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声音洪亮:「去告我吧,这下应该差不多了。」
不知道踏雪在宫里能不能听见这个巴掌声。
我能为她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了。
余娆明显在强压怒火,但作为天后,她仍然保持住了最基本的仪态,只是喊人把我钳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动手。
苏木想要冲过来帮我,我用眼神示意他不要管。
我被秦将军的部下押送到天牢。
秦将军打开牢门对着我叹了一口气:「唐将军,你是不是疯了?」
我看着前不久刚刚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笑了笑:「也许吧,怎么还不带我去见天帝?」
秦将军驱散了周围的士兵,低声说道:「天帝有意为你减轻刑罚,你一会到了天庭记得按照这个说。」
秦将军给了我一张纸卷,我用火烧了。
原来殷禛也有害怕的时候,原来我冷漠至极的哥哥也会有失措的时候。
秦将军连忙去灭火但已经晚了。
我见他一甩袖子,声音粗犷:「算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老子不伺候了。」
走了几步,秦将军又转过头指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唐希呀唐希,你不是个蠢笨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妖族现在是最不能得罪的,你造孽啊!你脑子进瑶池水了吧!」
秦将军年长我两千余岁,也算是看着我从一个小小的将士变成镇守一方的将军。
他一直拿我当亲女儿一般,如果这次的计谋能成功,我还能还还他的恩情。
天庭上,许多仙家都出席了,一张张面孔熟悉又陌生。
我跪在正中央,殷禛高高在上俯视着我。
余修变本加厉地把那天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最后扯到了余娆身上。
余修:「伤了我倒是不打紧,我就是替姐姐颂怨,姐姐身怀天界子嗣却被一个将军这样侮辱,万一伤了胎气,就是余修一辈子的罪过,妖族上下也咽不下这口气!」
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真假。
余娆缓缓起身,半跪在地上:「殿下,唐将军战功赫赫,忠心耿耿。我相信她一定是受了奸人挑拨才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逢此战争之际,不宜大动干戈,还请殿下从轻处置,余修受点委屈不打紧,切莫因此伤了君臣之心。」
殷禛温柔地把余娆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天后真是宅心仁厚。」
周围的仙家也附和着赞颂余娆和善大度。
殷禛顺势而下:「既如此,那便从轻处罚,就罚唐希……」
「且慢。」我打断了殷禛的话,抬头望着他,「卑职有意伤害妖族公主,羞辱当今天后,在天宫大开杀戒,大打出手,折辱仙家颜面,罪不容诛。卑职不愿从轻处罚,请天帝让臣将功补过,代替秦将军去鬼族护送踏雪公主和亲,臣定不辱使命,望天帝成全。」
我轻轻叩首。
余修立刻接过话声:「我觉得可以。」
各位仙家逐一附和。
殷禛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如同经年不化的寒冰。
我又一次叩首,言辞恳切:「臣一片诚心,望天帝成全。」
殷禛淡淡回道:「好,那便如此。」
人全部散去后,余修矜贵地走到我旁边:「唐希,这次你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回了个笑容:「多谢成全,脸还好吗?」
「你!你什么意思!你都快死了嘴还这么毒!」
炸毛的小凤凰,聒噪死了。
我绕过余修直接回宫了。
我刚到门口,门便自己开了,我被人大力拉进去,后背狠狠撞到了墙,然后被人夺走了呼吸。
朝华吻得很急也很凶,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宝贝,生怕下一秒就又消失不见了。
很快血腥味蔓延在舌尖,我在失控前狠命推开了朝华,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朝华却仿佛没感觉一般,整个人又围过来用手指撬开了我的牙关又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不是浅尝辄止,我甚至能听到唇舌间发出的轻微吮吸声。
朝华的血液对我有种天生的吸引力,我无法拒绝,只能认命地沉沦。
「姐姐,你去哪里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朝华埋在我的发间,声音嘶哑,「姐姐,抱抱我。」
我鬼使神差地环住了朝华的腰。
「姐姐,别不要我,别离开我。」
我拍了拍朝华的后背:「你先松开,我有话跟你说。」
我带着朝华去了他的偏殿。
烛光摇曳,朝华白皙的脸上挂着泪痕,像一只被抛弃的灵宠。
我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弱不禁风的,要是被余修那样的仙子看上,你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我拿出早就收拾好的丹药和古籍递给朝华:「我要去鬼族护送踏雪,想必凶多吉少,苏木那边我已经提前给你打点好了,你到时候可以直接拿着这些东西去找他。」
看着朝华不明所以的样子,我只能接着解释:「我说过我会护你性命,但是现在我连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曾经说过要保护踏雪一辈子,可是我却要亲手送她去地狱。
我答应朝华护他性命,可是现在也只能让他去自力更生。
到头来,我什么都护不住。
朝华的眼睛逐渐下移,声音暧昧:「姐姐要不要在走之前睡我一次?」
……
「好了,」朝华起身给我拿了一个糖人,「我逗姐姐的。」
没等我问,朝华自己便开始解释:「这糖人是我从土地仙手里忽悠过来的,我可没有私自乱跑。」
我默默吃着糖人,这甜腻的口感倒是有点像朝华吻我时的感觉。
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呀!
他是个孩子,不知道如何表达情感,我怎么能陪着他胡闹!
朝华托着腮看我:「我和姐姐一起去鬼族。」
嘎嘣,糖人被我咬碎了。
我:「……你疯了?」
朝华耐心分析着:「姐姐有心口痛的旧疾对不对?」
我有的时候真的怀疑朝华是不是我仙格分裂的产物。
他怎么对我了如指掌。
朝华:「姐姐的旧疾只有我的血能医,姐姐灵气暴乱的时候也只有我的血能医。姐姐,你必须带着我一起去鬼族。」
「你不怕死?」
「不怕。」朝华妖冶的眉眼精致逼人,「我只想待在姐姐身边。」
我有点受不了朝华这样热烈的眼神,就含糊点了点头:「那便一起去吧。你若死了,我把你尸骨带回来葬了便是。」
「姐姐表达爱意的方式真是独特。」
谁跟他表达爱意了……
临走之前,殷祀送了我一堆丹药,下毒的,回血的,改变身体颜色的,变丑的……五花八门。
甚至里面还包括春药……
殷祀摇着扇子,秀气的面庞有些凝重:「小糖人,到了那里可千万别再鲁莽冲动了。听说鬼族人那方面格外开放,若你真的遇上混蛋,记得保命要紧,实在不行,你把变丑的丹药吃了,如果混蛋有品位,可能就放过你了。」
我:「……」
苏木也在夜中跑到我的营帐,一脸担忧:「将军,你把你相好的那个人带着一起吧。万一将军有需求了,也绝不能便宜鬼族人!」
额……
出发的那天,按照规矩我在殿上和天帝辞别。
殷禛难得没有挂着他招牌的微笑,全程冷着脸。
路上一直很顺利,过了仙族和鬼族分界线后,偶尔遇到了几只不开化的食人鬼,如同毛毛雨一般。
踏雪被殷禛用法术封在了轿子里。
只有到达鬼界,由鬼王亲自施法才能解开。
到奈何桥后,朝华眼睛一直盯着岸边的曼珠沙华。
我:「你若喜欢,回来的时候摘一朵便是。」
朝华摇摇头:「不喜欢,只是太久没见了,有点想念。」
……不喜欢,那他一直盯着看!
看到孟婆后,我重整了队形,让队伍改为步行前进。
所有入鬼族的仙人都要经过孟婆的检验。
我在彼岸清点着人数。
朝华却被孟婆拦下了。
我轻点脚尖飞过去。
孟婆的眼睛是两个巨大的黑洞,看不清神情,但是声音却充满疑惑。
孟婆:「你不是仙。」
朝华轻笑:「那我是什么?」
孟婆没有回答,只是不断重复:「你不是仙,你不是仙……」
孟婆肢体僵硬地给朝华让出一条路,嘴里依然念念有词:「非人非妖非鬼非仙……魂魄残缺之人。」
朝华委屈地抱住我:「姐姐,这个老婆婆吓唬我。」
我:「行了,快走吧。」
我朝孟婆微微颔首示意,带着朝华离开了奈何桥。
过了奈何桥便到了真正的鬼族。
黑雾缭绕,不见天光。
脚下的土黏腻湿软,像是被血浸泡了许久。
鬼大多躲在暗处,鲜少在街上随意游荡。
有些店铺开着门,闪着鬼火。
里面在进行一些肮脏的地下交易。
鬼族擅自与生灵通魂,以答应人们的诉求为条件,拿人们的魂魄做交换,严重破坏了人间原有的秩序。
许多恶霸死而复生,许多村落只生育男丁,许多农田干涸枯萎,朝代更迭,战争不断,民不聊生……
「姐姐,我有些难受。」
朝华黏糊糊凑过来环住我的腰。
周围的将士都轻轻咳嗽了几声,眼睛看向别处。
有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将士还在悄悄议论。
一个将士说道:「这是我们将军的仙侣吗?相貌生得也太好看了。」
另一个将士:「怎么可能是仙侣,顶多就是个暖床的。再说了,好看有个屁用,娘们唧唧的,看见我就烦!我们将军威风凛凛,怎么就相中了这么个玩意。」
我只能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讨论。
朝华往我身上蹭了蹭,脸色有些苍白。
我:「都说了不让你来,这里属你仙术最弱,若真遇到问题,你就是第一个丧命的。」
朝华委屈巴巴:「我都这么难受了,姐姐还凶我。也是,是我仙术弱,我配不上姐姐,姐姐尽管骂我吧,都是我的错。」
我:「你瞎说什么呢,一会到了前面,你随使臣去休息。」
朝华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温柔如同耳语:「姐姐别怕,我搂着你,你别往下看。」
脚下全是被血浸泡的土壤。
我没有流露半分惧色,朝华怎么看出来我害怕的?
我暗暗用力推开了朝华,同样用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的低声道:「克服恐惧最好的方法是面对恐惧,你能搂我一次,没办法搂我千次万次,以后我总要见血的,若是习惯依赖于你,将来你不在我身边了,我怎么办。」
朝华惯常上挑的眼尾微微垂落,竟显出一分庄重,「姐姐,你可以依赖我一辈子。」
他说得那么郑重,倒是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孩子的语气。
我淡淡笑了笑:「我是将军,不可以依赖任何人。因为我的存在,就是让别人去依赖。算了,你还小,可能不懂。」
和前面鬼族使者交接完毕后,我让仙族使臣带着朝华还有一部分将士去了鬼族备好的客栈。
我随着鬼族使者去了鬼王的宫殿。
未见其人,先闻其笑。
和我想象中的嘶哑沉重不同,这是个极富少年感的笑声,听起来似乎和朝华差不多年纪。
走进宫殿后,大殿高堂之上果真坐着一位少年。
黑衣黑发,裸露出的皮肤却惨白,没有血色,唇色极红,眼尾狭长,色彩对比的冲击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说不上好不好看,只是一阵阴寒之气,不像是个活人,倒像是个纸扎的娃娃。
听闻鬼族礼仪,参拜鬼王要高举自己的骨灰举过头顶以示臣服。
可是我没有骨灰,就只能微微鞠了一躬:「天族将军唐希拜见鬼王殿下。」
鬼王缓缓走下来:「哦,你就是唐希?把娑罗阉了的那个女将军?」
我抱拳想要解释:「当时是因为娑罗他在战场上……」
鬼王摆摆手示意他不想听:「你长得倒是比我想象中漂亮百倍。」
我:「鬼王谬赞了。」
鬼王越过我,带起一阵香风。
这香极尽淫靡,甜腻到微微有些腐败。
站在轿子前,鬼王忽然低头开始大笑,声音俏皮:「怎么办,本王已经迫不及待了。若是再不开轿子,本王真怕自己忍不住在这殿堂之上要了唐将军,那场面想想就很刺激。」
抬轿的将士神色皆是一惊,有的面色铁青,目眦欲裂。
我用眼神示意他们不要动。
鬼王挥手开了轿子,踏雪也慢慢苏醒。
一袭白裙的踏雪在这黑漆漆的殿堂上像个另类却又美得动人心魄。
鬼王伸出手,踏雪却直直朝我奔来:「唐希!」
鬼王收回手臂,鲜红的嘴唇动得有些僵硬,「唐将军,这是何意?」
我抱着踏雪,她在我怀里发抖。
鬼王走到我旁边:「我听说天族的踏雪公主和天帝有一腿,现在看来,倒更像是和唐将军有一腿。」
我镇静答道:「谣言可畏,鬼王不要轻信小人之言。踏雪公主洁身自好,性情纯良,从未逾矩。」
鬼王的手抓住踏雪的后颈猛地一拽,踏雪被他拽到了怀里。
鬼王:「是真是假我不在乎,我知道你们这些天族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以为嫁过来一个破鞋公主就能挽回天族颜面?真是可笑。」
鬼王的眸子颜色极深,看人时有种被吸进去的感觉,「唐将军,回去告诉天帝,我言闻生就喜欢玩别人玩过的女人,告诉他,我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
踏雪被鬼王钳制着身子,神情痛苦。
鬼王带着踏雪想要离开大殿,踏雪拼命朝我的方向扑着:「唐希,你救救我。唐希,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我在做梦。」
踏雪声嘶力竭:「唐希,你快告诉我,等我醒了,我和你还有哥哥,我们还是在一起,我们坐在石凳上等着哥哥来给我们送糕点。」
当着所有人的面,鬼王低头直接咬住了踏雪的唇。
踏雪晕了过去。
鬼王望着踏雪,语调慵懒:「聒噪死了,我的小美人。灵魂这么干净,最适合被玷污了。」
我拦在了鬼王面前:「言闻生,请你对我妹妹好一点。」
鬼王:「唐将军如此在意她,不如留下来和她一同待在本王身边?」
我:「你要明白,踏雪的背后是整个天族。」
鬼王开始放声大笑,笑到最后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的指甲深入皮肉,肩膀立刻鲜血淋漓。
鬼王:「美人,别自欺欺人了,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妹妹只不过是天族的一个牺牲品,一个用来换取短暂和平的可怜虫。」
怒火翻涌,我无力地看着昏过去的踏雪。
鬼王把手从我血肉模糊的肩膀上移开了,然后凑到嘴边舔了舔指尖的血,「唐希,你最好不要落到我手里。」
我冷笑:「你也最好不要落到我手里。」
「我等着你。」鬼王抱着踏雪大摇大摆地出了宫殿,声音洪亮,「我等着你来救你心爱的妹妹!」
回到客栈后,我清点人数,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朝华的踪影。
小兔崽子跑哪去了!
「将军,我们怎么办?」
我:「立刻返回天界。」
在鬼族这个邪性的地方多待一秒危险就多一分,必须立刻离开。
朝华,你千万不要有事。
我带着将士一路抵达到了奈何桥,路途顺利得让人有些不安。
我看着所有将士过了奈何桥,命令道:「你们即刻返回天界复命,我要回去找一个人。」
一人劝说道:「将军,别找了,和我们回去吧。此地凶险,说不定那个小白脸早死了。」
「是啊,回去吧,将军。」众人附和。
我:「你们先走,这是军令。」
就算死了,我也要找到尸体。
我说过护他性命,就一定会护到底。
我已经护不住踏雪了,我已经有那么多无可奈何了,我不能再丢下朝华,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和朝华的灵力有共鸣,我找了个开阔处努力朝外释放着灵力。
终于,灵力在一个方向得到了呼应。
朝华的气息越来越浓,我也越来越接近鬼族深处。
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传来,我看到漫天鲜血飘扬而下。
鲜血的中央站着一人一兽。
兽是上古凶兽穷奇,人是平日看起来风吹一下就能倒的朝华……
此时他正徒手拧断穷奇的脖子。
朝华的余光瞥到了我,他扭过头,眸色血红,脸色苍白如纸。
「姐姐?」
朝华把穷奇往后一推,穷奇狼狈地飞走了。
朝华的眸色也恢复了正常,清亮如古井幽潭。
朝华抱住我:「姐姐,它想吃我,我害怕。」
我推开朝华:「我瞎吗?」
朝华再次扑过来,只不过这次是他把我拉到了怀里:「姐姐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沉下眼神:「对,问得好,我为什么要回来,我为什么要救一个一直都在骗我的人。」
朝华的眼睛亮亮的:「姐姐,你是不是爱我?你爱我,不舍得我死,对不对?」
我:「我为什么要爱一个来历不明的骗子?」
朝华周围的灵力流开始涌动,我的心口跟着一阵剧痛。
周围的黑雾弥漫,我深觉不好,应该是方才动静太大触发了鬼族的什么机关。
我看不清朝华的面容,只是他的语气是之前从没有过的霸道。
「姐姐,你不可以不爱我。你已经招惹我了,爱也得爱,不爱也得爱。」
我拽住朝华的手:「先不说这个,我们快出去。」
一路上朝华都太过安静,静得诡异。
我猛地回头,发现朝华早已不见,我手上握着的是一根枯树枝。
黑雾逐渐散去,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
是天宫!
我惊异地发现自己的手比原来小了不少。
「唐希,唐希!」
一团白色朝我跑过来,声音清脆悦耳,面庞更是粉雕玉砌,绝世无双。
踏雪牵起我的手:「想什么呢,哥哥回来了,给我们带好吃的了。」
我被踏雪牵着走,走过熟悉的棋台,走过熟悉的雕梁画栋,推开了殷禛以前的房间。
殷禛一身白袍温润地朝我笑。
踏雪吃得满嘴鼓鼓囊囊的。
我看着踏雪,想哭却发现我根本哭不出,反而不受控制地在笑。
殷禛拿起一块糕点递到我嘴边:「希儿,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旁边的老人开口:「希儿公主,这是二殿下挨了一顿打才换来的糕点,快吃啊!」
殷禛面色不悦:「和希儿说这些做什么。」
不对,这不对。
我记得明明我当时直接拿着糕点和踏雪离开了,没有见过那个老人,更不知道殷禛挨打。
我还在疑惑,下一秒便到了晚上。
我躺在床上,身体不受控制,一双略带凉意的手抚上我的面庞。
「希儿,对不起,哥哥没用,为了保护你只能这样逼你。」
我想睁眼却根本就睁不开。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我的唇上,殷禛的声音变得沙哑:「今日是你六百岁生辰,但是哥哥不敢给你过。希儿,原谅哥哥。」
画面一转,变成了我坐在了平日余娆的位置上。
殷禛在宴会上偷偷看我,趁人不注意拉着我跑了出去。
我的嘴不受控制地开口:「这么一会都忍不住吗?」
殷禛整个人覆上来:「忍不住,哥哥忍了这么久,再也不想忍了。」
荒唐……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努力找回身体的主控权,闭上眼睛,身上的灼热感却让我无法忽视。
我只能幻想着是朝华,是朝华在碰我。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下意识把那个人想象成朝华,但是似乎只有那个人是朝华,我才能接受他对我这么做。
眼前的景象慢慢消失了,变成了黑漆漆的鬼界。
早就听闻鬼族邪术厉害,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若我挣脱不出,岂不是要在幻术中困一辈子!
「姐姐,你醒了?」
朝华把流血的手腕凑到我唇边:「姐姐,心口还痛吗?」
我抬手掐了下朝华,朝华吃痛闷哼了一声。
「现在应该是真的了吧。」我喃喃自语。
我忍不住舔了舔朝华流血的手腕,身体确实舒服了不少。
朝华:「姐姐,你被幻术困了月余,我担心死了。」
月余……
这么久了,天宫的人岂不是要以为我葬身鬼族了。
我看着朝华,感觉他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如果说以前他是个长得略微高大一点的孩子,还保留着一些稚气。
现在则是完全褪去了孩童的天真,轮廓凌厉,眉眼妖冶逼人,微微勾起的眼角映着一股寒气。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来鬼族腹地到底是要做什么。还有穷奇,它一个蛮荒的凶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朝华哑然失笑:「姐姐,我们先回宫,我慢慢告诉你。」
朝华想要扶我起来,我把他的手甩开了。
我拿剑抵着朝华,拿出一颗毒药:「回宫前,你先把这个吃了。」
朝华低笑:「姐姐,别这样对我。药我可以吃,但是别把我甩开,好不好。」
朝华直接吞了毒药,毒素蔓延开,朝华的脸色更差了。
我心里有点疼,但是理智告诉我,对于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我必须要这样做。
我和朝华在鬼族迷路了,路上遇到了一只小鬼。
小鬼的头大得出奇,身子却瘦弱干瘪,两颗空洞的大眼睛忽眨忽眨。
我撞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吞食一个人的魂魄,嘴张得大大的,眼睛里却充满恐惧。
我把灵力化绳,将魂魄从小鬼嘴边勾了过来,获得自由后,魂魄迅速朝奈何桥飞去。
小鬼吓得要跑,被朝华单手拎了起来。
小鬼细瘦的腿乱蹬,朝我龇牙咧嘴,嘴里含糊喊着什么,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奶声奶气。
朝华一皱眉:「恶心死了,现在的鬼族人都疯了。我杀了他。」
「等下。」我拦住了朝华,但是是用法术把他弹了出去,我现在不想碰他。
我平生最恨欺骗,在没了解事情原委之前,朝华在我眼里就是敌人。
小鬼朝我疯狂吼叫,然后又抱成一团,惊恐地喃喃细语。
我凑近才勉强听清,这个小鬼在喊娘亲。
我蹲下来看着小鬼:「魂魄哪来的,为什么逆天道而行之,为什么吸食这人的魂魄!」
小鬼身上全是伤疤,看得出来他生前应该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小鬼忽然扑到我怀里:「他,坏人!」
朝华把小鬼拽起来:「别碰她,她不是你能碰的人。」
小鬼委屈巴巴地缩起来:「他,杀我。他,欺负我娘亲。」
我大致听明白了:「你用什么换的那个人的魂魄?」
小鬼的头垂下去:「转世。」
我和朝华对视了一眼。
朝华:「你知道转世意味着什么吗?没有转世就意味着如果这世死了,你将会永远消失。」
小鬼害怕得用手捂着头,身上开始向外散发黑色的雾气。
这雾是鬼族人自我毁灭时散发出的灵气,这个小鬼想自杀。
我拦住了他的动作:「我不杀你。」
小鬼停止了自残行为,大而空洞的眼睛盯着我,眼珠一动不动,僵硬而诡异。
朝华勾唇一笑:「这个小鬼貌似很喜欢你。」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
朝华耸耸肩:「姐姐,你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很吸引鬼,也很吸引我。」
我自顾自朝小鬼说道:「你带我们出去,我便不杀你,我相信你。」
这个小鬼缩成一个球喊娘亲的样子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鬼忽然僵硬地抬起手臂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没有血流出来,只有黑乎乎一团。
他郑重地把一个小罐子交给我:「这个,给娘亲。」
我:「这是你的骨灰?」
对于鬼族来说,骨灰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平时看都不会让别人看,更别提直接交给他人。
小鬼血肉模糊的小手在我手上拍了拍,然后径直向前走。
鬼族腹地人迹罕至,道路更是弯弯绕绕,小鬼把我和朝华引到熟悉的地方便不走了,眼睛直直盯着骨灰。
然后一阵黑雾,小鬼消失了。
奈何桥上,我向孟婆询问这个小鬼。
孟婆的声音磨砂般粗粝:「若不是怨气深重,怎会久恨难消。这小鬼算什么,鬼族的每一个鬼都是喝了孟婆汤也忘不掉前世的可怜人,比他惨的比比皆是,你们这些仙族人怎么可能懂。」
孟婆看见了我手里的骨灰,不停叹气:「痴儿,痴儿!」
我和朝华回到了天宫,苏木哭着抱住了我的腿。
苏木:「将军,你可算回来了,那个小凤凰说你死了!可把我气坏了,我们将军怎么可能死呢!」
还没来得及等我有动作,朝华便把苏木从我身上拽起来:「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苏木瞪了一眼朝华:「你个小白脸!还不都是因为你,将军要不是回去救你,至于到现在才回来嘛!」
苏木抹了把脸:「将军等着,我这就去传报,你不知道,听到你没回来的消息时,天帝整个人特别可怕,脸色特别难看,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要是你再晚几天回来,天帝有可能就和鬼族开战了。」
我让朝华先回了寝殿:「解药在我手里,你若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我不会手下留情。」
朝华乖乖地点了点头。
换好衣服,还没等我走到议事的大殿,就看见殷禛朝我走了过来。
「参见天……」
我话还没说完,殷禛施了个法,我和他一起到了玉竹上神的宫殿。
刚刚落地,殷禛就抱住了我。
他的力气很大,我觉得骨头发疼。
「希儿,哥哥错了。」
错了……他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他最应该道歉的人是踏雪。
我一直没有回应,殷禛轻轻松开了我。
「希儿,言闻生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浅笑:「有,他说想睡我。」
殷禛的眼圈瞬间红了:「他找死!」
殷禛有些慌乱地打量着我:「那他对你做什么了吗?他碰你了吗?」
「你很担心这个吗?」
殷禛:「言闻生就是个畜生,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冷冷地推开殷禛:「原来你也知道他是个畜生,你早就知道他不会好好对待踏雪的。」
玉竹上神从后殿赶来,童颜鹤发,看看我又看看殷禛。
最终,玉竹上神叹了一口气:「殿下,我早就跟你说过,小唐希是最有天界风骨的人。她想要的你给不了,你们这样下去……算了。」
殷禛望着玉竹上神,语气冷淡:「不劳师傅费心。」
殷禛拉着我去了玉竹上神的后院,这里是我儿时常常和踏雪嬉笑打闹的地方。
那时候,我们每天就静静坐在石凳上,等着还是二殿下的殷禛回来。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
殷禛看着破旧的石凳:「希儿,你真的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怀念以前吗?」
殷禛一挥手,石桌上出现一堆折子,上面几乎都写着我的名字。
我随便拿起一个翻看,里面全是弹劾我的内容。
我又拿起一个,几乎是一样的内容。
说我怀不轨之心,有的说我是殷祀派来的卧底,有的说我勾结鬼族。
其中上书最多的就是那个斧头不离手的老头,他直接上奏让殷禛杀了我。
其中有些折子还提到了踏雪,洋洋洒洒一大篇,就是想送踏雪去和亲。
理由居然是,踏雪的爹娘曾经是先天后的旧部,他们怀疑踏雪有谋逆之心。
我气得嘴唇发抖:「一派胡言!」
殷禛:「希儿,哥哥本不想让你知晓这些的。」
我:「他们说的,你信吗?」
原来我和踏雪最依赖的哥哥,每天看到的都是这些诋毁我们的话。
而那些平日与我交好的仙家,竟在背后恨不得置我于死地。
殷禛抬手接住了一片花瓣:「我只相信我自己。」
我望着殷禛,他身穿白袍,站在花树下,眉眼浅淡,气质如玉,端方有礼,含情的双目盯着掌心的花瓣,说不出的雅致疏离。
从我记事起,殷禛一直是这个样子,不争不抢,温柔冷淡。
但是,我总感觉他变了,又或者我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他。
至少在我心里,殷禛是不会拿着踏雪的生命和清白去换取权力的。
我一直以为就算殷禛真的要抛弃,最先抛弃的也应该是我。
殷禛覆手,花瓣垂落在地上,「希儿,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珍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这个世道并不是只要你安守本分就可以明哲保身,我教过你的。」
我心口发疼:「如果所谓的和平与权力需要靠牺牲无辜之人来获取,我宁愿不要。」
殷禛浅笑:「要不要由不得我们,你可以选择不要,可其他人呢?倘若殷封那个时候能稍微顾及一下天族利益,就不会干出为了一个人与整个六界为敌的蠢事。」
殷禛的声音弱了下去:「我娘亲也不会惨死,天族也不会如此积弱,任人欺凌!」
殷禛手掌一顿,迸溅的灵力击碎了飘落的花瓣。
我刚开始的怒火一点点化成了不可言说的无奈,我恨殷禛的无情,恨他的算计,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责怪他的选择。
他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对天族最有利的,可也是我怎样也不能接受的。
我不能接受他把踏雪当成弃子,我不能接受他从头至尾的欺骗。
世人都说,只有最无情的人才能坐稳天帝的位子,可在我心里,我的哥哥一直是个多情的人。
他虽然有时候会和我心思相悖,但是他爱余娆,爱踏雪,爱自己的师傅,也爱着众生。
我从记事起就跟他身边,他从来都是睡得最晚的一个,他聪慧,法术高强,为人谦逊,无论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受了苦也不会和任何人诉说,最多让我陪他下一盘棋解闷。
之前秦将军也曾劝过我,他说让我不要被天帝表面的温柔和善欺骗,让我守规矩一点,不要仗着幼时跟过天帝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他说殷禛是普天之下最有手段的人,我当时不以为然,可如今,我信了。
我握紧拳头:「如果小时候,长得漂亮,性格软糯的那个人是我,是不是被培养成将军的那个人就是踏雪了?」
殷禛负手而立:「希儿,对哥哥而言,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对了,希儿,听将士说你当时回鬼族是为了救一个人。」殷禛走向我,「那人是谁?」
我刚想回答,玉竹上神就跑了过来。
「殷禛,你知不知道你作为天帝随随便便玩失踪很吓人的,外面一堆人等着你呢!」
殷禛没说什么,施法离开了玉竹上神的后院。
玉竹上神朝我眨了眨眼。
我有些不解。
玉竹上神往外推我:「我懂得,姑娘长大了,有心事了。不就是藏了个人嘛,你哥哥那边我会帮你应付的,你快去休息休息。」
我:「上神,其实我有事想问你,绮夫人到底是怎么……」
「哎呀,刚从那个吃人的地方回来,你不累呀!你呀,就是太逞强,一点仙子的样子都没有。让自己放松放松嘛。」
我心口着实也疼得厉害,就回了寝宫。
我进门,朝华正在院子里画像。
画上的女子身穿轻甲,手握重剑,模样清秀甚至有些稚气,但是眼神却很坚定。
朝华落下最后一笔,提着画迎上来:「姐姐,喜欢吗?」
我瞥了一眼,心里有些躁动。
不可以,我一个天界将军,怎么可以对另一个人的血上瘾!
绝对不可以!
我冷声道:「离我远一点。」
朝华却凑得更近了:「姐姐,我听说仙界的仙子六百岁生辰那天会由长辈提笔作画记录下她最美的样子当作生辰礼物,我见姐姐殿中没有,想必当时没人给姐姐作画。」
朝华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我有些心乱。
我:「别说话了,让我静静。不过一幅画,没有便没有了。」
朝华把画举到我眼前:「那怎么行,别的仙子有的,姐姐也要有。」
我看着朝华因为中毒而惨白的脸色:「朝华,你还记不记得我是给你下毒的人。你不怕我杀你!」
朝华伸手揉了揉我的眉头:「姐姐,你若真想杀我,又怎会在鬼族舍命救我。」
我拍掉了他的手:「你到底是谁!」
朝华眼含笑意:「姐姐,你亲手救的我,我是谁你不清楚吗?我是爱你的人。」
边说着,朝华边划破了手腕,血液滴滴答答,一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