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1
嗡嗡的苍蝇声在耳边缠绕，黄文一巴掌拍过去，被它逃了。
烦，真烦。
黄文最近焦虑极了，他往头上一抓，就是一把头发。掉发持续好几年，这几天因为心情问题，更加严重了。黄文今年 35，本是个保险经理，但这两年行情不好，他终于被开除了。
「嘟」的一声，他刷过小区门禁。保安小刘麻木地看他一眼，没打招呼，就像是一团空气在他身边吹过。
这老小区里的物业人员就像一群退休大爷，工作态度和动物园里的河马差不多。但至少，人家还有工作。黄文心里很不爽。但在 A 市这样的大城市能住上 100 平方米的房子已经足够令人羡慕，即使这房子是岳父给买的。
电梯很挤，一个穿运动背心的丰满女人挤在他旁边。黄文悄悄看她一眼，汗把她整件背心都湿透了。
到家的时候，于琳正在做菜。她在一家不大不小的直播公司当中层，公司就在两公里以外，站在阳台就能看见。
菜很快就端上来。番茄炒鸡蛋，一个肉菜都没有。几只苍蝇飘上来凑热闹，被于琳扫开。她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别开窗，夏天很多苍蝇。」
她仿佛心情也不太好。黄文看着她身上的黑色纱质连衣裙，觉得还挺好看。于琳虽然已经 30 多，但依旧很美。他刚想找点话题，于琳先说话了。
「面试怎么样？」
「那家公司，我看不太行。」
「是公司不行，还是你不行？」
接下来整顿饭都很沉默。黄文洗完碗后，紧紧挨到于琳身旁，温柔地抱住她。于琳缓缓把他推开。
「别闹。约了朋友。」
于琳很快就出门了。她最近有点不高兴，很久都不和他亲热，不是出门就是躲在书房，不知道在做什么。黄文觉得窝囊，都怪那家破公司，辛辛苦苦干了 10 年，说辞就辞。黄文独自坐在客厅，生着闷气，最后决定消遣一下。
他回房间打开手提电脑，顺手带上门，熟练地打开了一个直播网站。这是黄文的一个小爱好，于琳一直也没发现。很快，直播页面出现一群着装性感的女孩，各式美女琳琅满目，网站不是说非法，但也有点打擦边球的意思。主播们都很讲究节目效果，毕竟这关乎她们的收入。她们有的喜欢玩户外，有的喜欢唱歌跳舞，还有的会什么耳朵按摩，就是在你耳边说一些小俏皮话。黄文很喜欢。
看这些也不是因为厌倦于琳，他只是跟很多男人一样，喜欢找点刺激。他自认比出轨的男人安分多了。
偶尔他还会打赏一些主播。只不过最近手头有点紧，他只能跟着大款在直播间「白嫖」。莉莉娅是他最喜欢的主播，人美声甜，时不时还玩 cosplay，她甜美的声音让他有点飘飘然。突然出现的广告让黄文有些恼，他点关闭，没想到又弹出另外一个网站。
弹窗广告的套路他很熟悉，平时他都很谨慎地找到正确的关闭按钮，只是这一次失误了。弹出来的页面很古板，就像最老的 Window 系统的设计，LOGO 是一只空洞的眼睛轮廓。他迫切地想要关掉弹出的网页，却发现一个诡异的画面，他的眼球被死死抓住了。
打头的画面中，一个女人正在沐浴，彩色的，不算高清，但女人的脸部轮廓还是能让人认出来。左下角的时间是实时的。见鬼，这难道是偷拍？理智与道德都告诉黄文，这是不对的，黄文还是多看了两眼，觉得有些奇怪。
镜头仿佛是从外面拍进去的，这个泛黄的外墙，怎么这么像我们小区？女人拨开头发，那张脸让黄文吓一跳。这是电梯里穿运动背心的女人！这是他们的小区！
这不会是恶作剧吧？女人旁若无人地继续洗澡，黄文咽下口水。他发现画面右下角还有人数提示，只有 1 个。就是他。这很像是一个监控系统，准确说，更像一个直播间。
他开始研究这个直播网站，原来他还能选择任意的房间号，选择楼道。在这个小区范围内，只要他想看的地方，画面都会转播，甚至包括他的家。他在镜头里还看见了自己的脸，连错愕的表情也是那么清晰。他急忙把窗帘拉上。
莫非是物业搞的鬼？要不要报警？黄文在犹豫。这个神秘直播间似乎没有别的观众。没有观众，那就不影响别人……黄文很快说服自己，决定再观察一下。将近 10 点，于琳回到家，黄文急匆匆地把记录都删除，迎了出去。
2
自从那天起，黄文就像着魔了一样。每天，他等于琳出门后，也不去面试，立马就躲进房间里打开那个神秘网站，开始窥探别人的生活。
他查过一些资料，发现 20 多年前这个地段曾经是一间精神病院，老板是外国人，以极其严密的高端监控为主要特色，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拆掉了。莫非这是遗留下来的监控系统？用了几天，直播间也没有出现别的观众，黄文放下了戒心，他把直播间称为天眼，因为那种俯瞰人间的感觉，就像是上天赋予他的眼睛。
有些时候，整整一上午，他就看着一个年轻女孩穿着轻薄的睡衣躺在床上看电影。她看什么，他就看什么。他还知道楼下的小哥年纪轻轻就戴假发，那个爱运动的女人每天晚上都约不同的男人回家，一楼的大厦维修工老陈，和他的猫干着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在这个小区里，他洞悉所有的人，无论外在还是内在，他勘透人性，他觉得他像神。遇到有趣的事情，他都兴奋地截屏了。
一天晚上，他在直播间中看见了于琳，那件黑色连衣裙是那么显眼。但她今晚不是加班吗？他有些疑惑。然而等了 10 分钟，于琳还没到家。去哪了？难道是去车库拿东西？
他开始在车库寻找于琳的身影，发现直播间无法看见地下车库的影像，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天眼的死角。
黄文开始着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他连消防通道也找了，但没有于琳的踪迹。该不会是到了其他栋？黄文又把目光放在隔壁栋，迅速地浏览画面，终于在一个画面上找到那条熟悉的黑色连衣裙。幸好，没出什么事。
但让他奇怪的是，于琳怎么到了隔壁栋，而且还在爬消防通道？很快，于琳停下来，那是 6 层。她走到 602 前敲门。是去看什么朋友吗？这么神秘，就像在刻意隐瞒行踪一样……
开门的是一个男人，于琳一下就扑了上去。
他整个人都僵在屏幕前。她在干什么？他颤抖着手，把画面调到 602 号房。那画面清晰得令他恶心。他的老婆一下就扑到男主人的怀里。两人关上门，在沙发上就开始打滚。他们连酒店也不愿去，就选择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情！
黄文拨通她的手机，但她迟迟不接。于琳的习惯一直如此，她曾经很严肃地告诉黄文，工作时间不要给她打电话。
现在想起，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忙着和别人偷情，哪有空接电话？
苍蝇又开始在他耳边缠绕，那种烦心的感觉让他快疯了。黄文怒不可遏地冲出门，径直往隔壁的 3 栋跑去。
汗水浸透了黄文的内衣，他喘着粗气，却愣在了保安亭。他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也不知道待会要做什么。保安小刘不在。
「黄哥，去哪？」有个邻居问他。
「不去哪。」
「跑步去？最近天气凉快，可多人跑步。」
黄文盯着他，眼神有点吓人。邻居看着他一脸怒气，还以为说错了什么。让黄文冷静下来的，是一只黑色的流浪猫。它就在小区外。黄文讨厌猫，于是他走出小区，朝猫去了。
黄文把猫毛洗干净，脑子彻底清醒了。
就算这件事情被他捅破，他能怎样？于琳大不了和他离婚。那到时候，他将一无所有。既然她不仁，那我也……一个阴谋很快就在黄文的脑子里成形。他不仅要得到一切，他还要让那个女人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他现在拥有替天行道的能力。
那天晚上，黄文跑完步回到家，于琳正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她瞥他一眼，有意无意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继续玩起手机。
「老婆。」
黄文朝着于琳一笑。
「怎么？」
「你这件衣服真好看。」
接下来的 3 天，黄文都在调查 602 房主的身份。他叫陈枫，和于琳是大学同学，现在事业有成，单身多年，一直都住在这个小区。也许这两人早有来往，只是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简直就是个傻子。黄文心想。
这天晚上，于琳说加班。黄文打开 602 直播间等待。果然，她又在里面，这一次她穿着亮黄色的性感内衣，和她早上出门时的衣着一样。这回他们在厨房，甚至都来不及进房间。黄文嘴唇咬出血，血丝几乎从眼睛迸出来。20 分钟，他几乎看完整个过程。最后，那两人还一起喝起了红酒。这看来是他们的习惯。之前于琳带着酒气回家，她都说是应酬喝两杯，黄文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样的应酬。
仇恨从此在他心里扎上了根，再也无法消除。
夜晚 6 点，厨房弥漫着高汤的热蒸汽。黄文盛出一碗，将胶囊里的粉末偷偷加在里面，粉末很快就溶化。贪吃的苍蝇又想分一杯羹，他厌恶地扫开，端出汤递给于琳。于琳刚接到电话，似乎有些着急，她得去见客户。黄文很明白，客户具体是哪一位。
「回来再喝。」于琳着急要走。
「你最近是不是不太高兴？我太没用了，对不起你。」
于琳看着黄文，似乎闪过一丝歉意，接过汤，咕咚咕咚喝掉半碗。于琳走之前朝他笑了。黄文心里有些不忍，也有一丝犹豫。但很快就被他扫干净。如果她真有歉意，那就不会选择背叛。
他慢悠悠地回房间，拿出电脑，打开直播间。他为自己倒上一杯红酒，轻轻抿一口。直播间的画面虽不是很清晰，但那种模糊的诱惑力更让人着迷。602 的直播间里，男人迎上了女人。他已经准备好了红酒。
两人喝了两杯。他们还没意识到，那是死亡的药引。黄文在汤里加的，是头孢类药物，与酒精同服，会产生致命的双硫仑样反应。男人抱着女人躺到床上，开始做他们该做的事情。酒精同样流进黄文的血液，混杂着残忍与兴奋。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等待死神悄然降临。
女人的状态似乎有些不佳。很快，她一头倒在床上。男人看着这具赤裸的身体，吓得浑身发抖。这就是背叛的后果。黄文出一口恶气。窗外的凉风让他舒畅，俯瞰着地下的蝼蚁，他张开了双臂。他是神，他掌控一切。
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于琳的同事。他说于琳和客户喝酒时突然晕倒，送去医院了，医生说情况紧急。
什么？她真的在和客户喝酒？！那 602 里面的女人是谁？！
3
于琳在诊所里死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说是由于服用了头孢，并且喝了大量的酒，导致器官衰竭而死。黄文在走廊目瞪口呆，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他更多的不是悲伤，而是恐惧。是谁在整他？！
吴警官亮过警察证，坐到黄文身旁。他穿着便服，那老鹰般锐利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黄文。
「于琳吃了含硫基类的药物，也就是消炎药，这您知道吗？」
「她智齿发炎，这两天在吃。」
「但她应该知道，不能喝酒。」
吴警官明显在怀疑他。黄文眼眶通红，一脸愤怒。
「那你应该问问，让她喝酒的人。」
黄文几乎是用吼的，猩红的眼睛瞪着那位穿着西装的男人。那是于琳的老板。听见黄文的话，他深深地低下头，不敢直视黄文的眼睛。
吴警官见气氛有些紧张，让老板先离开。他告诉黄文，火化事宜要推迟，有可能需要进一步尸检。黄文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摆出一种被怀疑后的愤怒表情。吴警官见到他的反应，也没再说别的。
冷静。警察即使怀疑他，也没有证据。
黄文疲惫地回到小区。可他有了担心的事情，602 房间里的男人是谁？冒充于琳的女人又是谁？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毫无疑问，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他们清晰地掌握着黄文和于琳的行踪，甚至对于琳的装扮、走路姿势都了如指掌。难道说，他们也是拥有天眼的人？天眼到底又是什么？
迷雾就像半空中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袭来，久久不散。电梯里的人不多，黄文仍在思考。一位大妈疑惑地问道：
「这是什么？」
黄文抬起头，残破的照片贴在电梯旁。稀疏的头发，和他一模一样的灰衬衫，还有那个熟悉的厨房。他一下就把照片撕了下来，慌张地走出电梯。
照片里的是他！他甚至能想象到照片的其余部分拼凑出来的会是什么。他下药时候的画面，被拍到了！
家门口有一封信。黄文颤抖着打开，字是用新闻报纸出现过的单字拼凑的。
黄先生，4 天准备 100 万。不然等着坐牢。不要打鬼主意，我们在看着你。
我们在看着你。
黄文任由冷水冲洒在他身上，满脑子回荡着威胁信里的话。再冰冷的水也没法让他冷静下来。让我登上直播网站，就是为了给我错误的信息？让我害死了于琳，就是为了敲诈我 100 万？这个方法太诡异了，无法理解！
这两天，黄文都快要疯了，还要假装悲伤，稳定于琳爸妈的情绪。恨，他恨那两个人，他们比满屋飞的苍蝇还要可恶。后来，他捧着于琳的黑白照回到家，供奉在一个黑木台子上。她的面容不会再有彩色，始作俑者是那两个诈骗犯。没错，他必须报仇。
那两个人必须死。否则，他很可能会被威胁一辈子。
而目前最紧急的任务是揪出那两个诈骗犯。最简单的方法是去查看监控，寻找贴照片的人。可是犯人会露出面容吗？万一他轻举妄动，刺激了他们怎么办？这个方法行不通。再想。
那两人同样在用天眼，而且比他更早。也许在一开始，他和于琳就在监控之中。既然能清楚地掌握于琳和他的行动，并且快速伪装，说明他们也在小区内。但小区有好几百户人家，根本无法锁定目标。
吴警官又来了，这次问了一些关于黄文和于琳关系的问题。黄文越来越急躁。万一警方发现照片，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窗帘都被他拉上了，这下天眼也无法透视其中。可依旧没有解决问题，黄文独自坐在客厅，一根烟一根烟地抽。他盯着黑漆漆的窗帘，气得牙齿发抖。他以为他是天眼，却没想到还有眼睛在盯着他。
等等。天眼。他们知道黄文在使用天眼，那么为了防止被监视，他们也会有一个举动，那就是窗帘是关着的！
黄文再度打开直播间，一遍又一遍地看。每一栋，每一层，每一户，他一一排查。完全封闭的人家只有十来户。他一直盯着屏幕，镜片起雾，甚至看出重影，还不罢休。正常出入门的住户被排除，剩下的四户要么没有住人，要么就是不敢出门。我不会放过你们的，黄文狠下心。长夜很难熬，黄文喝了咖啡，还在盯着屏幕。如果要活动，他们肯定会选择深夜无人的时候。现在，距离期限还有 4 天，那几户人还是没有动静，黄文不免有些着急。
今天早上，他把房产证抵押了，过两天就能收到一笔贷款。那是高利贷，黄文丝毫不在意。回来的时候，电梯上又贴着照片的碎片。那是给他的警告。
深夜，他打开了窗帘的缝隙，看向远端那栋大厦。那是于琳的公司。至今，他也没有心情整理遗物。他后悔了。
我会为你报仇的，于琳。对不起，于琳。
4
当天的凌晨 3 点，2 栋 501 开门了，一个女人穿着厚外套，走出了门。身材和于琳相当，这很像当时画面中的女人。黄文精神一振，就是她！
那么男人，肯定留在房间里，也许还在监视着他。女人坐电梯下楼，往小区外走。黄文拿出精致的望远镜，这是一年前于琳公司年会的抽奖礼物。镜头很快对准那个女人，却看不见侧脸。保安亭是空的，她刷卡后就往外走远了。可不久后，她就拎着便利店的袋子折返回来。这次，黄文终于看见了她的全身。身材饱满，眼睛很媚，皮肤白皙……他竟然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个女人，竟然是莉莉娅！那个靠软色情赚钱的女主播！
黄文放下望远镜，一脸阴沉。
至于男人的身份，黄文已经大概有了猜测。他早就发现，保安换了人。之前的保安小刘一直没有上班，他打电话给物业，打听到他最近经常生病请假。而那栋冒充于琳偷情的 602 房间，实际上一直都没有人住，陈枫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搬到外地。他的房子定期会有管理处的保洁上门，说明他家的钥匙一直托管在管理处，而保安小刘正是利用了这个空档。
距离期限还有 2 天。一封信塞进了他的家门。
后天凌晨 3 点，把钱放在车库 C 区 223 号位。不许关窗帘。
交易时间确定，他必须现在就做准备。
黄文拉开书桌下的大柜子，拿出几本书，随后掀开了木板。下面是一个夹层，陈放着他的小玩具，刀具、针管，以及药剂。准备完成后，他拉开了窗帘，把自己暴露在天眼之下。
提取大量现金是需要预约的，手续也比较麻烦，黄文忙了一个上午，提着一个旅行袋回家。这一趟，他身后一直有人跟踪。估计是小刘，黄文没有理会，这一天的任务是让他们放松警惕。在小区正门，他把一封邮件给到约好的快递员手上，匿名的，要求下午送达。
黄文回到家，把窗帘拉开，拉开放在桌子上的旅行袋，里面全是现金。这是为了麻痹对方。接下来的时间，黄文让自己处于对方的监控之中，展示自己的诚意。
一天过去了，黄文没有出家门。他在祭祀台上烧上了两根香。快了，一切都会过去。
夜晚 8 点，他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时间到达凌晨 3 点。他一动不动，计划在脑子里不断完善。那封邮件在昨天就已经寄到，收信人估计很惊讶，但他也绝对无法拒绝。而莉莉娅以及同伙小刘，会等他把钱放到指定的地点，并且离开一段时间后才会派人去取。小刘估计是取钱的人，而莉莉娅会在房间负责监视。等他们取到钱，以为万事大吉后，那才是真正的开始……
黄文走进厨房，切起了橙子。橙子酸得令人牙打战，汁水挤得到处都是。黄文全吃完了。那一刻，时间是凌晨 2 点 50 分。他拎起袋子，径直走出门。
一路都没有人，安静得很。他看着手表，走楼梯到车库，往约定的 C 区走去。223 号是个偏僻的车位，不在监控范围内，也没有停车。估计他们物色了很久。他把钱袋放下，转身就沿着来路返回。现在是 3:04，他走到二楼。天眼看不见逃生通道内的画面，但能看到每一层的入口。他每上一层，都会出现在对方的视野中。莉莉娅估计正在电脑屏幕上盯着他的位置。3:08，小刘很可能已经拿到旅行袋，检查过里面的钱。他在折返。
3:10，这是他们放松警惕的时间。黄文的计划，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小刘已经拿到钱，而我已经爬上了 6 楼，他们会认为我没办法对他们造成威胁。更重要的是，他们至今还认为，我不知道他们的位置。
滴答滴答，时间终于到了 3:10。楼道的灯光在一刹那，全都熄灭了！黄文在笑，那人乖乖听话了。前天他寄出的一封信，此刻正在那位维修工的手里，他颤颤巍巍地握着信封，拿着手表，等待时间的到来。他站在总电闸前，心里全是恐惧。他和他家小宝贝亲昵的画面，被拍下来了。有人威胁他，必须在今天凌晨 3:10，让整栋大厦停电半小时。在凌晨停电，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意识到，而且他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那张照片！所以，在到点的那一刻，他拉下了总电闸。
那一瞬间，黑暗笼罩了整个小区，连监控摄像也全都关闭了。几乎同一个瞬间，黄文疯了似的转身跑下楼，边跑边戴上胶手套，很快到达 A 层。那是隔层，连接着一个大阳台，连接着 2 栋和 3 栋。黄文只花了 30 秒，就到达了诈骗犯们的楼层，并躲在楼梯间的阴森角落。
莉莉娅和小刘估计也搞不清楚状况，因为他们用的是台式电脑，停电的瞬间他们会丢失黄文的行踪。未知到来，他们只会有一个举动，莉莉娅会让小刘快点回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下方传来，猎物拎着那一袋沉重的现金，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他的脸上写满喜悦。得手的快感，让他预感不到危险的到来。一只粗大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一根针管径直插入他的脖子。小刘抽搐了两下，彻底失去意识。氰化钾，那是他从一个隐秘的论坛买的。这些东西，他在很多动物的身上都用过。
黄文换上小刘的衣服，戴上一顶帽子。他翻找到了 501 的钥匙，走到门前。莉莉娅，我们见面了。
他把门打开，拎着袋子走了进去。黑暗之中，一把温柔甜美的声音扑进黄文怀里。
「拿到了？」
「拿到了，莉莉娅。」
「亲爱的，你怎么叫我莉莉娅啊？你的声音，怎么……」
莉莉娅的声音开始发抖。黄文闻着那飘香的头发，享受着那柔软的身体，把她推到沙发上。
「你……你是黄文？」
「是我。」黄文看到桌面的手电筒，打开后放在一旁。黑夜之中，瘆人的白光打在他脸上。他走到莉莉娅跟前，对方一动不敢动。
「我经常看你直播的。」
「都是他的主意，和我没关系。真的。」
「照片在哪？」
「我们只打印了一张，存在电脑里！手机，手机也有。」
「为什么要害我？我不想听废话。」
「我们只是想要钱。是他的主意！你相信我。」
「那天眼呢？」
「那是小刘发现的，他说那样做能挣一笔大钱。你喜欢看我的直播，你喜欢对吗？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哦。」
莉莉娅慢慢贴了过来，她粉红的嘴唇在颤抖。恐惧和诱惑令黄文有些迷醉。
「这事情还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绝对没有！」
黄文放下心，看着眼前的尤物，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来。换上那套黑色连衣裙。」
莉莉娅很快就换上衣服，谄媚地坐在沙发上。她知道，一个不小心她的下场就和小刘一样。
「老公，过来。」
莉莉娅娇嗔道。
黄文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然后，再度拿出备好的另一根针管。锋利的针头在漆黑之中闪着银光。
「老公，你做什么？！」
那双涂着粉红眼影的美丽眼睛，突然变成恐惧。那根针重重捅进她的脖子。很快，她也不再动弹。
接着，他把小刘的指纹印在针管上，再把针管扔到桌子下。随后他把台式电脑的硬盘拆掉，再把两人的手机内存清理干净。伪装完谋杀现场，他把小刘装进袋子拖走，莉莉娅则孤独地留在那个漆黑的小房间内，等着被人发现她腐烂的尸体。
大功告成。他都能想象新闻会怎么写：同居男友杀害涉黄女主播后消失不见……
现在，只剩最后一步。
5
一路上，黄文心情很舒畅。他开着小刘的破二手车，穿着他的衣服。窗户是开着的，冷风在车内吹拂。他驶过几条乡间小道，终于看到那片熟悉的丛林。这是他的地盘。
他嘴上咬着手电筒，拖着一把铲子，上面系着沉重的麻袋，在夜色的林子中穿行。冷清的月亮挂在半空，风带着泥土的气息，麻袋摩擦路边，发出沙沙的响声。
一棵大树旁，有一片泥地。这是他发泄的地方。他和那些讨厌的动物在这个地方有过很多交集。动物的尸骨都埋在土里。
铲子在土上不停地搅动，微弱的手电在树林间晃动。黄文累了想歇会，突然发现一个诡异的东西挂在树上——是一根粗麻绳，一个象征死亡的圆圈在半空中微微荡漾。
他正要走近，不远处竟然亮起了烛火，一个连着一个，仿佛点亮了一条小道。火光照亮了一张桌子，桌前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在品尝着红酒。一阵悠扬的管弦乐在四面八方传响，他似乎很享受。
这在搞什么？！黄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滑稽的画面，这个阴森的林子里，竟然有人在开派对！
黄文俯下身子，悄悄靠近。一阵不安的气息笼罩了他。当足够接近，他终于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那竟然是于琳的老板！
老板抬起头，看向黄文躲着的树后。
「黄先生，您来啦？」
黄文被吓得一动不敢动。这是在叫我吗？不会的，不会的，这一定是巧合。
这时，两个高大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来到黄文身后，他们全身黑得像乌鸦，声音低沉得吓人。
「黄先生，我们老板请您过去。」
黄文站起来，脑子彻底蒙了。这些人怎么会在这里？就像是一直在等着他。没等他发问，老板站起身子，起身握住他的手。
「恭喜您，黄先生！您成为了本季度最亮眼的主播！」
「什么？」
「看来您还不清楚状况。」
老板不知手上按了什么，一块幕布在他眼前降下，早已准备好的高清投影，开始播放着画面。
这像是经过剪切的直播画面，而画面的主角就是他！从他在 10 天前偷偷看直播开始，他误会于琳出轨后极度愤怒，掐死小区门外的黑猫泄愤，然后是他下药以及等待于琳死讯兴奋的神情，画面记录着他这段时间的所有惊险历程。有第三人称视角，也有第一人称视角。
他那张满是狡诈笑容的脸，掐在莉莉娅脖子上的双手，被清晰地展现在这张大屏幕上。一条条弹幕在画面上飘过，他行凶的画面，被当成一项娱乐节目，放在隐秘的网页上循环播放……
恐惧生生堵住黄文的嘴。
「您现在知道，天眼是什么了吗？」
那阵熟悉的苍蝇声又在他耳边环绕。密密麻麻的一群苍蝇在他眼前拼凑成一个眼睛的形状。它们的眼睛，就是天眼。他在家中每时每刻听到的苍蝇声，都是被监视的声音。
「你们想，想要什么……」
他的身体被恐惧控制，试图往后退，却被两个大汉生生隔断。老板还是满脸的笑容，又抿了一口红酒。
「这是一场真人秀直播，您是主角啊。」
我是主角？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们策划的？
「难道那两个人……」
「您说小刘和莉莉娅？他们是对恩爱的情侣，给了点小提示，他们自然而然就知道该怎么去捞钱。可惜的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会死。这也是我们的直播吸引人的地方。」
谁都不知道，剧本真正的主角到底是谁。黄文彻底绝望，他以为完美地解决了一切，却陷入一个更加黑暗的骗局……
「也就是说……让我杀了于琳，这也是你们的计划？」
「您也知道于琳是我们的人，不过她最近心事比较多。在公司发展的重要阶段，她竟然想要退出。那我们只能让她用生命为公司作出这最后一点贡献了。」
老板突然叹了口气，面露伤心：
「很多精彩的策划案都是于琳亲手写的，放弃这么有才华的人，我们也是迫于无奈。一切都是为了节目效果……」
他终于明白，他获得的所谓天眼，不过是为了蒙蔽他眼睛的把戏。借刀杀人，误导他害死于琳，用敲诈把直播推向高潮，都是为了节目效果。真正的监视者，从来都不是他，也不是那两个诈骗犯。
不对。他们怎么能预测我会杀死于琳？假如我的反应很平淡，这一切不就泡汤了？
「看来你还有点疑惑。为什么是你，对吗？」
黄文不敢想。难道他的那些小秘密，全都被发现了？
「天眼很早之前，就监视着于琳，也监视着你。我们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最爱看的不是幼稚的色情直播，而是那些残忍的，血腥的，变态的……你会用的杀人手法我们都知道。不就是你用来折磨动物偷偷买的非法药剂吗？在这里等你，是因为很清楚你在这里都做过什么。那些小动物痛苦的尖叫，让你兴奋，对吧？」
那群人通过天眼，把黄文研究透了，他的所有行动都是被诱导的。他想起天眼里出现的那瓶红酒，那肯定是这群人让莉莉娅和小刘故意作秀，诱导他用头孢类药物杀害于琳。这场直播的发展走向，全都在掌控之中。
「客户对于市面上的直播早就厌烦了，你的演出是最本质、最真实的人性！你的计划简单且高明，你的表演无与伦比，太令人惊喜了！你还让莉莉娅穿成于琳的样子！我的天啊，电影都不敢这么拍。光是这一幕，就足以载入直播界的史册！」
老板兴奋得有点喘不过气，声音几乎都哑了。黄文只觉得苍蝇绕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绕这么大一个圈，就为了让我做一场杀人直播？」
「客户的要求，总是刁钻的。他们想看人性，你就是人性。」
到底是哪些人，喜欢看这样的东西？黄文心里渐渐有数……他们有的西装革履，有的一身名牌，他们是贵妇，是企业家，是有钱人。
他们在看着我。看我堕落，看我屠杀，看我像只蚂蚁一样，被玩弄于股掌中。黄文心中一万个不甘心，却毫无办法。他是一个证据确凿的杀人犯，一门虎头铡已经悬在头上，他就是蝼蚁。跟于琳、小刘、莉莉娅一样。他只是个生动的素材。
「颁奖仪式开始了，您准备好了吗？」
灯光聚焦到了那一根悬在半空的绳子，黑衣男人搬过来一把椅子。黄文意识到，那是为他准备的。
「你是想当一个变态杀人狂死去，还是当一个为妻子殉情的好先生。这是给你的选择。」
老板嘴角上的笑意让他想到了撒旦。恶魔，这群人就是恶魔。
「你可以用生命进行最后一场直播，换回你的名誉。或者试图逃跑，被我们永远抹杀。我保证，只要你选择那根绳子，这些尸体和痕迹，我们都能替你处理掉。想想你老家的亲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黄文瘫软在了地上。这个意思就是，他今天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他所选择的只是一种死法。他们想看着他挣扎地走向绞刑台，悲愤又无可奈何地了结自己的性命。
「混蛋！恶魔！你们是恶魔！」
黄文眼泪鼻涕一起流，就像一个 3 岁的小男孩在路上狠狠地摔了一跤，周围是一片冷漠旁观的人群。
「撤吧。」老板招了招手，两个大汉绕过了黄文。那三人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只留下一句话在林中悠悠地飘荡。
「做出你的选择。记住，我们在看着你。」
苍蝇嗡嗡地在四处飞舞，那根绳子在半空悠悠晃晃。当接近绳子的时候，黄文发现这个圆圈，就跟天眼的直播间 LOGO 一样，像极了一只眼睛。
他释然了。既然无法抗争，那就放弃吧。至少，活着的人不会唾骂他。
黄文把头套进绳圈内，踢开了地上的凳子，绳圈在一瞬间将他脖子牢牢套死，他的双腿在半空乱晃，越是挣扎，绳子越紧。怨恨、懊悔、失落、绝望夹杂在一起，混在了他的眼泪中。他恨，恨自己为什么要走那一步……
假若他不起杀心，于琳也不会死，这全都只是个可笑的误会……
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模糊，可突然，不远处的麻袋竟然动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道他的药剂出问题了？
可麻袋里的小刘，活生生地爬了出来！一个妙曼的身影，扶了他起来。暗无边际的丛林里，一身黑色连衣裙的女人慢慢走出来。她在笑，她很美。
于琳！于琳也没有死！
黄文死死地抓住绳圈，双腿无力地乱晃。他在挣扎，他不想死，不能死。于琳是来救他的，对吗？这种假设，他自己都不相信。
接下来出现的是吴警官以及诊所里的医生，只不过这次，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衣服。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警察，也不是医生。那是一场精密算计的演出。
老板折返回来，他抱住了于琳的腰，亲了她一口。
黄文什么都做不了。虎头铡已经砍下了。他无法呼吸，无法呼救，能做的只有垂死挣扎。
在这个直播圈套里，根本没有死任何一个人，小刘活着，那莉莉娅也是。死的只有他。
他完完全全被骗了。
所有的人都在表演，包括刚才老板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逼死他。谋杀、敲诈全都是假的。绳子坚韧的细屑把他的指甲拉开一道又一道口子，他还在拼命挣扎！想逃脱这个死亡的圆圈……看着于琳脸上的冷笑，他愤怒，他不想死！
求求你，放过我。求生的意志，让他连愤怒也不敢。那憋得红通通的眼球，竟然流下一滴鲜血。
没有人理会他。他们只是默默看着，就像在安静地欣赏一出话剧。
一切都模糊了，一切又变得真实了。黄文似乎看见了无数真实的幻觉……苍蝇在房间内乱飞，很久之前于琳就开始躲在书房里写着直播的策划。他们公司的员工在一个大屏幕上，看着他虐待动物，分析他的性格。那间小诊所里，于琳被化上死人的妆，一群人扮演警察和医生。还有，他们趁着他出门，进入书房把药剂全部替换，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内。
一场盛大的直播秀以虚假的谋杀开始，最后以极具嘲讽的自杀宣告结束。
于琳偎依在老板的胸膛上，满脸的戏谑。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黄文拼尽全力，想骂出来。可嘴里叽里咕噜的啥都说不清。
最后，他的双腿不再动弹。
以天为幕布，以地为舞台，半空中挂着一具带着残酷美感的尸体。他已经死了，身体还在条件反射地跳动着，仿佛每根神经都表现着不甘。周围是轻轻飞舞着的苍蝇，正连接着无数神秘的会员观众，他们感叹，惊呼，点赞，打赏。
而那一群冷漠的始作俑者，站成一排，那一双双眼睛，仍留恋着这幅美景。
「你知道观众最喜欢看什么吗？」
「是什么？」
「人临死前一刻。那一刻，眼睛是最丰富的。绝望，不甘，愤怒，仇恨，挣扎，全都在那一个瞬间。那黑色的帷幕，就是人生的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