜往下掉水珠子。
饿了这么多天,没哭过。这会儿一吃饱,反倒脆弱了。
「谢榭,谢榭不要哭。」梁彧哄我,「我这就带你离开,你吃饱有了力气,我带你翻墙出去,外面有人接应。」
我问他:「太子殿下能带谢家所有人一起出去吗?」
「什么?」
「我一个人跑了,谢家其他人怎么办,皇上降罪我姑母怎么办?」
梁彧急道:「谢家的结局已成定数,现在你能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就好,管不得其他了!」
我冷笑:「谢家为皇上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啊?」
「你们帮质子出逃,是乃大罪……」
「谢家没有帮质子出逃。」
「那你为什么要替卫洮打掩护?」
「因为他是我夫君。」
「谢榭,你个笨蛋!他拿你当挡箭牌,你还看不出来?」
「我就是这么笨,又胖又丑又笨。」
「你……」梁彧气得七窍生烟,「孤看在昔年友情的份儿上,好心帮你,你不识好歹!」
「谁好谁歹,我自己心里清楚。卫洮就是对我好,这两年我过得可幸福了。」
「你,你吃饱肚子,有力气吵架了是不?你不想想,他要是老老实实待在崇安不逃跑,会连累你们谢家?」
「梁彧,你换个角度想想。」我平心静气地说,「如果你被送到外国当质子,寄人篱下,前途黯淡,空掷韶华,你会甘心吗?你会不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走?」
梁彧沉默了。
片刻后,他说:「谢榭,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谢家,抱歉。」
「不用抱歉,我应该谢谢你,给我送这么多好吃的。」我对他真诚一笑,「你快走吧,别被人发现了。现在你应该跟谢家切断关系,保护好自己。」
他眼圈泛红,蹲下来,摸着我的脸:「父皇应该不会杀你,你先忍一忍,等将来我……我登基,一切就会好的,一定要等我啊。」
「嗯。」我用力点头。
他站起身,匆匆离开。
十六、行刑
我却是等不到梁彧登基那一天了。
几天后的深夜,皇家卫士突然闯进谢府,把所有人都绑起来带走。
我正在睡觉,梦见卫洮来救我,他拿着那种名叫「圆房」的糯米团子,喂我:「娘子饿了吧?快吃点。」
「嗯,好饿,我要吃!」我嘟囔着……
突然脸一疼,醒了,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卫士站在跟前。
其中一个说:「谢夫人,给你吃了个嘴巴子,还饿不?」
另一个笑得不行:「死到临头了还在想着吃。」
死到临头了?为什么说我死到临头了?
「你们干什么?谁允许你们闯进来?」我质问他们。
我迷迷糊糊地,任由他们把我捆了,押出谢府。
囚车上,已经站满了谢家老小。
这阵仗,我见过。以前有个户部侍郎,贪墨赈灾款,被满门抄斩,他一大家子人就这样站在囚车上,拉到刑场,咔嚓咔嚓。
皇上这么急么,要把我谢家也咔嚓咔嚓了?
我被他们搡进囚车,囚车关闭,缓慢地行驶起来。
深夜寂静,地狱正在前方。
「谢榭,你知道咋回事不?」突然有人问我。
我回头,看见我的表嫂。
「你那位好夫君,高辰国国王,造反了!」
「怎么可能?他造谁的反?」
「造周朝的反啊,集结了十万兵马往崇安打来了!」
我跟听天方夜谭一样。
卫洮,卫洮会带兵打仗?他那双剥虾壳、揉糯米团子的手,能持刀射箭?
「谢榭,你可是我们谢家的大罪人!引狼入室,害得谢家要亡族了!」表嫂凄厉地哭喊。
我渐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卫洮造反,皇上盛怒,要杀谢家满门出气。
呵呵,只是借口吧。皇上早都想除掉谢家,卫洮的事终于给了他机会而已。
刑场上火光通明,守卫森严。断头台上,刽子手正磨刀霍霍。
一场屠杀盛宴,即将开始。
谢家五十六口人,分五列跪在台上。脖子上插着牌子,上面写着「斩」。
皇上没来,太子也没来。代宣圣旨的是个太监,他说的什么,我没心思听,只有几个词儿钻进耳朵里,「勾结高辰国」「谋反」「欺君」「罪不容恕」「斩立决」……
我跪在最前面,直勾勾盯着前方,前方黑黢黢的,就像鬼门关。
「行刑!」有人喊道。
刽子手走过来,拔掉我脖子上的牌子,对着刀刃吹了一口气,举刀……
我睁大眼。
十七、王子
我睁大眼,看见前方那黑黢黢的鬼门关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射出来。
「嗖」的一下,一个士兵中箭倒地。
「嗖嗖嗖」,好几个士兵都中箭了。
「有人劫法场!有人劫法场!」刑场乱作一团。没人顾着砍我们脑袋了。
我一动不动,睁大眼,看着前方。前方的黑暗中,一匹白马疾驰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个白袍男子。
他翻身下马,向我走来,踏过尸体,踩着鲜血。
这就是闺中少女经常做的那个梦么?白马,王子,踩着七彩祥云,来娶自己……
年少时,我曾无数次,把梁彧梦成我的白马王子。
后来长大了,嫁给了卫洮,再也没做过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而今,梦成真了。而这个披着霜寒踏着血色来救我的白马王子,是卫洮。
他身后,有千军万马。
他走到我面前,眼眸中忧伤涌动:「娘子,对不起,我来晚了……」
来晚了?太谦虚了吧。明明来得正正好。
「不晚不晚,刚刚好,来得太早不够帅。」
他一怔,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几个糯米团子:「把我们娘子都饿瘦了,快吃点,垫垫肚子。」
这糯米团子,不就是「圆房」吗?我坏坏地说:「我要圆房,你也要圆房,咱们一起圆房,好不好?」
卫洮脸一红。
天了噜,想象一下这个景象。在鲜血淋漓的刑场上,在众多将士的注目下,高辰国王和他的妻子,旁若无人讨论圆房……
梁彧的到来,打破了暧昧气氛。看他样子,是兵败被俘,被人押来见卫洮的。
卫洮正和我你侬我侬。梁彧望着我们,眼中浮起深深的哀恸绝望,趁人不备,挣脱束缚,拔剑自刎……
我看着梁彧自杀这一幕,眼一黑,晕过去了。
十八、白头
我醒来,发现自己身在皇后宫中。
「姑母?姑母?」我呼唤着,在偌大的宫殿中寻寻觅觅。
忽然听到一阵哭声。我循声找去,竟看到一个灵位,上面写着我姑母的名字。
灵位下面哭着的人,是梁爽。
「母后,父皇太残忍了,临走之前竟将你赐死!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我要他血债血偿,偿还母后、太子哥哥还有谢榭的命!」
什么?我姑母已经……已经死了?
我心口一阵抽痛。
我的姑母,一个絮絮叨叨的妇人,嗓门大,爱抱怨,急性子。胸无城府,善良和算计都写在脸上。
最后死在自己丈夫的手里。
我悄悄走过去,想给梁爽一个惊喜,让她知道我没死。
可有人先我一步上前,把她扶起来:「公主,皇上要来了,咱还是避一避吧。」
那个人,是薛晋清。
梁爽靠在他怀里,抹着眼泪走了。
卫洮来了。
一身龙袍,颇有天子之相。
他胃口真大,竟把整个周朝都吃下去了。
周朝这块肉,谁分走我都无所谓。被我家卫洮吃进嘴里,我觉得他很厉害,我夫君不愧是我夫君。
虽然害我差点被砍头,但他毕竟最后时刻把我从刀口救下来了,我不怪他。
只要他没在外面找女人,我就不怪他。
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吃我的喝我的软饭男,令我窝心又暖胃的卫洮。
他吩咐下人摆了一桌菜,两双碗筷。
「谢榭。」他也不看我,淡淡地说,「来吃吧,我亲手做的。」
我坐下来,夹起一块鱼送进嘴里,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他一边给我夹菜,一边数落我:「当初我离开时,留了和离书给你,便是想把你择出去,不受连累。你倒好,把和离书撕了,还放把火替我打掩护,最后把自己害得那么惨,何苦呢?」
「我不要和离。」我吃得满嘴油,嘟嘟囔囔,「做饭那么好吃的夫君,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要赖你一辈子。」
他说:「不和离也正好,以后你是跑不掉了,我认定了,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唯一的妻子。」
哇,他第一对我说这么深情的话。
「吃饱了,就差一道菜。」我朝他挤眉弄眼,「圆房。」
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朝卧寝走去。
未脱龙袍,他仰面躺倒在床。
哈哈,这是要让我来帮他脱吗?我们家卫洮,怪有情趣的呢……
我一个饿虎扑食,扑进他的怀抱。
窗外,大雪纷飞。愿白头到老。
(完)
番外
一、来迟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她的脑袋被刽子手砍下,咕噜噜滚到台下。
一瞬间,世界是死寂的。
他忘了自己怎么下的马,怎么踩着尸体走过去,怎么抱起她的头颅,哽咽着说:「娘子,对不起,我来晚了……」
自己那一刻应该是疯了。竟从怀里掏出她最爱吃的「圆房」,放到她沾满污血的嘴唇上:「把我们娘子都饿瘦了,快吃点,垫垫肚子。」
她却永远不会张嘴了。
怎么办,这样会饿瘦的,真的会饿瘦的。他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卫洮最不喜欢的感觉就是饿,小时候饿怕了。
他母妃很早就失宠了,母子二人被王后欺负,经常吃不上饱饭,以致他比同龄人都长得瘦弱。
后来,母妃病死了,只剩他一个人。大王子和二王子正为了储君之位斗得不可开交,卫洮为了避其锋芒,主动请求来周朝为质。
留在高辰国内,左右是死。去周朝为质,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到了周朝那一刻,他就开始步步为营。
首先,要找到一个靠山,站稳脚跟,再图后路。
他正苦苦思索着,一个女孩哭哭啼啼从他身边走过。
下雨天,她没有打伞,华丽的衣裙湿透了,显露出胖胖嘟嘟的身形。
卫洮打量她的背影,很快判定:跟着她,有肉吃。
于是追上去,把伞撑在了她头顶……
二、谢榭
在谢府抱大腿的这两年,是卫洮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不愁吃,不愁穿,不怕被人随时暗害。最重要的是,身边还有个娇俏可爱的胖媳妇儿。
胖媳妇儿精明强干,是谢府的顶梁柱。但就是太忙了,没空与夫君花前月下。
卫洮寻思着,也不能光吃软饭,得做点什么,讨媳妇儿开心。
那就给媳妇儿做好吃的吧。
他的手艺是跟母妃学的,以前宫里不给吃的,母子俩就在院里种菜,自给自足。这习惯他一直保持着,来到谢府,即便饮食不愁,也喜欢自己种点东西。
他哪里想到,后来谢府被封,谢家靠他种的东西,撑过了好些天。
媳妇儿很喜欢吃他做的饭菜,成婚没多久,肉眼可见地又胖了几圈。
不管再怎么胖,这个媳妇儿都是他喜欢的媳妇儿。
有一天,媳妇儿突然跑来问他:「相公,啥叫圆房?」
卫洮一愣,感觉她那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索性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某种菜?」
「啥菜,你做给我吃?」
「好,我去研究研究。」
厨房里,卫洮对着炉灶发呆。
他当然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但他不能。
意思不是说他不行。
虽然软饭吃得很舒服,但他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是高辰国的王子,他要回到祖国,实现一番抱负。不可能一辈子缩在崇安谢府这片小小天地里,做一个软饭男。
谢榭是他暂避风雨的温暖港湾。可是七尺大丈夫,不能永远躲在港湾里。
既然迟早要离开,就不能和她有肌肤之亲。
有了肌肤之亲,便割舍不掉。万一有了孩子,更难割舍。
他用糯米配红糖,做了几个丸子拿给她交差。看她不是很喜欢又努力品尝的样子,他有点愧疚。
谢榭,对不起。
三、谋划
背靠谢家这棵大树,卫洮在崇安城站稳脚跟,成为太子伴读,并结识了骠骑将军薛晋清。
薛晋清的亲姐姐,是卫洮的亲生母亲。
很多年前,高辰国新王上位,周朝为了拉拢他,决定与高辰国和亲。
但又不舍得把真公主嫁过去,就从宫中挑了个女官,封作公主,嫁到高辰国。
那个女官,就是薛晋清的姐姐。
后来,高辰国王得知自己娶的是个假公主,感觉受到了羞辱,便把她从王后贬为妃子,弃置一旁。
卫洮也从备受宠爱的嫡王子,成为无人问津的弃儿。
薛家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直到卫洮与薛晋清相认。
二人的交往很低调。每天辰时,太子下早课后,薛晋清也值完夜岗,正好搭卫洮的马车出宫回家。
路上,二人会交流一些私密话题,主要是高辰国内斗进展,崇安城形势及天下大势。
只有在这短暂的时刻,在马车的小小车厢里,卫洮会展露他的另一面:野心和权欲。
高辰国两个王子的夺嫡之争历时两年半,未分胜负,两败俱伤。卫洮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便与薛晋清展开详细策划。
这场「马车密谋」,极其隐秘。连车夫卫泉都不知内情。本以为滴水不漏、万无一失,却因薛晋清将宝玑公主送他的手帕遗落在马车上,而捅出大娄子。
卫洮没想到自己的胖媳妇儿,破案能力堪比大理寺的探案捕头,就靠一条「陌生女人的手帕」,查到了薛晋清头上。
也许是因为在乎,所以在意。
而她捅破了这个秘密,卫洮被迫提前采取行动。
当她中了蒙汗药,晕晕乎乎拉着他的袖子说「相公,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胸中痛苦烧腾翻涌,话到嘴边,却只是冰冷凉薄的一句话:「娘子,很抱歉,我还是要离开的。」
「相公,你,你难道不喜欢我了吗?」
「喜欢?」他略微困惑,怎么会不喜欢?
虽然我喜欢你,可我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
他把和离书留在她枕边:「我与谢榭,成婚至今,未曾圆房。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然后装作潇洒地离去。
四、等我
在薛晋清的护送下,卫洮成功逃离崇安,离开周朝,回到高辰国。
彼时,大王子刚被二王子毒死,二王子一不做二不休,准备杀掉父亲高辰王,自己上位。
就在二王子杀进王宫时,一支天降奇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与他们杀得不可开交。
有人认出,领兵之人,是在周为质的三王子!
人们欢呼:「三王子回来了!薛王后的嫡子回来了!」
这两年,两位王子的夺嫡之战把高辰国搅得鸡犬不宁,臣民早已厌烦。三皇子的归来,一时成了人心所向。
二王子兵败逃跑,病重的高辰王将王位传给卫洮,不久后驾崩。
当了高辰王的卫洮,该满足了吧。
不。
他得杀回崇安,解救自己的胖媳妇儿。
胖媳妇儿真是虎,竟然给他打掩护,得罪了皇上,现在全家小命快要不保。
他离开她的时候,本以为自己潇洒得不行,可一听到她有事,急得再也坐不住。
他的老丈人,胖媳妇儿的爹,周朝大都督谢潼带着三万兵马来到高辰国。他被皇上满天下追捕,走投无路,只好来投奔女婿,请他联手拯救谢家。
卫洮举全国之力,再加上薛晋清旧部的归顺,集结了十万人,进攻周朝。
当年一入周朝,前途暗淡,心绪纷乱。
如今二入周朝,目标明晰,快马加鞭。
快点,再快点。谢榭,等我。
五、白头
崇安城外,卫洮与梁彧对峙。这对昔日的书房伙伴,今日兵戎相见。
梁彧道:「卫洮,你这个白眼狼,谢家被你害惨了!」
卫洮回道:「你再拖延一刻,谢家的生机就更少一分!」
「少废话,拿命来!」
……
太子军不敌高辰军,崇安城防土崩瓦解。卫洮让谢潼看管梁彧,他自己骑着马匆匆进城,寻找谢榭。
找到刑场时,行刑刚刚开始。谢榭跪在最前面,第一个挨刀的就是她。
他来迟了一步,就一步。谢家其他人都得救了,除了他的谢榭。
眼睁睁看着她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咕噜咕噜滚了两圈。
此后的每一夜,这一幕都会出现在卫洮梦里。即便后来他身披黄袍,万人之上,即便有无数如花美眷待他挑选……午夜梦回,胖媳妇儿的脑袋总是在他眼前一遍遍掉下来。
真的,很绝望。
他追封她为皇后,把她的灵位摆在皇后宫中,和前一位谢皇后的灵位摆在一起。姑母和侄女两人又可以凑在一起说说话了,不至于太寂寞。
卫洮总觉得,媳妇儿的魂还缠着他。
特别是在皇后宫中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这日大雪。他亲手做了一桌好菜,送到皇后宫中。她那个馋猫猫,一定会来吃的吧。
摆上两双碗筷,如从前一样。
一边给她夹菜,一边数落她:「当初我离开时,留了和离书给你,便是想把你择出去,不受连累。你倒好,把和离书撕了,还放把火替我打掩护,最后把自己害得那么惨,何苦呢?」
无人回应他。对面的空位上,饭菜一动未动。
他继续对着空气说话:「不和离也正好,以后你是跑不掉了,我认定了,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唯一的妻子。」
从前,心里藏着城府,这些话他从不会对她说。现在,敢于坦诚相待了,却无人倾听。
他感觉有些倦。站起身,走进卧寝,龙袍都懒得脱,往床上一倒。
怀里要是有她,该多好啊。他会认认真真教她一遍,什么叫作圆房。
窗外,大雪。无人共白头。
六、青梅
谢家出事后,梁彧就越来越后悔,当初不应该忤逆母后,拒娶谢榭。
虽然她胖点丑点,但他并不讨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怎么会讨厌她呢?
她嫁给卫洮后,他还莫名其妙地醋了一阵子,最终与她渐行渐远了。
直到卫洮出逃,他才决定挺身而出,保护他的青梅。
无奈,物是人非,爱莫能助。
被父皇派去城外阻击敌军时,梁彧还幻想,等他挡住敌军,就跟父皇邀功,让父皇饶过母后和谢榭。
他中箭被俘之后才知道,父皇已经带着三宫六院逃离崇安了。
贵妃刚生了个男孩。他这个太子,成了父皇的弃子。
俘虏梁彧的人,是谢榭的父亲谢潼。
梁彧请求谢潼:「快去救我母后,她在冷宫里,现在不知怎样了。」他依然称谢氏废后为母后,那是把他当亲儿子养了十几年的女人。
谢潼目光一黯:「狗皇帝已经把她赐死了。」
梁彧呆住,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他一直挺讨厌谢皇后。生母死后,他就被交给谢皇后管教。她管得很严,他不读书,她就发火,他贪玩,她就抱怨,他不娶谢榭,她还唠叨。
可为什么听闻她死了,悲伤忽然逆流成河了呢?
谢潼要带他去见卫洮。
梁彧浑浑噩噩地跟着谢潼走。来到刑场。
接下来一幕,更令他心神俱碎。
卫洮跪在地上,抱着一个人头。那人头满是污血,可梁彧看得清清楚楚,是她!
梁彧瞬间有种被抽空的感觉,整个生命被抽空。
父皇走了,母后没了,太子之位不保,江山破碎难收,而他的青梅,身首异处……
荣华富贵过眼烟云,人世平常最是无常。
他趁旁人不备,拔出藏在腰间的软剑,横在脖颈间,干脆利落地一抹……
母后,谢榭,我来了,你们等等我。
(完)
注:
龙子饕餮:恶兽,贪于饮食,举凡目之所及,无所不食。平安喜乐吃货心下,是扮猪吃虎纵横捭阖的腹黑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