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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转世秋风将至

「苍儿,」白帝单手抱着小娃娃,把桂花糕递了过去:「爹爹给你买了糖糕。」

「糕糕!」小娃娃胖嘟嘟的手合抱着桂花糕,笑得圆眸弯弯。

「相公,」一道温婉嗓音传来,梳着妇人发髻的明丽女子缓步走来,「公事这样辛苦,怎还抱着苍儿,苍儿,还不快下来,爹爹很劳累了。」

「不嘛,」叫苍儿的小娃娃搂着白帝脖颈:「要爹爹!」

「无妨,」白帝含笑道:「苍儿还小,该宠惯些。」

「你总是这样说,苍儿才这般没规没矩……饿了吧?苍儿给我,你去换身衣裳,好用晚膳……」

我眼睁睁看着白帝和他夫人还有他儿子,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庭院深处。

「凤翎……」我哑声呐呐:「月老的胡子,怕是保不住了……」

很可能,极可能,被我大哥一根根全拔光。

凤翎问:「此事,可要告知舅舅?」

我挠了挠额角,很是头疼。

告诉大哥,大哥怕不是要气吐血。

不告诉大哥,这事似乎也不该瞒。

我忖思:「还是说罢,大哥连护心麟都拔了,只为保白帝安然,想来作为辅神对帝君是忠心不二,不会真要白帝情缘尽断,再者说,白帝是以凡人之躯成家生子,与神格无碍,左右这一世过去便过去了,又并非要迎娶帝妃。」

凤翎听了我的话,以法力凝了一只嫣红迅蝶,放它飞去章华岛。

迅蝶一飞,我预感风雨将至。

白帝与妻子吃饭聊天逗娃娃,看上去感情甚笃。

没多久,苍儿便打起了哈欠,揉着眼睛要睡觉,白帝抱着孩子回了内院,一同的还有那温婉女子。

我艰难道:「还要看下去么?」

围观人家夫妻睡觉,有损我端正的神观。

凤翎还未答话,只见寝房的门又被推开,白帝背着手走出来,径直去了书房。

我:「……」

人间皇帝到底给他多少俸禄,竟能让个人这样一门心思搞事业。

夜风自窗外而入,吹得蜡烛摇曳不停。

白帝伏案,手里一根竹笔写个不停。

凤翎坐在矮榻上,我靠在凤翎肩头,不停打哈欠。

这一整天,没看出白帝神魂受损,只看见白帝碌碌敬业。

外面的梆子敲了五声。

白帝批着公文的动作缓了下来,没多久,便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我也跟着昏昏欲睡,脸颊蹭了蹭凤翎肩膀,眼睛要闭不闭。

几乎就要睡着了。

可就在此时,我忽地觉得背后一冷,激灵地睁开眼,凤翎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

开启的窗户缓进一团黑气,笼罩睡着的白帝,久久不散。

黑气之中鬼影幢幢,不详与阴森令我眉心紧蹙。

眼见黑气越聚越多,几乎将白帝整个人都缠在其中。

我忍不住要出手。

凤翎想阻止我,可下一瞬,只见青光耀目。

黑气之中,青光自白帝头顶而落,将森森鬼气屏蔽在外。

「护心麟!」我一眼便认了出来。

鬼气被青光隔绝,翻涌半晌,终究奈何不得。

天边蒙蒙大亮,那团黑气也渐渐散去。

书房门被推开,诀儿抖着披风,盖在白帝身上,吹熄了烧尽见底的蜡烛。

我却再也没有困意了。

「刚刚那似乎是鬼气,人界之中,怎会有这样霸道的鬼气?」我诧异。

天界,人界,魔界,鬼界,佛界,妖界……唯独人界最是不同。

凡人除非身死或得道,否则不可超脱人界。

诸界都有契约,譬如我与凤翎,身在天界,虽能行走人间,却不可肆意妄为,幽冥鬼界也是一样。

鬼差鬼魂,纵然游荡人界,也不可能聚集这样强的鬼气。

并且,这团鬼气是冲着白帝而来。

若非护心麟,今夜白帝定然遭劫。

「此事,应与幽冥鬼界有关,」凤翎起身道:「须得见地府阎帝,一问究竟。」

我看向还在睡着的白帝,「你怕是得独自去地府了,白帝如今只是凡人,我要留下保护他。」

凤翎望向我,「我速去速回,你万事小心。」

我笑盈盈:「保证不闯祸,乖乖等你回来。」

凤翎对我的保证全然不当回事,又嘱咐了良多良多,见我如捣蒜一般点头答应,才勉强离开。

我对凤翎保证过,绝不闯祸,说到做到!

……除了现在。

今日白帝下朝后,并未和皇帝切磋公事共同进步,而是微服乘车去了帝都城郊,为皇帝勘察帝陵。

人间君王再如何长寿,也不过须臾百年。

在位时,便要开始为自己选陵寝,这是除了登基成婚外的第三件大事。

但凡帝王陵寝,必要选在风水最好,灵气最佳之地。

这类宝地,总不缺精灵仙怪。

我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伸出藤条,将马车勒至半空,地上杂草被邪风卷起,在马车前显出了阵图来。

阵图一出来,我便再也忍不住。

拘神阵!

这是要生生逼出白帝神魂来。

我跃至半空中,周身衣纱飞起,迅速唤出阵盘结印。

灵识之中,我被红莲蕴养的神魂撕拉生疼。

能布下拘神阵,还引动草木之力,这等修为已近上仙。

若我神魂无恙,拘神阵乃奈何不了我,可偏偏……

我怕死。

我如今最怕的就是死。

我若死,凤翎神魂不保。

我咬着牙苦苦支撑,退不能退,进不能进,脆弱的神魂越发疼得厉害。

就在此时,半空中骤然劈下一道青雷。

轰——地一声,将面前拘神阵生生劈碎。

「月棠!」涅霆现身。

我连忙指向依旧被束在半空的马车:「白帝就在里面,你先去看他,我去抓布阵之人。」

涅霆破了拘神阵,布阵者定然伤得不轻。

我唤出阵盘,循着布阵者的灵气,追到了丛林深处。

一声惨叫,令我驻足。

穿着绿衣的老者被藤条灵刃穿透双肩,桎梏在半空中。

这一幕何其眼熟。

更眼熟的便是趾高气扬,冷声呵斥的花神菲箬。

「好你个钟山树灵!不思修炼,竟敢做这种有违天道之事,今日本神饶你不得!」

说着,便收拢五指,又两根灵刃穿透老者双腿。

老者叫得惨烈,周遭树叶纷飞。

我现了身,朗声道:「花神好大的脾气,不在天宫行私刑,要到人间来肆虐?」

菲箬见我毫不意外:「神君这话严重了,我身为花神,掌管花木生灵,自然有权惩处,这钟山树灵胆敢以法阵伤及凡人,我如何能饶他?」

显然,菲箬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布下法阵的是他?」我看了看半空中老者。

菲箬道:「是与不是,问过便知。」

老者哀叫:「是我做的是我做的,我道行万年,迟迟不能成仙,今日见到灵气这样强的凡人,便动了贪念,想拘出他的神魂助我得道……谁知,他竟是真神转世……」

「真神转世?」菲箬扬眉。

「适才他要伤的,是西方白帝伏翊帝君。」我淡淡道。

「那更是饶你不得了!」菲箬语气冷厉。

「且慢动手!」我拦着菲箬:「他要伤的是白帝,自然要交给涅霆神君处置。」

「话虽如此,但他身为树灵,本应由我辖制,妄图弑神,已是死罪,我处决了他,便是给涅霆神君交代了。」菲箬态度强硬。

「小小一个树灵,纵是有万年道行也布不出威力那样大的阵,他背后定有推手。」我看向菲箬:「你要他死,莫不是怕我深查?」

菲箬淡笑:「神君这话似乎在说背后推手是我?可我与白帝从无恩怨,为何要对他下手?」

「我不知道推手是谁,我只知道,这树灵还不能死。」

懒得和菲箬辩驳太多,我翻手掷出捆仙绳,将树灵绑了个严实,转头对菲箬道:「撤了灵刃。」

「好,我听神君的,」菲箬慢条斯理道:「神君要这树灵,我就给神君树灵,不过树灵给了神君,那其他,可就要听我发落了。」

我没明白菲箬这话的意思。

被禁锢在半空中的老者忽然大叫:「天将亡我,也罢,也罢!与其被杀被剐,吾宁愿死得其所!」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老者周身竟燃起了青火。

我大惊,想驱散青火,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妖灵元丹存放丹田,自燃元丹,神仙无救。

那老者在青火中烧成枯藤,粉屑落了一地。

「畏罪自杀,倒也清净。」菲箬撤了灵刃,望向我:「如今神君怕是没法与涅霆神君交代了,这可怎么办?」

我沉着脸:「他死得这么诡异,你倒是推得干净。」

「神君这话我实在不懂,」菲箬笑了笑:「适才你也看见了,他死,与我何干?」

「真的没干系么?」我冷冷道:「菲箬,你为人如何,我最清楚,劝你顾惜道行,切莫玩弄手段逆天而行,免得他日自断仙根,万劫不复!」

「逆天而行的,不是神君你么?」菲箬眼中笑意全无:「天帝陛下有心为我与凤翎殿下牵姻缘,神君却偏要捷足先登,这不是逆天而行,又是什么?」

她若不提这事,我尚且还能压抑火气。

她这一提,我直接撸起袖子:「来来来,刚刚风太大,你说的话本神没听清楚,有根有叶的,你再说一遍!」

菲箬道:「神君何必动怒,我不过是实话实说,难道神君不知道陛下心思?」

我冷笑:「天帝的心思关我什么事,我只要知道凤翎的心思就够了,凤翎心中没有你,眼中更没有你,你和天帝非要倒贴过来,岂不知适得其反。你要嫁凤翎纯属异想天开,凭你小小一个花神,如何配得上真灵火凤!凡人常说门当户对,你与凤翎天差地别,狗尾巴花想吃凤凰肉,做梦去吧!」

我对菲箬,没有一丝情面可讲,专戳她心口软肉。

果不其然,我这番话说完,菲箬满眼冷酷。

半晌,她忽而冷声道「天道所化,万灵之长,你们再如何矜贵又能怎样,到头来,先死的是谁,还未可知。」

我蹙了蹙眉。

菲箬勾唇轻笑:「月棠神君既然一门心思要嫁凤翎殿下,那我便祝神君与殿下能长长久久,不离不弃罢。」

菲箬说完,对我施礼,转身消失。

我站在原地,把菲箬的话在脑子里仔细过了几遍。

嗯……

嗯——

嗯!

……好吧我猜不透。

轻出了口气,我哼了哼,虽然我脑子不快,但我有凤翎。

等他回来我一字不差和他讲一遍,我家凤凰这样聪明,定然明白。

半空中的马车已经被涅霆放下。

车门紧闭,涅霆站在车旁,沉眸不语。

「大哥,」我走过去问:「白帝如何了?」

「不知道,」涅霆淡声道:「你看看他罢。」

我乖乖听话,推开车门。

马车里,白帝靠在车壁上,整个人失去意识,好在气息平稳,并无大碍。

我与涅霆说了,涅霆道:「既然他无事,我不便留在这里,你将他唤醒,送他回去。」

「可是大哥,」我望向涅霆:「你不想见一见白帝么?你与他,该有数万年不曾见面了。」

「如何能见?」涅霆淡淡道:「前有誓言,如今再没见面的必要了。」

「怎么没必要!」我苦劝:「你是他的辅神,他是你的帝君,彼此相伴万万年,怎么就被一句誓言圈住了!你当年和他动手,闹得天上地下无神不知,几次指着他叫嚣跳脚,我若没记错,有一次你还说若再回章华岛,你便是狗,结果跑到花谷只待了半日,就被他领回去,也没见你做了狗啊!可见誓言这东西,原本就是信不得的。」

「是,」涅霆咬牙道:「誓言确实信不得……发誓此生绝无情缘,修无情大道,泽爱众生……如今倒是娶妻生子样样没耽搁!」

我不知道涅霆和白帝之间究竟有什么隔阂,只是抓着涅霆衣袖不撒手:「来都来了,就见一面吧。」

「不见!」涅霆往回拽衣袖:「我要回章华岛收拾细软,再不守着那破地方了!」

我死命拉着他:「我与帝君已是生死别离,二姐与炎帝也再难相见,三姐陨落永无归期,如今也只有你与白帝尚且安好,何苦这样呢?」

「我说了不见!」涅霆急头白脸:「放开!」

「我不放!」

「放开!」

「就不放!」

「放——」

马车里,传出了一声含糊低吟。

紧接着,皓白修长的手指扶着车门,白帝探头看着我与涅霆,「……你们是?」

「我叫月棠!」我把涅霆推过去:「他是我兄长,名叫涅霆,刚刚就是他救了你。」

白帝走下马车,对涅霆施礼:「沈卿多谢公子相救。」

我大哥看着白帝,不言不语。

我连忙道:「不用客气,我大哥与你有缘才救你的。」

白帝轻笑:「相逢即是有缘,何况又救我一场,有缘,确实有缘。」

「对对对!」我一个劲点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说不得你们就是万万年的缘分!」

我胡言乱语,我哥呆若木鸡。

只有白帝一个正常人,他对涅霆含笑道:「救命之恩不敢轻言,公子若无他事,可否与我同回府上,以报大恩。」

「好啊好啊!」我替大哥答应下来。

我那一言不合就暴走的大哥,如今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把甩到旁边昏迷的诀儿弄醒,以法力治愈了他身上外伤内伤。

白帝命诀儿驾车,送我们回帝都。

这一路上,我唯一体悟便是——原来尴尬可以这么尬!

白帝话不多,神色温和。

涅霆沉着脸,只是盯人。

我坐在旁边,越发想念我的凤凰。

面对凤翎我心花怒放,面对这么两个人,我实在揪心。

回帝都的路漫漫长,我受不了这怪异的气氛,没话找到地问:「沈公子,还没请教,你做何营生?」

「在下做官,小官而已。」白帝自降身份。

「哦……」我心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官可不小了呀!

「那是沈大人了,」我改口又问:「沈大人这样好的气度,想必做官也是大大的清官。」

「不敢当,」白帝含笑:「上敬天子,下慰百姓,无愧于心罢了。」

「那——」

「你可成婚了?」我大哥打断我,蓦然发问。

白帝笑容不减:「早已成家,犬子快满五岁。」

「呵!」涅霆冷笑一声。

「涅霆公子为何发笑?」白帝问。

「我笑,是笑这世间还有如同你这样的『好人』,当清官,保明君,福百姓,恋家眷……也是笑我遇人不淑,遇到的是冷漠寡情,骗我弃我的混账!」

我轻咳了咳,大哥怨念太重了。

白帝不明所以,还好声好气地说:「公子若有委屈,我当为公子出头。」

「不用了,」涅霆冷着脸:「那混账早死了。」

白帝被骂不自知,又宽慰了涅霆几句,都被涅霆怼了回来。

若说修养好,还得是白帝修养好。

就算转世轮回再多次,本性修养一点没变。

马车停下,我们站在了丞相府。

我拿出十成演技,瞪着眼,捂着嘴,跺着脚,尖着嗓:「天呀~你竟是当朝丞相!」

白帝笑了笑:「二位切莫惊慌,丞相也是要答谢恩人的。」

「不用客气,」我趁机道:「我们兄妹远来帝都,暂时无落脚之处,相爷如果能收留我们几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与其暗暗隐身跟随,不如光明正大住下。

我真聪明!

白帝毫不迟疑答应下来:「二位想住久都可以,诀儿,去叫夫人来,为月棠姑娘和涅霆公子安排住处。」

白帝一说夫人。

我哥便像逆鳞炸起。

那温婉女子抱着孩子出来,涅霆一双眼似乎要把她烧成灰。

白帝的夫人一听涅霆救了自己丈夫,连忙见礼。

到底是丞相之妻,这样的身份见了礼,着实不易。

涅霆却不理她。

我只能硬着头皮寒暄。

期间,苍儿要白帝抱,夫人对白帝笑。

抽刀断水水更流,我哥眼神火上又浇油。

之前我便知道,白帝与夫人感情很好,我也能理解涅霆为何如此。

都还是小青龙小白虎的时候,涅霆曾与我炫耀,说白帝要他为辅神,答应与他相扶相伴,他终不是孤孤单单一条龙,是有人要的。

如今,白帝有了家室,他却空守章华岛。

依大哥脾气,若白帝还是真神之身,早就打起来了。

能忍到现在,着实不易。

但更让我惊讶的是,涅霆不但忍了,而且忍到了晚上,甚至带着我在丞相府周遭布置了结界,以防鬼气再度侵扰。

丞相府里依照白帝喜好,布置典雅,栽种花木,处处锦绣。

涅霆与我布好阵法,便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抬头望着金辉灿烂的树叶。

我轻叹道:「……我知你不高兴。」

涅霆对我道:「今晚月色正好,陪我喝酒赏月罢。」

涅霆在树下幻出了桌椅,拿出了酒坛。

我一闻便知,是二姐的九州春色。

涅霆说是喝酒赏月,可月亮没看几眼,酒倒是喝了不少。

摩挲着玉杯,涅霆轻笑:「上次喝酒,还是几万年前的事,或大喜,或大悲,才要喝酒,今日算大喜,大喜……他终是遇到了情缘,身为辅神,我很高兴。」

「哥……」我望着涅霆,说不出话来。

「月棠,」涅霆问我:「对你来说,这世上谁最重要?」

「凤翎。」我答得毫不迟疑。

涅霆又问:「若是青帝还在,他与凤翎,谁更重要?」

「帝君。」我又答得毫不迟疑。

涅霆失笑:「你这样说,不怕凤翎伤心?」

我认真道:「我心悦凤翎,要与他不离不弃,帝君却不一样,帝君是我的帝君,不是我的夫君,凤翎与帝君在我心中,从来都是不同的,我等辅神,一生一世都要将帝君放得最重,否则,岂不辜负万万年来生死相依?」

涅霆笑了,笑得肩膀直颤,他边笑,便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啊,你本是兄妹中最呆的,却原来,是看得最透的。」

说完,涅霆抓起酒坛,喝了几大口。

重重地放下酒坛,涅霆抬眸看向银杏树,笑着呢喃:「……是啊,帝君是最重的,辅神与帝君,生死相依……」

开了一坛新酒,涅霆拎着走到银杏树下,将坛中酒液缓缓倒了,唇角漾笑,眼神哀凄。

涅霆轻声道:「那年,五方帝君遴选辅神,青帝选了你,白帝选了我,他说要我同他回章华岛,此后岁月悠悠,我是他的辅神,他是我的帝君,永远不变……我信了,连人形都不会化,便跟了他走,他教我法力,助我修炼,把我从三寸长的小龙养到了大……他曾经与我说过,他修无情大道,断绝情缘,将视我为他最重要之人,我也信了,一门心思只信他……」

涅霆又道:「神魔大战,四方帝君遭劫,他亦坠入轮回深渊,我怕他出事,便生生拔了护心麟随他而去。以为只要等在章华岛,等他回来,他依旧是我的帝君,我也还是他的辅神,什么都不会变,一如当初,他对我说生死相依不弃不离那般……可其实,都变了。他有了妻儿,有了情缘,有了与世俗的牵绊,再不是我一个人的帝君了……」

涅霆低笑道:「可笑我空守章华岛,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不曾动过,就连他说,历劫万万年,不复再相见,我也听了,从不敢去找他,更不敢去见他,唯恐背弃誓言,令他不悦……月棠,你虽失去帝君,却能沉睡那么久,反观我,我也失去了帝君,我却每日每夜都在煎熬……」

涅霆笑得直颤:「什么生死相依,什么不离不弃,究竟还是离了我,弃了我,骗了我,丢了我……妻儿双全,天伦之乐,你看我,我多高兴……我竟不气,我也不恼,我只觉得好没意思……」

涅霆最后道:「若当初,坠入轮回深渊的是我,该有多好……等了几万年,如今,终究只有我一个人孤寂。」

涅霆喝醉了。

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我听着难受又酸楚,我的大哥,这样明耀张扬,却也有说不完的落寞。

帝君与辅神。

如我与青帝,并无情爱,却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万万年陪伴,一句生死相依,便紧紧绑住了彼此命运。

涅霆说我看得透,不过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心悦的究竟是谁罢了。

不是青帝,而是凤翎。

这么简单,我如何不懂。

但我却开始担忧,凤翎懂么?

凤翎会觉得他与青帝不同么?

他似乎一直计较这个,我也没能仔细与他说清楚。

咬着杯壁,我好像也有点醉了……

银杏树下酒香烈烈,我坐在树上,两条腿来来回回地晃。

大哥喝醉了,不知所踪。

我喝醉了,安安静静看星空。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听见有什么声响,便低头去看。

穿着寝衣名叫苍儿的小娃娃晃晃悠悠走到树下,抬起头,睡眼朦胧地望我。

我酒气上头,便对他勾勾手指。

苍儿被轻缓的力道抬起,送到我眼前。

我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小东西,这么晚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苍儿飘在半空中,揉揉眼睛,含含糊糊道:「苍儿不知道……」

我把他抱起,安坐在身边,歪头看他:「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么?」

「神仙……」

苍儿想了想,点点头:「苍儿信。」

「为什么?」我好奇,这么一点的小娃娃,居然信鬼神。

苍儿看着我:「你就是神仙!」

我笑了:「你怎么知道?」

苍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光:「你好看,你是神仙,娘亲说,神仙姐姐最好看。」

「那你是没见过我的凤凰,」我笑吟吟:「我的凤凰才是最好看的神仙。」

「比你好看么?」苍儿问。

「比任何人神魔鬼妖佛都好看,」我不吝啬地夸完,又顿了顿,对苍儿说:「你爹爹……白帝也好看,好久以前,天界都说四方帝君得天道孕育,便是世间至极的美好……你爹爹,生于霜露银杏之中,最是温厚俊美……」

「爹爹也是神仙?」苍儿眨眨眼。

「以前是,现在不是,」我长叹:「现在,他只是凡人,与你娘相亲相爱的凡人……」

「什么是相亲相爱?」苍儿眼中迷茫。

「相亲相爱就是,牵牵抱抱亲亲之类的。」我试着解释。

苍儿望着我,忽然扬起小脸,在我脸颊亲了一下:「神仙姐姐和我也相亲相爱!」

我被小娃娃亲了脸,也想亲他软嫩的包子脸,却冷不丁手里一空。

「诶?」

我愣,刚刚明明还搂着苍儿啊。

苍儿呢?

我往树下看去,没看见苍儿,只看见一个红衣美人。

美人抬起头,一双凤眸惊艳了九天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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