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淑嘉

26 

淑嘉长公主的寿辰终于到了，皇帝在宫中为她大办宴席。 

拾枫要接我进宫，君姨担心得很。 

在后娘手上不好讨生活，何况我那后娘是个公主。是故从小到大，只要我遇到淑嘉长公主就没有好事。 

「宝迦，你忍一忍，别触怒她们母女了，如今日子刚刚好过……」 

徐挽扇掀开帘子听到这句话，眉头微沉，君姨住了嘴。 

「君姨，我和宝迦有事情说。」 

「那我先出去了。」 

君姨出去后，徐挽扇从窗户往外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萧月月正在给七儿试帽子，七儿绕着她一直躲。 

那是一顶虎头帽，是三岁以下的小男孩戴的，七儿很是抗拒。 

徐挽扇见七儿被挡住，靠着罗汉床斜着坐了。 

「本来该和你一同进宫，但是陈福清找我，我要出城一趟，有个事麻烦你。」 

「你我之间就不说麻烦了，你有什么事？」 

「唐钺已经两个月没有找我，你试试他是不是不能人道。」 

啊？ 

徐挽扇不说，我还没发觉，的确是这样，从前他差不多半个月就要逼徐挽扇相陪。 

「另外，贵妃交代我做的几件事情都做好了，你替我问她，我家人何时能离开流放之地。」 

徐家还有些族人是被流放了，徐挽扇替贵妃做事，贵妃给她好处，帮她将族人救回来。 

「好的，明白。」 

「你自己也小心，后宫里楚镇帮不上忙，贵妃也不是只手遮天，别他们阎王打架你个小鬼死了。如果可以的话，试探下贵妃和七儿的关系？」 

「嗯，谢谢关心。」 

她难得笑了一下，回头看我，用我刚才的话和我说：「你我之前就不说关心了。」 

…… 

「这才多久不见，你可是越来越美了。」 

拾枫像个小孩子一样绕着我转了一圈，狡黠的目光打量着我：「你与楚镇圆房了？」 

「没……」 

贵妃「啧」了一声：「尝尝嘛，大不了他年老色衰了我再给你换。」 

拾枫真是每次都让我大受震撼。 

「贵妃娘娘……」 

「叫我拾枫呀。」 

「拾枫，挽扇陪陈福清出城了，托我跟你说，那几件事她都办妥了。」 

「真是好本事，我就知道没有找错人。放心吧，她的那几个侄儿侄女我已经让人带回孟城安置，之后自有机会相见。」 

「那我就替挽扇谢过拾枫了。」 

拾枫牵着我的手让我坐到她身边，像只小猫似的踢了绣鞋蜷在坐榻上，金色的裙摆在她动作时如同水中的锦鲤摆尾，煞是美丽。 

「皇后在重新给二皇子选妃，都云侯府想送英如白的妹妹进来，皇上不喜欢，皇后却舍不得都云侯府，很心动，那个陈青竹如今得不得用，要是有本事，本宫有事安排给她。」 

「正想跟你说，都云侯府陈青竹的贴身丫鬟怀孕了，被她拿捏着，都云侯府都期待生个儿子来。另外，挽扇觉得二皇子不对劲，怀疑他是不是不能人道。」 

拾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怪不得他宫里的侍寝宫女都打死了两个，皇后还抓着都云侯府的小姐不放。是得试试他，想个办法……」 

我怕贵妃再让挽扇以身犯险，提醒她：「挽扇如今已经暗地里跟了陈福清，不好再和二皇子一处。」 

「不用挽扇，如果是真的，唐钺他暴戾难当，挽扇说不定会受伤。我自会安排其他女子，你放心。」 

不是徐挽扇，也会是其他女孩。 

贵妃不用挽扇是因为挽扇如今对她更重要，但依旧有人会送命，只是如今不需要我们送命了。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我们身在局中，保全自己已是万幸，没资格去同情他人。 

将最近的事情说完了，拾枫与我细细商量淑嘉长公主寿宴的安排。 

「宝迦，能不能一举废了淑嘉，就靠你我这次的表现了。」 

「我定竭尽全力。」 

压着我打那么多年，也该到我还给你的时候了，公主娘娘。 

27 

淑嘉长公主生辰当夜，贵妃穿一袭群青色宫装，上面缀满了蓝宝与翡翠，显得尤为明艳。她为我选了一袭金色纱裙，与我梳了同样的元宝髻，皇帝赏了她南海进贡的东珠十二颗，十颗做了她的头冠，两颗做了我的簪子。 

她携我进入殿前时，众人的脸色各异，淑嘉的表情尤为精彩。 

从前她并不克扣我的用度，给冯宝鸾做衣裳也不会落下我，但是冯宝鸾穿用的都是最时兴的颜色式样，我却只能用鸦青、棠棣、赭色等色彩，簪环首饰也都是前朝传下来的款式，老气横秋，生怕我抢了冯宝鸾丁点光彩。但算起来，给我置装的银钱和冯宝鸾差不多，仿佛她是个十分大度的后母。 

「郎君瞧，妾身与宝迦这样打扮，像不像姐妹？」 

「爱妃又调皮了。」 

贵妃要我坐在她身边，皇后道：「贵妃，冯氏一个妾室，坐在你身边不合规矩。」 

「可是今日是淑嘉长公主的寿辰，宝迦是公主的女儿，坐在这里有何不可？」 

拾枫看向面色不虞的淑嘉，眼睛一转又盯上了她身边的永瑞县主冯宝鸾：「倒是永瑞，你如今夫丧未满，不适合参加宴饮呢。」 

淑嘉长公主大怒，一拍桌子：「皇兄，贵妃欺人太甚！」 

她还当自己是那个皇帝最最宠爱的妹妹，谁都得忍着她让着她，没发觉皇帝如今满心里只有他心尖尖上的宠妃和她肚子里那块肉。 

「淑嘉，爱妃年纪小，你体谅些她。拾枫，快给公主赔个不是。」 

贵妃笑着答应了，扶着腰正要行礼，淑嘉冷脸道：「当不起贵妃娘娘的赔罪！」 

众人脸色微僵，冯宝鸾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皇上，公主失态了，还请皇上和贵妃娘娘见谅。」 

说话的人是淑嘉的驸马，冯宝鸾的父亲冯尚书。 

哦对了，也是我的父亲，我都快忘了他也是我父亲。 

他对着贵妃这边一揖到底，我本该侧过身去避开的，但我心里有怨，借着贵妃受了他一礼。 

贵妃轻笑：「如何当得起尚书大人的礼，快请起来。」 

这场小风波总算过去，我和贵妃落座，从头到尾，冯尚书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同我说一句话。 

从我有记忆起他就没有管过我。 

不管淑嘉怎样折辱我，他不出声，不反驳，好像自己并没有我这个女儿。 

我不是没有恨过，可是就连我去质问时他也毫不在意，不觉得自己身为父亲的尊严被冒犯。 

我渐渐明白，他对我是彻底的无视，无论我好与不好，爱他或恨他，他都全不在乎。 

这样也好，不论以后我怎么对淑嘉和冯府，也不会有一丝愧疚。 

开宴之前，皇帝身边的太监一摆拂尘：「宣，三皇子进殿——」 

唐戬已经回来了？ 

贵妃的护甲磕到酒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她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但从那微小的动作我已经明白，她也不知道这事。 

皇帝这次是瞒着所有人让唐戬回来的，看来，他对唐戬很满意。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唐戬穿着一袭白龙袍进殿，和记忆中的样子比起来没有什么变化。 

「平身。淑嘉，戬儿星夜兼程才赶上你的寿辰，你等会可得赏这小子几杯酒。」 

淑嘉表示我可真是太高兴了，高兴到脸都僵了。 

皇后更是直接愣在原地，脸上的皱纹都明显了些。 

看来不止是贵妃和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28 

宴会过半，贵妃捂着胸口孕吐，将她与我的衣裙都弄脏了，我们一齐离开宴会去更衣。 

她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金色宫装，这种的金色不好染，宴会众人的印象都会很深刻，看到这个颜色就会想到我。她再取下东珠头冠，乍一看和我在宴会上的打扮一模一样。 

接着她以人多气闷为由屏退宫人，让我和她出去散散心。 

贵妃的另一个侍女过来接替我，在选好的位置停下，等着淑嘉过来。 

淑嘉想在今夜为冯宝鸾再选一个好夫婿，属意蔡尚书的庶弟，小蔡大人今日被陈福清安排在宫中值宿，贵妃用小蔡大人做饵，她一定会来。 

而我则以为贵妃取手帕为由快速回到更衣的宫室。 

之后的一切便与我无关。 

…… 

淑嘉长公主的酒量不算差，只是谁让她是今日宴会的主题，不知怎的就多喝了几杯，小宫人来说小蔡大人下了值，不知怎的被禁卫指挥使楚大人扣下了，说是查出禁宫之物，还请公主殿下相帮。 

淑嘉猜测，一定是女儿永瑞将御赐的东西给了小蔡，情人之间相赠罢了，偏偏楚镇那人不懂变通，把人扣下来。 

淑嘉心里又难免想，京中如今谁不知道宝鸾和小蔡暗通款曲，就等宝鸾夫丧满了再嫁，楚镇是真的猜不出这是宝鸾送的，还是冯宝迦授意楚镇从中作梗？ 

一想到冯宝迦，淑嘉长公主坐不住了，那贱人之女总是忤逆，她定要去为自己未来女婿撑腰。 

于是淑嘉长公主也下了宴席，说是去更衣，实则不让人跟着，与那小宫人离开——宝鸾和小蔡大人做的事终究是见不得人的，淑嘉不得不私下解决。 

走到一半，听到假山后面有人在说「淑嘉」。 

长公主走近了些，看到一片金色的裙摆。 

「淑嘉那贱人让我给人做妾，我就要她女儿身败名裂！ 

「一个丈夫尸骨未寒的寡妇和别人暗通款曲，也只有淑嘉这样放浪恶毒的女人才会教出这么不贞不洁的女儿！ 

「不枉我日日诅咒冯宝鸾成为寡妇，哈哈！」 

淑嘉听得心头火起，根本没发觉身边的小宫人已经悄悄离开。 

她冲到假山那处，见站在那里的人梳着元宝髻，戴着东珠钗子，那里的光很暗，淑嘉听见那人用熟悉的令她厌恶的声音低呼：「淑嘉？」 

一定是那小贱人没错！ 

淑嘉冲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一个卑微妾室竟敢妄言皇室，贱货！」 

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打了过去，如果是从前，冯宝迦一定会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她，然后忍着恨意跪下告罪。 

可是眼前身穿金衣的女子身子一软，跌进了假山旁的锦鲤池。 

一个酷似冯宝迦的声音大喊：「来人啊！贵妃娘娘落水了！」 

事情彻底失去淑嘉的控制了。 

…… 

「宝迦，好久不见。」 

唐戬从抄手游廊的台阶上走下来，琉璃灯将他冠带上的珍珠照得很润，让我回想起第一次和他在不夜城见面的场景。 

像我这样从小被压迫着长大的人，总是幻想着有一个人能从天而降搭救我，补偿我的一切遗憾，然后将那些欺负我折磨我的人或事通通清除。 

一开始我以为那个人是我父亲，可我父亲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后来我以为那个人是唐戬，可唐戬却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对我说： 

「宝迦，做我的侧妃好不好，等我将来登上那位子，一定为你报杀母之仇。」 

真是感人至深啊，一个嘴上说着爱我的人，让我做他的妾，还让我劝父亲支持他做太子。 

等到发现我既不愿意做他的妾，父亲也不愿意支持他做太子之后，就任由皇后和淑嘉长公主污蔑我妄想做三皇子妃，最后被许配给楚镇做妾。 

他那时候一定运筹帷幄，以为我名声臭大街之后会哭着求他纳了我，以为同样是做妾，我肯定会选他而不是楚镇。 

我承认，一开始选择楚镇是为了赌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楚镇就是小和尚，但即便楚镇不是小和尚，我也绝不要唐戬。 

因为他利用过我，曾经利用过，以后也会如此，狗改不了吃屎。 

「三皇子殿下。」 

他向我走来，我后退了几步。 

「宝迦，让我好好看看你。」 

「殿下，我是有夫之妇。」 

「我们这么久没见，别说扫兴的话。」 

我差点笑了。 

「殿下这样说，夫君听到了会不高兴的。」我用帕子掩了掩鬓，以遮住讥嘲的目光，然后靠边侧身，「请殿下先行。」 

「宝迦，你可知道楚镇为了前程答应把你给我？即便这样，你也不在意？」 

「若真如殿下所说，我一头撞死就是，殿下可以抱着我的尸体说这些情话，这样我就绝不会忤逆殿下，惹您不开心了。」 

唐戬走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耳坠子上的东珠打在我脸上，他目光微闪，注意到了那珍贵的珠子，「你还在怨我没能保护你，可我只是一个皇子，还未封王，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向父皇要你？贵妃心思深不可测，她只是拿你当棋子。」 

我挣开他的手腕，他却抓着我的肩，整个人俯过来，像是要与我拥抱，我低吼：「别碰我！」 

他死死盯着我，我都分不清到底是不甘多一些还是不解多一些。 

正在僵持之际，有人来报：「殿下，贵妃娘娘落水了，据说是淑嘉长公主推的。」 

唐戬的手松了些，他忽地看向我，我没来得及装出忧心模样。 

他抿了抿唇，似乎看透了什么。 

「说我酒后不适，暂不过去了。」 

「殿下可以放开我了吗？再过一会儿该有人来传我了，你肯定不想一回宫就陷入这件事吧。」 

「宝迦，父皇和公主是兄妹，你要小心。」 

我冷笑着抽回了手，这次他没有再强行抓住不让我离开。 

嘴上说得再好听，一旦涉及到他的利益，这男人还是说放手就放手。 

真是给楚镇提鞋都不配。 

29 

「皇兄我没有，是她……是她和冯宝迦那个小贱人设局害我！」 

「启禀皇上，冯氏到了。」 

「宣她进来。」 

我被小太监带进了贵妃寝宫，皇帝身旁的太监，也就是我家楚镇的干哥哥动了动拂尘，就有小公公给我拿软垫跪着。 

还是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贵妃娘娘还好吗？」 

「大胆冯氏，见到皇上皇后还不……」 

皇帝摆摆手：「无妨，她只是心系贵妃。」 

淑嘉长公主就站在不远处，她失了镇定，直直走向我，抬手就要打，皇帝吼道：「放肆！你今夜作孽还不够吗？！」 

贵妃肚子里怀着龙种，且确是她打落水的，但凡那孩子有个闪失，她这谋害皇嗣的罪名是躲不掉的，哪怕是长公主也得获罪。 

皇帝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一定再顾念兄妹之情了。 

「皇兄，我打的明明是冯宝迦，可是落水的却是贵妃，定是她们二人陷害我！」 

「公主您说什么？我回去给贵妃娘娘取手帕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说谎，你明明就在那里！」 

「皇上容禀，妾身回到更衣处一路都有小宫人看见，更衣处值守的人更可以作证，贵妃落水妾身全不知情。」 

皇帝怒道：「淑嘉，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 

皇后忙说：「皇上，淑嘉妹妹许是晚上喝多了酒。」 

皇后实在太蠢，直接把淑嘉推贵妃的事情给认下了，都不用我煽风点火。 

「喝多了酒就可以打贵妃吗！贵妃怀有身孕，淑嘉是想要爱妃一尸两命吗！若是贵妃无事还好，若是贵妃有事，朕定要严惩不贷！」 

淑嘉终于撑不住跪下来：「皇兄……」 

看着在身边长大的妹妹哭着跪在自己面前，皇帝难免于心不忍，一时间也不说话了。 

锦鲤池的水本就不深，我们已提前在里面垫了水草，落水后将她救出治疗一应安排齐全，拾枫身体很好，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有事，顶多得个风寒。所以仅仅靠推贵妃落水这项罪名要扳倒淑嘉长公主是不够的，我们也早有预料。 

真正的手段还在后面。 

不多久太医来了，这太医的儿子前阵子在赌场输了钱，那赌场正好挂在七儿名下，我们只需免了那笔赌债，换太医说得严重些，对他来说很简单。 

「皇上，贵妃娘娘血流不止，可能……要滑胎。」 

「保不住朕的孩子，朕砍了你的头！」 

寝殿内的贵妃忽然尖叫：「爹！娘！拾枫不要走！拾枫要和郎君在一起，不要带拾枫走！」 

皇帝坐不住了，起身要去看，皇后道：「皇上，女子见红不吉，您不能去。」 

我见时机成熟，适时道：「皇上，妾身听贵妃娘娘刚才叫的像是亡人在索魂，要不要叫大师们进宫来做场法事？」 

皇后叱道：「胡言乱语！」 

皇帝直接打断她：「冯氏说得对，速去请护国寺的大师进宫！」 

皇后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皇帝却说：「给冯氏一把椅子，她今夜也受了惊吓。」 

这还真是人生第一次——淑嘉跪着，我坐着。 

永瑞县主冯宝鸾也来了，她比淑嘉和皇后聪明些，来了便先告罪，然后就询问淑嘉长公主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淑嘉将在假山听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可惜我全程不在场且有人作证，显得她一派胡言。 

永瑞又让找出那个传话带淑嘉长公主离席的小宫人，那小宫人来了，只说公主直接冲过去就打，自己没拦住，她吓死了，赶忙去找人来救。 

甚至小蔡大人被楚镇拦住这件事也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因为楚镇查出他有宫中物品，而是楚大人得了一坛子好酒——陈青竹在都云侯府的后宅找到的三十年陈酿，而小蔡大人又是好酒之人，两人多喝了几杯，小蔡大人说了些胡话，非要闹着见永瑞县主，楚大人怕出事，让小太监去找淑嘉长公主。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楚镇还在为皇室的面子考量，没有直接禀报皇上，试图为小蔡大人和永瑞县主遮掩，要我是皇帝简直都要被感动了。 

实际上皇帝也的确被感动了，而且更加确信淑嘉就是故意推的贵妃。 

毕竟就在宴席一开始两人就发生了口角，淑嘉有多专横跋扈皇帝很清楚，从前他一直宠着惯着，那是因为淑嘉是他妹妹，如今自己小老婆和孩子都快没了，他才开始反思自己太纵容妹妹。 

而另外的人，皇后、淑嘉长公主，以及冯宝鸾，都已经明白，今晚就是我们针对淑嘉做的局。 

偏偏不能反驳。 

冯宝鸾跪在淑嘉长公主身边，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冲我道：「冯宝迦，母亲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设计她！」 

我当即跪下，举手发誓：「皇上，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冯宝迦今日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天地不容！皇上请您想想，若淑嘉长公主说的是真的，她将贵妃娘娘当成了妾身，那就是她想要将妾身溺死在锦鲤池；若贵妃娘娘说谎，她就是故意残害皇子。无论是真是假，淑嘉长公主想要在假山杀人都是真的，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难道淑嘉长公主就能够随意在后宫杀人吗？妾身虽然身份低微，但也是天子子民，也是官员之妾，若今日淑嘉长公主可以任意打杀官员妻妾，残害皇嗣而全身而退，这天下还有律法可言吗？」 

皇后站起来指着我：「冯氏你大胆！」 

皇上将手中茶杯掷在地上，碎片的残瓷和滚烫的茶水渐在淑嘉和冯宝鸾身上，两人都不由得瑟缩。 

皇帝吼道：「够了！」 

一时间，整个宫室只听见护国寺的大师为贵妃祈福诵经的声音。 

忽然诵经的声音也停了，内殿里出来一个小沙弥：「皇上，师父请您移步。」 

「可是贵妃有事？」 

小沙弥面露难色：「还请皇上亲自去看。」 

在贵妃宫室内殿供奉送子观音玉像的佛龛上，一排香齐齐熄灭在中间，年迈的大师将香炉里的香灰倒出，在香炉底部找到一个暗扣，打开暗扣，里面赫然是一个手指大小的草娃娃，草娃娃身上挂着一个白布条，上面画了红色的符文，扎了七根细针。 

草娃娃的背面，用泥土抟出了贵妃的生辰八字。 

「皇上，是厌胜。」 

皇帝的手都颤抖着，眼底怒火滔天，「给朕查！」 

我在这个重要的时间开口：「皇上，妾身有事禀报。」 

他转身看我。 

以前每每见他，他都沉浸在拾枫编织的浓情蜜意中，我还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帝王之怒。 

有些害怕，好在此前预演过许多次，此时还能够应对。 

「这东西妾身曾在母亲的房里见过。哦，是妾身的亲生母亲君氏。」 

淑嘉此时终于明白我想做什么，她厉声道：「冯宝迦你说谎！」 

「妾身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入轮回！」 

发个誓而已，如果真能弄死淑嘉，让我不入轮回我也愿意。 

「据养育妾身的姨妈所说，当年皇上有意将淑嘉长公主下嫁父亲之前，淑嘉长公主曾赐下几车礼物给母亲。 

「淑嘉长公主送的礼物中，就藏了这样一个巫蛊之物。皇上可以立刻派人去冯家后院搜查，母亲所住的院子早就荒败，妾身猜测那东西还在。」 

淑嘉长公主的确赏赐了母亲礼物，那些礼物里有十几匹妃色蜀锦，是为了告诉母亲，公主是妻，你只能做妾，只能穿妃色，不能穿正红。所以淑嘉的礼物到了不久，母亲就自杀了。 

君姨那时候义愤难平，大婚之前趁乱得到了淑嘉的生辰八字，请了巫蛊诅咒淑嘉，事实证明没有任何效果，不久淑嘉就下嫁，将我和君姨赶去乡下。 

所以我不怕发誓，淑嘉都没有得到惩罚，说明神明不存在，即便存在，他也不肯帮我。 

等几年后我们回到冯家，君姨把巫蛊娃娃挖出来准备销毁，以防被发现，我们都得死。 

我却偷偷将它留了下来，扯下淑嘉长公主的生辰八字，将它藏在淑嘉给母亲的催命礼物中。 

我那时只是想让自己永远记得母亲的仇，现在，它却有大用处。 

一个十多年前的证物、一个贵妃佛龛前的草娃娃、一个生死不明的皇嗣，足够钉死淑嘉长公主。 

果然，皇帝听完我说的话，下旨： 

「立刻去查。」 

…… 

淑嘉长公主唐珍以谋害皇嗣、诅咒贵妃之罪，被除去皇室玉牒，贬为庶人，收回一应册宝及公主府，此生不得入宫。其女冯氏宝鸾，收回永瑞县主之位，贬为庶人。 

「可惜还是没能杀了她。」 

拾枫抚着自己的肚子，神情温柔，说出的话却是要人去死。 

我吃着岭南进贡的荔枝，有些犯困，心不在焉地说：「让她失去公主身份，比杀了她还难受。」 

「皇上一度想要赐死，要不是你父亲进宫求情……」 

拾枫捂着嘴：「唉呀，怪我说错话。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冯尚书于机关兵器上颇有天分，弓弩改制离不得他，皇上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皇上要宠爱自己的妹妹，要给自己的宠臣面子，却从没想过一个无辜女人被逼死了，他贬了淑嘉是因为淑嘉威胁到他的孩子，提都不会提母亲一句，我母亲的死在他们权贵眼中就那么无关紧要。 

至于父亲，呵，曾经我也以为父亲是个专心兵器研究的人，母亲死了他转头就可以娶淑嘉，娶了公主却还是日日去做他的研究，我被淑嘉折磨他不管，冯宝鸾发高烧差点死掉他也不回家来看，所以我告诉自己他是个没感情的人，谁都不在乎。 

只有这样想，我才不会那么难过。 

可原来不是的。 

手指沾了荔枝的汁水，黏黏的，让我觉得恶心。 

贵妃换了个话题：「三皇子这次办好了军籍一事，皇上很高兴，我估摸着快封王了。」 

「那天我在更衣处遇到他，他定能猜到我们怎么下手的。他比皇后和淑嘉聪明得多，这种手段没办法用在他身上。」 

拾枫也剥了一颗荔枝含在嘴里，脸颊微微鼓起，看起来娇俏得很。 

「是啊，唐戬聪明，势力大，还是成年皇子，你这美人计……」 

「拾枫你可千万别用我，万一我被他美色迷惑，倒戈到他那边了呢？」 

我暗暗顶了回去，告诉贵妃我是不会牺牲自己去对付唐戬的。 

「那你倒是帮我想个好办法嘛。」贵妃撒娇般地将头靠在我肩上，她身上那独特的熏香一下变得浓烈，「我怀孕之后就变得好笨，好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宝迦帮帮我呀，你那么聪明。」 

就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贴着，讨好的眼神盯着，还真是有些顶不住。 

色令智昏这事儿怨不得皇上。 

「不是说二皇子不能人道了吗，现在最紧张的应该是皇后他们，毕竟禁卫也没了，淑嘉也贬了，都云侯府的助力也悬了，让他们斗去，你先生个皇子再说。」 

你要是不生皇子，我们就是把所有皇子都杀光也没用啊。 

「放心，我怀的一定是个皇子。」 

拾枫又说：「如今不好让你去找唐珍报仇，不过，总可以让你快活一下。永瑞县主的夫家知道她被贬为庶人如今闹到京兆，告她在孝期不守妇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定要让她进监牢住个几年。」 

我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 

「如果把对她母亲的恨报复到她身上，那我和唐珍又有什么区别。我恨的人是唐珍，不是冯宝鸾。」 

贵妃轻笑了一下：「你还说楚镇直脾气，你有时候跟他挺像的。」 

「母亲的冥寿就在这个月，我想回冯家祭奠，你要是想赏赐我，送些奠仪可好？」 

「好啊，我送一套朱红衣裙给你母亲，让世人知道，你母亲是正妻，淑嘉是继妻，她在你母亲灵前得行妾礼。」 

「好啊，谢谢你。」 

唐珍的公主府已经被收回了，她住在冯家，既然住在冯家，又不是公主，那她就只剩下继妻这个身份，我母亲的冥寿她就得执妾礼磕头。 

以后每一年我都要亲自守着她这么做，直到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