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载了仙界 APP,碰见一个桃子精在重金求果,结女果送十万,结男果送二十万。
与桃精美少年过完一夜后,我真的收到了一箱诱人的桃果……
1
这可能是我遇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
为了脱单,有天我特意下载了一个当时很火的交友类 APP,然后发布了一条征对象的广告。
很快,帖子底下便多了十几条回复,但评论清一色都是同一句话:
「管理员@桃爻仙君,出来删钓鱼帖了。」
我有些郁闷时,右下角突然冒出一个红色的数字 3。
系统提示:桃爻仙君删除了你的帖子。
系统提示:桃爻仙君向您发送了一条信息。
「桃子道友,再发钓鱼帖就关小黑屋禁言了。」
我用力戳了一下这个管理员的头像,结果点进了他的空间。
最上面置顶着一条信息:
「重金征一道友与我结果,一个女果十万,一个男果二十万,有意者请发送资料到我后台。」
2
我没看懂这则征友广告的意思。
琢磨半天,猜测结果大概是生孩子的意思,就忍不住发私信问这个桃爻仙君:
「男果凭什么比女果贵十万啊?」
「什么年代了还兴重男轻女?你是哪个村的,刚修路啊?」
那边发来六个点:「……」
接着又回:「因为男果增寿的效果是女果的两倍啊。」
「价值决定价格,古往今来,无论什么时候,男果就是比女果贵。「
我一看,火气蹭蹭地冒上来了。
好家伙,我非得教你做人。
3
我和这个桃爻仙君在私信里吵了两天两夜。
原本彼此还维持着基本的逻辑,最后两个人都累了,于是对话就演变成:
「傻逼再说。」
「你傻逼。」
「傻逼再说。」
「你傻逼。」
「傻逼再说。」
「你傻逼。」
……
我们都在等对方率先消耗完耐心。
而我们也都低估了对方的耐心。
这样坚持不懈地拉扯一个月后,我甚至习惯每天打开 APP 第一件事,就是去骂桃爻仙君傻逼。
回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吵架时绝不能做那个率先闭嘴的人。
我,陶枝枝,一生就是这么要强。
4
在此期间,靠着勤奋灌水,我在这个 APP 的论坛里很快升到了十几级,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大佬了。
我终于又发出了我的征友帖。
这次大家没有再齐刷刷艾特管理员删帖,反而在帖子里给我捧场。
然后,我就在回复里看见一张完全长在我审美点上的少年照片。
明显很嫩,似乎才十八九岁的样子,整个人都散发出干净的气息,看着又乖又好捏,仿佛是哪个大学里的纯情校草,让我一眼就几乎酥倒了半边身子。
对着照片舔屏十几分钟后,我颤颤巍巍地点开他的私信:「嗨老公,网恋吗?」
系统提示:桃爻仙君回您的私信啦。
桃爻仙君:「……」
桃爻仙君:既然你都这样求我了,可以。
我两眼一瞪,还以为自己发错账号了。
退出重进退出重进循环无数遍后,望着屏幕,我终于确定——
靠,这个一见钟情的清纯美少年居然就是我对骂了一个月的傻逼。
我萎了。
5
虽然我很吃他照片的颜,但其实我并不打算要他。
可桃爻仙君又缠着我发了几次信息,大意是:和我结果是你的荣幸,女人,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沉默了。
我爆发了。
接着,我反向思考,抑制住怒气值,同意了。
6
当然,我并不打算和他来真的。
我只是觉得这个家伙欠教训,等一个月后我再甩了他便是,让他好好体会到坏女人的险恶。
既然如此,我必然要主动一些,可他似乎很忙,每天回信息的频率极慢。
于是,我开始缠着他打语音电话,他的声音是那种很好听的少年音,不脆也不清亮,反而有种不急不缓的低沉和懒散,听着让人觉得很沉醉,一点也不像网络上的留言,看了就让人暴躁。
我:「你在干嘛?」
桃爻仙君:「修炼。」
我:修什么炼,不是要和我结果吗?」
桃爻仙君:「我最近很忙,你不能等我忙完?」
我:「呜呜呜,老公,这种事情,你怎么能让人家等呢?害羞羞。」
那边的声音很久都没再响起。
我本来想挂了,突然听到对面话筒里响起的懒洋洋的声音:
「好的老婆,遵命。」
7
这声音太犯规了,我瞪着话筒心想。
同时心里产生了淡淡的怀疑。
莫非这个家伙……其实也在演我?
表面上赶着和我谈恋爱,实际和我抱着一样的想法。
哈,不好意思,料事如神的我已经预判到了他的预判。
这次,我一定赢!
8
我精挑细选了很久,把自己最完美的一张自拍发了给他。
这张照片当初发在网络,立马成为我获赞最多的一条微博。
就连平常爱潜水的粉丝们都纷纷评论:「宝,以后别画漫画了,靠脸吃饭更适合你。」
我特意若无其事地开口:「老公,这是人家的照片哟。」
桃爻仙君:「哦。」
表面风平浪静实际等着赞美的我:「……」
怎么回事,就一个「哦」就没了?
这一个哦配得上我化妆一小时修图一晚上的劳动吗?
我:「不是吧不是吧,这都拿不下你?」
桃爻仙君:「我喜欢这样的。」说完就紧接着发来一张照片。
我满怀期待地定睛一看,照片上是一个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的水蜜桃。
我:「?」
桃爻仙君:「梦中情果,好看吗?「
我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愤怒地砸床。
日哦,怎么会有人性癖是一颗桃?
9
计划还没开始,我已经想放弃了。
我隐约意识到这个 APP 的古怪之处。
这里面的人都真的认为自己每天是在修炼,平常的日常状态都是讨论修炼的心得和交换各种古怪的符咒道具。
开口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压根不像正常人,反而类似于另一个……
异世界。
这个想法让我悚然一惊,但立马又在心底反驳自己。
想什么呢,天天就是画漫画想剧情,还真以为自己生活是漫画呢?
这时,桃爻仙君又发来一条消息:「明晚八点,我在千树路口等你。」
我:「千树路口在哪?嘤嘤嘤,要老公来接我嘛。」
桃爻仙君:「小蓝蝶会去接你。」
我:「……」
我想问小蓝蝶又是什么?为什么他老是说一些我看不懂的话呢?
可是我懒得问。
男人,不值得我花心思。
更何况,明日事,明日再管吧。
10
因为熬夜,翌日我醒来时,已经下午。
打开手机,微信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找我。
而连载漫画的评论区,更是冷得像北极……我叹口气,不知道自己画的这些东西到底有何意义。
百无聊赖间,我刷到了一条我二姑发的朋友圈。
照片上,妹妹穿着雪白的婚纱,挽着新郎的手,而我妈穿着一袭天青色的旗袍,面带微笑地站在她俩的面前。
心里一惊,手机滑落时正好砸在我的鼻子上,疼得我泪水夺眶而出:
不是吧?
亲妹今天结婚,怎么家里就没一个人通知我?
11
出了门,根据我二姑的定位,我很快就找到了妹妹摆酒席的酒店。
因为就在一楼,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我眼尖地瞅到妈妈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她那样固执而追求体面……怎么会允许自己头发白得这么快?
难道是因为我吗……
我走到门口写礼金的桌子前,悄悄放上一沓准备好的现金。
写礼金的是亲戚家的一个圆脸小姑娘,正在拿着手机聊天,并没有发现我的动静。
我便又独自离去了。
钱到就好,人其实也没必要进去。
毕竟去了,她们也不会欢迎我……
何必打扰里面喜气洋洋的场面……
12
我转头进了一家无人的酒馆,喝了一打又一打的酒。
直到夜色朦胧, 才踩着一地破碎的灯影回家。
往日走过无数遍的熟悉的直线条的路,在我眼前交叉重叠,扭曲成一座复杂的黑色的三维迷宫。
我疑心自己是喝太多产生了幻觉,头顶星光熠熠,连月亮都比平常大了五六倍,天空璀璨得犹如一个万花筒。
一只荧蓝色的蝴蝶不知从何冒出,优雅地在我身边翩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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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后的我,犹如被引诱似的,立即跟上了这只蝴蝶的脚步。
穿过无数条交叉的小路,最终,我们在一棵巨大的桃树面前停下。
明明是冬天的夜晚,天地正中却矗立着一株正在盛放的巨大桃树。
既空灵,又静谧,仿佛自然孕育千年而成的神灵。
无数的花瓣随着风起,又在月光中纷纷洒落,犹如一场粉色的雪。
白光一刹,我看见一个素白单衫的少年,拨开低垂的桃花枝,从漫天遍野的花雪中向我走来。
行走间,他的发梢肩膀处堆砌了无数粉的、红的桃花,那花仿佛都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似的,既清灵又繁丽。
朦胧月色下,他连睫毛都泛着淡淡的银,明明身上到处都是挑人的粉色花朵,反而衬得眼前的少年肤色愈莹白,嘴唇愈柔软,而裸露出的肌肤更犹如上好的羊脂玉,干净得人想上手摸一摸。
美少年施施然在我面前停下,伸出手,丝毫不在意形象地猛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一点也不客气地问:「看够了吗?再看要收钱了。」
我:「……」
惊艳的滤镜顿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好像找块胶带,把这个美少年的嘴巴黏上啊。
而且这熟悉的嗓音和脸,很明显就是——
「桃爻?」我呆滞地看着他……他居然还真来了?
也是我鬼迷心窍,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觉得邪门,反而是依然移不开盯着他的眼睛。
啊……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长得像我漫画里的男主角一样……
真好看。
想把他关小黑屋里这样那样。
桃爻低头看我:「你在网上可不是这么叫的。」
可能是酒精麻痹了大脑,也可能是色心取代了良心,总之,望着他的脸,晕乎乎的我遵循本性地摸了上去,边摸还边直白地呢喃:
「老公。」
「你在网上说要与我结果,还算数吗?」
14
往后回忆起来,完全是荒诞十足的一晚。
原先我还只是和一个长得完全合我心意的美少年贴贴,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见了鬼一样,那美少年忽然就消失了,而我的衣服……也消失了。
不知怎的,我就骑在了一颗巨大的桃花树上。
最后,我感觉自己真的进入了一颗巨大的树里,不知道在天地间矗立多久后,我以为自己的灵魂即将与树融合为一体时,一双黏糊糊的手把我从虚空中抱了起来——
而我也醒了。
在自己的出租屋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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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烦闷地拉了把头发,无力地砸了几下床板,然后打开手机,愤怒地给桃爻发信息:
「出来!」
「昨天晚上,是不是真的?」
奇怪的是,往常活跃的桃爻仿佛掉线了一般,始终没回我信息。
我从早等到晚,又等了一天,一个星期,却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桃爻仙君从这个诡异的 APP 里消失了。
直至一日,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也没有快递员,就是放在我的大门外。
打开盒子后,我发现里面是一箱桃。
那桃子通体雪白,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一看便知,它们是多么的……鲜嫩多汁。
我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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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我也得承认,它们是我吃过最美味的桃。
那种淡淡的清香始终充盈在我口舌之间,香得人口干舌燥,恨不得再吃几个。
正当我准备在网上下单桃子时,我突然收到了桃爻的消息:
桃爻仙君:「最近一直在结果,才看见你的信息。」
桃爻仙君:「你收到桃子宝宝了吗?」
我大喜过望,原来这桃是他寄的啊。
桃爻仙君:「宝宝可爱吗?」
我:「哈?」
我:「不是在说桃子吗?哪有宝宝?」
桃爻仙君:「我们的桃子宝宝。」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道:「你的结果就是生桃啊?怎的,它们是你儿子? 「
桃爻仙君:「不是我的儿子。」
我正准备找他要个链接,又一条信息发进来——
桃爻仙君:「是我们共同的儿子。」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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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爻仙君又发了一些信息给我。
他说自己是一棵千年桃树,还是最珍贵的雪骨美人桃。
他说雪骨美人桃与其他的桃树不同,每百年才会有一次结果期。
他还说,在结果期他们能结出无数灵桃,但只有少量的概率能结出种桃。灵桃是能带来百年修为的宝物。而种桃不能吃,因为它能化形成新的雪骨美人桃。
刚开始时,我听得头大。
又听了会,我觉得他还蛮会编故事。
最后,我好奇起了故事里的设定,于是问:「若是人吃了你这个桃,也能增加修为吗?」
桃爻仙君:「能,但是人没有灵力,作用不大,只能感受到甜。」
桃爻仙君:「但你不要吃,寄给你是因为它们现在需要母亲。」
我目光下移,呆滞地望着垃圾桶。
那里躺着已经被啃得只剩果核的桃宝……
夭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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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那么认真,我还险些真的信了他的鬼话。
下一秒,那果核仿佛幻化成了一个个小孩,冲着我喊妈妈妈妈,好疼啊……为什么吃我……
我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使劲摇头。
看着桌子前面贴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顿时幡然醒悟。
不对啊,这就是个典型杀猪盘骗局!
先告诉你什么什么神药可以延年益寿或者包治百病,下一步套路就是让你打钱。
哈,美少年,骗我感情可以。
但骗我钱绝对不行!
想到这里,我直接卸载掉 APP,连夜跑路了。
19
卸载掉 APP 后,我便恢复了原先平静的生活。
作为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三流漫画家,我的生活非常乏善可陈——基本都是围绕着漫画。
因为过于宅,既没有亲近的朋友,也没有一起生活的家人。
最可悲的是,也没有多少真来看漫画的读者。
每日的日常就是一个人租在这个小房子里画漫画,一支笔一张桌一个小窝,就这么不经意地蹉跎了大半生。
等回过神来时,就这样发现自己成了一个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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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可悲的是,这唯一的技能,我也失去了。
大概是三个月前,我照常醒来,随便吃了早餐,准备继续画连载时,突然发现自己拿不了画笔。
我试了铅笔、钢笔、电容笔……都不行。
只要一拿起画笔准备画画,我就会心悸、头晕、全身发热,继续坚持下去还会晕倒。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曾经我狂妄地立下过「不画画,毋宁死」的誓言,如今……
我内心深处其实松了口气。
躺着不更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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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门铃便在响。
尘封许久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我随便裹了一件仓鼠小披风,探出头后,却被扑面而来的怨气震得呆立在原地。
倒不是一个奇怪的坏人,但是比坏人更可怕。
与我春风一夜的「神仙少年」桃爻。
桃爻这次「下了凡」,穿着宽松白色衬衫和卡其色的长裤,随意得似乎是从哪个商场随手选的一身衣服,一看总价就不超过一百块,偏偏靠着脸撑住,反而有种至简至真的天然。
风将他的银色短发吹得凌乱而蓬松,头发也不知道在哪剪短的,但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漂亮而锋利,下巴微抬,看上去有点高傲,薄唇紧抿,又显得有些委屈。
尤其身上和脸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东一块西一块地都是灰。
仿佛历经了无数险阻,跨越了千山万水,才找到我的门前,还没说什么或做什么,只用一双眼睛看,就让人有种莫名的心虚和愧疚。
看见我,桃爻似乎松了一口气,伸出手就想抱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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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你谁啊……」
桃爻一怔,喊:「老婆。」
我裹紧仓鼠小披风,继续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你找错人了吧。」
桃爻伸出手,长腿一伸便挡住我企图关上的门框。
我的手还未碰到门,便被他眼疾手快地直接擒住了手腕。
……
真没想到,他看起来清纯无害,手掌却比我大这么多,我憋红了脸也没挣脱开。
逆着光,桃爻原本的笑容隐去,嘴角勾勒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他淡淡地开口:「始乱终弃是你们人类的传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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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桃爻的话惊得差点要跳起来,想问他何时有始,但瞥见他脸色,还是难以继续装傻下去。
「你来追究桃子的事吗?」
桃爻冷冰冰地望着我,原本的喜悦荡然无存。
得,原本的臭脾气又冒出来了。
我硬着头皮继续:「你告诉我的时候,它们已经被我啃得只剩果核了。」
「果核在哪?」他似乎并不惊讶,反而冷静地问。
我带着他来到阳台,指给他看角落里的不锈钢脸盆:「埋里面了……也许能发芽呢……」
桃爻默默站了会儿,一直没动。
「你在干嘛?」
「听宝宝的声音。」他面无表情道,「但是什么也听不见。」
我:「……」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难过的表情,我也不好受。只能在内心告诉自己,他再怎样发疯,对我而言那都是一个桃。
「它的生命力很顽强。」桃爻说,「就埋在这,挺好。」
「然后呢?」
「总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慢慢长成小树苗。」
「再然后呢?」我问。
「这么喜欢提问,」桃爻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我是知乎?」
我讪讪低头,只好低头惭愧地看脸盆。
桃爻顿了顿,继续开口:「它会掌握化形,除了开心的时候会长出花,不高兴的时候会掉叶子,和你们人类的小孩没什么不同。」
我绞尽脑汁半天,回:「噢……」
一片寂静。
半天后,桃爻又淡淡开口:「如果真有那天,你……不要排斥他。」
我哑口无言,正想辩驳几句,突然被他的脚下吸引了目光。
那下面已经铺了好几片叶子,还不断有叶子无精打采地从他身上一片片落下,桃爻焉巴巴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那个脸盆,仿佛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我瞪大眼睛,顿时心跳如擂鼓。
天呐!他好像真的是个会掉叶子的桃树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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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神往下瞄,一言难尽地盯着哪个不锈钢脸盆。
看着看着我感觉自己心肌梗塞都要犯了,连忙移开视线望向一边的桃爻。
光看脸,他真的很像我读书那会全校女生都倾慕的校草,刚成年那种……
明明蹲在地上望着脸盆的侧脸清纯而稚气,却非要学酷板个脸,体型高大笔直得像棵大树,带着格外青春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挂上去,狠狠地蹂躏。
其实——
桃子……也不是不行啊……
我顿时陷入对自己底线的沉思。
「别伤心了……」我犹豫着开口,「你还在结果期吗?」
「或许我们再生几个……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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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还真的挺喜欢他的脸的。
每次见到真人就格外容易说一些突破底线的话。
可桃爻脸色大变,居然狠狠瞪我一眼。
「你这个……」他咬着牙说了半句便飞红上脸,眼里水纹荡漾,分不清是羞还是怒。
我突然感觉,自己这么说,如果转换成人类语言,好像会是个被人人喊打的渣男……
「对不起。」我只好叹气。
但桃爻不闻不问,而是做了一件让人非常脸红心跳的事。
他突然脱掉了上面的白衬衫,还一副准备脱下面裤子的样子。
「你干嘛?」我赶忙摁住他准备往下脱裤子的手,大惊失色地问。
「好干。」桃爻皱着眉说,「我想泡澡。」
把桃爻推进浴室后,我站在门外,长长叹口气,还是选择去给他下面吃。
可惜厨艺生疏,把面煮熟都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等我端着一碗色泽不明的东西出来时,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
房间里空空如也。
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他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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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进了卧室。
掀开被子,里面藏着一个毛茸茸的头。
下凡的美少年就躺在我的床上,盖着我柔软的棉被,银色的发丝埋进我的枕头里,四肢大张地霸占着我的床,丝毫不见外地呼呼酣睡,脸都带着清透的粉红。
我的内心诡异地柔软起来。
有人说,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长期的独居确实让我在情感上愈发淡漠,但并不代表没有需求。
而面对这样一幅画面,我就很难把持得住自己不变成一个禽兽。
作为「兽」,对猎物「进攻」或「逃跑」,都是正常的反应。
但可怕的是,望着他沉睡的脸,我居然有点儿怜爱。
我好像找回了一点做好人的感觉。
直到我视线下移,才发现他居然没穿衣服。
即使已经见过,但这冲击力还是十分震撼。
我赶忙捂着鼻子里即将流出的鼻血,迅速盖上被子。
逃似的爬上了客厅的沙发,辗转入睡。
27
半夜醒来上了个厕所,我充满惯性地回到自己房间,倒在自己的床上。
一声闷哼响起,接着,便有只八爪鱼一样的生物热情地缠上来。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我迷迷糊糊地想,可惜脑子实在太困,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是做了个梦,梦中我好像在吃一个桃子。
那股甜丝丝的味道一直沁入心脾,又软又多汁,我抱着桃子咬啊咬,舔啊舔,开心得仿佛要长出尾巴。
28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时还有点惊讶。
桃爻已经不在房间了。
我充满迷惑地洗漱完,对着镜子洗脸时,才发现自己嘴巴破了皮。
我在房间转了转,突然发现整个房间都变得无比明亮。
遮光的窗帘被人拉开了,贴了一层白色窗纱。
整个地板闪闪发亮,干净得能映出人的影子。
厨房的桌子上留着一个三明治,旁边还贴着一张便利贴:
「出去找工作了,等我六点回来。」
我翻来覆去地拿着纸条,对着「工作」两个字发呆。
按常理,工作都是有长期性的。
所以……他这是做好未来留在人类世界的打算了吗?
我回到桌子前吃桃爻留下的三明治,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
小时候,我总是最后一个坐在教室里的人,只能看着漫画,等待忙完工作的妈妈接我回家。
第一次,我感觉自己又变成了等待妈妈回家的小孩。
可是,这样的感觉反而让我觉得害怕。
如果说刚开始,确实有想和桃爻玩玩而已的心理,但是我没想到——
他会来找我。
推开门的那瞬间,我看见他低下来的脸上带着疲倦,望着我的眼里却盛满光,像是黑夜里燃起的一点火。
那一瞬间——
我才觉得真的有点被吸引了。
但这点心动很快被我按捺下去。
人桃殊途,当有朝一日,我老了死了,可桃爻他还那么小……他该怎么办?
我不该,也不能对他下手。
29
我出了一趟门,踱到郊区的海珠湖公园散步,顺便寻找漫画的灵感,一直到晚上八点才回家。
桌面上摆着饭菜。
桃爻仰倒在沙发上,人没起身,只是问:「吃饭吗?」
我摇摇头:「不用,我已经在外面吃了。」
说完硬下心,不看他的表情,径直回到书房。
拿着笔,我尝试着捡起断更的漫画连载,依然是熟悉的心悸、头晕、全身发热……
我咬着牙,顶着不适感努力勾勒出人物的草稿——
可才坚持画出人物的上半身,下一秒,我便感觉眼前一黑。
30
再醒来时,已经是夜晚,我躺在自己床上,枕着……桃爻的肩膀。
他似乎是睡着了,我甚至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
头顶留着一盏小夜灯。
我用眼睛一寸寸地勾勒着他的脸和好看的眉眼弧度,没有想到,下一秒,桃爻也睁开眼望着我。
呼吸极近地交缠在一起……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既然下定了决心,我自然要收敛起本性,不能再做那样轻薄的人。
于是我弓起身体,往后挪动挪动再挪动。
然后一只手就伸过来,环住我的腰,毫不费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
「别蹭,」他又闭上眼睛,「我还在结果期。」
「所以呢?」我莫名其妙道。
桃爻的声音懒散又低沉,与他那张脸倒是一点不搭:
「不要觊觎我。」
31
我实在美女无语。
于是毫不留情地伸出脚,把他连人带被一起踹到了地上。
桃爻把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睡。
我只好站起身,拎起他的衣领:「我们谈谈。」
昨天我就想好了,该用什么话把他劝走。
桃爻睁开眼,抬起眼皮望了我一眼。
然后……
又把眼睛闭上了。
「喂!」我怒了,大喝一声,刚想继续说话,「嘶」一下突然感受到左边的嘴角也破皮出血了。
「疼吧?」他闭着眼毫不惊讶地开口,「你再看看我的嘴巴。」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桃爻的嘴已经破了皮。
「我知道。」他幽幽地开口。
「我确实很有魅力。」
「但你也不必……」
我一抖,突然感觉自己像做坏事被揪住了小辫子:「不必什么?」
桃爻抬起眼:「不必睡着了,都要动手动嘴。」
「推也推不开你。」
「灵气都吸完了,还要扒拉着我不放手。」
「要不是我功力深厚,差点就没了……」说到最后,他居然还有几分庆幸。
我结结巴巴地反驳:「你少污蔑……」
桃爻打了个哈欠,行动时脖子处的衣领散开,露出点点红色的痕迹。
我僵住了……
在如山的铁证面前,绝望地闭上眼。
32
怀着某种莫名的愧疚,我只能先好吃好喝地把桃爻供起来。
压根忘了自己前一天是怎么下定决心,要离他远点。
桃爻找到了一份工作。
每天八点他会出门坐地铁,晚上六点时再回来。
原先我还想躲他,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家。
但是无论我多晚回,总能看见桃爻坐在餐桌边等我。
还要把那个穿上了粉色毛衣的不锈钢脸盆,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起等。
我很无奈:「你们不用等我。」
我真的被洗脑了,耳濡目染多日,潜意识里也把那个盆都当成一个家庭成员。
「没等,」桃爻敲敲脸盆的边缘,面无表情道,「亲子教育时间。」
「为了宝宝良好的发育,适时的陪伴是必不可少的。」
我顿悟了。
他做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为了这个迟迟没有发芽的桃。
亏我还自作多情。
于是我也不躲了,每天心安理得地吃他做的饭。
时不时给脸盆浇浇水。
有天我刷微博,居然看见了桃爻的照片。
他随意地靠着地铁长椅的靠背,戴着白色耳机,微仰着头安静地补觉。
配文是:「三号线这个弟弟太帅了,完全漫画美少年,满车厢无论男的女的都盯了他一路,楼楼实在怂,不敢当面问联系方式 T.T,求捞!」
底下几千条评论都在啊啊啊地鸡叫,很快有人留言,这是杂志社新来的同事,第一天上班就有人要联系方式,但是被拒绝,理由还是已婚有娃。
底下一片惋惜声。
「英年早婚啊!」
「不是吧,看着样子像刚成年欸。」
「哪个女的这么丧心病狂。」
……
我轻哼,评论道:「谈过,不肯分,黏人得很,娃已经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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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完,我就发现自己被拉入一个三人的临时群聊。
编辑木木:早上好,我调到新的部门了哦。
编辑木木:这是新入职的编辑桃爻,以后他来负责你的工作。
我盯着那个不久前我替桃爻换的微信头像,很好,不是同名,就是他。
怎么就这么巧?他找到的工作地点就是我待的杂志社呢?
虽然有不少疑惑,但为了预防他乱说话,泄露我们同居的事,我连忙抢在前面发:很高兴认识你耶,以后合作愉快哦。
附带一个乖巧猫猫头表情。
很久以后,桃爻回了一个微笑。
阴阳怪气的那个 emoji 表情。
群聊一度冷场。
木木出来打圆场:「桃爻看了你的漫画很喜欢,还问怎么后面没更新了,一直主动要求要带你的哦。」
他一个桃,懂什么漫画。
我(故作惊喜):真的吗?好开心哦。
木木:嗯嗯。
桃爻:老婆画得很好。
我心脏差点就直接飞上了高速。
桃爻:老师画得很好。
桃爻:合作愉快。
桃爻:陶老师 ^_^
34
我看着老师两个字,突然觉得比喊老婆更受不了。
连忙小窗私聊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桃爻回了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
我看着他装模作样,咬咬牙回复:「你是不是因为我……」
后面半句我有点说不出口,容易显得我自作多情。
「陶老师,」桃爻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打断我,「您现在的连载上次更新还是一月份。」
「准备什么时候恢复连载?」
「画不了了。」我回复。
「为什么?」
「不知道怎么了。」我慢吞吞回复,「最近一拿画笔就特别难受。」
画不出来这件事,其实我早就和木木说过。
然后,她回了一个乖巧狗头:「这就是你又想出来的拖稿理由?」
我:「……」
此时,桃爻又发信息来问:「画画时身体会难受吗?」
我:「会,一画就晕。」
桃爻:「有没有想过」
桃爻:「是心理问题?」
我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我有病?」
桃爻:「陶老师,这是猜测。」
我陷入深思,最终回道:「不好意思。」
「我准备停笔了,你还是和别的漫画作者策划新的选题吧。」
桃爻:「陶老师,你不在乎自己的读者了吗?」
「那种传说中的生物,」我幽幽地给他发了漫画链接,「你觉得存在过吗?」
很久以后,桃爻回我:「陶老师,你现在面前不就有一个?」
我并不相信,懒懒地回了个:「鬼扯。」
桃爻:「我最喜欢的是你的《禁忌桃花源》。」
看见这个名字,我顿时一怔。
《禁忌桃花源》……
他居然知道这个!
这是我的出道处女漫,十年前连载在《漫画大王》杂志上,可惜连载才一年就夭折了。
现在纸媒没落,《漫画大王》也停刊多年,连我这个作者都不记得当年的手稿遗失在哪。
我:「这么老一部漫画,你还记得真不容易……为什么喜欢它?」
桃爻:「男主很帅。」
我:「现在连载的这部男主角人设也很帅啊,我画得最好看的一个崽。」
桃爻沉默半晌,才回道:「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桃爻:「你忘了。」
桃爻:「呵,始乱终弃的坏女人。」
35
我……
我好无辜。
都不知道什么话踩在他点上了。
桃爻一整天都没再理我。
我在阳台对着脸盆吐槽半天,还是认栽地去给他做饭。
暮色渐落时,桃爻回来了,倚在门口看我手忙脚乱,冷着脸道:「出来吧。」
我拒绝:「不要,我也想给你做一次饭。」
拒绝无用。
桃爻以画家的手不能做事为由,把我推了出去。
我不想走,于是站在旁边看他切菜做饭。
看着看着,桃爻把菜刀往砧板一搁,转身抬眼看我:「有事?」
我摇摇头。
「看我干嘛?」他轻嗤。
「你好看。」我连忙接。
桃爻轻飘飘地看我一眼:「又不是最好看的那个。」
这能比吗?一个漫画角色一个成精的桃?
我内心腹诽,但还是踮起脚,在他侧脸一吻,以表忠心:「是我最爱的那个。」
桃爻整个人都一震,直接把我推开了。
又把我推出门,这次还把门都反锁了,仿佛防贼似的,只留下一句:
「花言巧语。」
装。
真会装。
我已经发现了。
我边捶门边哈哈大笑,
「桃爻!我看见你头上冒粉色的花了!」
「快开门,让我拍张照!」
36
晚饭做好了,但我并没有心思吃饭。
反而是对新发现无比好奇。
我挨在他身边,无视他的反抗,把他银白色的头发薅了个遍,但再也没有找到粉色的小花。
但我还是不死心,于是捂住他的脸,准备再亲一口实验。
桃爻奋力反抗,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我当然也不会放弃,两个人在椅子上拉拉扯扯半天,最后「嘭」一声,椅子轰然倒下。
紧急之际,我抱住桃爻,往后一翻,自己做了垫背侠。
桃爻俯视着我,脸都黑了一半。
我连忙凑上去,「吧唧」一口。
总算亲上了!
才发现他的脸上风雨欲来。
「陶枝枝。」
全名都喊上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废物?」桃爻语气阴森森的,「还需要一个女人保护?」
我正想否认,下一秒,桃爻低下头,把我做的一切加倍还了回来。
37
唉。
我再也不敢闹他了。
桃爻把我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语气警告:「不要再乱动。」
我没作声。
还没看见小花,我有点不甘心。
下一秒,桃爻捂住我的眼睛,淡淡道:「闭眼,带你去一个地方。」
38
我都不知道桃爻用了什么法子。
一阵失重后,桃爻再让我睁眼时,我怀疑自己仿佛是穿越了,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远处千里桃林蔓延不绝,眼前落英缤纷,芳草鲜美。
我太没文化了,只会「哇哇哇好美啊」地乱叫。
桃爻捂住我的嘴巴。
「安静点,」他轻声说,「不是想看花吗?」
我们在一片柔软的绿草地中躺下,淡淡的金色阳光中,一片片花瓣随风飞舞,风既湿润又温暖,带来一阵混合着草地、泥土和花的气息。
我只好转动我的眼珠往四处看,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一片桃树林,一株株桃树高达几十尺,枝叶繁茂,还恰逢花期,盛开得格外明艳。
「这是哪?」我小声问。
「我生长的地方。」
我沉思良久,问道:「那这些岂不是……都是你的长辈?」
这么快见家长,我有点不适应欸。
桃爻却摇摇头:「曾经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仙逝了。」
「全族现在,只剩我一个。」
平平淡淡几句话,我听得不是滋味,下意识便握住他的手:「桃爻……」
他低头看我。
我小声道:「我的家人虽然还在,但她们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要不以后,我们就做对方的家人吧?」
「我不嫌弃你是个桃,你也不要催我稿。」
桃爻弯起眼睛,安静地看着我笑。
风吹动了他的白衣和银发,然后我便看见无数的花从他身上长出,粉的、白的……仿佛是从他的身体骨骼里冒出的一般。
那瞬间我想到一句话——
花吃了那少年。
我动了动手指,莫名地想把这一瞬间的美永远地画下来。
然后便听见桃爻温和地说:「不行。」
「别的可以,偷懒想都别想。」
39
我们挨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桃爻接着说,当作者笔下的角色一旦诞生,在许多读者心中引起共鸣后,那些角色和世界就有了自己的生命。
而当所有的读者都离去,甚至连创作者也停下笔,作品中的角色们,就会沉睡在一片废墟之中。
迎接一场孤独而无人知晓的死亡。
漫天桃林中,我静静看着桃爻,他枕着双手望着天,眼有着我看不懂的悲伤。
40
回去后,我便又回到了书房,重新拿起画笔。
虽然那些痛苦的症状还是存在,但是经过一次次实验,我的耐受能力越来越强了。
从原本的只能坚持几分钟,到慢慢居然能坚持十几分钟。
就算时间依然很短,大不了晕倒后继续画罢了。
这天,我画着画着,一抬头,发现窗外正下着大雨。
没有犹豫,我拿着伞便出了门。
从地铁站走到这里需要大概十几分钟,桃爻没带伞,肯定会淋湿。
出门后我才发现忘记带手机,折回去拿估计也来不及了,便站在地铁站门口等他。
终于等到桃爻出来,我冲他摇摇手。
桃爻戴着耳机,正在与别人通话,并未注意到我。
他转了个身,拐去回家相反的方向。
我有些疑惑,顿了顿,还是选择跟在他的身后。
41
然而我实在没想到,桃爻去的地方,居然是我妈的房子。
我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下,看着我妈把他迎进屋子里。
大门缓缓关上,我看不见里面的一切。
那瞬间我的心里涌上许多猜测。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桃爻还……隐瞒了我什么?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摇摇欲坠。
但脑海中更深刻的,反而是上一次,离开这个院子时的场景。
那年刚毕业,走运考上了一辈子不会失业的编制。
当然是我爸妈安排的——从小到大,他们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安排我,小到穿衣吃饭,大到专业与工作。
然而,不到三个月,我发现自己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消耗在工作上,甚至连拿起画笔的时间都没有,我每天生活得浑浑噩噩,毫无幸福感。
于是,我萌发了辞职的想法。
尤其在收到朋友加入他工作室的邀请后,我辞职的想法愈发坚定。
家里人轮番上阵,把我说了整整两个月。
那天,爸妈就站在门口,拦着我的行李,愤怒地说:
「你敢辞职,以后就永远别回这个家了。」
我那时年少轻狂,想也不想就说:「那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说完我就义无反顾地转头离开。
我想,如果我在漫画上闯出一番天地后再回来,爸妈一定能理解我吧。
但现实并没有我想象的美好。
更重要的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我离开家后不久,爸爸突然脑中风发作……三日后,便因抢救无效去世了。
而我,因为手机欠费停机,他们一直无法联系上我。
于是连爸爸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这道代表家的门……
成了我永远也没脸回来的地方。
桃爻回来时,我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等他。
「怎么淋得这么湿?」他在门口便看见了我。
我在黑暗中沉默半晌,还是决定直接问他:「你和我妈说了什么?」
桃爻低声道:「你跟着我?」
我沉默地看着他。
空气蓦然都变得焦灼,仿佛有什么一触即发。
桃爻扬了扬手中的牛皮袋:「找阿姨要了你以前作品的底稿。」
我看着他手中那袋牛皮纸,瞬间感觉所有血液都往脑袋上冲——
「谁让你打扰她?」我盯着他,「你知不知道!我妈最讨厌这个话题!」
「她并没有不开心。」
我烦躁地打断他:「你不懂,这在我家就是禁忌!」
「你打扰谁,都不应该打扰我妈!」
桃爻默默地看着我。
我顿了顿,咬了口下嘴唇,把更愤怒的话都咽进心里。
我别过脸,继续说道:「桃爻,你费尽心思找到我,做了这么多——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又到底是谁?」
42
桃爻没说话,而是把手中的牛皮纸袋递过来。
我拿出里面厚厚一沓稿纸看了半天,才发现是《禁忌桃花源》的手稿。
刚出道的画风,在如今的我看来有些稚嫩青涩。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桃爻示意我继续往下看。
故事的背景是一个仙界,这里任何生灵都能修炼成仙。
年幼的男主出场了,他是一棵桃树化形而成的美少年,长相——
我瞳孔都放大了一倍。
漫画里那个懒散骄傲的美少年,与眼前沉默的桃爻,无论是五官还是身型,几乎都是等比放大的。
纸稿在地上零落地散开,我的脸色煞白。
桃爻淡淡地道:「我是你笔下的一个角色。」
《禁忌桃花源》的主角,桃爻。
43
这太荒谬了,我瞪着他。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只是漫画中一个角色时,也觉得很荒谬。」桃爻道。
「后来这本书还断更了,由于没有了读者,我们失去了信仰能量的支持,而没有结局,我们的世界也面临毁灭。」
「因此,我们用了所有的力量,建立了一个能与你沟通的渠道,也就是那个 APP,想要让你重新想起我们。」
「没想到,你始终没想起来。」
不久前,桃爻和我说过。
当作品引发广泛的共鸣,形成自己的世界后,作品中的角色,都会经历两次死亡。
第一次,是角色故事里的死亡。
第二次,是曾经共鸣过的读者都遗忘了它们,包括创作者。
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接近我,只是因为先让我拿起画笔补完结局?
我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本以为甜甜的爱情要轮到自己了,合着人家只是来催我稿?
我真想笑自己的天真。
「我知道了。」我开口道,「你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其实我也会答应。」
毕竟是我创造出来的角色和作者。
「但你不应该让我误会。」
让我以为你真的喜欢我……甚至开始幻想以后。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冷冰冰的,「结局我会画完的。」
44
桃爻没有说任何话。
良久,他才低叹道:「枝枝别哭,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我瞪着他。
「你真的能画完吗?」桃爻道,「枝枝,你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一画画就难受,甚至晕倒?」
我完全无法回答。
「走吧」,桃爻说,「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45
我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因为好奇,决定和他走。
地点居然又是我妈家。
我徘徊在门口,犹豫半天,依然不敢进门。
桃爻始终耐心地站在旁边,没有任何催促。
我硬着头皮迈开腿。
「咚咚——」
看着打开门的妈妈,我鼓足勇气张开口,喊了一声妈。
她却只看向桃爻,淡淡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桃爻道:「我还想看看给令嫒的房间拍几张照片,作为杂志的内页插图。」
「妈。」我继续呐讷讷地开口。
她似乎听见了什么,表情惊疑地巡视着周围。
看着她的表情,我突然意识到,与其说她不愿意理我,更不如说——
她似乎看不见我。
我脑子一阵发晕。
怎么回事?
妈妈推开门,我便跟着桃爻的脚步走进客厅。
客厅的布局与我印象中没什么差别,除了多了一张桌子。
那桌子上摆着水果、香烛,中间贴着一张照片。
而那黑白照片上映着的,分明就是——
我的脸。
46
「我死了?」我呆呆地看着桃爻。
他点点头,带着我走到曾经的卧室。
「不可能。」我摇头道,「那我现在是什么?」
「是你的执念。」桃爻道,「枝枝,你死后的执念,让你一直困在那个租来的房子里,以为自己一直活着。」
「你是不是和我妈演戏?」我并不想相信,「你不信去问木木,或者杂志社里任何一个人——」
桃爻只是望着我:「那是她们从没和你见面。」
「你想想」,桃爻道,「你出门后,有任何人与你交流吗?」
「我只是宅。」我继续道。
「也没有任何人主动找你吧。」桃爻道,「你去酒店那天写礼金时,没有任何人拉住你,你在酒馆喝酒,老板都没找你要钱。」
「难道鬼也可以喝酒和画画?」我喃喃自语,「那这种感觉也太逼真了?」
桃爻说:「因为你的执念很强,执念越强的人,即使死后,以为自己依然活着的感觉越真实。」
「那我是怎么死的?」我问他。
桃爻沉默半晌,小声道:「熬夜赶稿,导致心肌梗死。」
我沉默了,这个死法……确实很像属于我的结局。
「我在想,」桃爻闷闷地开口,「你当时是多痛苦,所以在死后,再也不想拿起画笔了。」
我已经佛了。
过于震惊,导致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这时候,妈妈端着茶杯走进来。
她依旧看不见我。
我盯着她的白发和皱纹走神,心里才泛起密密的痛。
知道我死的时候她多伤心啊,哪怕我最后那样地违逆他们……
「真是辛苦你,这么晚了还惦记着写枝枝的专题稿,一遍又一遍地往这里跑。」妈妈开口。
「她画画很有个人风格。」桃爻道,「如果因为早逝没有任何人记得,未免太可惜。」
妈妈叹息着开口:「枝枝那丫头,从小就很喜欢看漫画。」
「据我所知,你们当时很反对她走漫画家的路吧。」桃爻说道。
「反对也没用,」妈妈叹气道,「小时候拿着棍子打,她也不肯把漫画放下。」
「天天就知道待在房间里看漫画,哪里都不去,跟疯了一样。」
「我们不让她学画画,她就拿自己压岁钱偷偷去画室报名。」
「她很厉害。」桃爻淡淡地笑,「高二就在杂志上连载漫画了。」
妈妈突然沉默半晌。
「对,我看她成绩下降得很厉害,发现了这件事,就写信到那个杂志社告诉主编说,如果敢继续连载我女儿的漫画,就每天举报他们,直到他们被处理为止。」
47
我听得一阵眩晕。
原来是这样……
当初我还以为,是因为漫画后面画得太差劲了,所以才夭折的。
「后来枝枝放弃了继续画画,我和他爸终于松了一口气,结果毕业后,她又被一个朋友怂恿去画画,甚至连那么好的工作也不要,非要搞那个什么破工作室。」
桃爻问:「为什么那么反对?这是个正常的爱好啊。」
「她那是当爱好吗?」妈妈摇摇头,语气很激烈,「她那是不要命!一整个心思都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和她爸说过那么多次,可她偏偏那么倔,一点也不听话,后来我收到警察的消息时,差点没晕过去。」
「我后悔啊。」
「后悔给她买下人生中第一本漫画书。」
「后悔当初没有把她看得更紧一些。」
「后悔当年真的让她离开家,想着让这个傻孩子自己去碰碰壁吧,头破血流了总会记得回家的。」
「可这些都已经发生了,我最后悔的,已经不是这些了。」
妈妈死死地攥紧手里的被子,声音带着干涩:「我后悔的是,我和他爸,当初一句好话也没和她说过,甚至一点也没有帮助过她,我的枝枝啊,她一个人在出租房没日没夜地画漫画,画得命都没了,直到死,也没有再和我们联系,她是有多恨我们两个老人?」
我已经泪流满脸,只能不停摇头。
「没事,」桃爻低声道,「枝枝不会怪你们的,她只是想证明自己后再回家。」
「她早已证明过了!」
妈妈走到五斗柜前,拉开最下一层,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信件。
「当年杂志社有那么多读者寄信给她……但因为我们的私心,全部没让她看见。」
「我一直在等枝枝回来,亲口告诉她……」
「以后妈妈支持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吧。」
「你能不能……偶尔也来梦里看一看妈妈?」
48
桃爻抱着那箱信,带着我回到房子里。
「枝枝,」他慢慢地抹掉我脸上的泪水,轻轻开口,「等你把漫画画完,我就可以让你重新活过来。」
我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你老公……」说一半他硬生生改了口,「我还是有些能力的。」
「都已经突破异世界来找到你了,起死回生又算什么?」
我充满怀疑地看着他,但也没有说什么。
我觉得很累。
但我还是走进书房,拿出那些信,想看看当初的读者,到底是为什么喜欢那篇漫画。
看着看着,我仿佛找到了一些感觉。
然后又拿出当初的手稿,开始揣摩后面的剧情,想当年 16 岁的我,到底是为什么画这个故事的呢?
很多情节,已经是现在的我无法想到的了。
我思考了很久,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个世界里。
以至于拿起画笔时,我甚至忘了注意自己是不是还会有难受的感觉。
作为被严厉管教长大的孩子,画画是我当初接触世界的唯一方式。
许多个日夜,我在漫画里面的世界随心所欲地幻想,每次画出哪怕只是一点幼稚的东西,班里的同学都会发出惊叹的目光。
高二那年,我向最喜爱的漫画杂志投出了自己的作品。
不久后,杂志的编辑居然联系我,通知签完合同,就可以开始连载了。
我抱着录用的回信,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价值。
那时我正在一个只以成绩论人成色的学校中,氛围沉重而压抑,自小习惯被老师家人批评指责的我,唯一一次接收到正面的反馈。
于是,我在里面放入了自己全部的心血,甚至连上课和平常走路吃饭,都在构思后面的情节。
那时班里许多人还以为我有自闭症,表情整日阴沉沉的,除了抱着一支画笔埋头苦画,谁也不交流。
而时隔多年,我居然又沉浸入了当年的状态。
忘我,忘时间,忘记一切。
49
我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待了七天,将完稿给了桃爻。
这得庆幸我现在已经成了鬼魂,不然保不准还要猝死一次。
这七天,基本都是桃爻在照顾我,包括做饭、吹头发,甚至是换洗衣服。
当时因为心不在焉,我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浮出淡淡的羞愧。
虽然他目的不纯。
但他真的是……梦中情果了。
好看好吃,又会照顾人。
桃爻把稿子带到了杂志社,晚上回来才告诉我,杂志社通过了选题会,决定把这部漫画放在网站连载。
我蓦然反应过来——
那么桃爻……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50
「我要走了。」桃爻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开口。
「噢。」
「只是噢?」桃爻道,「没有别的话?」
我摇摇头。
「那我只好走了。」
他叹口气,状似无奈地转起身,走到门外。
房子在五楼,电梯在十六楼,等电梯下来估计还要几十秒钟。
在这段短暂而漫长的时间里,他看着电梯,我看着他的背影,空气沉寂得像是在举行葬礼。
「喂——」我还是开口了。
桃爻立马回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我指了指阳台的方向:「你坚持走的话,桃宝就没爹了哦。」
桃爻罕见地笑得不那么矜持。
他走过来,像抱住什么宝贝一样,死死地抱住我。
良久,他才哑声开口:「枝枝,其实当时,谁来找你商量补充结局的事,都可以。」
「我主动请缨,只是因为想见你。」
我「嗯」了一声,小声道:「那其实也不重要。」
51
「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了。」桃爻也小声说。
「什么时候?」
「你高中刚创造出我的时候。」桃爻说,「我其实比其他任何角色都先觉醒。」
「我很好奇,创造出我们这个世界,决定我们所有人物命运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存在?」
「以及,你为什么老是让我的人生那么倒霉?」
「所以你是想来报复我吗?」我内心复杂地问,「不满足我当时给你安排的命运,所以想来到我的世界搞死我?」
桃爻目光闪了闪,继续自己的话题:
「然后我就见到了你,刚开始看见你时,我其实很失望。」
「哦,」我抬头瞪着他,「意思是我平平无奇咯?」
「不是。」桃爻现在求生欲很强,「我没想到会是一个小姑娘,就有点下不去手。」
我无语片刻,问道:「所以你又离开了?」
桃爻摇摇头:「没,出于好奇,我一直在观察你。」
他小声道:「你还记得高二下学期,新转来的班长吗?那是我伪装的。」
我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当初班里确实转来了一个男生,挺受人欢迎,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喜欢抬我杠或者安排我干活。
比如艺术节的采购,明明有一大群女生报名,非要点名游离于整个班级的我。
我记得那天,买完活动要用的东西后,他笑吟吟地拿出两张电影票,说正好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去看电影。
「可我有事,」我客气地拒绝他,「我稿子没画完。」
结果最后变成了我在奶茶店赶稿,他在对面支着下巴看我画画。
一直到日影西斜。
我抬起头时,才发现他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还笑吟吟地伸出手,递过来一朵粉色的花:
「给认真的小姑娘献花。」
52
我对他印象很深,主要还是因为他总是出现在我附近。
那时候很多个晚饭后,我不想去教室自习,就会在图书馆画画。
他就在管理员坐的位置,帮来借阅的同学登记名字。
常常暮色爬满了整个楼层,在光影昏黄的图书室中,我们都是剩到最后的人。
隔着一条长桌,他看书,我低头画画。
当他拉上窗帘,走到我旁边敲敲桌子时,我就明白图书室到关闭时间了。
于是我们就穿过校园长长的林荫道,一前一后地回到班级。
他人高腿长,自然走到前面,我跟在后面,看着风吹起他宽大的白色校服,像一只展翅飞翔的白鸟。
「喂,你和班长是什么关系?」班里有女生问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正巧从教室外走进来,懒洋洋勾起一个笑容:「朋友。」
周围有人小声议论:
「她还有朋友。」
「整天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样子,谁也不理的。」
「也就班长好心。」
桃爻站定了,收敛起笑冷淡地看着她们。
那些女生都不敢说话了。
「首先,她有名字,叫陶枝枝,不是喂。其次,她只是在发呆,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桃爻道,「最后,你们当面议论人很过分,道歉。」
那些女生讪讪地走过来。
那天黄昏,图书室里,桃爻用书敲了一下我的头,叹气道:「陶同学,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社交关系上的失败?」
我看了他一眼,毫无反思地继续低头画画。
「喂——」他又敲了一下。
「不失败。」我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今天不是多了你一个朋友吗?」
「而且你一个朋友,就已经让我觉得很难应付了。」
听完,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抬起拳头,掩饰嘴角上弯的笑意。
泛黄的阳光爬满了整栋图书室,两个人的影子背着光游移,即使一前一后,永远隔着长桌的距离,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53
「然后你第二天就转走了。」我望着眼前的桃爻道,「我唯一的朋友?」
「我当时的能力还是有限。」桃爻笑道,「只能待一段时间。」
「现在呢?」
「现在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他低下头,直直地盯着我。
我也看着他,莫名感觉他的眼神快化为躲不开的网,看着就心跳砰砰加速。
我不敢再看,连忙偏过脸,小声道:「你不是还在结果期?」
桃爻俯下身,声音喑哑:「没事。」
正当某些事要发生时——
我突然瞅见了阳台上那个粉色毛衣的不锈钢脸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一株绿色的小树芽摇摇晃晃地从盆中钻了出来。
仿佛打招呼似的,还冲着我抖了抖娇翠欲滴的小叶子。
一摇一摆地,充分展示了什么叫风情摇曳。
「等等——」我推开他,「你崽发芽了。」
桃夭顿了顿,坚持不懈地低下头:
「不管他。」
54
自从冒芽后,桃崽每天都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短短一个星期,就长成了一株到小腿高的桃树苗。
我每天都会去脸盆旁边,和桃崽说一会儿话。
桃崽有时只是安静地听,有时还会伸出枝桠蹭蹭我的掌心。
不像棵树,反而像只狗。
尤其解锁了行走能力后尤其明显,经常我在哪,桃崽也一定要靠过来贴在哪。
每当桃爻刚拖完地,就看见桃崽从盆里鬼鬼祟祟地钻出来,在光滑干净的地板上留下几个泥巴点时,都恨不得把这棵树苗拎起来揍一顿。
我很期待桃崽的化形。
不知道……会长得像谁。
希望是桃爻。
55
但我感觉,自己好像等不到桃崽的化形了。
很多时候,哪怕是白天,我也会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轻盈到仿佛要变成一阵风,下一秒就消失。
我和桃爻说的时候,他的脸色很不好。
「因为死时那些不甘的执念都消除了。」他说,「这是好事,意味现在的你很圆满。」
「也意味着我要进入轮回啦。」我笑道。
「不会。」桃爻抱住我,眼睛微微有些发红,「记得我承诺过的吗,我会让你重新作为人类活着。」
56
从那以后,桃爻便离开了。
也是恰巧,他走的那晚,桃崽学会了化形。
我以为会是个婴儿,没想到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我给他分了一部分灵力,」桃爻说,「大一点,好带一些。」
我们给他起名为希望。
他完全是缩小版的桃爻,牛奶皮肤,银发,大大的眼睛。
但不喜欢说话,无论什么情绪,脸上都是一个表情。
倒是有点像高中的我。
开心的时候身上会冒出很多粉色的花,而难过的时候,地面上就会堆满叶子。
我平常看一眼,就知道希望心里想什么。
我与希望生活了一个多月。
有天我起床时,发现自己全身无力。
希望喊了几声妈妈,发现没有回应,便着急地挤过来,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希望。」
「嗯。」他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帮妈妈把画板和画具拿过来。」
撑着即将消散的身体,我画下最后一幅画——
千里桃林,落英缤纷,芳草鲜美。
在其中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我与桃爻相对而笑。
希望在旁边捕捉落下的花瓣,仰起头,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画的底下,是我题的半句词:
落花时节又逢君。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便放下笔,渐渐失去了意识。
只是恍惚听见,仿佛有人飞奔而来,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结尾
我叫陶枝枝,今年 21 岁。
毕业后一直没有工作。
说得好听点是个漫画家,实际上因为过于废物,只能被称作一个家里蹲。
万幸的是,爸妈还算比较能忍我,也不催着我出门找别的工作。
即使看见我画的不穿上衣的男子海报,也能面不改色地夸一句,
「我们枝枝真是个大画家啊。」
二十二岁。
我从高二开始连载的《禁忌桃花源》终于完结了。
这部漫画几乎耗费了我六年的精力,完结的时候我内心松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卸掉了一个大包袱。
「我超喜欢男主的。」完结后,许多读者叽叽喳喳地留言,「希望真的好帅啊。」
「不过大大为什么给他起名叫希望呢,刚开始看见时,还感觉有点土。」
我沉思良久,回答:「不知道欸,就是感觉儿子应该叫这个名字。」
「大大把男主当儿子吗?可我们都把他当男朋友哈哈哈。」
底下的讨论很热闹。
我却发起了呆。
其实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我总觉得《禁忌桃花源》的男主角另有其人。
至于那人是谁,我怎么也想不出来。
二十四岁,我觉得自己生活很圆满。
爸妈都在身边,有一份自己热爱的工作,几乎不用为什么发愁。
除了总会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天生缺失了一块东西,一用心想就隐隐作痛。
但是我谁也没说,整天乐呵呵地面对任何人和事。
朋友和家人都说我是个爱笑又开朗的人。
但我总觉得,以前的我不是这样的。
好像应该更阴沉,更自闭一些。
只是潜意识里知道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格外不容易,所以尤其珍惜吧。
二十八岁,我完成了十几部漫画作品。
读者们都说,我的漫画结局都很俗套,最终一定是合家欢的 happy ending。
「快乐万岁嘛。」我笑眯眯地回复。
眼见着我年龄越来越大还没对象,我在家中的地位直线下降。
为了不讨人嫌,我拿着漫画的稿费,在家附近买了一个公寓,按照自己的喜好全部装修了一遍。
尤其是院中,我特意移植了一株桃花树。
据爸妈说,这棵树是生我那年在窗边种下的,算起来也与我同龄。
从小到大,我把它当成最好的朋友,什么心事都和它说。
春天,阳光澄澈,万里无云。
我在院子里请来了所有相识的好友们一起喝酒。
一阵风吹来,花瓣纷纷下落,不少花瓣还渗落进酒杯里。
我喝得尤其的多,兜了满手落花,便迷迷糊糊地枕在院中的石桌上睡去。
朦朦胧胧间,我听见有人叹息:「又偷懒,当心风寒。」
我努力睁开眼,眼前一片重影,只能隐约看见月光下站着一个刻骨铭心的影子。
「睡吧。」那人说。
我不由问道:「你是谁?」
那人回答:「桃爻。」
我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喃喃道:
「好听。」
他声音里带着笑,「你起的。」
一问一答里,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说出了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一句话:「明天酒醒,我要和你结婚。」
那边没有犹豫,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自己遇见了一个神经病,轻声道:「好。」
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袖,我莫名开心起来。
就好像——
终于攥住了自己缺失半生的一颗心。
– 完 –
□ 毒思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