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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得偿所愿

31

阿灿:

说了不去送他,却落了个一宿睡不安稳的下场。

我迷迷糊糊地惊醒时,外头只蒙了一层暗光。

突然好想见他。

我翻身坐起,片刻不停地叫着观竹和澄兰。

昨日我刻意没有问他今天什么时辰走,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时赶过去还能不能来得及见他一面。

怕赶不上,没那个时间等更衣梳妆,我裹了斗篷就往外跑,又叫人去套车。

一时间府上兵荒马乱。

满城寂静,只有车轮碾过巷道石板的声响,途中被巡卫拦了几回,观竹拿着我的令牌开路。

到陈府时才算安定。

四周寂静,我猜不出他走没走,又拦着澄兰没让去敲门。

陈峤要是已经走了,霞姨肯定才刚重新歇下不久,没的因我来这一趟又反复折腾。

我裹着斗篷在车里难过,又为自己之前强撑一口气懊恼,越想越生气,还给自己气出了眼泪。

说了不来送他,临到头却又反悔;说了不会哭的,却躲在这里一直掉眼泪。

矫情又丢人。

还好我先把观竹和澄兰赶出去了。

哭得正认真,不察车帘被掀开,裹挟着一瞬的冷气。

我抹了把眼泪看去,薄光里陈峤探身进来。

一时间我连眼泪都忘记流了。

马车再高也高不了多少,他没法在里面站直身,只能半跪在我跟前,摸出帕子给我擦眼睛。

我低头怔怔地看他,车里太暗看不清晰,只能感受他的动作,细致又温柔。

他轻声哄着,「不哭了,我很快就回来。」

才一句,眼泪又收不住了。

我俯身扑到他怀里,抱着他不说话也不撒手。

只想把他困在这里,不愿意让他走。

很无理取闹,也很蛮不讲理。

但只有陈峤,始终如一的包容。

哭闹一场,我最终狠不下心真拖累他的步伐。

马车里看不出外头时辰,他也不催我,轻轻拍着我的背无声地安慰。

要不是他回抱我的手扣得紧,我当真以为他毫无惦念,可以干脆离开。

最后在他肩头蹭了蹭,我扶着他的手直起身,忍着泪弯起唇角,故作轻松洒脱。

「去吧,说到做到,我不送你了。」

陈峤与我相握的手一下收紧,又慢慢松开。

他突然低了头,额头轻轻抵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像是给我许下一个承诺,以这种方式盖了印章。

他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阿灿,别害怕。」

原来,我是在害怕。

亳州离京都半远不远。

从陈峤走的那天起,我无端多了个记日子的习惯,每天都要算一遍,他走了到底有多久了。

算了半个月,第一封信送到了手。

半个月,应该都不够他到亳州。

拆了信,果然是在中途驿站写的,那是他赶路的第十天,在半路停靠,第二天要换水路。

他在信里写风景、写沿途见闻、写大家聚在一起分享听来的故事。

信纸展开,掉落一朵桃花,正如他信尾留的话。

「见花如见君。」

我转头,见窗台上的桃枝,桃花缀满枝杈。

想见他。

六月,京都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雨。

司天监上旨说今年多雨,恐遭灾祸。

朝廷一下忙了起来,拨款的拨款、修缮的修缮、赈灾的赈灾。

亳州临海,飓风来时首当其冲。

待消息传回京都时,亳州好几个地方已经遭了灾。

陈峤的信没断,随信送回来的还有一盒贝壳。

他说东青县的百姓很安和质朴,这个临海小城的生活缓慢而舒适。

他偶尔会在海边走走,路过渔民们的船,会被塞一手的海货。

几番推辞,他告诉渔民们自己不要这些,如果可以,随渔网带上来的贝壳送他一些就好。

挑挑拣拣,给我攒了一盒最漂亮的。

各色各样的贝壳躺在干净的盒子里,偶尔折射晶亮的彩光。

是风暴之前的海滨小城里十分绚烂和美丽的礼物。

东青县离海太近了,是飓风上岸后损害的最严重的地方。

陈峤的信里是看不出的,他总不愿意叫我担心。

大概和我哥也是串通过了,等我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因为皇城卫出了一部分兵去亳州赈灾,萧成鸣与我闲聊时随口说的。

情况未知,谁给我的消息都是好的,打听来的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还是想见他一面,纵然无用。

我向来不是个坐得住的,但也不敢私自往外跑。

毕竟偌大一个公主,什么也不准备独身跑出去,不负责任不说,我自认也没那个能力将自己护好。

想了两天,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南州外祖家避避暑。

正巧前段时日南州来了信,说今年逢得外祖母七十寿辰,要大办的。

我母后和我哥是不可能去的,倒没人拘着我,索性我主动提出要去祝寿并在南州游玩一段时日。

我母后没说什么,着人备了寿礼又让我哥拨了一队私卫护送。

于是七月中旬,我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京都,前往南州。

要到南州,原是经洛州更便宜,但走水路经亳州再转也能到。

我初决定要去亳州时,还被侍卫长劝了一劝,亳州如今不太平,实在不适合过去。

既有打算,没得让大家平白涉险,我看了好几日舆图,这才将路线定下。

亳州是要去的,但绕一绕,挑些没有受灾的地方走,东青县不是我的途经之地,但它是我的目的地。

宣陵县与东青县毗邻,运气好些,只被风刮擦了一把,还算安全。

我下了命令,要在宣陵县停留一周。

明面如此,实则当日下午便知会过澄兰和观竹,我要离开几日。

俩小丫头刚开始怎么也不同意,说拦不住我好歹把她们带上。

但正如侍卫长所说,亳州如今乱象,我一个人虽然险了一些但方便,如果再带上她俩,三个人互相拖累更是麻烦。

几经协商,我最终还是带了侍卫长与我同行。

东青县算不得远,车行大概要一日光景,我心急,商定好午后便出发了。

没要马车,我们都骑了马。

虽说一日能到,但路上形势变换,有大道、有森林也有山路。

还有好几拨远远错身的灾民,相携着手满身尘土地赶着路,不知道要去哪里寻安身之所。

在溪边稍作休息的时候,我洗了手从怀里拿出包裹好的糕点,才展开包装纸就被草丛里蹿出的黑影给一把夺了走。

侍卫长拔刀去追,拦下一个半大的孩子。

不过七八岁光景,穿着脏破的短褐,脸色蜡黄,目光僵直,扑在地上抱着胳膊发抖。

我不是平白发善心的人,但我还是挥手将他放走了。

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被优待,我给不了他太多别的,起码这一回他或许能活住。

赶到东青县时是深夜,城门紧闭,我的令牌递了也没用。

城门处的士兵说这两日城里杂乱得很,县令下了命令,为防有贼人趁乱混进城里生事,夜间除了在县衙领过证明的人,别的一律不让进出。

没想到我这一行,最大的阻碍居然是陈峤。

哼,难为我辛辛苦苦来见他。

不过玩笑两句,他的谨慎是应当的。

好在这是七月底,就算是深夜也不会觉得冷。

我们在城根找了个角落休息,黑暗里生着好几簇火。

我靠在墙边往四周看,那火堆旁多的还是不知哪里涌来的灾民。

显然不知东青县遭灾更重,以为到了这儿能得到一个容身之处。

在野外是不可能安稳休息的,我闭目养了会儿神,终于熬到了天明,眼睁睁地看着天色从灰青一点点亮起,光明照耀大地。

天将明,城门处排起了长队,灾民互相搀扶着过检。

侍卫长打听消息回来说,东青县县令下了命令,城里收灾民,但要严格的检查方可放入城中。

我索性把外衣脱了,又拆了发,抹了两把灰在脸上,配上我连夜赶路一宿没睡的面色,看着就好不到哪去。

来之前为防意外,我假造了一张身份证明,原是想着有些地方正经身份入城又是接待又是客套的麻烦,如今却在这派上了用场。

但显然侍卫长是没办法跟进去了。

嘱咐他在城外等着,我凭着真官府出的假身份证明成功混进了城里。

才进去就一路打听找去了县衙,却被告知县令去了临时收容所。

又是一路打听,跨越半个城,这才到了临时安置灾民的一处营地。

我就在脏乱的临时营地里找到了陈峤。

他挽着染脏的袖口,正侧着脸与人讲话,在简易搭建的棚子旁。

这地方刚经历一场灾难,拥挤的一片区域十分混乱。

我兜兜转转找到这里也挺艰难。

夏日的天气多变,早晨才露过脸的太阳没有了,只剩下阴沉的天色和浑浊的风。

我没想过我们时隔多月再见面会是如此场景。

想象中该是天光很好,日子平静,我故意与他偶遇在一个闹市街角。

他或许会有一瞬错愕,但我们相视而笑。

可事实如此不同。

风暴刚歇,城中混乱,他比我还要疲惫不堪。

我站在原地,居然有一瞬不敢打扰他。

他看着太累了。

可就像是有所感应,他突然扭头看来。

破败灰暗的颜色背景里,他的眼眸瞬间点亮。

我弯眼笑了笑,却又热了眼眶。

无论如何,我好想好想他。

思念喷涌而出,在对望这一刻攀到了顶峰。

他低声交代身边人后,大步走来,眼睛片刻不离,直至走到跟前。

我张口一句话也没说得出,他反而急着声开口:「公主怎么来了?独身来的?太胡闹了!你知道这地方多危险,海匪流寇难民都有,你怎么能一声不吭跑来!若是找不到我,你怎么办?若是出了意外,我怎么办?」

他太急了。

他从来没与我这般说过话。

和往日对比,这一句都能算上重话了。

可我怎么能责怪他。

他眉眼间极其浓重的倦色,掺着红丝的眼睛,干裂苍白的唇。

我看他瞬间崩塌了冷硬的神情,放在我肩头的手微微颤抖着。

万万千千最终也还是化作一句:「阿灿……见到你我其实很欣喜。」

我再忍不住,一下扑进他怀里,也不管如今我身上多么脏臭。

一边掉眼泪一边抱着他。

「对不起,我太想你了。」

他收紧手,头贴着我脸侧。

一下沙哑了嗓音,「我也很想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我只在东青县停留了三天。

第一天与他初初见面,那会儿我蓬头垢面,加上哭了一场,形象实在不入眼。

陈峤寻了个干净的棚子打了水过来给我擦脸,又帮我捋顺扯乱的头发。

早上为了进来我下手狠,发髻拆的散碎,难为他颇有耐心地一点点帮我整理。

刚收拾好,外头就有人来叫陈峤,说另一处收容所还需要他去看看。

我本意不是来打扰耽误他的,只是刚见面还没在他身边待够,颇有些舍不得离了他。

陈峤却是极为干脆,只想了想便直接问我:「阿灿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巡看一趟?」

正好,他也不想分开,暂时的也不行。

我递过手,被他牵住,大大方方地一块儿往外走。

临时营地说大不大,只是灾民多,显得稍有些拥挤。

不过好歹是个容身的地方,每个人脸上都是轻松的。

路过的一些灾民还会主动来问好,更多的是拿感激的目光看过来。

这些都是陈峤的成就,我跟在他身旁反而沾了光。

与有荣焉。

有一处棚子里聚了些上了年纪的嬷嬷,聊着天缝补衣物,陈峤带着我去慰问了两句吃住如何、是否有什么难处等。

嬷嬷们笑着迭声应着,说一切都很好,灾祸里能找到如此一个安稳的地方栖身十分难得。

有的嬷嬷明显活跃些,聊着聊着就打谑道:「陈县令的媳妇儿长得真俊。」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时下意识想看看陈峤的神情,是不是会红了脸尴尬。

其实我们俩之间,他的确是更纯情的那一个。

但他只是笑,偏了头看过来,手上握着的力度稍重了些。

不言不语胜过千言万语。

回到府衙他的住处,才发现他住了五个月的地方多么简陋,只在公堂之后辟了个小院,一间瓦房分作两间,里头是卧房,外头是书房。

他说,没想久住,只想把亳州的事情弄好快快回去。

回去干什么,不说我也知道。

所以他才会把自己累成这样。

其实我很想拉着他一块儿睡个好觉,盖着被纯睡觉的那种好觉。

但陈峤守规矩,还是着人在床边置了个榻。

他给出的解释是,怕我独身一人睡在这陌生之处害怕。

所以他原还打算去别处睡去?

当晚我睡在床沿处,榻稍矮了一截,我要趴在床沿够一够才能触到他。

虽然疲累得不行,可我还是舍不得闭眼,总觉得少看一眼都很浪费。

他安安静静闭着眼,睡姿很规整。

应该是累极了,一闭眼就能睡着。

我趴在床沿看他,却听得他问道:「要不要听故事?」

声音里都是掩不住的疲倦,难为他还强撑着想哄我睡觉。

我伸手摸到他交叠的手,牢牢握住,这才心满意足地闭眼。

「不要,快睡觉。」

第二天醒来手还握着,他已经醒了,坐在榻边,应该是在看公文。

左手牵着个我,右手翻阅查看。

偶尔要用上左手去拿东西时,他就会替换右手过来牵一会儿。

真是麻烦他了,为了我这只手。

第二天他带我去城里走了走。

东青县虽然遭了灾,但过往的痕迹还存在,能看出风暴之前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小县城。

这天我们走了很多地方。

有停靠着大小渔船的海滩,百姓们正在修补渔船和渔网。

还有海珍集市,在里面能看到各种奇怪的海鱼海珍,见过的没见过的。

还好我自带行走的人形典籍,能指一个答一个。

最令我惊奇的是一座叫通海楼的商铺,偌大一个地方摆着各种外来物品。

发光的彩珠,亮可鉴人的镜子,能放大的玻璃片儿。

陈峤说这只是海贸的雏形,东青县如今逐渐对外开放,未来或有更多的外商前来,以货易货,互通有无。

我这时才意识到,他来这里并不是来当一个微末的小县令的,他要干的事情更高远也更博大。

我想陪在他身旁看他一步步创造出构想里的未来,但我要走了。

第三日的晚上我赖在他身边不肯上床,跟他挤在窄窄的榻上相拥而眠。

昏暗的房间里,我从他怀里抬起头亲了亲他下颌,故意笑言:「明天送我你可不要哭哦。」

上一回我送他哭的不行,这一回轮到他送我离开。

他的触感清晰,气息熟悉,温度也恰好,隔着衣物能听到他胸腔里沉有力的心跳声,无端安抚着我。

半梦半醒间好似听他轻声一句回答。

「我尽量。」

尽量不哭?

那他好像没做到。

谁叫我在马背上回头,看到他温柔的眉目,泛红的眼眶。

短暂的相聚再离别,最是难熬。

谁都不舍得。

从南州回来已经是十二月,要赶回京过年。

才从宫里回府,下头递上来厚厚一叠书信。

从离开那天算起,半月一封,到如今已经积了十一封,陈学士说到做到。

我一封封看过去,字里行间拼凑着他的生活。

去过他在的地方,如今这些信里的点滴都能很好地构想出来。

灾难过去便是新生。

东青县留住了很大一批灾民,心甘情愿留下来建造新的都城。

通海楼不再只存在于狭窄的楼房里,一座繁盛的海贸之城经由他的手慢慢矗立。

这才是陈峤拥有的能力。

我从来都知道,他是蒙尘的宝珠,如今洗去尘土,正灼灼发亮。

只不过关注着他的不止我一个。

我是某一日骤然听得母后问芍约姑姑的话时才知道,母后也一直关注着陈峤。

她虽嘴上总催着我寻个好公子嫁了,说那书生她不满意,又说我目光短浅。

可实际上,她是最尊重我的一个。

当我告诉她我喜欢陈峤的那刻起,她便早替我打算着。

并且还打算得十分周全。

陈峤是十月反身回京的。

这时回京其实并不是已经全部完工,毕竟海贸的事情不是一两个年头能干完的。

只不过东青县如今已趋于稳定,他被特召回京述职,另外就是授封。

他抵京那天是十月十三日,先行宫里述职。

我坐不住,前一天就赖在昭云殿没回去,这样他一结束我就能见他。

但是陈峤不知道我此时并不在公主府,料想他会去府上寻我。

所以我早早在宣德门等他,这样他要出去时一眼就能看见我。

十月半冷不冷,母后见不得我薄衫飒飒的傻样,出来前强行给我加了件宝蓝色的绒边小袄,尽管和我红色的衣裙一点也不搭。

我不叫观竹、澄兰跟着,一个人在门下等。

因为心里笃定一定能等到他,我反而能沉得住气不着急。

等无聊了我就玩手上的贝壳串儿,再抬眼就看到了他。

他在红墙黑瓦下走来,石青色的衣衫,极其温柔的眉目却是满身清寥。

恍惚好像回到了初见。

那时他穿着翰林学士那一身素淡的袍子,隔绝一切喧哗热闹,安然站在那处。

就像此刻的他,摒弃了除他之外的所有,步步走来。

我只看见他,在我眼前。

我再一次光明正大地拔下发簪丢在地上。

重演旧时之景,他弯腰捡起,伸手递回发簪,温声道一句:「姑娘,你的发簪掉了。」

嗯,我故意的。

他都知道。

伸手连同发簪和他的手一起握住,我扬了扬眉,「我许了愿,谁捡到发簪谁就得娶我呢。」

陈峤笑起,问我:「姑娘可当真?」

「当真。」

「那便如姑娘愿。」

那年二月二十二日,我许有一愿。

愿岁岁平安,

心上人来娶我啊。

如今,已是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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