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
刚闹了那一出鬼打墙,我没敢再往人少的地方钻,而是专挑人多热闹的灯下走。
现在暂时安全,我反倒忍不住想起刚才发生的事。
尤其那个所谓的薛姑娘……
听起来像个女的,甚至比那老太太还厉害。
毕竟只是瞬间,那老太太就灰飞烟灭了。
她出手帮忙,实打实地救了我一命,可到底是路过碰上了,还是一直都跟着,却不好判断……
到底是谁呢?
有辆车从对面开过来,远光灯晃得我下意识闭眼。
啧,天还没黑呢就开大灯,司机是不是喝多了?
我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
可一想到司机喝多了这件事,脑子里就忽然闪过一张脸。
薛家姑娘,会不会就是那个相框里的女孩?
卷毛道士说我签了冥契,那相框才会跟着我,按理说刚才也在才对。
而且连小卷毛都能一眼看出她的存在,刚才那个女鬼没理由看不到。
除非……是她刻意隐匿。
可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难道真的是为了救我?
谜团越积越多。
为了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掏出手机,给程飞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通了。
程飞的声音传出来,「大家稍等,我接个电话哈。」
「弹幕说什么呢,不是女朋友,我哥们,怎么不信呢,不信我开扩音。」
那头的背景音清晰起来,显然是游戏配乐。
我清楚程飞是什么意思,清了清嗓子后出声,「喂,飞子。」
「这次信了吧,我真没骗你们。」
程飞的声音里带点调侃的笑意,显然不是对我说的。
又过了会,那头传来走动的声响,显然换了个地方。
「喂,哥,不好意思啊,刚才直播,几个女粉非不信你是男的。」
「没事,是我没提前问你一句。」
「嗨,咱哥俩还说这个?你有事随时说就行。」
我心里一阵感动,开口,「你能不能帮我查个东西?」
「什么东西?」
我报上一个地址,叫程飞帮我查查,那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
之前跟陈喜撕破了脸,他肯定在盯着,真知道我要查那间别墅,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不如叫程飞帮忙,至少稳妥一些。
「你叫人关注一点,看有没有哪一任住户姓薛。」
「薛是吧。行,我找人给你查,有了结果马上告诉你。」
「谢谢兄弟。」
「客气什么。」
我俩太熟,也不用说那么多客套话。
加上怕耽误他直播,我直接挂了电话。
再抬头,已经到了我住的楼门口。
旁边停了辆美团的外卖车。
这一路变故突发,实在没想到竟然让人一直等到了天黑。
我实在不好意思,上了电梯后,给他转了一千块。
那头却不收,说:「大哥,你之前已经给过我五百了,再给五百就行。」
我没回,打算当面解释。
可出了电梯,往我家那头走。
才发现根本没人,除了被挂在门把手上的奶茶,门前空空如也。
我下意识皱眉。
人呢?
但下一秒,楼梯间的门开了,里面探头探脑地钻出了一个黄色的人影。
「大哥,是你不?」
外卖小哥摘了头盔,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满脸惊喜地看着我,比见了女朋友还亲。
「是,不过你怎么跑那里面去了?」
我指了下楼梯间。
里面声控灯不灵活,漆黑一片。
「嗐,别提了,我一开始是在你门口等,但时间一长,你周围邻居进进出出,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我怕人家报警,才去里面等的。」
我代入邻居的视角,一琢磨确实是这回事。
「辛苦你了哈。」
「没事没事。」
「那钱你都拿着吧,多的就当补偿了,毕竟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面色一喜,咧嘴笑了,「那太谢谢您了。」
因为肤色太黑,显得牙格外白。
我挪开视线,想起正经事。
「你平时都是怎么跟顾客联系的?」
「就用手机。」
他把手机递过来,点开一个图标。
跟我们点外卖用的软件不同,是骑手专用。
点进在线消息页面,能看到之前的对话历史记录。
我这一单因为没点送达,所以依旧能发消息。
历史记录就是那三句话。
我顶着骑手的身份,打字,「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为什么不能接近和仁医院?」
「是谁要害我?」
……
不管我是询问、威胁、祈求,对面都一概不回。
消息发出去,就像石沉大海。
我转头,问外卖小哥,「除了线上消息,还有什么途径能联系上下单的人吗?」
对方摇头。
「平台保护用户隐私,只有订单配送期间,才能通过平台发消息,订单一结束就不行了。打电话的时候,连号码都是虚拟的。」
得到准确答复,我心里一沉。
这么看来,那人也说的没错。
只要他打定主意不回消息,我确实找不到他。
外卖小哥凑过来,好奇地问:「大哥,你这外卖是不认识的人给点嘞?」
我苦笑,「对,不光不认识,我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犹豫片刻,开口,「我感觉可能是女的。」
「为什么?」
他挠挠头,「就是感觉,主要奶茶这玩意,送过的都知道,十单有八单都是女顾客点的,您这还是芋圆奶绿……」
我一愣。
外卖小哥的话乍一听不靠谱,但仔细想想,却非常有道理。
目前看来,对方下单的目的,就是通过备注给我传信,所以外卖本身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对方大概率随手选了一个常点的东西下单。
也就是这样,才更暴露习惯。
试问,有哪个男的在随手下单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想到奶茶?
而且还是什么芋圆奶绿。
这玩意我连听都没听过。
这么看来,下单的人还真有可能是女的。
我感激地看向外卖小哥。
但还没说话,手里的机器就「叮咚」一声,大声提醒,「您有新的重要消息,请及时查看。」
我吓了一跳,低头去看屏幕。
发现对方终于发过来一条消息。
只是并没回应我之前的任何问题。
她说:「小心,要害你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我拧起眉头。
这人故弄玄虚,演戏还演上瘾了?
这边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却听到电梯「叮」了一下,随后有脚步声逼近。
我下意识回头。
看清来人之后,我却愣了几秒。
程飞。
怎么是他?
那个人说他要害我,怎么可能?
疑惑和惊讶同时涌上心头。
毕竟刚收到那条消息,程飞下一秒就出现,这节点让人很难不产生联想。
我下意识后撤,心里生起些许警惕。
但程飞并没察觉,面色急切地奔过来,「打你电话怎么不接?没事吧?」
我一愣。
「你给我打电话了?」
「是啊,不是你说查到东西联系你吗?」
这才恍然。
对啊,是我在路上拜托程飞帮忙。
他估计是联系不上我,担心出事,才直接跑了过来。
刚才的警惕消散。
那个点外卖的人,恐怕就守在这附近,看到程飞过来之后,才故意说那话挑拨我俩关系。
实在是用心险恶。
回过神。
程飞已经把我拉到墙角,压低声音说:「哥,你跟我说实话,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含糊问:「你查到什么了?」
他却不答话,满脸担忧,「那个地址,就是直播凶宅的别墅对吧?就因为那场直播,你现在遇到了大麻烦,是不是?」
「不是什么大事。」
「放屁!我还不清楚你的性格,要不是走投无路,你肯定不想麻烦我,更别提主动让我帮忙查东西。」
他把情况猜得八九不离十,我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
索性承认了。
程飞见我点头,叹了口气。
「我听人说海市有一个大师,专门帮有钱人驱邪抓鬼,灵得很,我这就联系他,哥你放心,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你有事。」
说完,他马上就掏出了手机,去打电话。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热,说不感动是假的。
陈喜身后有靠山,从那个死得无声无息的小主播就能看出,对方势力不小,至少不是普通人能抗衡的。
我已经深陷其中,脱不了身。
可程飞前途明朗,根本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他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但还是来了……
几个念头回转。
程飞已经打完了电话,表情欣喜。
「大师同意了,叫我们这就过去,他帮你驱鬼。」
「真的?!」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我又惊又喜,竟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了,咱们快走,别让大师久等。」
我点头,准备告诉外卖小哥让他先走。
但刚迈出几步,惊喜褪去,却又犹豫起来。
之前在医院门口,卷毛道士说得清清楚楚。
我是跟鬼结了冥契,定了因果,旁人没办法干涉,所以帮不了我。
而且如果相框里的女孩就是那个薛姑娘的话,能瞬间让那个老太太魂飞魄散,恐怕不好应付。
可程飞认识的这个大师,却连面都没见,就打包票说能解决,怎么想都有些不靠谱。
见我面露犹豫,程飞追问:「怎么了?」
「这大师连我惹了什么麻烦都不知道,真的能行吗?」
我把在医院门口遇到小卷毛的事说了,只是略过了在陈喜家那一部分。
程飞听我提起冥契,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心。
但并没问那是什么,反而语气坚定地重复,「你放心,我已经把情况说清楚了,大师都跟我保证了,肯定能解决你的麻烦。」
「但是……」
「别但是了。」程飞面上露出几分不耐,但很快就压了下去,「哥,我还能害你吗?而且能不能解决,你跟我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程飞的态度,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被鬼缠身的明明是我,可他却比我还着急……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担心我?
莫名其妙地,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句提醒。
我被恶鬼缠身,本来就活不了多长时间,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方设法传消息过来,难道真的只是看我不顺眼,想恐吓?
还是说……
程飞真的有问题?
心头重新生起警惕。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而且就算程飞真心帮我,拖延一会也不会怎么样。
虽然这么想,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还是跟刚才打算的一样,告诉外卖小哥我跟程飞有点事要办,叫他先走。
之后跟程飞一块下楼。
等到一楼下电梯之前。
才猛地一拍脑门,「坏了,差点忘了,我还得去一趟医院,要不这样,飞子你先过去,然后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打车去就行。」
程飞一愣,立刻阻止,「不行。」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他赶紧放缓了语气补充道,「我是说……都这么晚了还去医院干什么。」
我表情发愁。
「护工说我爸没有换洗衣服,而且今天状态也不好,说是连饭都吃不下,电话中午就打过来了,我怎么也得先过去一趟。」
搬出我爸当借口,他不好反驳。
「那……行吧,那我先过去,你也快来啊,人家大师可不等人。」
「放心吧兄弟,确认我爸没事,我马上就去。」
程飞盯着我按了楼层,表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我心脏狂跳,假装一切正常,坐电梯上楼,掏钥匙开门。
之后按亮了客厅的灯。
手机就放在茶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到第 53 下的时候,新消息终于进来了。
「那人下楼之后就上车了,现在还在车里看手机。」
我心里一沉。
果然,程飞在撒谎。
他早就把定位发了过来,是某个靠近郊区的酒店,还跟我说现在路上。
得亏我存了个心眼,提前给外卖小哥发消息。
叫他下楼之后把电动车放到隐蔽的地方,帮我盯一会梢,看程飞到底走没走。
本来还以为是我太敏感,想多了。
但现在看来,程飞或许真的不对劲。
※
我摸不透程飞的目的。
虽然不能仅凭一条短信,就怀疑相处几年的朋友,但我处在旋涡中心,而且经历了太多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所以有些时候,也是不得不防。
万一程飞他,也是被那些东西控制了呢……
想到这,我给快递小哥又发了个红包过去,嘱咐道:「您受累再帮忙盯一会,看等会他要去哪。」
刚刚程飞明显是想把我带走。
目的还没达成,应该不会轻易离开。
后续肯定还有其他举动,我不如先静观其变,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好嘞。」
收了钱,又不是什么麻烦事,那头应得格外痛快。
我起身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收拾出几件衣服,装进背包里。
做戏做全套。
既然说要去医院探病,换洗衣服总得带上。
下楼,打车。
反正鬼打墙的时候,那位「薛姑娘」救了我一次,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放任我出车祸。
「尾号 3384?」
「是,师傅您能不能路上停一下,我到超市买点东西。」
「也可以……那我换成乘客自定义路线模式了哈,价格可能高一点。」
「没事,钱好商量。」
我在想办法拖时间。
刚刚下楼的时候,我就已经给护工打了电话,叫他先带我爸出院。
毕竟我在明,敌在暗。
我爸住院这件事,是明晃晃的软肋,不管是程飞还是陈喜,很容易抓住这一点来威胁我。
外卖小哥传话,程飞的车还在跟,就停在超市不远处的巷子。
因为心里装着事,所以哪怕人就站在明晃晃的超市里,我也丝毫放松不下来。
随手往购物车里扔了一堆日用品。
之后就是频繁低头看手机。
护工说办好了出院会告诉我,但现在还没消息。
可身后的监视感越来越重。
我刻意往蔬果打折区靠近,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用余光观察身后。
果然看到好几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混在那些要买菜的大爷大妈中间。
心里猛地一沉。
对方人数压制,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但好在他们只是跟踪监视,并且刻意藏匿行踪,看来还不打算撕破脸。
我勉强定下心神。
佯装平静地挑拣水果。
排队的时候,也故意选了看似人少,但每个人的购物车里东西都很多的那一趟。
终于,在结完账,提着东西往超市门口走的时候,手机来了短信。
「哥,我已经把出院手续办好了,现在就带叔叔去酒店。」
「麻烦你了。」
我长舒一口气。
确保我爸安全,那我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掏出手机,给外卖小哥发微信,「兄弟,不用跟了,你回去吧。」
之后上车,坐稳。
对前头的司机笑笑。
「师傅,这次正常去医院。」
「行,那您系好安全带。」
这个超市,距离医院实在不远,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我爸原先的病房在五楼。
为了混淆视听,我进电梯后先按了楼层,但在二楼就提前下了。
程飞的人没法直接跟进电梯,估计不知道这一点。
我跑楼梯去一楼,运气好的话,也不难逃走。
楼梯间安静,哪怕贴了不能吸烟的告示牌,但烟味依旧浓郁。
我推开楼梯间的大门,贴着墙边往正门方向走。
但还没走出几步,心里就是一凉。
四五个穿着黑衣服、戴帽子的男人,堵在正门入口,见到来去的年轻男性,就会把对方拽住观察长相。
那几个人我实在不陌生,毕竟刚刚才在超市里见过。
——那原来是程飞的人。
而程飞不在其中,估计对方是兵分两路,另一组已经上楼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很快就会察觉我爸不在,而我打算逃跑。
不行,现在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
正门出不去,我只能先钻进了反方向的走廊,想办法寻找其他出口。
在走廊里绕了半天。
才终于看到一位经过的大夫。
简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个,大夫您好,我想问一下出口在哪啊?」
大夫手上还拿着病历本,头都没抬地指了个方向,「那边。」
但那边是正门,有程飞的人。
「那边不行,您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听见这话,大夫终于抬头扫了我一眼,「没有了,就那一个。」
「那除了正门,还有其他办法出医院吗?」
这问题算不上合理。
大夫听完果然不满,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我,「有事去挂号处问志愿者。」
我站在原地发愁。
却忽然又听到了大夫不悦的声音,「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挂号了吗?」
转头看过去。
这才发现那几个黑衣人正无声地朝我逼近。
估计是早就发现我了,打算趁我不注意把我控制住。
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之后瞬间回神,往走廊另一端飞奔。
那几个人察觉,扬声叫人,「在这!」
他们撞倒了不明所以的大夫,加速朝我追了过来。
我听着大夫愤怒的喊声,更不敢停下,一路狂奔。
医院构造复杂,走廊弯弯绕绕。
时间紧迫,我顾不上看地图,只能凭着直觉躲避。
直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温度也越降越低。
路的尽头赫然成了死角。
而唯一那扇门的入口,写了三个字:停尸房。
艹,怎么跑到这来了?
停尸房冷气温度低,我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换成平常,我是死都不会靠近这种地方。
可身后的脚步声越逼越近……
算了,不过是几具尸体,鬼都见过了还怕这个吗?!
我咬牙推开那扇门,冲了进去。
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被吓得魂差点都没了,拼命克制着才没喊出来。
之后才发现,那只是个老头,还穿着带医院名称的工作服。
原来是看守停尸房的。
我长出一口气,压低声音解释,「大爷,我遇到了点问题,能不能在您这躲一躲啊?您放心,我真不是坏人,就是临时遇到了点麻烦……」
我绞尽脑汁思考用什么借口说服对方。
但话还没说完,就听那老头说了声,「随便。」
之后他就转过去,背对着我开始扫地。
我收了声。
四处观察这地方有哪能躲。
停尸房整体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冷冻室,里面贴墙放着冷柜,还有不少盖着白布的移动病床。
白布下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尸体数量不少,那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但我是怎么也不可能去那里面躲的……
至于外面,则是个简陋的休息区。
一套座椅,半人高的小木柜,以及一张折叠床。
粗略看下来,也就只有那个半封闭式的电脑桌底下能藏人。
这么想着,我蹲着钻进了桌子底下,之后又把凳子拉过来,挡住身体。
这样就算来了人,轻易也看不到我。
就在我蜷着身体,准备装死到底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那老头出声,「你想躲在停尸房也可以,但想活命最好不要喝水。」
我一愣。
这是……在跟我说话?
可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是怎么回事?
别说喝水了,我这么大一个人躲在桌子底下,挤得动都动不了,哪还顾得上口渴?
错杂的脚步声逼近。
「嘭」的一声。
猜也能猜到,是那些人追过来了。
最先说话的人声音暴躁,「哎,那边那个……老头,刚才那人躲哪了?」
「他妈的,哑巴了,给老子说话。」
我心里发沉,不知道程飞从哪找了这些玩意,连老人家也要为难。
「得了,别管那个老头,先找人。」
这次说话的,是程飞。
其他人明显听他指挥,外面暂时安静了下来。
走动声,翻找声。
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你们这样,是对死者不敬,会遭报应的。」
老头低沉着声音开口,显然是在阻止那些人乱动尸体。
但随后响起了几声讥笑,「老子连活人都不怕,几个死的还能放在眼里?」
「老东西,不想惹事就滚远点!」
「你悠着点,那老头真摔死了可找你碰瓷啊。」
「呦,这个还挺年轻,可惜了。」
「哈哈哈,你他妈是不是变态,对着尸体都能来。」
「那是,爷胆大,别说尸体,就是鬼来了都不怵。」
接下来的话更是脏得不堪入耳。
我内心纠结。
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挨个给这些畜生一拳,但同时心里又很清楚——我自己打不过他们。
纠结和愤怒一齐涌上来。
嗓子干涩。
还好随身带了水,不然还得出去拿。
这么想着,我低头拧开了手里的矿泉水。
刚把瓶口凑到嘴边,动作却猛地一顿。
不对。
我什么时候……随身带了矿泉水?
太阳穴刺痛。
胸前也一阵发烫,是上衣口袋,装着小卷毛给我那张符咒的位置。
而之后抬头才发现,手举在半空,但手心里分明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矿泉水?
头皮一阵发麻。
忽然想起了刚刚,那老头没来由提醒的那句话,他说,「想活命最好不要喝水。」
我当时不以为意。
可偏偏此时喉咙干得要命,甚至隐隐作痛,好像再不喝水,就会直接渴死一样。
而刚刚消失在手心的那瓶矿泉水,也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还拧开了盖子。
这情况很明显不正常。
熟悉的阴冷感,以假乱真的错觉……
这特么哪是口渴,明明是又撞了鬼!
我吞咽唾沫,使劲克制着想伸手去拿那瓶水的冲动。
不管怎么样,那水都不能喝,一旦喝下去就完了。
外面的翻找声没停。
「他妈的一群废物。」程飞的语气里掺了气急败坏,「我亲眼看着他跑进来的,怎么可能找不到?」
我蹲在桌子底下,既要忍着嗓子渴得冒烟的生疼,又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只觉得每分每秒都格外艰难。
「那边那个桌子,还有床底下,都给我好好找找。」
有人应声,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我心里一凉。
急得发疯,但同时又很清楚现在换位置也来不及。
手脚蜷得发麻,思维混乱。
只能寄希望于搜查桌底的人体能不好,待会偷袭打倒他,再想办法逃跑。
我尽量逼自己冷静下来。
同时小幅度活动手臂,准备动手。
一秒,两秒,三秒。
那个人在我面前蹲下,甚至直接对上了我的视线。
但奇怪的是,他却像对着空气一般,视线空洞。
看了一眼,就起身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像……根本没看见我一样?
甚至他翻找完床下之后,还像模像样地喊了一声,「程老板,这边找过了,没人。」
他是真没看到,还是故意的?
故意的话,为什么要帮我?
思绪混乱。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更诡异了。
程飞信不过那人,亲自又找了一遍桌子底下。
他这次连凳子都拉开了,但依旧像没看见我似的,恼羞成怒地踹了一脚桌子,骂道:
「妈的,真让那小子跑了!」
而我倚着桌子,能清晰地感觉到木头的震动。
最后因为翻遍了停尸房都没找到我,程飞哪怕不甘心,还是带人走了。
只剩我蹲在地上,一脸震惊地盯着那一行人推门离开。
之后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恰巧看到那个老头关好了冷室的门,慢悠悠地走过来,说:「他们走了,你安全了。」
因为腿麻,我疼得龇牙咧嘴。
但还是强忍着难受看过去,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狰狞的鬼脸。
那张脸白得吓人,但五官却又透着阴郁的青黑,就趴在老头一侧肩膀上,朝我张牙舞爪。
而那老人家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我心里一震,到了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长期待在停尸房,确实有可能染上这些。
「怎么了?」那老人家见我面色不对,走近一步,关心地问。
那张鬼脸也跟着凑近,阴冷的黑气几乎扑到了我脸上。
我压住想逃开的冲动,只能尽量提醒:
「刚才谢谢您,不过老人家,您长期在停尸房待着,还是偶尔去庙里看看的好,我知道您可能不信这个,不过还是……」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
那团黑雾从老人肩膀飘了下来,落在地上,成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模样,白了我一眼。
「不玩了,你这人不怕,吓你也没劲。」
老头出声,「小虎,别胡闹。」
反而是我僵在原地。
用余光去暼那个明显不是人的小孩,磕磕巴巴地开口,「您……能看见他?」
老头微微一笑,「能看见。」
随即开口解释,「这是我孙子小虎,五岁那年,因为意外失火去世了,但因为跟我感情太好,所以舍不得离开,这才一直跟着我游荡人间。我也是为了让他舒服一些,才在停尸房工作。」
停尸房阴气重,鬼魂确实没那么容易消散。
「那刚刚那些人看不见我其实是……」
「小虎的障眼法。」老人点头。
怪不得。
我恍然,赶紧再次跟人道谢。
而现在想想,刚才那股口渴的冲动,或许也是一样的原因。
老人似乎能看出我的想法,点了点头,「小孩幼稚,还请小哥多担待。」
「没事没事,是小虎救了我。」
老人家笑笑,显然是打算送客。
可我虽然想走,但却又怕程飞一行折回来。
所以趴在门口往楼道里看,没敢轻易出去。
还是小虎飘出去,过了会回来告诉我,「放心吧,要抓你的那些人已经离开了。」
我赶紧再三道谢,推门出了停尸房。
不知道是不是小虎帮忙,相当顺利地走到了大门。
而程飞一行人也真的不在了。
我松了口气,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只是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
程飞一行人目的没达成,肯定还有后招。
而我住的地方不安全,暂时应该是回不去了。
正发着愁,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争执。
「先生您听我一句劝,不拿这张符的话,不出三日必有血光之灾!」
「有完没完,别逼我给你个血光之灾。」
「就十块钱,你就当试试呗。」
「真当我傻啊,知道你是骗子还给钱?!」
而其中一道声音,格外耳熟……
我转头看过去。
……
还真是他,那个卷毛。
此时他正追着一个男人,要卖给他符咒。
但对方明显把他当成了骗子,下一秒就要动手打人。
那大哥五大三粗,袖子底下的文身若隐若现,真动起手来,输赢一看便知。
我不想多管闲事,但好歹那小子也救了我一命。
我咬牙站在原地。
眼看那拳头就要落在他身上,还是没忍住跑了过去,「等一下大哥,先别打。」
那男人被吓了一跳,拳头堪堪刹住。
视线直接剜了过来,「你又是谁?!」
「大哥,这我弟弟,他之前有病,现在好了脑子也有点问题,你别跟他计较。」
那大哥视线狠厉,在我跟小卷毛之间扫视。
而小卷毛看到我之后,也明显愣了一下。
忽然开口,「你怎么还活着?黑云压顶,大凶卦象,你的阳寿早就该尽了啊!」
我被他咒得想爆粗。
但还得忍住,看向那个大哥,「您看,他就这样,这……有问题。」
单手指着脑袋,佯装无奈。
「您能不能就当帮我个忙,配合一下,我回头再把钱转您。」
那大哥一愣,放缓了语气。
「瞅着挺正常的,怎么得了这毛病?」
我叹了口气,苦笑。
「得了,你当哥的也不容易,钱不用转我了,十块是吧,这符我买了。」
那大哥往小卷毛手里塞了张十块钱的钞票,之后才接了那张护身符,转身走了。
问题解决。
我只觉得身心俱疲,回头朝着小卷毛开口。
「得了,你救了我一命,我也帮你免了一顿打,咱俩也算两清了。」
但他却没应声,依旧眉头紧锁地盯着我,上下打量。
「不对啊,师父的卦象一向很准,你不可能还活着。」
……
还真就盼着我死呗。
我懒得理他,索性拿出手机预订酒店。
「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没死?」
啧。
酒店订好,我才随口应了一声,「我怎么就该死了呢?」
他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之前我求师父测了你的卦……」
「你还有师父?」
师父总比徒弟厉害,他救不了我,那他师父万一可以呢?
这么想着,我生起点希望,转头看向他。
「我当然有师父。」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你死心吧,涉及冥契大事,师父也帮不上忙,我已经问过了。」
他语速很快。
但我依旧从他的话里,品出了些细节。
中午那会,他很坚定地拒绝了我,说不会帮忙。
但现在看来,在那之后,他分明又去求了师父帮忙卜卦。
好像,这人也没那么铁石心肠……
我沉吟片刻,开口,「你在医院门口卖符干什么,人家根本不相信你,还想打你,何必呢?」
「积攒功德,医院病者死者多,怨气不甘自然也多,虽然那些怨气对大部分普通人没有影响,但有些人运势低迷,染上怨气如果不及时祛除,真的会酿成大祸。」
「但你这样多麻烦,怎么不直接去医院里面,把怨气根除了,一劳永逸呢?」
他摇头。
「你不懂,医院里那些流连人间的鬼魂,大多是因为走得太急,没能见到亲人最后一面,他们不害人,到了投胎的时间就会自行离开,没必要强行驱逐。」
我听完,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说法。
有些老人死了,眼睛怎么也闭不上,是因为挂念子孙,等孩子从学校赶回来之后,见过了最后一面,再用手一抹,老人的眼睛就闭上了。
当时只当是传说,都是假的。
但这几天的经历,早就完全颠覆了我的世界观。
所以我问:「那滞留人间的鬼魂,最多能待几年?」
是想起了小虎爷孙俩。
看样子,大爷已经在停尸房工作了不短的时间了,也不知道小虎什么时候能去投胎。
可这话刚出口,小卷毛就拧起了眉,「几年?怎么可能?平常鬼魂最多也就能在人间停留七天,心愿再深的,至多月余,灵魂就会开始消散,如果真想长期在人间停留,除非枉死,怨念深重成为怨鬼,但一旦成为怨鬼也就麻烦了!」
「可是……」
小虎不是好好的,刚刚还帮了我?
见我神色犹豫,小卷毛立刻追问:「怎么回事,你碰到怨鬼了?」
我心想,不早就遇到了吗?
那相框,那老太太,哪个都不正常。
但见他神色严肃,我还是把在停尸房看到那对爷孙的事,告诉了他。
但哪知听完之后,小卷毛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小虎应该不是怨鬼吧?」
「他确实不是怨鬼。」
我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小卷毛继续说:「他是被炼化操控的小鬼。」
「什……什么意思?」
小卷毛叹了口气,「养小鬼就是挑选怨气强悍的怨鬼,并用邪术炼化,把鬼魂养成小鬼为己用,手段阴狠恶毒,目的多不可告人。」
我一愣,很难相信这个说法。
「可他刚才救了我。」
「是啊。」小卷毛看着我,面色凝重,「问题就在于,他为什么会救你。」
又是长久的沉默。
困意袭来,我低头看手机,「不行,十一点多了,我得回去睡觉。」
但这句话却仿佛是某种提醒,小卷毛低头掐算了几下,忽然脸色大变。
「完了!」
「怎么了?什么完了?」
我一头雾水。
但他却根本没应声,转身直接冲进了医院里。
途中甚至撞倒了一个路人。
※
小卷毛神情凝重,又不像是开玩笑。
我索性咬牙跟了上去。
那被撞倒的小伙本想发脾气,但爬起来才发现,撞他的人已经没了影,骂骂咧咧地吃了这闷亏。
而另一头,小卷毛已经奔到了服务台前面,表情焦急地问服务人员。
「妇产科在哪一层?」
台子里面站着个穿护士服的小姑娘,「先生,妇产科在另一栋楼的,您走错了。」
「不可能,一定在这一栋,我感觉得到。」
小胡娘表情讶异,但还是重复,「先生,可妇产科确实在另一栋楼。」
却没想到小卷毛忽然发怒,猛地一拳砸在台子上,「你别查都没查就胡说,再拖就来不及了!」
「嘭」的一声巨响。
不光小护士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急了,连不少路人都看了过去。
眼看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被保安抬走,我赶紧冲过去把人拽住。
冲服务台的护士解释,「不好意思,他老婆马上要生了,怕赶不上,有点暴躁。」
之后没等对方有反应,我就把小卷毛拉到了一边。
医院太大,所以分成了两栋主楼。
负责产检的检验科和负责生产的住院科,确实不在同一栋。
之前陪着我爸住院,见到了好几拨找错地方的。
那小护士估计是才上岗,还不知道有这区别。
小卷毛坚持是在这栋楼,应该是想去产房。
等避开大部分视线,我才停下来。
小卷毛手劲不小。
「你冷静点,我知道产房在哪。」
他听见这话一顿,终于停下了挣扎。
「在哪?」
我盯着他,再次确认他脸上的急躁不是作假,「我可以带你去,但你得跟我说清楚,到底要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可以。」
我都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但出乎预料的是,他答应得十分痛快。
「现在来不及了,等会结束了我都告诉你。」
「啊?」
「别磨蹭了,快点。」
我回神,在他的催促下往电梯那头走。
产房在四楼,不算高层。
但问题在于,这趟电梯来得尤其慢,在三楼卡了半天,眼看等电梯的人从一开始的三两个成了一大群。
小卷毛也急得反复抬起手腕看表。
但过了一分多钟,他却忽然黑了脸,拽着我直奔楼梯间。
「来不及了,我们跑楼梯上去。」
楼梯间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其实再等一会,电梯马上就来了。」
四层楼虽然不高,但爬楼梯哪有坐电梯快?
我跑得气喘,觉得这人不太聪明。
却见他沉着脸往上跑,一路跺亮了所有声控灯,「那趟电梯等不到的。」
「什么意思?」
他脚下速度不慢,反问我,「刚才那趟电梯从四层下到二层,之后又直接回到了三层,对吧?」
「好……好像是。」
我刚才走了神,其实没太注意到电梯的停靠层。
「电梯四层到二层,属于下行,那么在一层有人按键的情况下,电梯都应该先下到一楼,之后再重新往上,除非……有外力干扰。」
他说完,住了口。
楼梯间里除了爬楼的脚步声之外,静得吓人。
我反复琢磨他那几句话的意思。
外力,外力……在这种情况下能对电梯产生影响的外力,恐怕不是人吧?
一晃神,我直接撞上了小卷毛的后背。
他被我撞得一趔趄,扶着墙边站稳。
赶紧低头看时间,看完后显然松了口气,说:「还好,在整点之前赶到了。」
我也掏出手机。
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
距离十二点,刚好还差十分钟。
我不明所以,问他:「结束了?」
小卷毛摇头,朝我看过来,「等会很危险,你就待在楼梯间里别出去。还有这个盒子,你先拿着,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会有人来跟你拿的。」
那是个巴掌大小的盒子,上面花纹繁复,看不出材质,但触感冰凉,应该是某种金属。
他双手托着递给我,又表情凝重,就跟托孤似的,搞得我也有点犹豫。
「不是,你这,怎么跟回不来了似的?」
他别开脸,侧颜隐在黑暗里,忽然说了一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说完就要推门走出楼梯间。
但就在他即将握到把手的一瞬间,表情忽然大变,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丢了过去。
符咒无风自动,牢牢贴在了把手上。
而就在符纸贴上去的一瞬间,本来好好的把手忽然软化,成了一团扭曲缠绕在一起的肉虫。
蛆似的在黑气里钻进钻出,甚至有些还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一摊肉泥,但却依旧在蠕动,朝我脚下靠近。
我看得恶心,下意识往后退。
「卧槽,这什么玩意?」
小卷毛脸色也不好看。
「别碰,那是怨气尸虫,因为常年啃食尸体,沾染了死人尸气,又被人用邪术炼化。只要被它接触到,皮肤就会腐蚀,尸化。」
我听完这话,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庆幸刚才没碰到那玩意。
「那现在怎么办?」
小卷毛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解开之后朝那堆尸虫撒过去。
之后「嗤嗤」几声,那堆虫子成了一团黑烟,终于消失了。
他这才把门推开。
而我之前在停尸房看到的那个老头,就站在外面,佝偻着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俩。
当然,他主要是在盯着小卷毛,我只是捎带的。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劝你别多管闲事。」
「你擅自拘魂炼制,本来就触犯了禁制,现在还想杀生,任何人看到,都不会坐视不理。」
那老头冷哼一声,「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别怪我没手下留情了。」
他眼睛闭上之后又猛地睁开,眼里凶光乍现。
背后忽然涌起一阵劲风。
我下意识回头。
刚好看到一张青黑的鬼脸朝我这头冲来。
是停尸房的那个小虎,浑身冒着焦黑的烟气,脖子上和背上还支出了好几个不同样貌的脑袋。
几个脑袋互相抗衡,导致它像个缝合怪异的多头怪胎,看得人胃里一阵翻涌。
那玩意步步紧逼,很快就到了跟前。
小卷毛掏出背后的木剑迎上去。
一剑劈过去,那玩意就掉了个脑袋。
但它顿都没顿,继续往小卷毛身上扑。
掉在地上的那个脑袋却成了火堆,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医院地面是瓷砖,按理说根本不可燃,但那火却违背常识,越烧越旺。
热气熏脸,烤得人呼吸急促。
小卷毛被逼得节节败退,又是一击未中后,木剑彻底被打了出去。
节奏一乱,他竟然站在原地,愣住了。
「愣着干什么,跑啊!」
眼看那鬼脸朝着他脖子咬去,我赶紧冲过去把他扑到了地上,避开了那一下。
他这才回神,从怀里往外抛符咒。
定住那鬼脸之后,跟我一起钻进了旁边的空置诊室。
抵着门边喘粗气。
我好不容易把呼吸调匀,看向一样狼狈的小卷毛,「那玩意那么厉害,怎么办啊?」
却没想到他拧着眉心想了半天,说:「报警吧。」
「啊?」
这又是养小鬼又是尸虫的,报警?
「不是。你们这一行,不应该有问题自己解决吗?」
小卷毛一摊手,表情格外坦然。
「我是想自己解决,但问题是我打不过啊,而且,人民警察是我们永远的后盾。」
……
太有道理,以至于我竟无言以对。
而小卷毛也已经扶着门站了起来,顺着诊室门上的那块玻璃,往外观察。
「我再出去拖延一会,你赶紧报警。」
说完就推门走了出去,反身关门,又往门上贴了一张符。
外面斗成一团。
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医院里竟然没人察觉不对,过来查看,不知道是不是那老头使了手段。
小卷毛这次改变了策略,远程用符咒消耗,不再让那鬼脸近身。
这样一来,竟然隐隐有了点优势。
而那老头显然不甘心,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用力划在了手腕上。
殷红的液体顺着伤口流出来。
那鬼脸竟然趴在地上,开始舔他的血!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等舔干净地上的血迹,再站起来的时候,那鬼脸竟然长大了不少。
原本地上渐弱的火势,也猛地一蹿,热浪冲天。
我躲在门内,都被烤得喉咙干哑。
这一下,小卷毛完全成了劣势,被火焰和鬼脸逼迫,不得不靠近走廊尽头的玻璃窗。
那老头用另一只手按着刀伤,笑容阴狠地望着那一幕。
窗户开着。
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我赶紧回神,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报警。
按下拨号键,把手机凑到耳边,但等了半晌,依旧没有拨号成功的提示音。
不对劲。
信号被屏蔽了,电话根本打不出去!
而门外,小卷毛闪躲艰难,且右手动作僵硬,显然受了伤,眼看就要被那鬼脸逼迫,从窗户摔下去。
这怎么办?!
我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视线在诊室里扫视,终于看到角落里的桌子底下放着的灭火器。
那灭火器应该没用过,重量不轻。
也顾不得小卷毛叫我别出去的叮嘱,用力推开诊室的门,之后举着灭火器冲了出去。
在那老头回神之前,照着他后脑勺狠狠砸了一下。
灭火器跟头顶接触。
一声闷响。
那老头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楼道里压抑的气氛瞬间消散,火焰、怪物似的小鬼消失得一干二净。
窗户外面,也重新响起了往来过车的杂音。
小卷毛被逼到墙角,手上还举着符咒。
但对手已经消失了。
他看看地上的老头,又看看我。
最后视线定格在了我手上那个重量不轻的灭火器上。
喉结滚动,咽口水,之后朝我竖了个大拇指。
「牛逼。」
我苦笑,把灭火器放在了地上。
手心隐隐发麻。
「这到底怎么回事,解释解释吧。」
小卷毛走过来,把地上的老头双臂反剪,之后在他身上翻找,直到翻出一块玉制的牌子后之才开口。
「这人是 S 市有名的邪修,为了豢养小鬼,到处搜寻枉死的小孩。」
「小孩?」
「对,小孩心思单纯,善恶不分明,枉死之后怨气也更纯粹,便于炼化。」
我想到那个狰狞的多头鬼,不禁拧起眉心,「那他怎么跑到医院来了,还在停尸房里救了我?」
「我敢肯定,他来不是为了救你。」小卷毛示意我看背后。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产房门前,那个「手术中」的灯牌正亮着。
一个年轻男人倚在墙边,陷入了昏迷。
下一秒,手术时间跳转到整点,产房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小卷毛彻底松了口气,看着产房的大门,解释道:「阴时阴刻阴属,这个孩子在今天的凌晨出生,是最标准的纯阴命格,而在临产前一刻被杀,胎死腹中的话,则会激发最强的怨念,万一真被那个人得手,炼化了一个纯阴命格的枉死胎儿,后果不堪设想。」
我恍然,「所以你刚才那么着急,明知打不过,还疯了似的闯上来?」
他露出苦笑,「是不是有点蠢?但也来不及通知师父了。」
我摇头,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没,挺酷的。」
他眼前亮了亮,咧嘴,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
挠挠头,「抱歉啊,我其实挺想帮你的,之前也不是故意咒你,主要是师父……」
我摆手,「没事,不用解释。」
一个为了救人连自己命都不要的人,再坏能坏到哪去。
再说我这事纯属是自己倒霉,本来就不关他的事。
他还想开口,但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人声打断了。
电梯里哗啦啦冲出来一群人。
齐刷刷穿着保安服,直接把我俩围在了中间。
领头的那个人举着棍子,质问道:「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医院里不能大声喧哗吗?我在监控里盯你们半天了,鬼鬼祟祟的!」
我没敢出声,猜也知道,我俩刚才的举动,在监控里肯定不太正常。
我心虚地避开了那个保安的视线。
反而是小卷毛,格外镇定地出声解释:
「您误会了,我们是看到有个神经病对人行凶,怕影响其他人,才跟过来的。」
说完,还用视线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老头。
保安队长将信将疑,「神经病?你们怎么知道他是神经病?」
「不信您看,他不光攻击性强,而且刚才还自残了。」
手腕上的伤口,口袋里的匕首一应俱全。
亲自翻看之后,保安队的人已经信了一半,把人架起来就要带走。
「年轻人想帮忙是好事,但这种情况还是联系保安队比较好。」
小卷毛乖巧地点头应声。
而这时候,那老头却醒了。
尽管手臂被架着,受制于人,但看到我俩之后,还是迅速变了脸,面色狰狞地破口大骂:
「你个小杂种,把我东西还给我!」
但他自己却没意识到,完全失控的表现,反而坐实了精神有问题的说法。
直到被保安架着进了电梯,他依旧情绪激动。
那头电梯门合上。
产房的门也开了。
护士抱着裹好的孩子出来,摇醒了墙边的男人。
「先生,醒一醒,您妻子生产顺利,母子平安。」
「哎呦,谢谢您谢谢您,我这……怎么睡着了?」
年轻的丈夫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带着笑容责怪自己。
气氛温馨。
我跟小卷毛对视一眼,深藏功与名地并肩走进了楼梯间。
「对了,我叫许子恒。」
「庄宇。」
我也伸出右手,回握了他。
「刚才,谢了。」
「嗐,走吧,去吃饭,我请。」话刚说完,我又赶紧改口,「不行,还是你请吧,我不怕欠人因果。」
他愣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我在开玩笑,苦笑着怼了我一下。
「命都欠你了,还差这点吗?」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毕竟凌晨。
能吃饭的地方也没剩下几个。
最后我俩还是找了家烧烤。
也没进店,就露天的几张桌子。
路灯,微风,远处看不太清的居民楼。
折腾了那一通之后,原本低落的心情,竟然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
许子恒拿了两瓶水,其中一瓶放在我面前。
「不喝酒吗?」我问。
「明天还得早起,喝多了起不来。」
听见这话,我有点惊讶,「干你们这行,也得打卡上班?」
他一口水没喝完,呛了一下。
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不是,我是干哪行的?我好像没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吧。」
「你不是……道士吗?」
「什么啊?我是记者,正经工作。」
他无奈地看着我,把水放下,拿纸擦嘴。
我上下打量他那一身道袍,「那你这,属于兼职?」
「也不是,其实主要是传承不能断,加上大灾将至……」
他语气里带着无奈,说到一半忽然转换了话题,「嗐,我跟你说这些干吗?对了,小庄哥,你等会把你生辰八字写给我,之前师父说不能帮,但也没把话说死,可能还有办法,我再去求求他。」
师门传承的事,确实不好跟我一个普通人说。
我举起矿泉水跟他碰了个杯,「谢谢兄弟。」
烧烤还没上,我俩闲聊,「不过我有一件事还挺好奇的,像你们这种道士,是不是都能看到鬼啊?」
「分情况,大多数时候还是需要开天眼才行,不然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怨气,除非是那种阴气特别重,或者有意显形的鬼。」
「这样也好。」
不然当了道士就得整天看到鬼,那日子估计也不好过。
「那我身边那个,现在还在吗?」
许子恒点头,默认了。
见我表情变化,安慰道:「不过她暂时好像没有害你的打算,应该没事。」
「希望如此吧。」我苦笑。
估计是怕我越想越难过,许子恒赶紧转移了话题,「不过,也有特殊情况,有一些人因为体质原因,天生就开了天眼,像那种是没法主动关闭的,只能被迫见鬼。」
「那不是很惨?」
「是有点不幸,因为命定天眼,都是八字比较轻的人,加上长期惊吓,很有可能在成年之前就夭折了。」
我「啧」一声,觉得感慨。
我这至少还好好活了二十几年,才惹上了这个麻烦。
要是从小就见鬼,那还得了。
烧烤好了,老板亲自给端到了桌上。
刚从架子上拿下来的羊肉串,还滋滋冒着油,香味诱人。
许子恒一串肉下肚,才接着说了句,「不过那种人很少的,万里无一。」
我想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天生天眼的人。
也没当回事,埋头苦吃。
毕竟空着肚子折腾了这么一通,实在是饿得够呛。
吃饱喝足。
我结了账。
跟许子恒道别之后,准备回酒店。
但走出没几步,他却又追了上来,「小庄哥,你得把八字告诉我啊。」
我一愣,也想起来了。
「困得我头昏脑涨,差点把这事忘了。」
我俩这才加上微信。
打字把出生年月给他发了过去。
「具体出生的时刻我记不清了,明天问问我爸,不过估计他也不一定知道。」
许子恒点头,「你尽量问问,实在不行问清楚是上午下午也好,算得准一些。」
「应该是早上。」
我爸以前总念叨,我难产,进了产房十二个小时,从晚上一直折腾到早上才生下来。
把人送进病房的时候,太阳都升起来了。
他正低头查看那条消息。
一串数字没念完,声音却变了调。
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你说,你是早上出生的,你确定吗?」
「确……确定啊。」
具体时间点拿不准。
但自从我妈去世之后,我爸经常念叨这件事,那么多细节,怎么也不可能记错。
许子恒还在盯着我,听到我说确定之后,一字一句地开口:
「小庄哥,你被人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