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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美强惨女配的那些年

「怎么?这就哭了?」

不是吧不是吧……现在凌云峰的道士都这么脆弱了吗?

我不过就勾着他的下巴赞美了一句「小别致真东西。」

我还啥也没干呢……更何况还是他先拿剑指着我……

道士红着眼睛,执着地一眨不眨,只鸦羽颤巍巍地振动,泪珠倔强地挂在他的睫毛上,仿佛自己受到了多大的屈辱一般。

我立在原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你搞清楚,是你拿剑指着我,是你在追杀我,别搞得你像被欺负了一样……这荒郊野岭的,这么多妖怪眼睛看着呢,别光顾着哭啊!我都束手就擒了,你就不知道干点儿其他的?」

他持剑的手腕抖了抖,脸色阴沉,但因为眼中含泪,倒不让人觉得可怕,反而还有些……可怜?

2

一个月前,我拜见了凌云峰玄剑门掌门君十一,密谈了一柱香。

等我出门之后,君十一死在了自己的房里。玄剑门上下当时追到了山门,要求与我对质,说要还我清白。

我拒绝了他们对质的请求。

笑死,人就是我杀的。

有什么清白?

「我见君十一,就是要他命的。」我如是说道。

我看着玄剑门众人愣在当场,约莫是他们觉得我杀不了君十一。

我不太满意他们居然不相信我的实力,大言不惭道:「像君十一这样的菜,我一秒可以切八个。」

由此我成功博得了众人的喜爱,遭到了他们热情的追杀。他们甚至请动了百年未曾入世的玄剑门掌剑真人晏九重出江湖。

传闻晏九确是个厉害角色,七岁入门,九岁筑基,二十岁结丹,半百出窍,百岁分神,是修仙界顶顶有名的天才。

3

而我看着这个「修仙界顶顶有名的天才」……横在我眼前的剑……

他眼里藏着一分愤恨两分恼怒三分坚强四分脆弱像扇形统计图一般的情绪。

听说君十一是领他入门的师兄,他们感情很好,现在看来应是不假。

千里追我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关系不到位他也干不出来。

他开口:「还记得……」

我面无表情打断了他的话:「别问,问就是记得是我杀的我剑很快没有痛苦走得很快我没拿你们玄剑门任何东西如果你们真的有丢了东西希望你们反省一下自己除此之外你们弟子下山喝酒猜拳推牌九因此导致的夜不归山真的与我无关…」

我连珠炮似地说完,熟练得令人心疼。

任谁被连续追杀一个月被不同的人问上一个月的「是不是」、「记不记得」这种追杀开场白都会熟练地使用答追杀开场白十问。

他愣在了一边。

趁他还没有发作,我掐准时机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横在眼前的长剑,长剑就寸寸皲裂,断成了碎片。

耳尖地听到了荒郊野岭众妖怪的唏嘘声,我骄傲挺直了腰杆。

是的,我是在显摆。

4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的长剑一寸寸地落在地上。

听说玄剑门的人视剑如命,我忽然有点心虚,悻悻道:「一把剑而已,不至于吧…」

可是明明是他要杀我,我又有了一些底气,补充道:「而且是你要杀我,断你一把剑不过分吧。」

他充耳不闻,兀自蹲下身子去捡断剑残片,一言不发。

我看得一阵气闷,于是跟他打着商量说:「不若我帮你把剑修好,你就别追着我不放了。」

他沉默地将残片一块块地拾起来,没有回我,头也不抬,金豆子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碎成水花。

不知为何,我的心仿佛揪了一瞬。明明我向来胆大妄为,若换成其他人,老子才不会管他是死是活是哭是笑,但对上他,却总是不是滋味。

烦死了,现在的道士怎么动不动就哭。道士的自我修养呢?

5

突然,拾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我的小腿,咋呼道:

「祖宗!你又去哪儿了!要是错过了主线重要剧情可怎么办?!万一没有按时刷到副本 boss 任务就完不成了!!」

又是这些奇奇怪怪的名词。

腿上一沉,我抻了抻腿,沉声说道:「……你把手放开。」

拾银摇头:「不放!你就当我是个挂件吧!我可不能再让你跑了!」

我:「……真的不放?」

拾银掷地有声道:「不放!」

我抬起他长眉深目的俊脸,柔声道:

「再不放,我就睡了你。」

他一下跳开。

我慢慢悠悠地觑了他一眼,没有注意到晏九身子僵了一瞬。

6

拾银是我救的小蛇妖,当时他连化形都不会,一边被一群长嘴鸟追得到处乱窜,一边吱哩哇啦地乱叫:

「艹,老子特么的怎么这么倒霉,特么的穿书就算了,居然还特么的穿成一条虫!艹艹艹」

我正巧路过,笑他好歹是个妖精怎么就被一群还没成精的鸟欺负成这副德行。

他听见我的声音后愣了一下,转头就朝我这边游了过来,直接缠到了我腿上,大叫道:

「花夭大佬救命!」

我眼皮子跳了跳,他竟然知道我全名。

是的,我叫花夭。

顾名思义,是只花妖。

按理来说,妖的原形是个隐秘的事,轻易不会露于人前,就怕被有心人拿住了找到了针对法子,对敌时处于不利的境地。

譬如几百年前有只千年蛇妖在一个和尚面前露了原形,后来就叫和尚拿着雄黄酒治住了。

所以,妖界大妖多不会明晃晃地告诉谁她是个什么妖怪。

我以花夭为名,从不避讳自己是只花妖,一是因为懒得取名,二是因为我够强。强到我就算直白地告诉他们我是只花妖,他们也没人敢信。

毕竟,我是从万虚境走出来的。是千万年里,寥寥无几的妖。

能从里面出来的,无一不是大妖,譬如我,譬如雪舒。

7

小蛇缠到了我的腿上,那些长嘴鸟当然不敢靠近我,只得悻悻地飞走了。

我还没有问他他一个西境的蛇妖是如何得知我的全名的呢。

他就抱着我的腿絮絮叨叨地说他是异世界的人,这个世界在他们那边只是一本书,他有一天倒霉地穿书了,就来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

他说得情深意切有鼻子有眼确实令人动容……

他还说我是这本书里的美强惨女配,他穿书的任务是要拯救我。

我笑着把他(它)拎了起来,说出了我亲切友好的肺腑之言:「你脑子有坑吧!」

如果我都需要被拯救了,那谁能救得了我?

就凭他一个不会化形的蛇妖吗?

不过,虽然拾银脑子不好,但他化形之后,模样倒是俊俏,还很狗腿听话,我便也就默认他跟着我了。

只他那个名字我不太中意,不就是捡钱吗?用得着如此费劲巴拉地附庸风雅吗?

8

捡钱,哦不,拾银,很快注意到蹲在地上默默捡断剑碎片的道士,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会儿,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脸上的神情像是遇到了晴天霹雳。

我:「?倒也不必如此多礼。」

他赶紧爬起来将我拉到一边,抖着嘴唇问我:「祖…祖宗…你…你又是去哪儿招惹的这位祖宗…」

我脸一黑,非常不满,一个不屑的眼神过去:「捡钱,你不能同时叫两个人祖宗。」

我是赫赫有名的三大妖之一,这个道士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真人。

他同时叫我和他祖宗,不就是强行给他提咖吗?

拒绝碰瓷,从我做起。

拾银泫然欲泣地看着我:「你可知道他是谁?!」

我抱起手臂,懒懒道:「管他是谁,妖精想欺负人还要问人姓甚名谁吗?」

拾银:「他是玄剑门掌剑真人晏九啊。」

我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

拾银看到我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气急地跺了跺脚:

「他两百又二十岁那年会成为当世唯一的大乘魔修,你就是死于他与魔神之手!」

「哦?你怎么知道的?」我斜斜地睇了他一眼。

「书上就这么写的。」

我真是不忍心告诉他,晏九一百年前闭关时就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但现在透视他的修为至多就在分神期,离大乘还有三个大阶呢…

我只煞有介事地总结道:「捡钱,你看的可能是盗版。」

9

拾银扭头看了一眼,正好和晏九发红的眼睛对上,机械地扭过头,哭丧着脸道:「你看到了吗?他刚刚那是要杀了我的眼神!」

我也偏头看了看,晏九虽然眼尾还是捎着红,但眸子已然恢复清明。

我一边心内觉得拾银过于胆小以致于成了惊弓之鸟,一边回他道:「没有吧,我看着就是个委屈巴巴的红眼睛而已呀,怪可爱的…」

谁知拾银居然气愤地比了个中指,控诉道:「你那是觉得人家可爱嘛!你那是馋人家身子!」

我摊了摊手,不置可否。

「不过,晏九真人为什么会……嗯…变成这个样子?」

呃……

我打定了主意咬死不认。我是个正经妖精,撒个小谎是普天之下妖精都会犯的错。

我歪了歪头,无辜道:「不知道呀,我就只单纯地赞美他了。」

拾银狐疑地觑了觑我,揣着小心试探地询问道:「……你怎么赞美的?」

「我说……小东西真别致?唔…我忘了,但我真的只是赞美。」

拾银状似不忍直视地扶了扶额,艰难开口:「那他剑怎么碎的?」

我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更无辜了:「我就看了一眼,就碎了。」

他的眼皮跳了跳:「断剑就是他入魔的引子,听说他那把剑是他心上人送给他的。」

这倒是奇了,我不由得问道:「道士也有心上人?」

道士不是断情绝欲一心证道吗???这难道不算 ooc 吗?

「有。书里他正是因此自逐山门,然后才会堕入魔道的。」

我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会儿周身冷沉的晏九,丝毫看不出竟还是个痴情种。

10

「反正现在剑断都断了,他也没入魔。」

事已至此,要么书是假的,要么人是假的,要么拾银是脑子真有坑。

我更偏向于第三种猜测,因为拾银已经开始他的神神叨叨了:

「不论如何,祖宗你现在最好赶紧按我们那边流行的反派攻略的法子抱大腿,一定要打好关系…先想想断剑的补救措施,不能够真让他入魔了……」

「求求你求生欲强点,你对人家好点大腿抱得紧点可怜可怜我如果任务失败了我就回不去了…」

我摆了摆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走向晏九,在他意味不明的神色中,朗声道:「我劝你最好自己把腿交上来,不要逼我唔唔…」

我恼怒地看向捂住我嘴的拾银:

「唔唔唔唔……」

既然大腿是个这么好的法器,我想砍下来随身携带又有什么错?!

他赔笑道:「她的意思是…不要逼我们跪下来求你…」

晏九的眸子一瞬间变得幽深晦暗,以灵聚剑,指着拾银音色沉沉:「他是谁?」

拾银只愣了一刹,便立马反应过来,没骨头似地跪倒在地上:

「道长饶命!我是拾银是只蛇妖身高标准体重正常性格活泼爱好游戏荣耀企鹅区满级段位荣耀王者小号在…」

我直呼好家伙!

我敢保证他要是继续说下去他亵裤颜色都能够给交代了。

眼见着晏九眸子闪了闪,微微皱起眉头,打断道:「剑…」

拾银:「修!我们修我们修!」

我真后悔,我知道他狗腿,但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狗腿。

11

我向来只会折剑,修剑这事儿是个仔细活计,我是干不来的。

不过我知道另有一只大妖极擅此道——吴缺。

吴缺身体不好,妖力稀薄,之所以能成为一方大妖,凭借的不是雄浑的妖力,而是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机关阵法之术。

我想,如若不是身体限制,凭他那坚韧不拔的心智和精益求精的性格,他应当不止于妖界。

眼见着四周的景物变换,瞬息之间斗转星移。

……大意了。

「好久没来了,忘了他住处到处都是阵法,你们注意一点……」我叮嘱后面跟着的两人。

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人……

我只得继续向前走,期冀尽快找到阵眼,破了此阵。

不料,这阵法甚诡,竟是一步一景,一息一乾坤。

12

眼前的轻纱红帐之间,女子香肩半漏,轻抚着男子的嫣红的唇瓣,倾身到男子耳边,樱唇轻启:

「小九儿,我这是在帮你,你可不要不识好人心啊…」

我好奇地张望,瞧见那女子腰下赫然比着一把灵力化作的匕首。

而匕首的手柄,正正握在男子手上。

奇怪的是,我能清楚地看到男子满头大汗、脸色绯红,却看不清他的五官,就像是无端罩上了一层迷雾。

不过,看男子这个样子,是中了情人咒的模样。

情人咒是一种催情的咒法,是有的妖怪为了吸取修士修为精气专门造的不入流的法子。

这个咒法比之人界的催情药有过之而无不及,并且修为越高,中了情人咒后发作得越厉害。

男子青筋毕露、痛苦不堪,沉声喝道:「走开!」

两个字仿佛是从齿缝蹦出来的一样。

但是女子只兀自贴得更近,显然没有走开的意思,还在男子染满红霞的耳上轻飘飘地呵了一口气。

「噗嗤!」

是利器入肉之声。

男子紧握着匕首一刀刺进了大腿,灵力匕首也随之化作流光飞散,血液飞溅。

女子露出讶色,连忙以灵力封堵他的伤口,咬着红唇嗫嚅道:

「不想就不想嘛,老娘还不稀罕呢,捅自己算什么……」

男子双目蓦然变得赤红,握着女子的腰,与她倒在了纱帐之内,红浪翻滚,一室旖旎。

景色变化之前,我瞧到了那女子的脸——与我别无二致。

???

我是什么时候做的春梦?

13

还在惊异之时,景色又倏然一变。

「我」卧在桃花树上,懒洋洋地觑着树下的……道士?

那道身影模糊不清,只能从衣着判断出大致是个道士。

「我」自顾自笑得狷狂:「负责?」

「笑死,负什么责?」

「道理?」

「我是妖精,讲什么道理?」

道士束手立在一边,背影莫名有些萧索。

「我」翻身支起下颌,颇有些兴味地问道:

「听说你是个天才,你可愿将你的修为典给我?」

那不以为然的模样仿佛只是问他吃不吃茶一般轻描淡写。

男子身子一滞。

「我」轻轻地弯了弯唇角,葱白的食指不紧不慢地绕着青丝,语声诱惑:

「你若是愿意把你的修为典给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可以。」

14

那男子回得认真笃诚。我这边却还在惊疑不定。

陡然,一道剑气破风而来,空气激荡之下,周边的景物焕然一新。晏九和拾银,竟然就在我对面。

清风徐来,吹凉了我满脸湿意。

「祖宗…你怎么哭了?」拾银奇道。

「啊?」我随手抹了抹脸,指尖带下晶莹。

「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我呐呐道。

拾银没有再问,又开始絮絮叨叨:

「晏九道长说这是一个幻阵,会让入阵之人留恋于最难以释怀之事,幸好道长破了阵,不然我就永远都在变成蛇的噩梦里头了…」

最难以释怀之事……

我看向晏九,他依然是那副冷清的样子,仿佛丝毫没有受幻境影响,可他的眼尾好似也描着淡淡的霞色。

15

一边传来了沙沙的枯叶碾压声。幻境甫破,一名白衫男子便走了出来。准确来说,是坐着轮椅走出来的。

身形削瘦,脸色苍白,眉目如画。来人正是吴缺。

大抵是常年蜗居于洞府不见阳光的关系,吴缺的皮肤是病态的白皙。与晏九的俊朗美不一样,他的美带着一些西子的羸弱美。

据说正是因为长得太美又不想被打扰所以他才在洞府前设置了那么多古怪阵法。

我没有注意到的是,吴缺现身的当口,晏九就默默地步到了我的身前。

吴缺先是环视众人,对着我们揖了一礼,才貌似打趣道:「来就来,坏我东西算怎么回事?」说着还状若无意地看了一眼晏九:「这么多年了,你的口味倒是一点都没变。」

我摸了摸鼻子,没有深究他的话,兀自道明了来意。

吴缺笑笑,对着我们又揖了一礼,将我们引入了洞府。

其实妖精是不太看重虚礼的,吴缺显然是三大妖里最讲礼数的一个,只是不知他从前修的是个什么道。

说起吴缺从前,于妖界来说,倒也是个隐秘。我们都只知他是妖界最擅长机关阵法兵器制造的妖,却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缘何会做这些。

有妖精曾经问过他,他只道是师父教得好。但问他师出哪里师父名何他却只一概笑笑,避而不答。

16

吴缺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很快就交出了一把完整的剑。

他坐在轮椅之上,将晏九的长剑双手奉上之时,纳闷道: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修复此剑?你身上分明还有一把更好的剑。」

晏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不过晏九身为玄剑门的掌剑真人,他有两把剑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我便也没有在意。

以致于我后来忆起,追悔莫及。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万虚境开启这样的大消息给打断了。

万虚境每百年一开启。一周之后距离上一次开启刚好满一百年。

传说仙人在铸造万虚境的时候,留下了不少天材地宝仙法神迹,境内灵力氤氲绵绵不绝。

若是可以去万虚境里走一遭,不论是人是妖,修为都会大有进益,由此吸引了源源不断的生物狂涌至万虚境。

可是: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仙人镇压魔神,却要造一个灵力充沛的万虚境?」我情不自禁地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我看向晏九,他一路上都是一副冷冷清清沉默寡言的样子,全没有初遇时鲜活。

若不是他时常在你眼前转上那么一转,我甚至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他只睇了我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好的。

他不打算回我。

我又转向了吴缺。吴缺愣了愣,坐在轮椅上理了理惨白的袍子,思索道:「许是仙人仁慈。」

我:「那他们就不怕魔神在里面来一个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然后修为大涨破出封印干掉他们?毕竟万虚境是公认的全天下灵气最浓郁之地。」

他云淡风轻地笑道:「仙人智计无双,自有应对之法。」

我也跟着笑了笑。

每回万虚境开启都有那么多人和妖涌进去,为什么出来的只有我和雪舒。

我没问。

17

不知为何,拾银在吴缺现身的时候便化成原形缩到了我的袖子里,到现在也不曾出来。

因万虚境实与凌云峰是一个方向,甚至万虚境入口其实就在凌云峰断崖下。与吴缺告别之后,我跟晏九一同折返。

自从晏九的断剑修复之后,我发觉他看我的神情多少都慈眉善目了些。偶尔相视,我看到他眼睛里会漾着浅淡的水波,他便会抿着唇角默默侧过头去。

那般如水的目光,偶尔会让我的心跳都漏掉一拍。不过我也没有忘记我跟他之间,还隔着君十一的死。

因此,一路上我不可以说是不警惕。

甫一出东境,他难得地对我弯了下唇角,眉眼若薄雪含春,泛着融融的暖意。

我心道糟糕,他笑得我直昏头。

是真昏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下手的,我便没了意识。

我才认识到,原来这才是掌剑真人真正的实力。

我难得地做了个梦。

我清醒地知道这是个梦,心绪却也不得已为这些虚妄的声音牵动。

「吴缺,我感觉我好像丢了一些记忆想不起来了。」

声音是我的,但仿佛又不是我。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肯定也不会是如何重要的事。」男声温和地回道。

「雪舒,我好像丢失了一些记忆,那些东西像罩着一层迷雾,没日没夜地纠缠着我,我该怎么办?」

「也许等你修为再高一点,就能窥破迷雾了。」女声带着莫名的悲悯。

梦里就连画面都模模糊糊,只声音还算清楚。

「你把你的修为典给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如何?」

「雪舒雪舒,我为什么还是勘不破?是不是我的修为还不够?」

「你剑使得不错,不如教教我。以后我就不用用手杀人了。」

「原来这就是万虚境啊。」

「你来做什么?!」

「救我?」

「笑话!就凭你吗?」

「小九儿,我送你出去,我把修为还你,我不欠你了。」

我骤然从梦魇中惊醒。

18

「你醒了?」

我悠悠转醒,看向对面这个一身道袍的陌生男子。

「我叫乌十六,玄剑门新任掌门。」男子靠在窗边,平静无波地介绍着自己的身份。

闻言我霎时警铃大作,正打算用灵力凝一把剑防身,却发现灵力溃散不能为我所用。约莫是这周围有什么限制灵力的阵法或者结界。

我环顾四周。入目是一间竹屋,摆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不太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虽然男子说话的口气不喜不怒,但凭借作为妖精的直觉,我知道他……有杀意。

我还没有忘记自己一个月前做过什么。我杀了君十一。

两月前,雪舒托我为她办一件事:替她取回她的内丹。

那时我方才知道为何她几乎从不出洞府,不是不想出,而是出不了。

她虽是大妖,可内丹却在另一个人体内。妖没了内丹,不仅法力尽失,还需得经历凡人的老病死,死后也没有投胎转世一说。

我见她时,她一头雪发,面无血色,已然是强弩之末。

可是,君十一是靠她的内丹才堪堪吊着命的。

若是取了内丹,他必死无疑。

我以为他好歹是要挣扎一下的,他却只笑道:

「近来我老是做一个梦,却原来不是梦。」

原来,雪舒在予他内丹之前还封印了他的记忆。只是雪舒将逝,那道封印便也摇摇欲坠了。

我巴巴地将内丹给雪舒送了回去,却只赶上了她逐渐透明的身体,她柔声道:「多谢你全了我的私心。」

她原本就没打算活。她不过是想同他一起死。

她把她的内丹留给了我。她说她是沐灵而生,让我去万虚境寻一位故人。

她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想欠他,也不想欠你。」

确实,我们妖族是惯不喜欢欠债的。

但我当时没来得及问,她到底欠了我什么呢?

19

君十一之死是我一手造成。

我明知他会死,却依旧取了内丹。事到如今,我也并不后悔。但此时,面对乌十六,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今天,万虚境又开了,」他虚虚地看向屋外,率先开了话口子:「我想,有些事情,不该总是一个人扛着。」

嗯?

这个话头我接不上怎么回事?我本以为他是来诘问我君十一的事的。

「等等,你来找我不是为君十一报仇的吗?」

「掌门之死玄剑门上下在晏师兄出关之时已然知道缘由,玄剑门也早已撤回了追杀令。」他平淡地述说道。

原来,晏九也晓得君十一和雪舒的事,出关之后,便将其中因缘际会告知了玄剑门众人。

「那,晏九为什么会追杀我?」我忆起了我与晏九的初见,一头雾水。

乌十六闻言轻笑了一声:「杀你?天下谁都会杀你,独独他不会。」

我心头大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里连结成片,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君十一的梦可能不是梦。那我的梦呢?

我蓦然想到我身边的妖从没有会使剑的,那我用剑是向谁学的呢?

初见时晏九问我「还记得……」

我当时以为他是来杀我的,我匆匆忙忙地打断了他。

如若他当真不是来杀我的,他当时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呢?

还记得……什么呢……

细思之下,就连吴缺之前的无心之语如今于我也变得醒耳起来:「这么多年了,你的口味倒是一点都没变。」

我……

忘了什么呢……

乌十六却没有作过多的解释。他只问我想不想出去,我说想。他便破了结界让我去万虚境里自己找答案。

虽然是玄剑门的法术结的结界,可他破的也并不轻松。

他随手擦拭了嘴角的鲜血,说道:「他为你向来做的很周全,就连这结界竟也用的是心头血。」

他手里还没有收起来的剑发出嗡嗡剑鸣,那一刻,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想,如果我拒绝去万虚境,他应当会眼也不眨地一剑刺进我的胸膛。

可是,他杀不了我,我也会去万虚境。

20

我刚到凌云峰上万虚境入口,睡了许久的拾银终于有了动静,他一把抱住了我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大声叫道:「祖宗,你不能去!我挂机去翻了原著,这万虚境……」。

据拾银所说,他当时见了吴缺之后发现他与原书中描写的魔神在人界的分身不可以说是毫无关系,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便挂机去穿书系统查阅了原著。

原书是一部大男主小说,讲的是被天道禁锢的上古神族的一魄幻化人形后为世人所不容最后遁入魔道成为三界至尊与天道对抗的故事。

那一魄,便是祝邪。也是书里的男主。他流落人界的时候,曾拜末代掌灯真人木摇风为师。

万虚境根本不是什么魔神的封印,真正能封印祝邪的,是木摇风掌管的那盏灯——见魂。

见魂见魂,说得好听,这其实是一盏噬魂的灯。

但凡好一点的法宝,能驱使它的条件,便也苛刻些。譬如见魂灯。

木摇风封印祝邪的代价,便是神魂俱销。可祝邪还不知道他的师尊为何宁愿神魂俱销,也要封印他。

他的师尊这么厌恶他吗?就因为他是被天道遗弃的魔魂吗?

他想要得到答案。于是他倾尽全力造了万虚境锁住了木摇风的神魂,想要等她醒过来。

我只是原书中的一个女配,作为祝邪开启逆天之举的炉鼎,为万虚境而生,亦为万虚境而死。

但万虚境耗灵巨大,他的灵力难以为继,就连炉鼎聚的灵也不够用了,他便向天下撒了这么个弥天大谎。

因此,一入万虚境,等于就是进入了祝邪的死局。

「我也没想到,他筹谋千年,撒了个弥天大谎,不过,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我忽然明白了雪舒弥留之际的那句「名为无缺,实则有憾」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当时以为那不过就是她随口的呓语。

只不过,这个答案的代价是天下人,包括他自己。若再不收手,他便会灵力虚耗至死。祝邪的分身吴缺会显得那么虚弱,恐怕也正是这个原因。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觉这万虚境我非去不可。

如若我猜得不错,雪舒让我寻的那位故人,应当就是木摇风了。而祝邪既然需要外物来聚灵,说明他此时恐怕也快支撑不住了。这样想来,此去也并非毫无胜算。

拾银劝不住我。

21

我从凌云峰的断崖上一跃而下,任刀子般的烈风在我的衣袂上不断拍打刮擦。

万虚境里是一片虚空,踏足这里的人或妖都会丧失方向感,他们的声音也会逐渐消散在漫无边际的虚空中。万虚境内确实灵力浓郁,似有实质。难怪那么多人对万虚境趋之若鹜。

不过,与传闻不一样的是,这里的灵力并不能为我所取用。

反而,它们仿佛一根根丝线钻进了我的四肢百骸,将我本身的灵力抽丝剥茧一般悄悄偷走。

我忽然知道这里这么浓郁的灵力是哪里来的了,而那么多进入万虚境的修士又为何没能出得去。

我尽量无视身体的异样,按照雪舒教的法子施放引灵术召唤木摇风的残魂。

随着我施法,原本一片虚空的万虚境逐渐泛出生机,脚下的地方漾起像水一般的一圈圈的波纹。

余下的涟漪婉转向上,幻化出碧绿的树叶和缤纷的花朵,搭建出一张枝蔓缠绕的灵玉床。

一位女子沉睡其上。观之螓首膏发,峨眉自然,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只是,没有生机。

「你找我?」

我循着声音回首,只见方才还躺着灵玉床上的女子正赤足站在我身边,背着手笑问我。

我心下起疑,又看向灵玉床试图确认一下。

她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别怕,那是我的身体。这是我的灵体。」

因她态度温和,原本因为祝邪而生的诘问一下被堵在了喉咙里,不知是上是下。

「是雪舒让你找我的吗?她还好吗?我徒弟呢?他有成神吗?…」木摇风仿若不觉我的冷淡,问题一个接一个得抛过来,灵动活跃的样子丝毫不像传闻中那个铁面无情大义灭亲的女修。

说起祝邪,我的神色一下冷了下来,就连声音也带上了凉意:

「你可知祝邪为了你当年封印他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造了这万虚境来锁住你的残魂,而如今他的灵力已无力供养这万虚境,正在外头引诱生灵献灵。」

她怔愣片刻,仿似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我就说,明明我已经献祭了见魂,为什么还可以被你引灵。」

「那你为什么就算献祭也要封印他?他一直在等你的答案。」

她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子染上挥不开的浓墨,语气也沉了下去:

「他们想利用我将祝邪剿灭于弈居山。我虽是个真人,但向来不大听话。我与见魂灯相伴那么多年,只要我向它自愿献祭魂魄,魂灯便会净化祝邪身上的魔气,他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个正儿八经的神。」

我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难怪吴缺身上没有丝毫魔气。

22

「嘭!」一声巨响。

万虚境里的灵力震荡。我跟木摇风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向震源寻去。

震源中心,虚空之中,晏九举着一把血红长剑正在与站立的吴缺对峙。也许,此时的吴缺,称他为祝邪更加合适。

那声巨响正是双方灵力交汇激荡之下而发出的声音。

晏九浑身浴血,灵力呈衰竭之象。虽然他神色不明,但显然已经用尽了全力。

而反观祝邪,他一边垂眼漫不经心地揩着方才溅到手指上的血迹,一边仿似恍然大悟道:

「哦,原来,这就是你藏起来的那把剑。」

我这才注意到晏九手里的长剑。

剑身泛着暗红的光泽,戾气环绕,剑鸣似釜越相击,尖利刺耳。

那竟是一柄血器。

以修为入炉熔炼铸造的兵器,后于九九八十一日间哺以血肉,再以寿命挥剑,是为血器。

传说中人族生来弱小,常被异族欺辱,有修士为了改变人族境地才发明了血器。

虽对人的伤害颇大,但也效果显著,终于为人族在六界之中寻得了一袭之地。

可万虚境毕竟是祝邪的领地,他不过轻轻地动了动手指,那柄血器便应声而裂。

晏九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趔趄了几步,最终软倒在地。

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在我脑子里,碎了。

祝邪说,我是他造的最完美的一个炉鼎,却也是最不听话的一个。我每百年随着万虚境开启向他献祭一次灵力,也被他洗去一百年的记忆。

我那么强,不是什么天赋异禀,只是他的别有用心。

可想而知,如今的人妖两界也着实不像话,竟任我一个魔神铸造的玩意横行霸道。

雪舒骗了我。她只说我修为高了便可以窥破迷雾,可她没有告诉我,我修为再高,终究也高不过造我的祝邪。

我将生生世世重复自己作为炉鼎的命运。但生命终究不是完全重复的。

好多年前,我认识了一个道士。

他会愿意为我奉上自己全部的修为、自逐山门、教我用剑、随我进入万虚境。如今,他又以寿命铸造血器,想要与这万虚境同归于尽。

如果不是乌十六,是不是这一次,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记起?

23

我连滚带爬地摸过去抱住了晏九跌落的身体。

约莫是没想到我还是来了,他看见我,激动地咳了起来,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又涌出了一滩血。

有泪珠滴落到他染血的脸颊上。

他忽然像是释然了一般叹了口气,随即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嘶哑道:「这一次,就换你来记住我吧……就算是一时的……也好。」

我一边泪眼朦胧地使劲摇头,一边执拗地去擦拭他脸上的血渍。就仿佛血擦干净了,他就能变好一样。

可好多血啊,怎么擦也擦不完。

他费力地抬手抚了抚我眼角的泪,眉目舒展,眼波潺潺:「别哭。每一回都要我去找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声音轻柔似情人呓语。可他每多说一句话,鲜血便多涌出来一些,我抱着他的手臂都染得红艳艳的。

「小祝?」

那边祝邪原本胸有成竹的笑容,一下僵在了嘴角。

「你在做什么?」木摇风怔怔地发问。

祝邪闻言不动声色地把溅血的长袖藏到身后,眉目如水道:「师尊?弟子只是在跟这位小友叙旧。」

木摇风摇摇头,轻声说:「这造万虚境的法子既是我教你的,你当晓得我也有破它的办法。」说着,她在手上结了个法印。

祝邪眼见着木摇风的动作,瞳孔骤缩,眼神惊恐,疾步飞奔到木摇风身前想要阻止她的动作,手却只从她的灵体中穿过,只能猩红着双眼,无助地请求道:「师尊,不要…不要…弟子求求你了…」

「小祝,你答应过我的。你若是又因我拿起了屠刀,便与我初心有悖了。」木摇风手上的动作依然,灵体逐渐变得稀薄,甚至还有弥散的趋势。

祝邪见状,眼睛已经红得快要滴血,陡然气急败坏道:「那师尊说说,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你灰飞烟灭吗?!今日师尊要是在此自绝,他们都得陪葬!!」

木摇风顿了片刻,才眸带哀戚道:「小祝,我活不了了。别人不知道这万虚境是作何用处的,我还不知道吗?见魂不是一般的法器。你若不愿成神的话,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祝邪扬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以为,师尊是厌弃我的。」

「她为保你成神,甘愿神魂俱销。一个愿意为你死的人,又怎么会忍心弃你?」我护着晏九的心脉喃喃道。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祝邪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眼里的执念随着木摇风灵体的消弭一点点被驱散,他也跟着不见了。

拾银说错了。

祝邪想得到的,根本不是答案。得到答案的办法有很多种,譬如施放引灵术。可是祝邪只一心一意造了万虚境等木摇风醒过来。

他根本就不在乎答案。他只是想让木摇风回来。如果不能同生了,那共死也罢。

就像晏九。他不在乎我知不知道。只是想让我摆脱炉鼎的命运。

24

我倏然下定了决心,努力扯着唇角绽放出一个我自以为最好看的笑容:「小九,你忘啦?我是妖精。」

不等他回答,我便以吻封缄了他的唇瓣。咸涩味的泪,铁锈味的腥还有百花的馥郁幽香,都在我们的唇齿间流转。

我将内丹渡进了他的灵虚。

眼见着我的青丝一寸寸变得雪白,而他的修为却一下子突破到了大乘境界,他一顿,又咳出了好大一口血,满脸都是震惊。

我擦着他的唇瓣喃喃道:「不讲道理。」

也幸好我是妖精,还有这法子为他续命。

原来。原来乌十六放我离开是这个用意。

原来。原来拾银说得不错,这真的是一本书。

我也真的只是一个配角。

「砰」地一声。

是什么炸了?

又伴随着谁绝望的嘶喊……

25

垂死病中惊坐起,炸的竟是我自己。

「祖宗你醒啦!…祖宗…你怎么又哭了…」南境一座不知名的山脚石洞里,拾银脸上狂喜的神情霎时僵在了脸上。

我怔怔地抹去了脸上的湿意,连忙问道:「晏九呢?」

声音出口,竟有些微的发颤。

「哦,他啊,就接着原剧情走呗,现在成了当世唯一的大乘魔修。」

闻言,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大乘魔修……想不到临了了竟是我自己亲自将书里的东西应验。拾银当初说的被我当成胡话的那些话:断剑入魔…大乘境界…死于二人之手……如今居然都一一兑现了。

我环顾陌生的山洞四周,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像是一个打开拾银话匣子的开关,他开始得意洋洋地夸耀:

「那还不得亏了有我!要不是我用系统给我开的金手指带你的魂魄逃出来,你就死了。现在好了,他们都以为你死了,但实际上你金蝉脱壳,被我装进了另一个身体里,你没死,我的任务就成功了!我真是太特么机智了!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

26

「拾银,我要去找他。」我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直言道。我还不知道晏九为何会入魔,我不认为一柄血器的断裂,就能弯折他的心智。

拾银愣了愣,没有说话。

我又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拾银,我要去找他。」

「你……可知自己在原书中已经算是杀青了?」

「知道。」

「你之前的角色已经在重大情节中死亡,也就是说,一旦你暴露真实身份,就会被原著抹杀。」

「明白。」

拾银直视我的眼神,怔了怔,叹道:

「你如今的身体不过是个肉体凡胎,若是他没有认出你来,你在他手底下活不住一秒。」

「我知道。只是,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我要是死了,你还可以回家吗?」

「不可以。所以你要活着。」

「我努力。」

27

听闻晏九现在就将洞府立在凌云峰山腰上的竹林。在经历了拾银为期三句话的炮灰生存攻略培训后,我毅然决然地上岗了。

只不过,这个毅然决然只坚持了半天。不过才走到凌云峰山脚,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肉体凡胎真要命,我躺在山脚下的林地上,像一只缺水的死鱼。

在我濒死的第一百零八秒,我一把抓住了一位身形矫健健步如飞的大哥的裤腿。

炮灰生存攻略第一条:抱大腿。

我翻身而起,一把抱住了这个人的大腿。

炮灰生存攻略第二条:卖惨。

我扯着男人的裤子,半死不活地叫道:「公子…求求你带我上山…」

我垂眸看着石阶一眨不眨,生理泪水不一会儿就稀里哗啦,凄凄道:

「我是晏九道长失散多年的妹妹,今日上玄剑门是来寻亲的,现今我居无定所,特来投靠哥哥……」

男子不得不顿住了脚步:「哦?可是据我所知,这山上只有一个叫晏九的,是魔修。」

声音清冽如泉石相击,莫名熟悉,我心头一震,却又不敢置信。

我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男子着一袭玄衣,戴着一张同色的不知材质的面具。

我赶忙道:「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纵然哥哥成了魔修,那我也是他的妹妹!」

只听他轻笑一声,我心道有戏!

就被他倾身卡住了狗脖子。

28

我真傻,真的。

晏九都两百来岁了,就算真有妹妹,估计也早就入土为安了……

我灵光一闪,扑腾着一把搂住他的腰,情深意切道:「花花都能什么坏心思呢?花花不过就是喜欢小九罢了。」

炮灰生存攻略第三条:色诱。

他估计没想到我来这么一招,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你刚刚……说什么?」

啊?

我抬起头,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眨了眨眼睛,不确定道:「花花喜欢晏九哥哥?」

「你叫什么名字?」

糟糕!

我叫什么名字!

以前的名字肯定不能用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就忘了提前准备好!

我眼神左右乱飘,忽然看见了大树下的一朵小红花,神念电转:

「我叫朱小花。花花是我的乳名。」

晏九闻言颔了颔首,垂眸看向我抱着他的手臂:

「你喜欢我什么?」

「啊?」

「说不出来,我……就杀了你。」他音色发沉。

我一阵冥思苦想,就在他眼神越来越凉的时候,我将圈着他腰的手改为拉下他的颈项,在他的唇上香了一口,道:「喜欢哥哥嘴甜。」

由此我成功混进了晏九的洞府。其实说是洞府也不妥当,不过就是竹林里的一间屋子。与那日与乌十六见面时的竹屋很是相仿。

29

入夜。

我按照拾银教我的方法刚与他取得了联系正准备汇报今日所得。

忽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我赶紧将水镜里的通讯画面切断然后小跑过去打开了门。

晏九立在门外,幽深的目光在我房间逡巡了一圈:「在做什么?」

我心道不好,于是顺势倚靠在了门边,衣带渐松,媚眼如丝,柔声细语:「我在熬夜,顺便想你。」

晏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黑。

他环顾四周,将我拉进了房里合上了门,又把我的衣服整理规矩,才道:「又在胡吣了。」

我没有计较他的「又」字,只不依不饶地贴上他的胸膛,没脸没皮地重复道:「就是在想哥哥嘛。」

感觉到他的身体陡然僵直,我兴味地踮起脚尖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呵气如兰:「想和哥哥过日复一日的生活。」

看到晏九一把将我从他身上扒拉下来落荒而逃,我差点没忍住笑。

有一说一。

我骚起来,那就没狐狸什么事儿了。

30

等晏九离开,我正准备重新联系拾银,却不想屋门被来人一脚踹落:「师兄,你必须随我回玄剑门。」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乌十六,乌十六也愣愣地看着我。

我心想,说话就说话,搞破坏是几个意思…我还没想完,乌十六已经抽出配剑指着我的喉咙了,疾言厉色:「说!你是谁?」

眼见这剑尖离我的喉咙不过零点一公分,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啊,原来,这就是拾银的幸福。

「怎么跪地上了?」晏九被这边的动静又引了回来。

唔……摔的。

乌十六见着晏九,直接无视了我,劝道:「师兄,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可是死而复生的法子何其荒谬,就连祝邪也办不到,我不会让师兄冒这个险的。」

晏九一边把我拉起来,一边道:「我何时要冒险了?」

「你修魔,不就是为了效仿祝邪…」

「不是了。」晏九语气不咸不淡。

乌十六走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情绪不明。

万籁俱寂的长夜里,月光雾蒙蒙地洒下来,在晏九的脸上铺上一层白纱,柔和了他的眉眼。我被他抱在怀里,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打量他。

他的颌线分明却眉目偏淡,不苟言笑时很容易显得清冷。我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啄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眼中山水便齐齐荡漾,像二月春风走过的湖泊。

我没问他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因为我总觉得,问认真守护的他这种问题,是对他的亵渎。

31

送拾银走的那天,他抱着我的大腿哼哼唧唧,被晏九一把长剑指在了喉咙眼,他瞬间失声。

颤颤巍巍爬起来后,他抖抖索索地向我埋怨:「你看,我就说他那是要杀了我的眼神……」

被晏九斜眼一瞥,便又没了声音。

我:「没有呀,我觉得怪可爱的。」

「你那是觉得人家可爱嘛!你那是馋人家身子!」

我看向晏九,他若无其事地收了剑,白玉般的耳垂爬满了红晕。

小蛇妖还是那个身体,眼神却变得懵懂了许多。拾银已经回家了。

这只蛇妖约莫也是刚刚学会化形,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开口就叫我姐姐。

晏九的脸色霎时黑如锅底。

我想起自己双九年华的人类身体跟晏九两百多岁的高龄,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他拿我无法,只哀怨地瞪了我一眼便抿着唇角气冲冲地走了。

我见状心道糟糕。随便打发了那只蛇妖后就连忙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叫。没想到他竟然走得更快。

我索性也不追了,直接闭着眼睛搁地上一躺

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他果然又回头来看,倏忽脸色惨白。

我躺地上一动不动,只睁着一只眼睛偷觑着他。

他失魂落魄地飞奔回来,看见我睁着的一只眼睛后,才松了一口气,又猛地把我锁进了怀里,眼圈通红:「别这样吓我。」

我的下巴磕在他的肩胛骨,一滴水静悄悄地滑落我的后脖颈。我的心蓦地塌了一角。

我脱开他的怀抱,想去吻他眼下的泪。他不自然地偏头躲开。明显还在气我方才吓他。

仿佛我在欺负他。

这……

那我不欺负欺负岂不是名不副实?

眼见着他的耳朵已然泛红,我的手柔柔地游到他的身后,拉下他的脖颈……

我循循善诱地引他,一路向南。

32

南方温暖,依山傍水。

白雪映上红霞。

丘泽荡起涟漪。

……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竹屋了。晏九在一边拭着一把长剑。

看到把柄熟悉的剑,我蓦然忆起往事,委屈地申诉:「你当初拿剑指我来着……」

他闻言一怔:「我不过就是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这把剑……」

???

我木然地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你果然不记得了。想来也是。」

末了,还勾了勾唇角,自嘲似的。

33

看他黯然失魂的样子,我立时充满了罪恶感。甚至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明明我没有道德,却已经开始用道德谴责自己。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我又不会铸剑,在他之前也从不用剑,哪里会有剑送他呢?

对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剑来着?

那天,我对着如境的湖面,省起他从前绾得一手漂亮的剑花,开玩笑似地说道:「你剑使得不错,不如教教我。以后我就不用用手杀人了。」

我自然知道高深些的剑术是门派密法,不可外传,可我就是想为难为难他。

他闻言转过身来歉然地笑笑:「自逐山门后,我已经没有剑了。」

我随手折了条湖边倒垂的杨柳枝,用妖法化作长剑朝他扔了过去,不给他推脱的借口。

他愣愣地接过长剑。

我内心讥诮地想到,名门正派说得好听,可私心和虚伪一样没少。

还不等我的情绪外露,他便回过神来。

朝我道过谢后,顺便演示了一套剑法。

??

道谢??

演示完后,我顶着满头问号问他:「不是说玄剑门剑法不可外传?」

他的脸倏然红成了煮熟的虾,呐呐道:

「你……你不是外人。」

 

晏九番外

与别的师兄弟不同,我不是自愿上山的。我上山是个意外。

我上山那年,已经错过了玄剑门一年一度的招徒考核,我是一步一叩地爬进玄剑门的。

师父本不愿收我为徒,因为我当时的年纪已经错过了修习道法的最佳年纪,而且我杀心太重。

我确实想杀一个人,很想很想。

之所以宁愿膝行都要入门,就是为了躲避那个人的追杀。

我本是商户之子,母亲是江南有名的美人,不幸被新上任的刺史辱杀,父亲找知府讨要说法,却为全家招致杀身之祸。

想着玄剑门是仙家宝地,他们不敢贸然来犯。于是我在家仆的掩护下,千辛万苦逃进了凌云峰,但追杀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不期然惊醒了一只在树上睡觉的妖精。

她穿着桃红色的衣裙,云淡风轻地招了招手,那些人便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她只瞥了我一眼,便回树上继续睡觉了。

后来,在师兄的说和下我终于还是留在了玄剑门。

第一次下山随师兄入城除祟时,我又见到了那只妖精。

她轻轻松松坐在府衙的檐角上,慢慢悠悠地晃荡着玉足,好奇地看着檐下目眦欲裂的我:「你恨他?」

我紧盯着当初那位刺史臃肿的背影,没有理她。

她不依不饶:「为什么?」

我只道我们有血海深仇。

她为我出谋划策,颇有些理所当然的意味:「那就报仇啊,杀了他。」

「有违门规。」

她不懂。我不能让师兄为难。

「啊!」的一声惨叫,乌纱帽掉落在地。

刚刚还行动如常的人一下子跪倒在地,但身上却没有一点伤口。

我诧异地看向她,她淡然地舔了舔唇瓣,轻飘飘地睇过来:「我帮你。」

那是一双云淡风轻又蛊人心智的眸子。

恃美行凶,不过如此。

我第二次下山时,不幸中了妖族的情人咒。

她好言对我说:「我可是在帮你。」

我有些生气。因为她好像并不记得我了。

那么,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的…

那怎么可以…

而且她还说,她不稀罕…

情人咒太凶,我骤然没了心智。

可我忘了。

她是个妖精。

她说她不需要负责,也不讲什么道理。

她问我愿不愿意把修为典给她。

「可以。」我深思熟虑后,觉得未尝不可。

她分明没有给我下情人咒。

可好像又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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