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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火相融

我嫁给了竹马,但他的心上人不是我。

这事天界都知道。

可怎么没人问问我的心上人是谁?

1

清水帝君,天帝之子,我的竹马,现任夫婿,我恨得牙痒痒的人。

我与他同日出生,出生之日只因司命一句「天定的姻缘」缔结了婚约。

他主水,为清水帝君。我主火,为炎煊上仙。

水火不容,怎么就天定了?

大约在三千年前,我听说他爱上了凡间之人,高兴得像个活了一万年的孩子。

解除婚约有望了!

彼时正值他在凡间历练,与凡人爱得死去活来。司命说这叫「情人劫」,我以后也会经历。

我噗呲一笑,司命的话,我可不信。

因着他爱上了这凡人,我想着,说不定,他能像凡间话本里写的一样,冲破重重阻碍,在天界与这人长相厮守。

这将是一段多么值得传颂的佳话!

可他居然自己一个人回了天庭。回来后,马不停蹄地娶了我。再后来,三界之内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2

自他失踪后,我便成了天庭的笑话。

新郎自新婚之夜失踪。

这搁谁谁不伤心呢?

谁伤不伤心我不知道,我反正乐得自在。

可自他失踪后,帝君事务堆积成山,天帝便命我代为处理帝君事务。

我有理由怀疑,他是为了逃脱帝君的事务才跑掉的!

帝君公务繁忙,我凭什么替他受着这罪啊!

他为追求爱情跑了,关我什么事情,凭什么我天天受人耻笑。

谁乐意嫁给他了!谁想和他有婚约啊!

我退一步想,越想越气。

不就是失踪?

谁不会啊。

天界不想待,昆仑不能回。

要不去凡间看看!

3

这凡间,我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

说起来,那次还是和清水一起来的。

清水这人,与名字完全不符,天天调皮捣蛋,还老爱拉我当背锅的。

那时我住在昆仑山,他住在九重天。

可这昆仑山,他比我还熟悉。

小到哪里长了什么灵草,大到有几条路上山,他如数家珍。

「炎煊,炎煊……」这是清水所特有的一种呼喊我的方式,特意拖长尾音,连绵不绝,像是蚊子在你耳边嗡嗡嗡地不停。

这是清水为了更好使唤我,骗我和他一起练的一种心法。

我二人只要呼喊其中一人的名字,无论多远都能听见。

以前都是他常常喊我。

当我处理帝君事务时,他这套我也学会了。

「清水,清水……你知道帝君有多少事情吗!你这个王八蛋。「

「清水,清水……你太过分了,帝君的事情为什么派给我啊。」

「清水,清水……你有本事就别回来。你就知道使唤我!」

「清水,清水……我现在很生气,你给啥好吃的也没有用!」

小厮们还都以为我因被抛弃魔障了。

我也懒得解释。

「炎煊,炎煊……」那日约我下凡游玩,他就是这样叫我,「想不想去凡间看看!东街的糕点那叫一个香啊,现在想想都留口水。」说罢,清水还咽口口水。

「怎么去!」我站起来,拍拍屁股,几步就赶上了清水。

清水从衣服里掏出把剑。他的御剑能力是真的差,还不如我自己飞得快。上次清水用剑载我,害得我差点掉进水里。

清水见我面露难色,也猜到我心里想什么,便说:「上次都是你拽着我,才导致我发挥失常的。」

最后我们还是上路了,我抱着清水的腰,抱得死死的。

我垫着脚,把下巴放到他的肩膀上,想看看还有多远的路。

一侧头,看见了他的耳朵。不知怎的,我突然向里面吹了口气。

「啊!!!」清水彻底失去了平衡,我俩直接挂在了树上。

清水这人脸皮挺厚的,使唤我几千年都没说句谢谢。

那天,我却见他脸通红,像九重天的红霞那么红。

「你干吗!」清水的声音比往日大很多,说完还背过身去。

「话本里,女子吹男子耳朵,他脸就会变红。我就好奇试一试,没想到是真的。」

「你以后不准吹我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我给清水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清水后来再也不御剑了。

4

其实我对凡间的了解很少,但我常常从清水那里听到一些凡间的事情。

皇帝,清水总是提到,皇权对凡人而言,如天帝之于我们。

「你说若是翻天会如何。」

「清水,你有病吧,你是下一任天帝。」

「炎煊,我不想当天帝。」

「那你想当什么。」

「我想逍遥自在地在这昆仑山当个山神,有事就帮帮山脚的人,没事就练练功,做做饭。」

「做什么菜,我想吃烤猪蹄。」

清水毫不犹豫,抬手就给了我一个小钢镚。我吃痛地捂住额头,道:「托你的福,我一好好的逍遥山神继承人,再过五千年就成帝妃了。」

「在凡间,相爱的人才可以结为夫妻。」

「夫妻是什么?」

「就是,就是,你饿了,我给你做饭;你渴了,我给你烧水;你受委屈了,我替你讨回来。」说罢,清水还点了点头,强调自己说得没错。

「那我要干什么。」

「陪我烧菜,陪我砍柴,陪我云游四方。」

听罢,我手一挥,变出了一桌热菜,和柴火。

我偏着头,侧着身,手撑着脑袋,疑惑地问道:「这样?」

清水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炎煊,我们为何是神仙。」

这是清水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自那次后,清水便再没来过昆仑山,我也总找不到他。司命说他是忙着修炼,可九重天的云雀告诉我他是被天帝责罚,才关起来修炼了。

不管是为什么,修炼也不是坏事。

我数着日子等他给我烤猪蹄呢,等啊等啊,等来了他去凡间历练的传闻。

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偷偷跑下凡间。

我好几千年没见到清水了,真的很想吃猪蹄。

我找到他时,他还是个婴儿。白白胖胖的,是我没见过的模样。

我偷偷塞给他一个拨浪鼓,一摇他就会笑。

结果,我刚回昆仑喝了口茶的功夫,他就同仙界的清水一般大了,正值凡人娶亲的日子。

凡间的清水并不像他自己说的一样,能烧菜,烧水,一般都是那女子为他洗衣做饭。

也并没有如他所愿保护自己的妻子。

凡人清水实在是太弱了。

他的妻子被皇上看中,抢进了宫里做妃子,生孩子时难产,差点就死了。

我怕清水难过,悄悄在她的药里添了我的血,才保住了她性命。

有了神仙的血,她说不定也能如嫦娥一般,飞升入天,与清水长相厮守。

我那时是这样想的。

凡间的清水最后打败了荒淫无道的旧皇,成了新皇。

幸好,那女子没有死。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不小心弄坏了清水种的仙草,他难过得几百年都没来找我。最后还是我用血复活了仙草,他才肯和我说话。

这次,他欠我好多猪蹄了。

一次,清水见了那女子,问道她想要什么奖赏。

我恰好听见,便附身于女子身上说道:「清水,清水……我想吃你亲手烤的猪蹄。」

凡人清水哪里会烤猪蹄呢!

皇宫里的猪,那一个月都在瑟瑟发抖。

我也没能如愿吃上猪蹄。我不能一直附于那女子身上,她会吃不消的。

后来,清水回了九重天,却变了性子。整日不与我言语,最后还失踪了。

在失踪前,他问我:「我为何是个神仙!」

5

关于当神仙这事,我还问过清水。

清水是天帝之子,生来便位列仙班。

我与他不同,我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自我有记忆以来,便存在于昆仑山上,成为了山神,保护一方水土和人民的山神。

可历来山神属性都为土,而我是火。

我不只一次地想,是不是因着那一纸婚约,我才成了昆仑山的神,才不至于成为一个没有存在理由的神。

好像这天地间,唯一与我有关的,便是清水。

如今,我存在的理由失踪了。

6

说起清水,明明是个主水的神仙,偏偏怕水。

昆仑山顶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湖,传闻是上古凶兽封印其中。

作为山神的我,有一个重要的职责便是守护封印。

但是我活了这一两万年,连封印长啥样都没见过。

「没见过是好事啊,说明凶兽好好待在湖底睡觉呢。」清水总爱和我坐在湖边,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撑着脑袋,躺在石砾上,翘着二郎腿,「说不定,这封印就在水里。」

说着,清水像是来了兴致,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身子,侧身看着我说道,「要不咱们下去看看!」

我还来不及反对,便被清水拽着,一起跳进了湖里。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水,那样恐慌的表情。

清水脸皱得跟街上买的包子上的褶一样,眼底是深深的黑色,像是透不进光一样空洞。

实在是太稀奇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水争先恐后跑进我的嘴里,苦苦的。

就我吐水出来这一会功夫,清水的手便松开了我。

他闭上了眼睛,漂浮于水中,周围有粼粼水光,从四周有源源不断的光芒汇聚于他身上。

那光芒与九重天的不同,柔和温暖,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我抬起手想拉住清水,却只抓住了他身边的光。

我握得紧紧地,可光点还是从指缝徐徐飘出。

光点连成线,缠绕在清水指尖。

那时我,不知眼底的光是光点本身,还是清水。

缓缓的,像是磨豆浆一样,那些光点将清水送到了岸边。

我连忙跟着上了岸边。

清水还晕着,身上都湿着。我常常见清水修炼的时候偷懒睡觉,可总觉着这次不同以往。不知是不是因为昏睡的原因,我闻不到清水身上的仙气。

湿哒哒的头发落在他额头上,皱着眉,眼闭着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鼻子下还有呼吸,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我蹲在一旁,微屈身体向前,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的眉毛,手却被他一把抓住,也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炎煊!」

我有些措手不及地看着他,像是做错事怕被发现的孩子一样。

「咳咳咳。」清水侧过脸,捂着嘴假装咳嗽。他为了缓解尴尬时常常这样做。不过这次好像是因为呛了水,清水一直咳个不停。

我学着在凡间看到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背。

我想着,应该是力气越大越有效果,也没有省着力气,一巴掌把清水拍到了地上,差点脸就贴地上。

「炎煊!」清水咬牙切齿地转过头看着我。

这才是清水平时的模样。松了口气的我,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一个主水的神,居然在水里晕倒了。」

「你,你把这事给我忘了。」清水有气无力地「威胁」着我。他正坐着,双手运气了好一会,身上的水一点没少。最后他看看自己滴水的衣角,再看看我,又道:「为什么你身上是干的?」

终于有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我拉过清水的手,用红光将清水包裹起来。水汽从我们指尖蒸腾向上,在红光外发出光亮,一如水里光点的模样。

「清水,你看像不像月老的红线!刚刚在水里也是这样。」

「神仙没有红线。」

红光散去,清水脸上的红却没有随之散去。

「不应该啊。」我想着我俩属性相悖,本就没敢太用功,怕给本就虚弱的清水雪上加霜。我正准备施法给清水疗伤,刚抬手,清水便乘着云而去。

「你等等我啊,急什么。」

「炎煊,炎煊……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清水,清水……啥?」

「炎煊,炎煊……就是不准随便拉男子的手。」

「清水,清水……你不也拉我了。」

「炎煊,炎煊……那不一样,我是有正经事,而且,我拉的手腕!手腕!」

「清水,清水……我是为了帮你,你这神仙不讲理。」

「炎煊,炎煊……你!反正不行,谁都不行。」

7

「炎煊,炎煊……」

一觉醒来,我「蹭」一下从床上翻滚下来,吃痛地捂着屁股,茫然地看着窗外,听着楼下车水马龙。

对了,我现在在凡间,不是在九重天,也不是在昆仑,身边没有处理不完的公文,没有跟苍蝇似赶不走的清水。

以往清水也有长时间不来烦我的时候,比如因为他生气了或下凡历练之类的事情,但我总知道上哪里能找到他。可这次……

清水这事做得也太不地道了,好歹我们青梅竹马,连我都不告诉。

「清水,清水……有本事你就藏一辈子,别被我找到,不然我铁定……」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屋子里洒满了红光。与昆仑的阴冷不同,这里的早晨暖暖的。

「客官!早饭!」店小二熟络地敲着门,还没开门我已经闻到馄饨香了。

吃完混沌,我趴在窗户口,刚刚那声「炎煊,炎煊……」在我脑子里挥洒不去。

那声音缥缈,遥远,不像是清水的语气。

清水在找我吗?太久未听到清水的声音,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神仙不会做梦。

「清水,清水……」我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来。

我该和清水说什么呢?

我从什么时候连和清水说话都不会了?大概是从清水下凡历练开始吧。

8

按凡间的年纪算,清水十八岁时,我刚从得空,来到凡间。

他当时正在河边叉鱼,光着膀子,左手拿着鱼叉,身体向前一扑。

扑通!

毫不意外,清水摔到了水里,头发像水帘洞,整个扑到他脸上,一滴滴水顺着流下。

噗!

没有犹豫,我笑出了声。

「谁?」

「清水,清水……你看起来好好笑。」作为凡人的清水并不能听见我说的话。

但也许是因我发出了声音,清水顺着就找到了蹲在草丛里的我。

「清水!」他刚撩开草丛,我便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我们常常这样吓对方。

虽然知道清水现在是个凡人,没有关于我们的记忆,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我心里隐隐期待着,他能想起我。

即使,我知道这并不可能。

清水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鱼一样,却又急速退了几步。可他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又向后栽到了地上。

这么冒失的清水倒是少见,我走上前去,本想拉他一把,却被他躲开。

我蓦地想起清水说过,不能和任何人拉手,只能讪讪收回手。

「为什么你每次沾了水,脸都这么红?」我还是倔强地用以前的口吻和他说话。

清水的脸快赶上那天的红霞了。要是红霞仙子知道九重天的帝君这模样,铁定会惊到忘记铺霞光。

「我……我……」清水哑言,呆着看了我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不见了。他连跑带爬的跑去穿好了衣服。

我听见昆仑的布谷鸟不停在叫,正准备离开。

却听见身后传来清水略微颤抖的声音:「姑娘!你,你去哪?」

「昆仑,在那边。」

「我们还会再见吗?」

当然,等你回天庭不就见面了:「会。」

「姑娘!芳名?」

「炎煊。」

自此后我同清水便再未以凡间姑娘炎煊的身份说过话了。

9

我离开了边陲,想去他曾待过的地方看看。

我想到此前清水在凡间做帝皇的时候待过的,那个被称为都城的地方,他在凡间最后存在的地方,去看看。

我沿着他在凡间的足迹,准备从边陲去到都城,走一遍他当年辛苦征战的路。

清水其实在凡间历练了三世,可昆仑总有事情将我缠住,脱不开身来找他。关于他历练的事情,我大多是在司命簿上看到的。清水当了一世和尚,又当了一世道士,最后一世成了个短命的帝皇,登基不过十年便因积劳成疾去世。

那时司命跟我说,清水第三世在凡间有姻缘,我便想来看看,他会喜欢何种女子。

我偷偷从昆仑跑到凡间,可惜第一次太早,他还是个婴儿;第二次也太早,他还没有成亲;第三次刚刚好,见他与妻子相敬如宾;第四次,他一路北上,攻上都城;第五次,我没能吃上猪蹄。

我总是匆匆来,匆匆回,没有好好游历过他口中的大好河山。正好借这个机会,我可以好好感受一下。

这次来了人间,我才发现昆仑山遍地的黄金竟如此值钱。难怪清水每次来人间之前,都必去昆仑找我。

包子铺的大叔看着我手里的金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手在身上的围兜蹭了又蹭,视线不安地落在笼屉里的包子上,最后从嘴里挤出了一句:「姑娘,这……找不开。」

我看了看周遭流亡的人,说:「这可不是一个包子的钱。您每日替我布施给他们,这是我支付的定金。」

听到我的话,大叔长长舒了口气,爽快地答应了。

流浪的小乞丐黑黑的手印在白白的包子上,狼吞虎咽。

看着这模样,我竟不自觉地笑了笑。若是清水见了我这样,肯定惊得下巴都能掉出来。

清水常说我是神仙里最不称职的,不担仙界事务,不懂世间规则,不知百姓疾苦,整日待在昆仑山上,接受凡间的供奉。每次清水这般说,我总能找出一堆理由来反驳他:

「我本来就只是山神,我的事务就是保护昆仑山和守护封印。」

「我又不贪恋人间繁华,懂得世间规则有何用?」

「我生来就是神,如何会懂得众生之苦?」

每当这时,清水也会高呼「你这是狡辩」,并硬拉着我来人间,美名其曰体验百姓疾苦,实际不过是嫌九重天太闷了。

但清水确与我不同,我是随他来玩玩,但他总是用心记录在人间经历的一切,比如:什么地方发生了洪水,什么地方又爆发了瘟疫,什么地方有妖怪为祸人间……他的小册子越厚,他就越发沉默寡言。

我打开他留下的小册子,翻到了「饥荒」的一页,上面写着因为洪水或是干旱导致人们颗粒无收。可如今风调雨顺,无灾无难,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我沿着流民来的方向,一路北上。在北上路途中,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如此富足的年份,百姓还过得如此辛苦。这不是我记忆中清水描绘的世界。

我心中隐隐有不安之感,清水愈加清晰的呼唤声,也加重了我不安。

在边陲时,我一度以为清水的呼唤声,是我的幻听。但随着我离都城愈近,清水的呼唤声就愈加频繁,清晰。

「炎煊,炎煊……」

「清水,清水……为什么他们连活着都是奢望。」

「炎煊,炎煊……」

「清水,清水……是你吗?」

和在边陲时一样,清水除了呼唤我的名字外,别无他言。慢慢我也习惯了,不再期待下一次传来他声音时,能解答我的问题。

此后整整三个月,我都没有听到清水的声音,看来他可能真的躲起来了。

我终于到了都城,一座压抑黑暗充斥着妖气的城池。

这里曾是清水做过帝皇的地方,可眼前的景象让我无法将记忆中祥和美好的城池与之联系。

10

城中妖气最重的地方是百姓口中的皇城。掌权的女帝嗜血如命,每个月都要选出二十个妙龄女子进宫,用她们的血沐浴,以此追求长生不老。

清水一向以百姓福祉为己任,拉着我一起跨界捉妖是常有的事情。但在我看来,清水大多时候是觉着无聊才捉妖。

有次清水封了自己的仙脉,同捉妖师一起修行数年,一起捉妖,还获得了六钱捉药师的称号。

「炎煊,炎煊……我升六钱了!这猫妖也太凶了,挠得我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清水,清水……活该,你本来动动手指头就能收。」

「炎煊,炎煊……你落井下石!」

「清水,清水……要到下弦月了,天帝快查你公务了!还不赶紧回来。」

「炎煊,炎煊……知道了,给你带了最爱吃的烤猪蹄。」

若是以往,这种小妖怪我是懒得管得,神仙总不能抢捉妖师的饭碗吧。但也许是前阵子代为处理了太多帝君事务,我下意识地将处理此事纳入了自己的事务范围。

这妖气很熟悉。

这妖怪应该与我交过手,怕他闻到我的仙气,我只得暂时封了仙脉。

前阵子我已经花光了身上带着的金子,现在,当巨大的饥饿感袭来时,我对于清水册子上记录的东西有了新的认知。不过还好,我并不会因此丧命,也就是难捱了一点,毕竟我还是仙体。

封了仙脉,我也无法使用仙术,只能去参选宫女。

我们是在翌日坐着马车从后门进入皇城的。一路上,穿着红裳的姑娘们泪都没停过。

我恍惚将此景与凡间成亲的盛况联系了起来,只是这里等待着姑娘们的不是笑容四溢,仪表堂堂的新郎,而是刻薄尖酸,面目狰狞的太监。

与我同程一辆马车的姑娘倒是镇定自若,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

「你是哪一派的?」姑娘突然出声。

打量了她一番,我总觉着这姑娘很熟悉,但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见我一直没有回答,姑娘有些急切地从怀里拿出了四枚铜钱:「我可是四钱捉妖师,这妖怪是我的!」

我笑着点点头,脑子里还在不断回忆,何时见过她。

但姑娘显然会错意了,她「哼」了一声,将铜钱小心翼翼放了回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瞪大眼睛,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你不是捉妖师。」

我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姑娘。姑娘松了口气,又道:「细皮嫩肉的,看着就不像。果然,我猜得没错。」

知道我不是捉妖师后,姑娘熟络地向我介绍了一堆捉妖师的事情。

「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姑娘也不等我回答,「我师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六钱捉妖师,相融!」

相融是清水在凡间当捉妖师时的名字,说是取自凡间词语,水火相融。那时我还笑他说,是不是自己造了个词,明明是水火不容才对。

清水反驳我道:「怎么不容了,你主火,我主水,我们就……就还不错。」

「相融,你知道吗,世上最厉害的捉妖师。」姑娘将我从回忆里拉了过来。

可是,距离清水在凡间当捉妖师都已经快九百年了。

蓦的,我才惊觉,这姑娘是当时把清水挠得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的猫妖。

猫妖特意掩盖了自己的气味,在加之皇城妖气太重,我一时间没有捕捉到她的味道。

想来是她刻意伪装成捉妖师来这皇城的。

「那姑娘是来捉妖的?」

「不是。我是来找我师父的。」

清水?可是自我来皇城后,并未听到他的呼唤。

难道,他真的在这里?

这猫妖又是如何知道他在何处的?

可,这皇城的妖……

我装作惊讶,听姑娘说完相融的事情后,大加赞赏相融。

姑娘显然很受用,取下了身上挂着的铃铛,说道:「这铃铛可是上好的法器,只要靠近我师父就会发光,越亮就代表越近。」

说罢,姑娘将手掩在铃铛上,原本普通的铃铛,果真发出了蓝色的光。

「清水,清水……你真的在这里吗?」

11

来了皇城近十日,我们每日也不过是做些焚香、沐浴、诵经之类的事情。听主事的太监说,还有五天我们便要参与仪式了。所以这几晚,姑娘们的哭声格外大。宫人们想来是习惯了,从来也不管。

不过,这几日猫妖姑娘没什么进展,倒是越来越烦躁了。

来皇城的第十一日,猫妖姑娘终于忍不住了,在夜幕降临时施法让姑娘们昏睡了过去,随后便拿着铃铛走了出去。

皇城并不大,不出一个时辰,猫妖姑娘便回来了。从她回来时的表情可以看出,今日又一无所获。

清水真的在皇城吗?我看着闪烁着蓝光的铃铛想到。

像这种法器通常需要在里面储存与寻找的人相关的记忆。

不知道,别人眼里的清水是何模样?

我伸出手,握住铃铛,进入了猫妖姑娘储存的回忆里。

「你是真狠啊。」清水躺在破庙里,后背血肉模糊,旁边的收妖笼里关着猫妖姑娘。

清水小心翼翼将衣服脱下,不住地倒吸气。他又捡起放在脚旁的草药,放在嘴里。

清水一边嚼药,一边说道,「今天遇上我,算你运气好,把你从六钱捉妖师手里救出来了。以后可别乱跑了,这一带厉害的捉妖师很多,以后躲远点。」

「你不也是捉妖师吗!我才不信你们的话。放我出去!」

「我只抓害人的妖。」

清水简单将草药敷在自己的后背后,便起身拎起捉妖笼往外走。

清水从怀里掏出一把剑,他的御剑能力毫无长进。他在一个山头清水将猫妖姑娘放了。

「以后可要好好修炼。」

 

这山头我记得,清水当时中了猫妖毒,便唤我去接他。

「炎煊,好疼啊。」

「活该!」我拉起瘫软在地的清水。

「疼!疼!疼!」清水哀号着,甩开了我的手,又摊在地上。见状,我正准备为他治疗,却被制止了。

「不行!我要体验人生。这点苦我受得住。」

「那我走了。」

「不行,不行。你忍心见死不救吗?」清水两眼汪汪地看着我。

「你又不要我给你治。」

「治啊!你用凡间的办法救我。」

在那半个月里,我熟练掌握了各种草药的用法和治疗妖毒的一百种方法。

但最后由于天帝要查清水事务了,清水只能解了仙脉,毒不药而愈。

12

猫妖姑娘关于相融的记忆不多,但是关于清水下凡历劫的记忆却很多。想来是把他当成了相融转世,巧就巧在清水历劫时的名字也叫李相融。

记忆里大多是关于清水和他凡间妻子的事情。清水历劫时,昆仑山的事务有点多,我只能偶尔抽空去凡间看看,对他在凡间的事情,大多是通过司命的司命簿了解的。

正好有这个机会,我倒是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李相融,东村的张家姑娘,你看行吗?」

「冰人,我现在还没考虑成亲的事情。」

「可惜了言萱姑娘的花容月貌。」

「炎煊?」

「嗯,言萱。」

「我见!」

 

「相融,相融!」

「为什么总要叫两遍我的名字。」

「我喜欢啊。以后你要叫我,言萱,言萱。」

「好的,言萱,言萱。」

「话本里,女子吹男子耳朵,他脸就会红,没想到是真的!」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相融,相融,什么是夫妻?」

「不知道。」

「笨,夫妻就是,你饿了,我给你做饭;你渴了,我给你烧水,我受委屈了,你替我讨回来。」

「好,我陪你烧菜,陪你云游四方。」

「相融,相融,作为依水而居的人,你居然怕水,哈哈哈哈。」

「咳咳咳,不准告诉别人!」

「相融,相融,我们去看烟花吧。」

「男女授受不亲!不准随便拉男子的手!」

「相融,相融,你不也拉我了。」

「那不一样,我是有正经事,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我总感觉,这幕似曾相识。」

「相融,相融,我想吃烤猪蹄,你亲手烤的。」

「好。」

……

猫妖姑娘的记忆与我在司命簿中看到的不同。这些事情,司命并未记录在司命簿中,甚至,这女子的姓名与司命记录的都不相同。

司命说,清水与凡间妻子恩爱非常,若不是有我,他们本因有三世情缘。

司命说,清水是凡人时都能为了妻子舍去自己的生命,若是历劫归来,说不定会违背天条,让凡间妻子成仙。到时,搞不好清水会失去帝君之位,被关进某座山里,像三圣母一样。

司命说,清水那么轴的人,很可能因我二人的婚约,最后被迫娶我,哪怕并非他本意。

清水说我不懂世间规则。

他错了,虽然大部分的规则我都懒得去懂,但我知道有一条:神仙不得干涉人间事。

我也错了,明明知道这规矩,却还是用自己的血救了一个凡人。

因为我怕清水明明不愿意,还因为婚约娶我。

因为我怕清水违背天条,失了帝君之位。

因为我怕清水为了天命,连选择的自由也没有。

可到头来,凡间的真是相融与言萱的经历,不是清水与炎煊的经历吗?

相融喜欢的是言萱,还是存在于冥冥记忆中的我?

言萱与相融为什么这么像我和清水?

总不能全是巧合吧。

清水可是天帝之子,历劫所有的事情都是要报告天庭的。司命若是没有天帝的授命,怎么敢伪造司命簿。

难怪,他历劫时,昆仑山的布谷鸟时常鸣叫,让我脱不开身。

这一切都是天庭计划好的?

那,清水失踪也是吗?

13

「炎煊,炎煊……不要……」

在祭祀典礼(祭祀典礼前面貌似也没提到?)的前一天晚上,我听到了清水的呼唤声。

「清水,清水……你在皇城吗?」

「炎煊,炎煊……昆仑山。」

「清水,清水……昆仑怎么了,你还好吗!」

清水没有在回答我的问题。我躺在床上思索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情。

「炎煊!」却突然听见猫妖姑娘喊我的声音,「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觉。」

听到猫妖姑娘的话,我只能坐起身来。

「你想死吗?」

我摇摇头。

「那跟我走。」猫妖姑娘不知从何处偷了两套太监的衣服,「快换上。」

猫妖姑娘的修为虽说有两千年左右,但想抵抗皇城的妖皇,这点修为还是不够的。甚至,以猫妖姑娘的修为,想要全身而退都难。

我虽说是想来皇城捉妖,但也不忍看着猫妖姑娘出什么意外,只得应了下来,换上了衣服,打算等猫妖姑娘离开后,在返回皇城。

「不找相融捉妖师了?」

「找不到了,来日方长,我死了还怎么找他。」

「有道理,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这些天我可不是白忙活的,皇城东面有一个缺口,可以从那里出去。」

「缺口?」这我知道,那里是皇城中唯一没有被妖皇布防的地方,主要是方便平日里,宫人出入。但是那里有重兵把守。

虽说这些凡人士兵对于猫妖姑娘来说不是什么威胁,可,若是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了。但此处是,唯一可以不动用法力,出去的地方了。

「我从边陲一路找到此处,没想到还是一无所获。」

边陲?我第一次听到清水呼唤声的地方。

猫妖姑娘拿着铃铛,看着铃铛一闪一闪,唉声叹气道:「他怎么不在这里呢。」

「姑娘,你是沿着秋水江北上的吗?」

「你怎么知道?」

是啊,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我同清水结了仙契,生死与共,命运相连,我就是他,他就是我。这铃铛既是捕捉清水气息的东西,自然也可以捕捉到我。

我们正说着话,突然从前方来了一队侍卫,他们穿着黄色的军袍。

我与猫妖姑娘站在路旁,低头行礼。

通过余光,我见远处有人乘着轿撵。妖气扑面而来,想来轿撵上坐的就是妖皇了。

轿撵在即将路过我们时停了下来。

「哪个宫的?」女声尖厉,像是剪刀一样,划开了这浓墨的黑夜。

「回主上,藏经阁。」猫妖姑娘从衣服里拿出两本经书。妖皇身边的侍者接过,将它呈了上去。

良久,妖皇翻动了几页,便让我与猫妖姑娘赶紧将书送回藏经阁。

妖皇走后,我松了口气。

「炎煊,你看!」猫妖姑娘取出铃铛摆到手上。铃铛不止发出了光芒,还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他在刚刚的人里面!」

猫妖姑娘是个急性子,吩咐我如何去东面宫门,如何出宫门,又送给我一个护身符后便消失在黑夜中。我没有离开,同其他十八个姑娘在翌日被带到了祭祀台。

祭祀台前站了很多人,有穿着官服的,有穿着宫服的,还有穿着褴褛的百姓。

祭司先是宣誓,又说了很多祭词,最后命人将一个笼子拿了上去。

笼子里装的就是猫妖姑娘,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猫妖姑娘。

笼子边还挂着猫妖姑娘的小铃铛。

猫妖姑娘似乎看见了我,她像是喝醉酒的人一般,歪歪倒倒想要站起来,最后还是摔倒在了笼子里。她冲着我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责怪我怎么这么不争气,居然没有逃出去。

「铃,铃,铃。」在幽幽的蓝色光芒中,铃铛发出了清脆且清晰的声音。

妖皇站在笼子边,一把拽下了铃铛。

「铃铃铃!」随着铃铛发出的急促声音,我终于看清了妖皇的面目——猫妖姑娘记忆中的言萱。

难怪昨晚铃铛会发出响声,妖皇体内流着我的血,自然可以被铃铛捕捉到。而我因为封了仙脉,没能唤起铃铛。

清水的失踪与她有关吗?

14

妖皇捉了个千年修为的妖怪,自然是要向她的臣民们宣告自己的能耐。

一旁的祭祀一边念着不知名的咒语,一边手舞足蹈跳着不知名的祭祀舞。

猫妖姑娘在笼子里发出痛苦的呜噎声,但还不忘看着我。她想要冲破笼子的桎梏,却又一次次瘫软在地。

我想,她是想告诉我,这里很危险快跑。

清水说得没错,不伤人的妖不能抓,伤人的妖一个也不能放过。

「炎煊疼啊,你轻点!」

「让你没事去抓妖。」

「这妖不一样。她是见有人误入了捉妖师设置的猎网,才舍身犯险救人的。此妖有慧根,我还想渡她成仙呢。」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你也不看看这千百年,能有多少修炼成仙的妖。」

「哈哈哈哈,你知道若是天上那些神仙知道我这番话会如何说吗?」

我摇摇头,轻柔地将药抹在清水背上,可还是引来他阵阵吃痛的叫声。清水是个很怕疼的神仙,小时候要是摔个跤,都能在我面前哭半天。

「他们会说,妖是妖,仙是仙,人是人。这九重天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来的地方。」

九重天我很少去,那些神仙我也并未见过几次,对于清水的说法,并不能考证。

「那你为何没有渡她成仙呢。」

「因为我想,成仙没有什么好的。若是成了仙,就得处理数也数不完的公文,承担三界职责。成仙有什么好的。」

「我看你干得挺起劲的啊。」

「这是我的天职,自然要认真对待。可是炎煊,我想要选择的自由。」

清水说的话我懂,这几千年来,他总觉得自己不过是批改公文的工具而已。他在凡间经历的,看到的,写过的政策,在天庭看来,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凡间的瘟疫、洪水、地震、饥荒在天庭看来不过是凡间必经的,转瞬即逝的东西,他们不懂为何清水如此上心。

可清水总说:「我是神仙,我本可以让他们免去这些灾难。我本可以的,炎煊。」

司命说清水还太年轻,把什么都看得太重,当不了三界主宰。

我想司命说的并不道理。可我也知道,清水知道该如何去成为一个合格的天帝,但他不愿意。他虽然不是合格的天帝继承人,但是个合格的神仙不是吗。

看着猫妖姑娘痛苦的模样,我想她不应该就这样死去,她从没有做错什么。

我拿出她昨晚递给我的护身符。见我拿出了护身符,猫妖姑娘松了口气。

我解了被封的仙脉,但一时间还不能动用法力。

铃铛发出了响声,急促,震耳欲聋。我猜得没错,因为仙契,猫妖姑娘这一路上找的人都是我。

若不是因为我,猫妖姑娘也不至于落入今日的地步吧。

铃铛在妖皇手中破碎。

「你就是她的同伙吗。没想到你找了个这么弱的帮手,炎煊上仙。」

15

妖皇抢先一步,双手一挥,顿时狂风大作,天地昏暗,刹那间祭祀台前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会还想说什么不要伤及无辜的话吧。」

我确实想说来着。因仙契的原因,我能感受到清水日渐衰微,我本身的能力也受到了影响。

在未确认她身份之前,我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能靠说说道理,不战而胜岂不美哉。可惜我并没有清水的口才。

「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不人不鬼的地步。」

清水曾说,败者常将原因归于他人。我想妖皇也是如此。

按理来说,我是神仙,又不是妖。她体内流着我的血,即便是没有成仙,也是不至于成妖的,大不了是在过奈何桥时麻烦一点。

当初清水一回来就安排大婚之事,繁忙中我竟忘了她的事情,还以为清水会一道处理妥当,也就没有在理会。

没想到,短短时间,事情竟演变成了这般。

「凭什么你们的婚约是天定,我就成了无足轻重!」妖皇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看着我。这模样,任凭我怎么努力,也无法与猫妖姑娘记忆中的言萱联系起来。

她既知我与清水间的事情,又知我与清水的婚约,还知我二人的身份……

「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清水帝君何至如此地步!」妖皇说着便倾身向前,嘴里振振有词。四面八方随着她的动作,响起呼啸声,周围乌压压的一片,突然,那黑暗中有如同飞刀一般的东西向我袭来——是树叶。

一眨眼的功夫,我周围便都是一片一片,锋利异常的树叶。

这点小把戏是伤不了我的。我一个响指,树叶带着火星便朝着她涌去。

「炎煊,炎煊……不要……」清水的声音不适时的传来。

树叶在靠近她之前便化作火星消散,像是夏日萤火虫纷飞的模样。

「你打不过我的。」

「是吗,要不要试试?」妖皇挑衅地一笑。

「我与清水结了仙契,就算你打得过我,清水也会受牵连。」听到清水的名字,她迟疑了一下,笑容在听到「仙契」二字时,顷刻消失。

在看到树叶那一刻,我也清楚了她的身份——清水养的仙草,那株被我用血救活的仙草。

没想到有一天收妖,还要靠报清水的名号。不过现在不应该叫她妖了,应该是魔。

乘着她迟疑的功夫,我正准备出招,却又听到清水的声音:「炎煊,炎煊……不要回昆仑。」

我愣愣听着清水又说了一遍,不要回昆仑。昆仑到底怎么了?

愣神的功夫,我便被妖皇袭击了。但是她下手不重,只是伤了我皮毛,未及要害。不过她并不恋战,留下猫妖姑娘便逃之夭夭,朝着昆仑山的方向。

猫妖姑娘被我救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神仙?」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昆仑山神。」

「这是,昨晚我在妖皇寝宫里偷来的,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猫妖姑娘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她总能从怀里掏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那是一本九天宫阙的天书——《昆仑志》。

这书我听清水提过,记载的是昆仑往事,其中以山神涂封印上古凶兽的一段往事最为精彩。他的事迹还被刻成了碑文,屹立在昆仑山顶的湖旁。

上次清水想去看封印,也是因为读了这书。之前我让他也给我看看,哪怕我以给他端茶送水,捏肩捶背为交换,他也不同意。

没想到,今日这书还是到了我手里。

我接过,打开。

扉页赫然写着:昆仑自涂,再无山神。

16

书中记载:昆仑湖中封印着沉睡的上古凶兽,昆仑湖水可断绝世间与此间的一切联系,除昆仑山神外,任何人,神,妖,魔,皆不可入此湖。

人,妖,魔入此湖,便会魂飞魄散。

神入此湖,便会损修为。若是潜入湖底,便再无法逃出。

难怪上次清水去后,便晕了,失了仙气。也难怪后面他连身上的水都处理不了,当时的我竟没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难怪后面他被天帝关起来,闭关修行。

可,若是自涂后,再无山神,我是如何才在湖中存活的,我又是什么。

「炎煊,炎煊……不要回昆仑。」清水的声音日渐清晰,也日渐衰弱。

昆仑会有答案吗?

「清水,清水……昆仑山顶的湖,你在昆仑山顶的湖是不是。」

「炎煊,炎煊……不要回来,听话。」

可是,清水应该知道,我从不听他的话。

他让我不要吹他耳朵,可我总在他聚精会神修行时,从身后跑过去吹他耳朵。

他让我不要拉他的手,可我总在他偷懒睡觉时,悄悄拉他的手,在他醒来之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让我好好学习做个合格的神仙,至少当个合格的山神,我也总是偷懒。最后急的他没办法,在处理帝君事务之余,还有帮我管理昆仑。

成亲时他说此后与我再不相干,他让我不要再管他的事情,可我还是偷偷跑出来寻他的踪迹。

昆仑山顶的湖,我早该想到,世间除了此处,清水还能藏在何处而不被发现。

现在的昆仑山不是我走时熟悉的模样了,天上时时传来天雷的声音,树木花草像是黑墨一样黏在昆仑山上,昆仑的灵兽都不见了踪迹。

我靠近山顶。

妖皇也在此处,或者叫她仙草?现在的她看起来很平静,有点在九重天的影子。

「你知道他为什么去历练吗?」还没等到我回答,仙草便又道:「他上次进昆仑湖后,修为大损。为了救你,他和天帝达成了协议,提前去历练。若是他历练成功,天帝便不再阻止他入昆仑湖。」

阴云笼罩在山顶,天雷一道一道劈在湖面,但湖面波澜不惊。偶尔还有清风拂过,带着焦灼的味道。

「我下凡也是天帝安排的。九重天的人都觉得,清水帝君对你那么特别,不过是因为婚约。我轮回了三世,陪着他历练,一次一次模仿你。模仿你说话,模仿你的动作,在第三世时,我终于成功嫁给了他,以一个假冒的炎煊身份。我以为我可以取代你了。」仙草的声音坚定又惆怅,「可换来的不过是他的冷淡和怀疑。你知道吗,他只爱那个被你附身的言萱,他连那个我用尽心机装出来的言萱都不喜欢。」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她,但我心里总觉得,清水就应该是如此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替你守封印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仙草苦涩地一笑,「他果然什么都舍不得让你知道。第一层封印是协助山神涂封印上古凶兽的妖族灼的心,它马上就要破了。封印破了,你也活不了。其实,封印有两重,即使第一层破了,第二层也能守住。」

「他是去用自己给你续命了。」

「天帝有私心,给了他铺好了其他路,但是他没选。」

「我真希望,我能跳入湖中,找到他。可是他期待的人不是我。」

仙草还是跳入了湖中,化作了晶莹剔透的绿色光珠,飘散在空中。

她的话一句一句砸进我心里,我想过很多可能性,却没有料到清水会这般。

阴云笼罩在山顶,天雷一道一道劈在湖面,但湖面波澜不惊。偶尔还有清风拂过,带着焦灼的味道。

我闭上了眼睛,仿佛又嗅到了芳草的味道,又看到了蓝天白云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撑着脑袋,躺在石砾上,翘着二郎腿假寐的清水。

我悄悄走到他身边坐下,拿下他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拉着他的手说:「清水,清水……我来找你了。」

17

我纵身一跃,湖水幽暗,深不见底,苦涩难闻。

我茫然失措地望向黑暗深处,无力感席卷而来。

安静,沉寂,了无生趣。

清水就这样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吗,他连繁华如九重天都觉得无聊,却还投身于此。

猫妖姑娘给我的天书除了记载了昆仑山志外,还记载了我从未在碑文中看到的故事。

千万年前,山神涂为了封印上古凶兽,与妖族灼联合。涂与灼散尽修为,化作了双重封印。灼化为湖底的火印,涂化作昆仑湖。二人世世守卫着凶兽,守护着三界和平。

但七万年前,天地之间发生异动,昆仑险些坍塌。正值此时,昆仑湖出现两道浓烈的仙气,是涂与灼的灵魂经千万年,吸收日月精华所成。

按照天书的记载,此为天意。

一道仙气被渡为清水,成了帝君。

一道仙气游走世间,最后留在昆仑,化作了我,被封为上仙。

天帝选择了清水,清水自成为帝君的那一刻,便脱离了昆仑,守卫凶兽不再是他的职责。

而我被封为昆仑山神,以后若是凶兽突破封印,我自然是要以命相博。

清水与我的婚约,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以我一人之力无法封印凶兽,与我结了仙契的清水便可替我封印凶兽。

自七万年前的异动后,封印一直有松动的迹象。

可这几万年间,清水修为了的,是难得的可塑之才。天帝渐渐放弃了让我二人结仙契的想法,并乘着清水下凡历练的机会,派出了一直中意于他的仙草。

若是他二人能在三生石上留下名字,我们的婚约自然是成不了。可是即便他们经历了三世情缘,三生石上也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

清水早就知道此事,才在历练回来后,马不停蹄地与我结了仙契,替我入了昆仑湖,镇守凶兽。可是他自上次入湖后,修为大损,虽然与我结了仙契,但到达昆仑湖的封印,恐怕对他而言也不是易的事情。

清水大概是觉得,说几句狠话,我就不会来找他了吧。所以在回到天庭后,总是对我冷眼相待。

可他大概也没想到,仙草因爱生恨,坠了魔道,阴差阳错让我知道了他所在之处,告诉了我一切的真相。

我只觉得浑身无力,与我上次进入昆仑湖的感受完全不同,我看着湖水里的泡泡慢慢变得发亮,最后形成细小狭长的光线接近了我。

 

「涂,我喜欢你!」

「别说傻话。人妖殊途。」

「可你不是人啊!你是神!」

「那就更殊途了。」

「殊途就殊途吧,我还是喜欢你。」

「傻子。」

「说不定千万年后,我也修道成仙了呢!涂你可要等着我,不要和别人结仙契。」

「你啊,那我可有的等了。」

 

「涂,你要回昆仑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昆仑啊。」

「就你这修为,起码再等三千年吧。」

「三千年!涂,三千年见不到我你不会想我吗?」

「三千年可以清静清静,我巴不得呢。」

「可是我会想你的。」

「悔不该当初把你从别人手里救下来,你这是赖上我了。」

「涂,我们三千年后见!我会好好修炼!」

 

「涂!」

「这才一千年,你怎么就上来了?」

「因为我太想见你了,所以就一直在修炼,没想到提前突破了。」

「你,你是不是用了其他办法!你没有吃其他妖怪来涨修为吧!这样是成不了仙的!」

「你有病吧!我为了修炼,短短一千年被天雷劈了三次,赶着来见你,你还不相信我。」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听不听。」

「我不是怕你成不了仙吗。」

「我不信。」

「灼,原谅我行不行?」

「不可能!」

「我给你烤猪蹄?」

「烤猪蹄是什么?」

「好吃的。」

 

「涂!我修为够了!你可以帮我引渡吗。」

「涂,你最近为什么心不在焉的?」

「灼,天下不太平了。」

「为什么?」

「凶兽跑出来了,天下大乱,百姓……可天庭没有办法。」

「你一个山神,管这么多干吗。昆仑山没事不就行了。天庭那么多天兵天将都解决不了,你还要去送死吗。」

「……」

「你真要去!」

「引渡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我陪你去。」

「发什么疯。你这一两万年的修为可不顶用。」

「顶不顶用是你说了算的吗,有总比没有强吧。」

「听话,别闹。」

「没闹,我本来也没想去九重天,我本来也只是不想和你殊途才修炼的。」

「听话。说不定我下辈子成了凡人,你到时候在九重天可要好好照顾我一下,别让我受太多苦。」

「骗人,神仙死了哪里还有转世!」

「被戳穿了,骗不到你了。」

 

「涂,幸好我来了吧,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封印的了它。」

「灼,下辈子,我们当个凡人吧。结为夫妻。你饿了,我给你做饭;你渴了,我给你烧水;你受委屈了,我替你讨回来。你陪我烧菜,陪我砍柴,陪我云游四方。」

「好啊,这次可不能再骗我了。」

「灼,我也好喜欢你啊。我救你时,就觉得你气鼓鼓的样子真可爱。在昆仑山时,我天天魂不守舍,害怕你偷懒,三千年到了也见不到你。我那个时候想,当神仙有什么好的,还得守着个山头几千年,都见不到喜欢的人。灼,你还能听到吗,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再睁开眼时,记忆中的涂与清水相重合。

清水悬空躺在巨大的封印上方。

清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手腕处不停的有血流出,浇灌在封印破裂的地方。他面无血色,嘴里还不停喊着:「炎煊,炎煊……」

我剜出心,补好了封印。清水还没有醒来。我躺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凑在他耳边说道:「我听见了,我也喜欢你。」

 

番外 1

清水醒来后见到我非常生气。

「不是都说了,让你别来吗!」

「啧啧啧,清水咱能不能不逞能,你哪次收妖不要我帮忙?」

「多了!你不要转移话题!」

「你是不是早就看过天书了!上次跳湖的时候,是不是就记起来这些事情了。」

「说啥呢,不知道。」

「真不知道?灼,我也好喜欢你啊。我救你时,就觉得你气鼓鼓的样子真可爱。在昆仑山时,我天天魂不守舍,害怕你偷懒,三千年到了也见不到你。我那个时候想,当神仙有什么好的,还得守着个山头几千年,都见不到喜欢的人……」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水打断了:「咳咳咳!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别说了。」

清水脸红得,比脚下的封印还过分。

「清水你这记性不太好啊。」

「谁说我记性不好了,我记得有人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说,不想跟我殊途。还有谁,天天让我给烤猪蹄吃,啊对了,我让她别跟着我送死,还不乐意。」

「咳咳咳。我们是不是又出不去了。」

「出去干吗,这里不是挺好的。你之前不是想成仙,与我结仙契,世世相伴吗。」清水晃了晃手指,小拇指的地方生出一条光点化做的仙契,另一头连着我的小拇指。「愿望成真了。」

我噗呲一笑,答道:「怎么,羡慕我梦想成真吗!」

清水同我相视一笑,「有你陪,我可不羡慕。」

 

番外 2

「我要是没有及时赶来,你就死了知不知道!神仙死了就没了。」

「我知道。天帝跟我说过。」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上次入昆仑湖后,就想起来了。然后查到了阵眼破裂的解决办法。我算过,我全身的血刚好够补裂缝。」清水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一般。

「清水,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我突然提高音量,胸中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无法接受清水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把所有事情藏得严严实实,绝不会让你找到我。」清水的态度比我还严肃,认真。

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回他,只能无力地说了句:「你是天帝继承人啊。你的天下,你的百姓都不顾了吗。」

「缺了我,三界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天帝早就知道我身份特殊,一开始也没打算让我当继承人。再说了,这世间又不止我一个帝君。」

「可是,天帝……」

「天帝有私心,想让我成为帝君。」清水顿了顿,转而看向我,眼睛里映着我的身影,「可是,炎煊,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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