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子身体互换了。
他挺着我的身体,被太后刁难,被公主折辱,还被他的心上人扇了一耳光。
他愣了许久,喃喃道:「太子妃,原来你一直过着这种生活。」
01
我叫纪婉云,是个兢兢业业的太子妃。
一年前,我的庶妹纪如云发了高烧,醒来后性情大变。
她开始和京城的公子哥们称兄道弟,整日里嚷嚷着要改变世界。
她写了本书,名叫《西游记》。
那本书我也看了,故事曲折离奇,主角还是只猴子。
但文笔却并不流畅,有些情节只有寥寥几句,前因后果皆不清楚。
她笔下的猴子,一出生就去天庭大闹了一番,接着又被压在山下几百年。
可猴子为何要去闹天宫?刚出世的猴子又是哪来的本事?谁镇压了他?
也有人去问过纪如云,她只含含糊糊地说「记不清了」。
真是奇怪,自己写的故事,怎么会记不清呢。
可瑕不掩瑜,这故事确实跌宕起伏,很有看头。
一时间,纪如云声名大噪。
就连太子楚渊,也对她青眼有加。
楚渊对我总是冷淡而疏离的。
大婚那日,我羞怯地坐在床前,等着楚渊掀开盖头。
但他只是不耐烦地扯下了红布,甚至将我头上的两支金钗一齐扯掉了。
我头皮痛得厉害。
一抬头,看见的却是他冰冷的神色。
我颤抖着手,拿起合卺酒递给他。
楚渊却根本不等我,仰头灌下后,就将酒杯随意掷在了地上。
那晚我就明白了,楚渊根本不喜欢我。
02
今日是上元节,又恰好是皇后娘娘生辰。
到了晚上,宫里所有角落都点起了灯,各处都亮亮堂堂的。
精致可口的酒菜一道道端上来,宫人们井然有序,不慌不乱。
宫宴是我一手操办的,皇后欣慰地夸赞我柔淑惠敏,沉稳持重,是个贤德的太子妃。
我微微躬身,谢了皇后的赞赏。
楚渊站在我身边,冷着脸吐出一句「虚伪至极」。
我本是笑着的,听了这几个字,神色黯然了下来。
皇后坐在高台之上,当然听不见楚渊批判我的那句话。
她满意地点着头,问我们夫妻二人准备了什么寿礼。
我叫侍女呈上了我绣的那幅牡丹图,皇后见了十分欣喜,说要好好收着。
楚渊又开口道:「绣得再好,也比不上宫里绣娘的手艺。母后当个小玩意儿,只管随意把玩就是了。」
我神色一顿,目光更加落寞。
大庭广众下,为何非要这样下我的面子?
皇后似笑非笑,又问:「看来太子另备了贺礼?」
楚渊顿首,击了三下掌。
一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03
我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我的庶妹。
「臣女纪如云,给皇上皇后请安!」
纪如云嗓音甜美如银铃,娇滴滴地行着礼。
近日总听见传闻,说太子心悦纪如云,要纳她为侧妃。
想来是这传闻散步得颇广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或是讥讽,或是怜悯。
我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楚渊开口道:「父皇,如云就是写出《西游记》的才女,儿臣今日带她来,是想让她给母后好好讲讲这个故事。」
皇后扶着额,叹了口气:「歌舞之流也就罢了,说书就不必了。」
但楚渊十分坚决,定要让纪如云在宫宴上一鸣惊人。
也不管皇后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寿礼」。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凝滞。
我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打圆场。
我恳请皇后,准许纪如云讲上一小段。
皇后最终还是同意了。
只可惜,纪如云讲得实在不怎么好。
磕磕绊绊,错漏百出,听得皇后眉头紧皱。
最后皇上出声,打断了她。
楚渊别了我一眼,压着声音说:「你就这么想看你妹妹出丑?」
我不解。
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楚渊责怪的还是我?
04
众人都聚在湖畔赏烟花。
一群黑衣刺客倏然从墙边翻了进来。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我肩膀中了一箭,血色立马就洇了出来。
疼得要命。
慌乱之间,我扯住了楚渊的衣袖。
但他却一把甩开我了。
楚渊脸色凝重,不停地在张望。
我心下了然了,他是在找纪如云。
片刻后,他确认纪如云没事,顿时释然了,立刻就朝着她走了过去。
我心里苦涩。
哪怕自己就在他身边,哪怕我已经受了伤。
他也不会分给我一寸目光。
不知是谁动的手,有人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就这样掉入了冰冷的湖中。
扑腾了片刻后,缓缓沉了下去。
再次睁开双眼,我下意识地咳了几下,却没有水里的那种窒息感。
我又摸了摸身上,衣物似乎也都是干的。
「太子哥哥,你怎么啦?」
我一转头,就对上了纪如云的目光。
……她叫我什么?
我讶然走到湖边,呆呆地看着湖水中的倒影。
我竟变成了楚渊。
这时,有人大喊道:「太子妃落水了!」
片刻后,两个侍卫就将「纪婉云」从湖里救了上来。
不出意外的话,我的身体里现在是楚渊。
他正湿漉漉地躺在地上,浑身发抖。
纪如云躲在我身后,死死拉着我的袖子,阻止了我要上前的动作。
我一把甩开了她,就像方才楚渊甩开我那样。
我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太子妃受伤了,快传太医。」
05
楚渊发了烧,昏迷了两日。
这两日,我也被纪如云吵得脑袋发昏。
她一会儿叽叽喳喳地说想吃什么火锅。
我吩咐御厨,照着她说的做了一份,却被她一把掀了。
「不是这样的!是红色的!你这个做的是什么?拿白开水糊弄我?」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要吃什么雪糕。
御厨没听过这个,但猜测出是白色的糕点,于是做了几种呈上来。
纪如云将盘子扣在御厨的头上,怒骂她听不懂人话。
说实话,这要不是我亲妹妹,我真想赏她三十杖。
纪如云没吃到想吃的东西,又开始号哭。
哭了一阵,又开始给我讲她的凌云壮志,说她要写出四大名著来。
当真是聒噪得很。
楚渊平日是怎么忍受的?
好在宫女来报,说是太子妃醒了。
「太子哥哥,都怪那个纪婉云。她自己不看路掉进水里,还害得咱们几日不得安生。」
……谁跟你「咱们」?
我神色一凛,纠正道:「她既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又是你嫡姐,你怎么直呼她的名字?」
纪如云噘了噘嘴:「她不就是出身好一些,有什么了不起的。」
06
我出身确实好,不然怎么做得了太子妃?
祖父乃两朝太傅,父亲是探花郎,母亲是侯门嫡女。
外公是威远侯,两个舅舅也都是战功赫赫的将军。
皇后为何在一众官家小姐中选了我?
一是为着我温婉贤淑的名声;二是为着我背后的势力。
而纪如云……·
话说回来,纪如云甚至不算是我家正儿八经的庶女。
她的生母是一名外族女子,还曾在酒楼当过歌妓。
当年我祖父得知我爹做了这样的混账事,气了个半死。
后来,祖父做主,将她和她娘养在了城郊的庄子上。
怕连累纪家的清誉,我爹甚至从不敢承认她这个女儿,还严令禁止她们母女入京。
说到这儿,我突然记起一些事。
纪如云从前总是畏畏缩缩的,似乎不怎么敢跟我讲话。
我闺中时,也曾去庄子看过她们母女几次。
我带了些上好布料和胭脂水粉,还有许多金簪银钗的。
我打开几个箱子,叫她挑选。
纪如云当时像个小羊羔一般。
她只顾着垂头揪着帕子,什么都不敢要。
还怯生生地叫我「姐姐」。
从前明明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07
一掀开帷幔,我就对上了「纪婉云」那双阴鸷的眼睛。
楚渊恨恨地看着我,活像是要扒掉一层皮。
我屏退了四周的宫女,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纪婉云」。
我面容清隽,素日里也都是一副娴静端庄的样子。
可此时配上了楚渊阴狠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扭曲。
楚渊愤怒地攥住我的手腕:「纪婉云,你这是在耍什么花招?!」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平日里,他对我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似乎多瞧我一眼都厌恶。
如今被困在我的身体里,总算是愿意拿正眼看我了。
半晌后,我才悠悠开了口。
「你不就是纪婉云么?太子妃这是烧坏了脑子,开始说胡话了。」
楚渊死死咬着牙:「够了!你别得寸进尺!」
「太子妃,你在说什么?」
「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我唇角勾起了微妙的弧度。
「你怎么证明,这具身体是你的?」
08
「太子哥哥!」纪如云突然冲了进来。
她耀武扬威一般站在我身边,高傲地仰着下巴。
楚渊表情松动了些:「如云,你来了?」
纪如云却不理他,只是贴在我身上。
我突然心生烦躁,想离得远远的。
最好是离他们两个都远远的。
我将纪如云拉到床前:「太子妃,你和如云是亲姐妹,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吧。」
他们二人皆诧异地看着我。
「你们好好叙旧,孤还有要事处理。」
我转头就走。
但还没踏出房门,就听见一声尖叫。
一回头,发现是纪如云柔柔弱弱地瘫在地上,泪眼婆娑。
我绷着脸扶起她,问道:「怎么回事?」
「呜呜,太子哥哥……」纪如云哽咽,「如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太子妃突然就把我推到了地上,如云摔得好疼啊!」
我再去看楚渊,发现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如云……我何时推你了?」
「太子哥哥明鉴!若不是太子妃推我一把,我怎会摔倒?难道我是自己跌的不成?」
楚渊惊住了:「如云,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看来时纪如云自己摔的了。
我却并不想给楚渊「伸张正义」。
谁叫他平时总把祸事都扣在我头上呢。
我咳了一声,正色道:「婉云,你妹妹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能推她呢?」
楚渊面色铁青:「我没有!」
他还想再辩解,被我轻飘飘地打回去了。
「好了,不过是一件小事,有什么好争执的。」
09
这话熟悉吗?
上个月,纪如云打碎了皇后赏我的玉镯,哭唧唧地躲在了楚渊身后。
楚渊当时皱着眉说,「不就是一对镯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之前在围猎场,纪如云拿着弓箭玩耍。
她射中了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害得人家腿脚不灵。
当时,我说此事要严罚。
楚渊也护着她:「不过是个下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几日,纪如云还在大街上和几位官家小姐吵起来了。
她言语污秽,粗陋不堪,连累了我纪家累世的清流名誉。
我说要关她禁闭,楚渊却打了我一巴掌。
他说:「女子间的拌嘴吵架而已。不过是件小事,你为何要咄咄逼人?」
桩桩件件,都是楚渊口中的「小事」。
失望是一次次攒起来的。
楚渊大概死也不会猜到,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他的。
他曾在桃林斟酒赋诗,写了一首精妙绝伦的《三月宴》。
当时我也在场,对他的才情颇为叹服,暗暗生了些情愫。
但真正喜欢上他,是在秋猎场。
那日他策着马,一箭射中鬣狗,救了我一命。
楚渊并没有停留,微微点头示意后便离开了。
但我却呆呆地站到了日落,恍如陷入了梦境。
10
楚渊闹了几次,说要见皇上皇后。
我对外声称,太子妃发了高热,神志有些混乱。
先是请来了高僧讲经,又找了巫师做法,把楚渊折腾得够呛。
皇后听闻此事,十分忧心,要来看看太子妃的病情。
我坐在楚渊对面,警告他:「皇后娘娘要来了,你老实一点,别再说些胡话。」
「纪婉云,你就不怕我告诉母后实情?」
「你敢么?如此离奇诡异之事,旁人怎会相信?」
楚渊剜我一眼,冷声说:「你果然是自私自利,冷漠至极。」
「那就多谢夸赞了。」
不一会儿,皇后来了。
她握着楚渊的手,嘘寒问暖,叫他好好静养。
随后,又将我叫去书房,商议了一番。
皇后走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
她的意思是,若太子妃身子迟迟不好,就要尽早物色新的人选。
哪怕她对「纪婉云」这个儿媳再看重、再满意,都不过是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我长嘘出一口气,叹天家真是无情。
11
傍晚,楚渊拖着病体求见。
「纪婉云。」
我瞥他一眼,他冷哼一声,改口道:「太子殿下。」
「说。」
「尽快把身体换回来。」
「哦?为什么要换?」
他思索了一番,才说:「你毕竟不是真太子,若是被父皇母后发现,迟早要遭殃。」
我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为什么会被发现?宫里的大小规矩,皇家亲眷的样貌与喜好,乃至朝堂诸位臣子的职责,孤比你还了解。」
楚渊不禁讶然。
我又说:「你瞧,这些天孤可曾出过一点纰漏?」
楚渊被噎了一下。
他没办法反驳我,只咬着牙说:「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孤为何要答应?孤是太子,将来登上皇位,孤就是九五至尊。」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朝篡位?」
我理了理袖口:「何来篡位一说?孤是父皇册立的太子,日后继位,名正言顺。」
楚渊死死盯着我。
霎时间,他猛地拔下了发间的金簪,抵在自己脸上。
「纪婉云!你信不信我划花你的脸?」
我仍不紧不慢:「无所谓,孤换个太子妃就是了。不若给你一瓶毒药?让你体体面面,无病无痛地死。」
「你要我死?纪婉云,这……这是你的身体,你难道一点都不顾惜?」
「有什么好顾惜?也许你死了,我就再也换不回去了。如此,我便一辈子都是太子。」
12
狠话还是放早了。
第二日一早,我又变回了纪婉云。
……早知道就先不那么嚣张了。
楚渊叫侍卫围住了我的寝殿,他手持利剑,一步步踏了进来。
我强装镇定,对着他行了礼。
楚渊冷笑:「纪婉云,你自己挑个死法吧。」
「敢问殿下,婉云犯了何罪?」
楚渊将剑抵在我喉间。
「你昨晚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够你死一千遍。」
「可是殿下,昨日那些话,分明是您自己说的啊。纪婉云什么都没说,不是么?」
「你……」
「若真要处死我,您怎么对皇上解释?怎么对纪家解释?又怎么对我的外公舅舅解释?」
楚渊表情有些松动。
我乘胜追击:「旁人看来,我这个太子妃可是一点错处都没有。更何况,您如今还并未坐稳太子之位,仍需我母家协助。」
楚渊似乎是被我说动,收起了剑。
「纪婉云,我暂时放你一马。你最好别再动什么歪心思。」
12
夜里,楚渊在书房里练字。
我正好路过,听见了他和纪如云对话。
「如云,那天纪婉云推你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太子哥哥,能有什么误会啊,我早跟你说过了,纪婉云她就是个恶毒的人。」
楚渊再次试探道:「你当真不是自己摔倒的?」
「当然不是!她这个人就这样,装作一副良善的样子,实际上是蛇蝎心肠!太子哥哥,你不会觉得我是在诬陷她吧?」
纪如云当然不会知道,她此刻诬陷的,正是楚渊本人。
楚渊心里自然清楚。
他当时根本没有动手,纪如云就摔倒了。
还倒打一耙说是他推倒的。
但这和他认知里的纪如云不符。
在他心里,纪如云快意恩仇,天真烂漫,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楚渊一直盯着纪如云看,似乎要将她看出个洞来。
「太子哥哥,你为什么这样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没什么,」楚渊收回了视线,「你之前说,纪婉云在家里横行霸道,经常欺辱你?」
「对呀!她对我又打又骂的,可坏了!」
「但你不是和你母亲住在城郊的庄子上?」楚渊皱眉,「我记得你还说过,你十五岁那年才第一次进京。」
纪如云顿时像是被踩住了尾巴,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了。
「纪如云,你姐姐嫁入东宫的时候, 你还不到十五岁……按理说,你应当是没见过她几次的。」
纪如云声如蚊蚋:「是这样吗?我,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那她平日里是怎么欺负你的?」
「太子哥哥,我……我可能是记错了吧?对,我是把别人记成纪婉云了。」
13
今日我本要去给太后请安的。
但不知为何,刚要出门,突然又和楚渊身体互换了。
我叹了口气:「今日要去给太后请安,要辛苦你了。」
楚渊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太子妃每日锦衣玉食。请安这种小事,也好意思说辛苦。」
我欲言又止,看了他半天,还是没说出口。
实际上,太后对「纪婉云」非常不满意。
因为她原定的太子妃是她母家的人。
那位姑娘我也曾见过的。
她名叫周宜兰,长相清秀,文采斐然。
身份也贵重,是侯府嫡女,又有太后这个姑奶奶撑腰。
可她身体有些孱弱,性子又胆小怯懦,实在担不起太子妃的重担。
太后自然是拿我当眼中钉。
每次叫我过去问话,都恨不得使出八百个花样刁难我。
上次她说近日总是梦魇,叫我手抄九本佛经,还得用指尖血才行。
我当然没那么蠢。
我早就滴了两滴鸡血进去,想了个还算得体的说辞。
只等着今日过去敷衍一下。
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我变成楚渊了。
一回神,楚渊已经走远了。
我想了想,还是抬脚跟了过去。
14
我和楚渊并身行了礼。
太后欣慰笑道:「太子今日怎么得空了?好久不曾到哀家这里来了。」
我连忙低头:「是孙儿平日疏忽了,该时常来给皇祖母请安的。」
「你是太子,该多花些心思在朝政上,为你父皇分忧,」太后眼神瞥向楚渊,「倒是太子妃,怎么近来如此怠慢?」
楚渊哽住了,不明所以地看向我。
还不等我解围,太后又大声喝道:「给我跪下!」
楚渊正讶异着,却有个嬷嬷直接上了手,压着他跪下了。
「让你用指尖血抄佛经,你却这般糊弄。这分明是用普通的墨写的,你当哀家老眼昏花,连血和墨都分不清了?」
楚渊百口莫辩。
我心想,这本也是我的事,于是便开口替楚渊求了情:「皇祖母,太子妃确实是用了指尖血的。孙儿亲眼看着她将手指割破,把血滴在了墨中。」
太后没发话,那嬷嬷倒戗声:「太后娘娘是让太子妃用指尖血抄经!不曾想太子妃却投机取巧,只滴了几滴!」
我不慌不忙:「皇祖母向来宽厚,定是不会让太子妃用血抄九本佛经的。那么多血,岂不是要出人命?怕是中间传话的嬷嬷听错了吧。」
太后虽不悦,却也没再追究。
只说叫太子妃去佛堂里跪两个时辰。
楚渊云一脸怔愣地去罚跪了。
平日里对他慈爱温厚的太后娘娘,如今却是一副刻薄样子。
估计他心里正天崩地裂吧?
我正要告退,太后却一脸祥和地看向了我。
「宜兰也来了,你去见一见。」
15
周宜兰写了几句诗。
我粗略看了几眼,觉得写得不错,顺口夸了她一句。
不想她却立刻红了脸:「太子哥哥,这是你第一次夸我……」
要命,早知道我不夸了。
她没高兴多久,就又苦恼了起来。
「太子哥哥,我原以为自己是有些才华的。可纪如云的《西游记》写得那样好,我真的自愧弗如。」
我宽慰了她几句。
又说她才貌双全,已属难得。
周宜兰却有些黯然:「说到才貌双全,太子妃才是真的才貌双全。我爹娘都夸她,说她举止沉稳,颇有风范。我自知是比不上她的……」
我脸一红:「哪里哪里,她哪有什么才貌,和你比起来差远了。」
「太子哥哥,你不知道,做太子妃是很不容易的。」
我微微,不由得晃了晃神。
她又说:「太子妃又要遵守规矩礼法,又要替你去给太后皇后尽孝;还要操办宫宴,打点上下。若换做是我,我才做不到这么滴水不漏。」
要命。
怎么眼眶突然一热?
我连忙转过头去。
心里暗骂自己真没出息。
16
楚渊跪完了两个时辰,一瘸一拐地走回了东宫。
可半天人都没回来。
不一会儿,宫女慌慌张张地来报,说太子妃和三公主打起来了。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宫女颇有说书天分,将场面讲得绘声绘色,如临其境。
「三公主先动了口,嘲笑太子妃是个下堂弃妇!太子妃怒斥公主,说她目无尊长,还说要去告状!
「结果三公主笑嘻嘻地说,你去告啊?你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吗?你想想清楚,这偌大的皇宫里,可有一个人会给你做主啊?
「太子妃气得脸都憋红了!她大喊自己是太子妃,你怎么敢对我不敬?!
「三公主还推了太子妃一把,说,不敬又能怎么样?!」
我无奈扶额。
三公主楚漓本就是个火暴的性子,平时和我关系也确实不怎么样。
但她顶多也就是看我不顺眼,从没当众跟我吵嚷过啊?
楚渊回来后,我一问才知道,原来他顺口嘲笑了一句,说楚漓的裙子丑。
怪不得楚漓发了癫。
站在楚渊的立场上,他只是同自己的妹妹说了句玩笑话。
但楚漓最在乎自己的样貌,容不得别人指指点点。
她和周宜兰年纪相仿,又一起长大,所有人都拿她们比来比去。
楚漓样貌不如周宜兰端正,皮肤不如周宜兰的白皙,书画不如周宜兰,弹琴也不如周宜兰。
就连身材,也不如周宜兰玲珑有致。
前几日,太后叫人做了两身衣裳,用的是苏州进贡的妃色香云纱。
那两套衣裳,一套赏给了周宜兰,另一套赏给了楚漓。
如果我没猜错,楚漓今日穿的,就是那件套妃色的衣裙。
所以楚渊说她这件衣裳丑,她自然理解为了「不如周宜兰穿着好看」。
我耐着性子,跟楚渊讲了我的「太子妃生存手册」,告诫他谨慎行事,不要用太子妃的身份惹麻烦。
楚渊静坐了许久。
不知他是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恍然间,我似乎听见他说:「太子妃,原来你一直过着这种生活。」
17
我和楚渊又换了回来。
我看着镜中的容颜,却总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不知怎的,太后又要罚太子妃跪两个时辰。
我眼皮跳了跳,侧目问楚渊:「你又干什么了?」
楚渊一脸苦大仇深:「我什么都没干。我倒想问问你,你平时做了些什么,怎么皇祖母这样讨厌你?」
我无语凝噎,只能提着裙子默默去罚跪。
没跪多久,纪如云倒是来了。
她瞪着眼喊道:「都怪你!这几日太子哥哥对我十分冷落,肯定是你挑唆的!」
……难道不是你自己露出马脚了吗?
我嗤笑道:「 你有这工夫,还不如再去好好写两本书,讨太子的欢心。」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写不出来?」
啊?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纪如云又尖叫道:「连你也敢笑话我?你不过是个弃妇,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人会喜欢你!」
「是吗?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喜欢说我是弃妇?」
纪如云激怒我不成,自己反倒恼羞成怒了。
她举起巴掌就要向我扇来。
「啪!」
一声脆响。
但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来袭。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我又变成了楚渊。
18
此时,楚渊正又惊又怒地看着纪如云。
他站起身,死死攥住纪如云的手:「你打我?」
纪如云依然趾高气扬:「怎么,打不得吗?太子哥哥根本不在乎你,我打你两巴掌又怎么样。」
楚渊可从没受过这种屈辱。
他将纪如云一把推倒,左右开弓,赏了她好几个耳光,一声比一声响。
这场面真是怪精彩的。
他从前对纪如云宠溺无度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今天的场景?
我站在门口,踹着手看他们狗咬狗。
这时,纪如云看见我了。
「太子哥哥!」她扑进我怀里,眼含泪花,「太子哥哥,她欺负我……」
我将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纪婉云,如云是你妹妹,你怎么能打她呢?」
楚渊此时实在是狼狈,发髻散乱,衣衫不整。
他气喘吁吁:「我是太子妃!我想打就打!」
我装腔作势,怒喝了几句:「如云年纪小,她不过是与你犯了口舌之争,你竟下如此狠手?」
纪如云也拉着我的袖子,委屈巴巴地说:「对啊太子哥哥,我不过是与姐姐争吵了两句。」
楚渊攥着拳头,青筋暴起:「纪如云!你竟是如此歹毒之人?」
纪如云依偎在我怀里,「随你怎么说!反正太子哥哥要封我为侧妃了。」
不,你想多了。
楚渊咬牙切齿:「有我在一日,你休想踏入东宫半步!」
纪如云扒在我怀里:「你说了又不算,太子哥哥说的才算!」
楚渊看向我,一字一顿地问:「太子殿下,你说呢?」
我玩味地看着怀里的纪如云。
她滴溜溜转着眼珠,等着我的回答。
我将她推开,正了正衣冠。
「当然是……由太子妃做主。」
纪如云脸上闪过慌乱,又想来拉扯我的袖子。
我灵活地躲开了。
侧眼一看,楚渊面色傲然,像一只赢了的孔雀。
我正想笑。
结果下一秒,他就腿脚一软,晕了过去。
19
太医诊了脉,跪下恭贺道:「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怀孕了?
……我曾盼孩子盼了很久。
可如今真的有了身孕,却又有些惘然。
楚渊也神色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小声说:「婉云,我们有孩子了。」
嫁给太子两年,这是第一次与他开诚布公地交谈。
他说他被身份压得久了,时时刻刻都喘不过来气。
他憧憬着潇洒自由,却只能被困在东宫的一方天地之间。
我打断了他:「太子殿下,你若是想逍遥自在,大可去做个闲散王爷。」
楚渊被我噎了一下:「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是自己做不得主的。」
「有什么做不得主?皇后并非只你一个嫡子,若是你直言无心继位,难道皇上皇后会逼你不成?」
分明是自己放不下这权势。
楚渊到底是个孕妇,我不想欺负他。
好吃好喝地供着,让他安心养胎。
只是有一句话,我还未想通。
楚渊说:「婉云,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和纪如云才是一个世界的。」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我性子死板沉闷,不像他和纪如云一样张扬?
还是说我的喜好和他们天差地别,与他们说不到一处?
又或者……他说的就是字面意思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楚渊和纪如云,真的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呢?
我恍然间又记起,楚渊似乎许久没有写过诗了。
20
我祖父六十大寿到了。
身为纪家的女儿,自然是要回去贺寿的。
一大清早,我就在寝殿外等他。
楚渊推门而出,说道:「我收拾好了,走吧。」
我眼神复杂:「你就穿成这样去?」
「有什么不对?」
哪对了?
这身紫色衣裙是我宫宴上穿过的,哪还能再穿出去?
发髻梳得简单也就罢了,头上还只有一根银簪,这是去贺寿还是奔丧?
我将楚渊推了回去,仔细地给他选了一身烟粉的衣裳。
又把他压在镜子前,亲自给他梳了发髻,从我的嫁妆里挑了些首饰给他戴上。
楚渊吐槽道:「麻烦死了。」
「还不是为了太子殿下的脸面?若你不是太子妃,只是个寻常商妇,谁管你穿什么。」
楚渊站起来,没好气地问:「好了吧?可以走了吧?」
刚出门,他又想起了什么:「寿礼!我还没准备寿礼呢!」
我瞥了一眼:「自然是早就备下了。若是等你准备,只怕要明年了。」
楚渊脸上浮起了少见的羞愧之色。
他似乎也发现了,把他放在太子妃的位置上,他做得完全不及我。
反而是我在太子之位上,做得游刃有余。
前两日皇上还夸我,说「太子近日来稳重多了,行事颇有章法」。
当时楚渊的脸色难看极了。
21
祖父寿宴,纪如云自然也在。
她泪眼婆娑地扯着我的袖子:「太子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又想起了楚渊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此时正是试探的好时机。
我瞧着她头上的玉簪,问道:「这支紫玉簪眼熟得很,你之前也戴过?」
纪如云伸手抚了抚,娇羞一笑:「是。」
我神色逐渐冷了下来,「这桃花雕刻的精巧,我记得你最喜欢桃花?」
纪如云眼珠子转了转:「桃花娇艳,我自然喜欢。」
看来她不知道。
这支簪子,是我几年前送给纪如云的。
真正的纪如云。
当时父亲得了一块上好的玉,打了两支簪子。
一支雕的是含苞待放的玉兰,另一支则是精巧的莲花。
我叫纪如云先挑,她怯懦地选了玉兰。
她当日还说,她最喜欢的便是玉兰花。
玉兰素雅柔净,气质高洁,和她的性子也像。
所以眼前这个纪如云,真的是冒牌货。
那我的妹妹呢?
那个乖巧柔弱的纪如云,她又去哪儿了?
22
试探完了纪如云,接下来就是楚渊。
脑海里,不禁浮出了楚渊的身影。
是那个夕阳下一箭射中鬣狗的少年。
是那个桃林里出口成章的才子。
越往深处去想,怀疑就会越来越重。
楚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问我:「在想什么?怎么皱着眉?」
我纠结几番后,对着他吟出了一首诗。
「你觉得这首诗写得怎么样?」
他不以为意:「还不错。」
「这是我写的诗,起名为春光好景,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着楚渊的眼,企图发现什么。
但他却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不错。
我的心也逐渐沉了低。
我念的这首诗,分明是楚渊所作。
这是他写给他舅舅的诗。
表面上是写春日万物繁荣,实际却是在感慨英雄迟暮,沧桑炎凉。
因此,这首诗,名叫《朔月听霜雪》。
他不是真正的太子。
这个对我冷漠无情的楚渊,并不是我曾钟情的那个楚渊。
我心中一阵郁结。
实在不知是该宽慰,还是该忧愁。
23
不知怎的,京城中忽然起了一阵谣言。
谣言说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十分恩爱。
我和楚渊大眼瞪小眼。
皇后听闻此谣言,却十分不悦。
「夫妻和睦是好的,但你是太子,不可被儿女情绊住手脚,更不可独宠一人。」
于是乎,皇后又递给我厚厚一沓名册,让我挑两个侧妃。
过了半晌,她又说:「我记得你当时要纳那个纪家的庶女?」
我连忙道:「如云毕竟是太子妃的亲妹妹,太子妃不忍她做妾,会帮她另择佳婿。」
皇后冷哼一声:「怎么,难道做太子侧妃,还委屈她了不成?」
「儿臣与太子妃夫妻一体,如今亦视如云为亲妹。」
皇后点了点头,撂下一句:「你如今看得开了,这便很好。」
皇后走后,我坐在灯下翻看着名册,时不时做些批注。
楚渊在一旁磨着墨。
不一会儿,他阴阳怪气地开口:「你不会真要娶回来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不然呢?你自己的侧妃,你也别闲着,赶紧过来看看。」
楚渊却随手一扔,扶着肚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皱着眉,望向他的背影。
「搞什么,溅了我一身墨。」
24
我又变回了纪婉云。
从此以后,我和楚渊再也没有换过身体。
我终于生下了孩子,是个小千金。
出乎意料地,楚渊对女儿十分珍视。
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脸贴上去。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仅如此,他近来对我也十分殷勤。
他亲自下厨,给我做了好些从没见过的新鲜吃食。
还亲手做了盏长明灯,说要和我一起放。
长明灯是祈愿所用。
传闻说,若是将心愿写在灯上,放飞到天外,自会有神仙帮你实现。
我知道楚渊向来不信鬼神。
于是我故意说:「长明灯上,是要写愿望的。」
他冲我一笑,提笔写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但我看见,他偷偷在灯架里塞了张纸条。
趁他不注意时,我将那纸条取出来看了。
写的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背面还有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是他写得急,字迹里透着慌乱,歪歪扭扭的。
放灯的时候,楚渊的眼睛映着火光。
那一刻,他的眼睛亮极了。
长明灯顺利升至半空,随风飘摇。
楚渊把我拉到一边,语气难掩欣喜。
他说:「其实我偷偷许愿了,肯定会实现的。」
他不知道,我看完那张纸条后,并没有放回灯架。
我把它烧了。
就着长明灯的烛火,一寸寸烧成了灰烬。
他不是真正的楚渊。
也不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25
许是我没有一举生下嫡长子,皇后不太满意。
她催楚渊赶紧娶侧妃入门,早日开枝散叶。
侧妃的最终人选定了,是周宜兰。
婚事定在我闺女满月那天。
太后说,这是「双喜临门」。
但那晚,周宜兰却独守空房。
楚渊面容冷峻,将我从床上拽了起来。
「纪婉云,你起来,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讲。」
「什么?」
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楚渊怎么都不说出来。
吞吞吐吐半天后,他才自暴自弃地撂了挑子。
「纪婉云,我娶了侧妃,你就不生气吗?」
我拢了拢衣裳:「太子殿下,夜深露重,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烛火摇曳,把他的影子投在了窗边。
楚渊忽然抬首道:「婉云,我快离开了。」
我没有说话。
我猜,他大概是要回到他原本的世界了。
他拉住我的袖子,神情恳切:「婉云,你不问问我要去哪儿吗?」
我对上他的目光。
他眼里有不甘,有急切,有闪躲。
而我的目光是坦坦荡荡,一片澄澈。
楚渊见我不回话,又开口道:「我其实不是——」
下一秒,他却猛地捂住了脑袋,疼得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许久后,他才缓了过来。
「抱歉,婉云。看来我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26
关于楚渊想告诉我的事,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了。
谁知道转机来得这样快。
楚渊站在湖边,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争吵。
就这么不巧,被我听到了。
那个人说:「时空管理局马上就要查到你这里了,你今天必须走!」
「我不想走。」
「你想死在这里吗?」
「我和纪如云一样,都是穿越来的,为什么只揪住我?」
「她是按标准程序走的穿书者!纪如云原身发高烧死了,她才穿了过来。而你呢?太子楚渊根本没死,一直在身体里沉睡。你这是钻漏洞,强行占据他的身体!」
骤然听闻了两个消息,我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真正的纪如云已经死了?
那个乖巧怯懦的妹妹,就这样被一场高烧夺走了命?
他们二人还在争吵,音量越来越高。
那个人语气越来越着急:「你想清楚,纪婉云只是书里的配角,她并不是真人!」
楚渊却说:「一开始,我的确没有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人。但和她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是没办法不爱上她。她勇敢坚毅,聪慧果断,她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女子。」
「你疯了啊?纪婉云的才智,性格,还有她的样貌……她的一切,全都是设定而已!她只是个 NPC 而已!」
「婉云不是什么 NPC。她是纪家的嫡长女,是万里挑一的太子妃。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爱的人。」
不知怎的,我眼眶突然一热。
泪水就这样滚了下来。
27
「楚渊」还是离开了。
他走之前,曾小心翼翼地凑到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婉云,我叫左恒。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
后来,他昏迷不醒,睡了好几日。
再次醒来的,是那个真正的太子楚渊。
他说他一直被困在这具身体里,能听,能看,却不能动。
太子对我有所愧疚,也愿意补偿我。
他对我相敬如宾,赏了我一箱又一箱的珠宝锦缎。
而我却总是走神。
我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会想起那个「楚渊」给我做的糖炒栗子和山楂球。
我看着匣子里的珠钗环翠,也会想起他用筷子给我削的木簪。
我看着满宫里点起的每一盏灯,都会想起他藏在长明灯里的那张纸条。
字迹潦草,慌乱不堪。
却是一个少年赤忱的真心。
梦里偶尔会回到那天。
晚风吹着裙摆,月色皎洁。
漫天的星光全都映在他的一双眼眸里。
我一次次看着自己从灯架中取出那张纸条,缓缓展开。
又看着自己把它悬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我拼命地想阻止自己,拼命地想把火苗扑灭。
但每次都是于事无补。
28
太子登基,我成了皇后。
他和周宜兰本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于是皇上封她做了贵妃,宠爱有加。
我和周宜兰也算志趣相投,在后宫里相处得意外和谐。
但周宜兰身子骨弱,生下一对双胞胎后,便撒手人寰了。
皇上要把她的孩子过继给贤妃。
我劝皇上三思,为此和他争吵了一番。
他明明知道,周宜兰最讨厌的就是贤妃。
怎么还把她的孩子送去给仇人?
但皇上警告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皇后,是六宫之主,却万万不能替皇上做主。
从那以后,我更加本分谨慎,一步都未踏错。
又过了几十年,我的儿子做了皇帝。
我成为了太后。
从此青灯香烛,日夜跪拜神佛。
宫女们总是偷偷在墙角咬耳朵。
「太后身份如此贵重,还有何求?」
「不知道,大概是在为皇子公主们祈福吧。」
「太后敦厚慈爱,定是在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吧。」
让她们失望了。
我一把老骨头,却不过是在求些酸掉牙的儿女情长罢了。
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我时常怀疑,会不会他根本没有出现过?
会不会那几年的时光,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只有大女儿站在我面前时,我才会意识到,他是真的存在过。
女儿的小名是他取的。
叫左左。
他还曾开玩笑说,要再生个孩子,叫右右。
后来他走之前,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我才知晓,女儿为什么会叫这个小名。
原来,左是他的姓。
29
秋日的风又袭来了,夹裹着阵阵桂花香。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当初那个少年,他究竟是回到了哪个世界?
他的名字,是叫左恒,左珩,还是左衡?
弥留之际,我手里攥紧了那根用筷子削成的发簪。
粗制滥造,坑坑洼洼。
在我一众名贵的首饰里,它显得那么可笑。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仿佛又梦到了那天的长明灯。
不过是一张偷偷塞进灯架里的纸条而已。
我又为什么非要烧了它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