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每个悬崖都有自己的秘密。
有的藏着大妖,为了修行积福,愿意实现前来许愿的人的愿望。
有的藏着武林残本,找到的人可以称霸天下。
但无论哪个悬崖都是非常善良的,因为话本里就没有一个主角是坠崖身亡的。
反而无论遇到如何的绝境,只要跳崖就会有一线生机。
那么百花谷北边的万丈深渊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1
我提着碎花裙边,一路助跑,往那万丈深渊轻巧一跳。
谷底的风寒凉拂面,我赶紧闭眼许愿。
「我喜欢齐春知!」
尴尬的事情突然就发生了。
我卡住了,卡在了四周都在回响着「喜欢…喜欢…齐春知…春知…」的当下。
百花谷北边的万丈深渊明面上瞧着还成,谁知下头不远处窄成了一线天。
它将我卡在了两壁之间。
深邃的谷中飘着我荡气回肠的表白。
齐春知急急赶来,大老远就瞧见我露在地面上的一颗头。
他焦急地大喊:「熠熠!」
于是谷中迂回萦绕的回响就成了。
「熠熠…我喜欢…喜欢…熠熠…」
春知清润的声音漫山遍野地回荡,我噌地红了脸。
噗地一下就化成了原形。
随后错过了他向我伸出的手,开启了我的坠谷之旅。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让谁都来不及再温存片刻。
以至于我都忘了,我原身是只胐胐,小巧乖顺,是世人口中的解忧神兽。
早知如此,方才我化了形不就成了,惹得如今如此得不体面。
谷风凌厉得让人睁不开眼,呼呼吹着从耳边掠过。
我遗憾地想,若这个悬崖能让春知失忆就好了。
但若是在「让他失忆」同「让他心悦我」中选上一个。
那必然是后者更得我的心意了。
……
一路跌到谷底,在几根叉出的树枝上来回弹了几下还算安稳地落了地。
「这是熠熠吧?你喜欢齐春知?」
谁?
我揉着脑袋环顾四周,环了又环才从耳朵根后揪出一只五彩斑斓浑身上下写着「我有毒,我不能吃」的蝴蝶。
她不太满意地扯出了被我揪住的翅膀。
「小姑娘,放尊重点,我可是这里的渊主。」
我抖了抖手指上的燐粉,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要说自己是个冤种我可能还信。
许是见我对这个话题不太买账,蝴蝶有眼色地换了个话题。
「你喜欢齐春知什么呀?为什么喜欢他?你给我说说,指不定我能给你想想办法。」
闻言我不禁仔细看了看这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她的口气听起来像个业务熟络的十里红娘,与这仙境般的谷底毫不相配。
你要问这个,我可就停不下嘴来了。
2
「哎那谁…」
「彩绎。」
「哦,彩绎啊我跟你讲…」
……
「总的来说,你就是觉得齐春知,你们百花谷的少谷主,哪哪都好,样样都行,项项满分对吧?」
「嗯嗯!甚至他还生来带有百花香,以麒麟神力为六界招春,还有那脚后跟着他的小白花串也是非常可爱的。」
我对彩绎的总结十分满意,两眼冒着爱心并补充道。
谁知彩绎闻言将我上下打量了几回。
「那…就你?你怎么敢的?」
tui,瞧不起谁呢,眼见我的肉垫就要呼上它又转而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将他当做了爹?」
「什么是爹?」
「每个人都有的啊,就是那个从你出生就一直爱你护你直至身死的男人。」
「那么好?还每个人都能有?那你给我也来一个呗。」
遭到了一记白眼。
我,齐熠熠,虽说是被姐夫从山里头提溜到春知面前养来解闷的宠物。
但我看过话本子的,春知他娘床铺里藏着的讲情情爱爱的那种。
我敢非常肯定,我心非齐春知莫属!
「那就试试呗。」
「什么?如何试?」
「走嘞。」
当我滚着圈撞上一块石碑脑袋开花的时候,我终于明白,原来我才是个大冤种。
按照彩绎的说法,百花谷北边那万丈深渊有着深厚的来历。
当年轩辕妭为免水灾,解开了地狱之力,虽洪水被退但她自身也承着业火燃烧,蚩尤为救她,拉开神弓以心换心。
而这万丈深渊便是当年心箭留下的箭痕。
蚩尤为救轩辕妭而死,轩辕妭虽活却成了旱魃,再也回不去九黎下的桃花林。
因至死不渝的爱而落下的箭痕却终日里瞧着爱而不得含恨而终的轩辕妭。
终于在万万年间生出了彩绎这样的灵物,立志于促使世间所有有情人终成眷属。
于是渊主彩绎灵法一施,将我带回了春知的身边。
好家伙,感情我就是跳崖来听个故事,搁这给我套娃呢!
3
我摸着肿起的额头,立在石碑前竟化不出人形。
方圆四周皆是一片黄土,碑后却是一片桃花林,桃之夭夭宛如开在沙漠中的绿洲。
「彩绎,你滚出来!这什么地方?」
「你心爱的人的身边丫。」
「你丫的哪只眼睛看见我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春知了?」
「两只」
待我反应过来僵着脖子转过身,身后的人如从春日的画里走出的桃花仙子。
他一袭红衣飘飞在满林的花瓣中,足后的白花朵朵绽放。
风带过百花的香气,我吸了吸鼻子,忙可怜兮兮地扑进他的怀里。
「呜呜,春知,这里疼…石头它坏坏。」
他接住我,沉默了一瞬,大掌便揉上了我的额头。
糟糕,他没看见吧,我方才可一点都不温柔小意。
清凉的神力从他指尖丝丝流入,我舒服地在他怀里哼哼唧唧,额头的鼓包瞬间就消失了。
忘了说,我男神春知他还是个神界赫赫有名的医仙大人。
治好了伤,春知假意拧了拧我的耳朵。
「就你调皮。」
其实一点儿也不疼,但我还是假装柔弱地躲了一躲,顺带柔柔地问。
「春知,这里是哪?熠熠好害怕。」
「跳崖时怎不见你怕?」
我被一噎,讨好地摇了摇尾巴。
「你跳了崖我追去,那崖太窄我落不下去,只好去库房寻神器想将你捞上一捞。」
「那怎么反倒把你捞下来了?」
他轻叩我的脑门,挥袖间香风扑面。
「没下来,库房里的碎云镜落了,我顺手去接,然后就…」
碎云镜,传说能穿越时空的镜子,那我们现在是在?
他膝盖一颠,将我往怀里又拢了拢。
「倒是你怎么也在这?」
「我是因为彩…」
彩绎忙给我咬耳根子喊我别供出她,本来我也是不会听她的,毕竟她和春知孰轻孰重,可她说要给我好处!
「彩……踩了狗屎运,如有神助将我送来你身边!」
我一顿胡诌。
春知愣了愣神,看着我无奈地笑了。
桃花无风自舞,朵朵悬在他的周身,他一双明眸映辉,流光四溢灼灼其华。
我蹭了蹭他的掌心,又蹭了蹭他的脸颊。
最后没忍住想要亲上那好看的嘴唇时,被他捉了下来,拍了拍屁股。
「熠熠,别闹。」
我拉耸下了两只耳朵,不甘心。
4
碎云镜究竟将我们带去了时空的哪个角落,那是春知担心的事儿。
我只关心彩绎要给我什么好处。
「什么?读心术?」
「嘘…你轻点儿。」
彩绎说她能让我有读到春知心声的能力。
她神神叨叨念了一些麻薯麻球什么的,傲然得意地拿翅膀拍了拍我。
「不信你去试试。」
我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窝进春知怀里。
「这桃花林大约是因我的神力所长,我所到之处遍地开花,看来我是不太方便行动了。唔…小家伙来了,叫小家伙去外头探我是更不放心的,如何能让外头的人来找我呢?要不靠给人看病换消息?」
「春知你在说话吗?」
春知正用五指插入我的毛发间替我梳理,这是他思考时常有的动作,闻言他有些疑惑地朝我歪头。
「没有啊?」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方才没发出声吧?」
哇塞!我真的能听见春知的心声了。
不知春知使了什么法子,桃花林开始聚起了前来探病的人群。
因春知看病不收钱,只为打探消息,且专治疑难杂症,一时名声大噪,人们唤他「百香公子」。
这日讨厌的林姑娘又来了。
「百香公子,我前些日子崴到脚了,怎么都好不了,这都许多天了,能替我瞧瞧吗?」
林姑娘扭着她的水蛇腰,拧着绣帕就倒下来,一屁股落在了春知的怀里,我的身上。
「姑娘小心。」
春知将林姑娘扶起,又把她扶到椅子坐下。
他的心声却在说:「又是这个麻烦的女人,差点压到小家伙了。」
我噗嗤一笑,好家伙,原来有求必应的齐少谷主还有两幅面孔。
其实一直以来春知都是这般对人来之不拒的好好先生。
他是谷主,百花谷里的大小事他皆一力承担。
常常有修炼成形的花精树灵围着他佯装不习惯人类的姿态倒来靠去。
他不仅从不嫌烦,还每每都耐心教导。
若真要说起,他对我也是这般,同他人并没什么两样。
但是!
我是谁?我可是春知的宠物啊!
我日日与他近身相伴,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是绝对不会气馁的。
而今我又获得了超能力…
于是趁着月黑风高,我偷偷摸到了齐春知的塌上,行了上回未遂之事。
「吧唧」一口在夜色里颇为响亮,我同春知面面相觑。
我心里:啊啊啊啊啊,我亲到他了!怎么样?他会什么反应?他会怎么说?
他心里:呃…
呃??
沉默了半响,他揉了揉眼睛。
「怎么,要一起睡觉么?」
似是困极等不及我回答,他大掌将我一捞勾入臂弯,头贴着我的头又沉沉睡去。
而我就睡不着了。
谁能告诉我,这「呃…」是几个意思?
5
随着春知名声越发响亮,我不得不躲在林前石碑边装神弄鬼地维持排队看病的秩序。
其实原本不必装神弄鬼的,可我化不了人形,只好出声不露面装作神秘了。
这一日,来了一对意想不到的贵客。
我遵着春知的话,看见远奔而来的马车便高声喊:「齐大侠,请入林。」
排队的人纷纷避让开一条道来。
他们早已习惯了,对他们而言百香公子最会看症对人,有些发作急,病重的人等不得就会被百香公子喊入。
而我跟在后头入内的时候还在想…与春知同姓,姓齐的贵客?
一入林就见春知戴着面具坐在落英缤纷之间,有点紧张,有点焦急,好像还有些讨好?
我压低身子蹭过桌脚斜眼瞥去,这不是春知的爹娘吗?
春知的娘齐霂是天地间唯一一棵能唤护神魂的鬼灯草,自幼与春知他爹订亲。
当年魔神大战时春知爹齐椿战亡,齐霂以身招亡魂堕入百世轮回,而齐椿被复活后也在战事息后借神力入轮回只为寻其妻。
这些故事后来都被写成了人间的话本子,娘就买来藏在床铺底下,因此后来成了世人皆知的传情佳话。
难道我们刚好借碎云镜之力落在了他们相遇的这一世?
春知激动地抖着手搭上了娘的手腕。
我听见他心里说着:「没想到那时的娘竟然是我救的。话本里的神医竟是我!」
理解理解,毕竟爹娘的爱情故事里突然有了他的名字。
可是他爹好像就不太理解了,那个眼紧盯着他探脉的手,眼神仿佛要吞人。
我走过去蹭了蹭春知的脚,给我注意点儿啊喂,你爹当你登徒子呢。
春知这才记起身份,但若靠药物娘的病无法医治,若是用神力…
他突然抬头问爹:「将军,你瞧那是什么?」
话本子里写了这一世,爹是瑄国大将军。
齐大将军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仔细看看,又皱眉,再三反复不确定道。
「哪里?我怎么瞧不见。」
春知在此期间清凉的神力一灌,若无其事地装道。
「将军,夫人已无碍,只是连续高烧,体力不支,还需昏睡一阵。待将军回到府上,夫人就可醒来了。」
末了还一脸正义,仿佛在说我一本正经在看病,你却在那开小差。
这是我头一回瞧见那么小孩子气的齐春知。
齐大将军虽一头雾水但也不敢深究:「多谢公子。」
春知就又故作高深地开口了:「将军可知我素来以故事为诊金?今日将军可否告知如何与夫人相识作为诊金?」
齐将军思索片刻,似是也无可隐瞒,便与他娓娓道来。
这可把春知高兴坏了,以至于我耳边一直在回响:「听到爹亲口说他与娘的故事啦!」
他装作故事迷,满眼放光地听完,又百般不舍得将他们送出桃花林,末了还立在林子边挥手:「再来啊」活脱一个酒楼小二的模样。
我在散落的桃花瓣上打滚,齐春知真是太可爱了,怎么办,怎么办。
6
桃花林里落雪啦。
我蹦蹦跳跳地扑着空中的雪花。
因着春知是春神掌管六界春日,因此百花谷四季为春。
许是人间的天道限制着春知的神力,这可是我头一回见着雪呢。
我在桃林里乱跑,还吐着舌头去勾飘在空中的雪子。
彩绎像看傻子一般看我,偷偷飞去桃林深处躲得远远的。
「熠熠。」
春知唤我的时候,一片桃花瓣正巧落在我的舌尖,我顾不得直奔向他。
他捏起我舌尖沾着的桃花瓣,随意一丢,约是瞧着我呆傻模样,掩唇而笑。
我:他用手摸了我的舌尖又碰到了自己的唇耶,这算不算……
他:小家伙。
冬日里患疾的病人多,春知揉了揉我的脑袋。
「熠熠,自己去外头玩会儿吧。」
我抬头蹭蹭他的掌心,两眼放光。
「我可以去林外吗?」
桃花林是春知的神力所化,因此即便受天道所限,这里仍温暖如春。
落下的雪花根本积不起来,当空就化了。
他轻叹了口气,微凉的指尖点在我的鼻尖上。
「早些回来,别跑远了。」
我撒欢儿一般朝林外跑去,渐行渐远的时候,好像听见他心里在说。
「小家伙,去吧,去见见外头不一样的世界,也替我看上一看。」
左耳隔空画了一个圈,我甩了甩脑袋就跑出了桃林。
外面竟已是另一片天地了。
本是黄土荒芜,如今天地间都银装素裹。
雪层厚厚的盖住我的脚踝,像踏在云朵上般松软。
浅一些的地方踩着吱嘎吱嘎作响,深一些的地方宛如棉花堆正等着我去印上专属的形状。
我一个助跑,小腿一蹬,本该噗地陷入冰凉的拥抱,却……
「啊!」地撞上了一个硬物。
从身下的雪堆里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他甩了我一脸的雪渍。
怒气冲冲地扭头瞧见我时却忽得红了脸。
我惊了。
这个…这只…他…
「你也是胐胐吗?」
对方羞涩地点了点头,一双耳朵讨好地歪折下来。
震惊,我在桃花林外的雪堆里,撞倒了一只公胐胐。
他会揍我吗?他打人疼吗?在线等,挺急的。
当他将爪子高举过头顶时,我闭眼了,但疼痛感迟迟没有降临。
我微微睁开一条缝,就瞧见他一脸认真地舔梳着毛发。
从面孔到尾巴,随后精神抖擞地挺胸抬头。
他竖着尾巴,微弓的身子从我左身擦过,前蹄交叉绕行,又从右身后蹭回。
「熠…」
这回还不等春知喊完我的名字,我立刻扑向立在石碑边的他。
「春知,这只公胐胐有毛病…」
以至于他喊我名字时的迟疑与停顿,那只公胐胐微红的双眼我都没注意。
可随着距离渐行渐近我听得分明,春知心里在说。
我是不是该放小家伙回她的同族生活了……
瞬间,身后铺天盖地的雪都不及我心底的凉意。
他背后的桃花林依旧开得烂漫,如春的暖风吹散了一地雪水却暖不了我惊慌的心。
「怎得脸上都融了雪水呢?」
春知用袖子温柔地替我擦脸。
可哪里有那么咸的雪水呢,春知,你这个傻瓜。
7
春知开始将让我回同族生活的念头付之于行动了。
他致力于教我一些胐胐的习惯和行为。
「上回那只公胐胐跳的舞你可还记得?」
「不记得!」
我闷闷不乐。
他「啪」地一板子打在我的软垫上,我咬着唇。
「那是求偶舞。胐胐都是这样求偶的,你要记住!」
我噙着一筐泪水,扭头梗着脖子。
「不记得!我不记得!」
春知拿起板子又要打我,我干脆爪子一摊。
「你打吧,打死我也不要离开你。我不去劳什子同族,我要同你在一起。」
说罢没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
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衣衫间,他轻叹着气拧开手边的瓷瓶。
被打的肉垫清凉一片,他拿帕子替我擤鼻涕,心里头却在骂我:小傻瓜。
哼,你才是傻瓜,你大傻瓜!
为了打消他将我送走的念头,我胡乱将眼泪蹭在他的衣襬上趁热打铁。
我忍着痛,抖了抖耳朵,抬头挺胸交叉着爪子前行。
蹭过他身时,竖起的尾巴绕过他的腿勾起他的衣襟,脚踝一转又绕蹭了回来。
他沉默地看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就连他的心都沉默了起来。
我不争气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我逃跑了,他心知肚明这是求偶舞,可他什么都没说,我伤心欲绝。
彩绎在桃林深处寻见的我,不知是她燐粉重了,还是我太过敏感了。
我同她一见面就直打喷嚏。
肉垫上的伤药跑没了,伤口还沾了一地的淤泥。
因着肿起的肉垫比平日里更皮薄柔嫩,被一路的石子树叶刮得有些惨不忍睹。
我抱着桃树杆子死活不肯回去,后来哭累了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春知将我抱在怀里,脸上略含倦意。
我将脸埋进尾巴不看他,他就在心里头叹息。
我气极了,朝他吼:「叹气叹气,你就会叹气。我喜欢你,齐春知,我是真的喜欢你。答应或是婉拒,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他定了定眼神,牢牢固在我身上。
「熠熠,你可知什么是喜欢?」
「我知道知道,我就是知道!」
他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顶,却再没有说些什么。
但他的心却藏不住,语重心长地娓娓道来。
「小家伙,我是春神,你跟了我虽拥有了四季的春暖花开,却也失去了严寒酷暑。我的神力注定了我的责任,是荣耀也是枷锁。六界这样大,你那么爱玩,我是哪里都陪你去不得的…喜欢我,有什么好呢?」
他的心说了好多好多,说他生时百花绽放,说他一包同胎的三姐弟里他是最小的那只。
大哥主火,继承了爹的战神之位续职于天庭。
而他生来春生润化之力强大,是注定的少谷主,也是在娘胎里夺走唯一的胞姐,导致姐姐灵力全无的代价。
他掌管六界的春季,守护百花谷里的众生,他肩上背着重任不能整日里同我一起嬉笑玩闹。
他说我终有一天会受够了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而想要离开,万一那时他不愿再放我走呢?
我觉得春知的心可能和我不太合拍,我亲他的时候他一句都说不出来,如今我受伤高烧,他却如话痨般给我唠起来了。
可怜我那沉沉的眼皮子实在坚持不住…春知,我睡一下,等一下再来同你辩论…
8
因着伤口发炎又受寒,春知圈着我不让我胡乱跑动。
我下不了地就只好窝在他的怀里恹恹地瞧着他写写画画,瞧着瞧着我的眼睛就亮了。
「春知,你在写话本子啊?」
他笔下不停,闻言只是用另一只手捋了捋我的毛发。
「不过是将就诊时听来的逸闻趣事撰写成册罢了。」
别听他轻描淡写的说,话本子写得却可有意思了。
只是看着看着,我突然惊呼。
「春知!原来娘床铺子底下头藏着的那些在民间流传盛名的话本子竟是出自你手!」
如此说来,倒是趣事一桩。
听说春知的名字来源于他娘在待产时爱看人间流传的话本子。
而那些话本子的作者一栏都写着:春知,于是娘随口就给他取了这个乳名。
如今看来确实是春知本知靠碎云镜的力量穿越而著,这样一来,竟说不上来春知的乳名究竟是他自己取的还是他娘给取的了。
春知见我看得津津有味,将桌角的糖酥捏了一块往我嘴边递。
「吃点垫垫饥。」
我就着他的手吃,目不转睛地仍看着话本。
香甜的气息在舌尖绽放,眼睛又读着有趣的话本,实在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春知却在这时垂眸,他的眼神悠悠落在我身上,什么也没说。
心却出卖了他:「小家伙,就如你喜欢吃的这糖酥糕,跟着我回百花谷后也就吃不着了。我神力强大不便于四处走动,连偶尔带你来这人间溜达也是一种奢侈,喜欢我不过是囚禁住了你,你该是自由的。」
他的心不发声还行,这一番言语倒是提醒了我,我还没跟他辩上一辩呢。
我三下五除二地咽下了嘴里的糖酥糕,抬爪一摸嘴边的碎屑。
「春知,我喜欢糖酥糕。」
齐春知摸不着头脑地瞧过来,略微颔首。
「那多吃点。」
「春知,我也喜欢下雪。」
他的眸色一沉,微扇的睫毛落下落寞的阴影积成一小片团扇。
我不理他继续道。
「我还喜欢玩,我想看没见过的夏秋,去没去过的地方,吃没尝过的美食。」
他目光沉沉带着一丝了然正要开口被我再次打断。
「可这些没有你就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对我而言,你在身边,春是春,也能是夏是秋是冬。百花谷能是千变万化的冒险地。若你不在身边,那即便春也成了空,一年四季,佳肴美食,高山流水都失去了颜色,又有什么有趣可言呢?」
他深深地看着我,我一改顽皮认真地问。
「你说,这是你说的那种喜欢吗?我就是这般喜欢你。」
我顿了顿,想起他的心声,又强调道。
「不是为了喜欢你要能有什么好,而是在那些最想要最热爱的之中坚定地选择了你。你呢?」
说罢我抬眼看他却一眼撞入他的眸中,他的眸子清亮宛如藏了星斗苍穹,亮闪闪的,银光熠熠。
他说:「好。」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的心:呃?
他的心:呃…
又来?!
9
春知终于摸索出了碎云镜的运转方式,我其实一点儿也不高兴。
回了百花谷,回到原来的时空,春知便是六界的春神,是百花谷的少谷主,是仙界的医仙,唯独不能再是我独自一人的春知了。
他总是很忙很忙,是所有人的依靠。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
我顶开春知摸我发顶的手,气鼓鼓道。
「你别管,我就是喜欢你,就算跪着也要喜欢下去。」
他无奈地笑着张开双臂。
「那要抱抱吗?」
「要的。」
我不争气地扑了进去。
春知许是见我仍是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忽得装作神秘同我低语道。
「给你瞧个秘密。」
我歪着头迟疑地睨着他。
他一挥袖,碎云镜便亮了起来,光亮的镜面如同湖水般泛着涟漪,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我刚来到春知身边时的光景。
画面中的我刚出生还闭着眼睛就被姐夫丢给春知。
姐夫一脸嫌弃地说:「养只宠物吧,别总惦记别人家闺女。」
镜中的春知一脸迷茫懵懂地抱着我,小心翼翼地护着。
我困惑地问他。
「姐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俏皮地眨着眼睛,竟让我瞧出些羞涩的味道来。
「姐夫是狐族你知道的吧?姐姐和姐夫诞下一子一女,儿子随了姐姐是只麒麟,女儿却是只狐狸。狐族是以名定姻缘的。」
见我仍不太明白地看着他,他娓娓道来。
「狐族讲究名字应由终生伴侣所赐,而我那时不知,见姐姐姐夫只给外甥取了名,不给外甥女赐名,以为他们重男轻女便想着给外甥女取个好听的名字。」
「所以…?」
他勾起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
「所以你是姐夫怕我真惦记他女儿,以童养媳的名义丢给我养的。」
说完他竟红了耳根子。
风吹散的花瓣转着圈在身边飘零,百花的香味越发浓郁,地上的花骨朵竟一朵朵开了满屋。
斜阳下的少年染着光咬着唇同天边的彩霞比着红。
少年的心咚咚,咚咚撞着胸膛一言不发。
画一般的情景下,我想伸手摸上他的脸,却不想手一抬,袖边勾到了碎云镜。
似是被我的灵气影响,画面一转,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镜中是那只雪地里碰见的公胐胐,他正陪着夫人待产,夫人也是只胐胐。
只是这夫人样貌与我胐胐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
小胐胐呱呱落地,夫人陨落,那只公胐胐叼着浑身是血的小胐胐去寻奶。
山崖陡峭不慎滑落之际,他拼命将小胐胐一甩,丢到了平地,自己却命丧悬崖。
我看得眉头紧锁,直到画面里出现了姐夫捡起那只小胐胐…
春知不忍出声安慰:「熠熠,别难过了…」
我却眉头拧得更紧:「春知,你说我爹他是不是按着我的模样才寻的夫人?」
春知听闻后也皱起了眉头,我却笑了。
世间之事千变万化怪异得很,谁又能真说的清楚呢。
当下是好便是好的,身边伴着谁才是最真的。
10
我们还是借着碎云镜之力回到了百花谷。
一成不变的春色,万年不谢的花草,这一次却有了不同。
百花谷向各地寄出了婚帖,而我终于明白了春知的那句「好」。
其实在婚帖寄出去之前他还同我说了其他话。
「熠熠,你可知娘为何也姓齐?」
「是因为自幼与爹的婚约?」
他笑了笑,眼中春光荡漾,一时间流光四溢。
「是因为我们百花谷谷主讲究娶妻当以吾之姓灌汝之名。」
春风十里飘香回荡,眼前的公子挥袖间百花齐放。
天地间铺洒的花色醉人,他朝我伸出手,脚边的白花踟躇间开了满地。
他说:「齐熠熠,嫁给我可好?」
我便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婚帖是发出去了,但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丑闻。
「齐守谷是谁?」
此刻我正指着婚帖上的男方姓名处疑惑不解。
分明新娘方写的是我齐氏熠熠,怎得大婚的男主忽得换了人?
见春知脸色不佳,我更是生气。
「齐春知,你竟是将我卖了?卖给这个什么叫齐守谷的?这名字一听就不知是哪边的荒野农夫。」
因着婚前准备繁琐,而我又没有家人帮衬,春知的姐姐初见自发赶来谷里帮忙。
初见路过听得这番言语,便将我拉到一旁咬耳根子。
她说春知是乳名,他的大名是老谷主取的,因着生来看着老实,爹又一心找人继承谷主,便给他起名为齐守谷。
春知是娘后头补的,主要是她和大哥的名字都由娘一时兴起,怀胎备孕时就取好了,也不好意思同爹非争着再取了老三的名字。
只是后来实在觉着「守谷」这么个俗名,配不上春知那一身花仙子般的气质…
这下可如何是好?
我在婚前得罪了夫君,就问问,还能抢救吗?
春知待姐姐同我咬完耳朵,终于阴恻恻地看来。
他说我是他养大的,名字本就是他取的,现在给改个名也不过分吧?
于是婚帖被重写了。
女方齐氏跳崖,男方齐氏守谷。
他满意地捏着婚帖笑:「跳崖同守谷当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我躲在桌底下狠狠地打了自己,瞧我这张闯祸的嘴。
11
名帖一事就此翻了篇,可我又有了新的烦恼。
虽说一回到百花谷我就化了人形,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自从婚事订下后,春知一反常态变得粘人起来。
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搂我一下,亲我一记。
原本我主动出击的时候,我还是胐胐身,因此没发现什么大纰漏,现下是不行了。
我觉着我好像不太行,每每春知亲近我时,我一紧张一害羞,嘭地一声就化成了原形。
春知虽然不以为意,我却是尤其担忧的,这到了大婚当日可如何是好?
可惜日子不等人,婚期并没有因为我的忧愁迟迟不来,反而咄咄逼近。
大婚当天我无比矛盾,既很紧张又要努力让自己不紧张。
穿上红妆,盖上喜帕,鼓乐声起,洞门大开。
走出麒麟洞,外头是一片漆黑,地上一条发光的光带曲折蔓延宛如银河铺成的道路,在黑暗中引出一个方向来。
春知提着红灯笼立在光带上。
一身喜服衬得他面如桃花,他缓缓走来牵过我的手,百花的香气随着他的步伐四散开来,身后白花开了满片。
初见替我提着裙摆将我送上花轿。
我的大婚是名副其实的花嫁,我的花轿是凿凿确确的花轿。
赤红的蔷薇花朵朵攀了满轿,摇摇晃晃间黑暗中飘落的星星点点皆是各色花卉。
木棉,油桐,海棠,梨花……
见过的没见过的,叫得出的叫不出名的。
落轿的时候是春知撑着油纸伞来接的我。
花朵无声地落在纸伞上,轻轻一弹又滑下,春知便将它们定在我俩周身悬着,一切美得如同定格的水墨画。
光路的尽头,一团团一簇簇坐拥着百花谷的众生,高座上是春知的爹娘。
今日过后便也是我的爹娘。
拜过高堂与天地,春知牵起我的手。
众生应声朝我们跪拜:「恭贺少谷主喜迎夫人。」
从此我便是百花谷的女主人了。
直到坐在婚房中,我仍在惊魂不定。
春知掀开我的红盖头,顺势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尖。
在我惊恐睁大的双眼中,若无其事地说。
「熠熠可知自己区区百年岁数,也不修炼却为何能化为人形?」
「自然是因为百花谷灵力充沛…」
等等,百花谷的灵力皆来自于春知,他自可随意调动灵力…
春知指尖轻点我的脑袋。
「嗯,想得对,是因为我的偏爱。」
这好像不太对劲,大婚当夜,洞房花烛,我的夫君突然有了读心术。
「怎的?只许你偷听,不许我也行?」
我惶恐地将头摇成拨浪鼓。
春知慢条斯理地捏起我的嫁衣,两根修长的手指叩了一记轻响。
瞬间满屋悬缀了朵朵桃花。
红烛垂泪,罗帐飘香。
少年半分慵懒,吻随之轻落。
三千青丝纠葛,满室桃芳夭夭。
我狠狠地揪着床单,心里将彩绎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婚当夜,洞房花烛,夫人怎么还想着别人呢?」
齐春知,读心术不是你这样用的啊喂。
「嘘,娘子。有什么话你藏在心里说,放心我都能听见。」
我泪流满面…
说你个大西瓜!
12
奉劝各位,如果有得选,别嫁给医仙。
此刻刚被洗净的我正寸缕不着地被迫擦药。
那个罪魁祸首慢条斯理地挑选了一圈瓶瓶罐罐,捏起一瓶白釉瓷瓶和一罐青釉的。
他如玉般的青葱指尖先开了白釉瓷瓶,指腹一抹替我涂在身上的青红之处。
又掀开了青釉的。
食指与中指并拢,挖出一小块膏药用掌心的余温融化后,往我两腿间探去…
我忙捉住他的手:「齐春知,你流氓!」
他用巧劲挣脱后手下动作不停,俯身在我的耳边规劝。
「熠熠,初次还得用药才好,免得伤着了。」
随着他的动作,我羞得咬唇含泪。
这个人太厉害了,他能在外头呼风唤雨,还能在我身上煽风点火。
他轻笑一声,应着我的心声又懒洋洋地说道。
「熠熠,初经人事不可太贪的,来日方长。」
你才!
我恼羞成怒,我怒火攻心,我心力憔悴,我突然就想起了他那几回「呃…」的心声。
为了扭转局势,我顶着他暧昧的眼神豁出去了。
「春知,我爱你,你呢?」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婚房里刹那充满了花香,窗框门边都冒出了花骨朵来。
而他的心…
呃…
「春知?」
我声声紧逼,就不带只我一人害羞的,今儿非得把你拖下水来。
他微微低了头,白湛的颈间都泛起了红晕。
他的心仍旧:呃…
「齐春知!我都嫁给你了,你倒是给句话!」
大约是我突然的大声将他吓了一跳倒给他的心吓出了声来。
他的心说:呃…哎…爱你哦。
我噗地笑出声来,可接下来他的嘴说的就让我震惊住了。
他将头埋进我的颈窝,低低柔柔地说。
「熠熠,从你出生我便一直守护着你,我会一直爱你,直至我消散在这天地之间化为虚无…」
好家伙,我拿你当夫君,你却想…当我爹?
最终这事落幕于彩绎被揍了两顿,一顿是我揍的,叫她乱给春知读心术!
她说那是她给我们的新婚贺礼,叫心意相通。
好一个心意相通,我今儿就让她尝尝我们夫妻的混合双打。
所以另一顿自然就是春知揍的,叫她没事给我瞎灌输关于爹的理论知识。
彩绎如今搬来了百花谷里,成了谷里出名的姻缘仙子。
谷里花精树灵众多,各个都伸长着脖子等她给牵上红绳。
毕竟是替谷主与谷主夫人做过媒的,所以她忙得很。
而我…
13
「区区凡间灵兽,竟胆敢觊觎本王?」
春知大袖一挥捏住我的下巴。
「除了那几分姿色…你还有什么本事?」
我挣开他禁锢的手,从床榻上起身下榻,跪在床前。
「回王爷的话,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奴婢的本事自然不止…」
谁知我台词尚未说完,春知就急急伸出大掌将我捞起身来。
「熠熠,地上凉,不准跪!」
我愣了愣,回过神来。
「春知!说好的,你要演那冷酷无情的傲娇王爷呢!」
「不玩了,我娘子金贵,演不了奴婢。」
春知将我抱在怀里,我闷闷地生气。
「不许我出去玩,也不陪我在屋里玩,这大半个月了。不许吃这,不许动那的!」
他指尖轻叩在我的手腕间温声哄:「再过一阵子啊,乖,等胎相稳了,都允你。」
「那我要吃糖酥糕!」
他大掌揉了揉我的发顶:「好,叫爹娘给你去人间买来。」
约莫一年后,我生产了,折腾了一宿,生下了一朵花骨朵。
我急得忙跟春知解释。
「我没有我不是我没做过。」
春知似笑非笑地静静眯着眼。
「我真没,那牡丹花精就只碰到一下我的手,我立马就拿开了!」
「哦?」
他懒洋洋地语调上扬导致我变得也不太自信。
「同花精摸个小手…不至于…怀孕吧?」
「嗯…你说呢?」
刚好被称作牡丹精的花草官桓煜前来禀告事宜,闻言先是向春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又将托盘里的糖酥糕顺带放到桌上。
「谷主,您就别吓唬夫人了。恒煜哪里摸过夫人的手,不过是递糖酥盘子给夫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一下。」
春知装不下去了,哈哈大笑起来,我窘迫得不行。
「夫人不是爱演戏么?这一出夫人出轨演得可好?」
我拿起枕头刚想丢他,放在小床上的花骨朵忽然就开花了。
层层花瓣绽开,花香溢了满屋。
与春知的百花香味不同,此刻的花香如茉莉般清淡又有百合的典雅。
花骨朵的中央花蕊处坐着三个小娃娃,粉雕玉琢,娇小可爱。
我掰开仔细一看,头疼,三个皆是公子。
春知倒是眉开眼笑:「好好好,一个继承谷主,一个继承春神,一个继承医仙,都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奶娃娃哪里懂,睁大了六颗黑葡萄大眼睛只管瞧着他们的爹乐呵。
我小声问春知:「夫君,他们是…?」
他啵地亲了我的脸颊:「娘子辛苦了,三只都是麒麟。」
麒麟好,神力强大,容易自保,不用过像我爹娘胐胐那般区区凡间灵兽的艰苦日子。
我朝他笑:「那夫君什么时候才能将那些职位都过继给他们带我浪迹天涯呢?」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快了快了。」
百花谷的春是永恒的春,如同我对春知的爱那般,想必也如同他爱我那般。
自我睁眼以来这世间对我而言,就没有什么是比春知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