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了二王之乱,处理完这一切,距离帝后大婚不过半月。
李修本想听从朝臣的意见推迟大婚,然而太皇太后力排众议,坚持让我们如期举行。
于是,阖宫上下忙成一团。
出嫁前夕,我娘抚着我的脸蛋,吧嗒吧嗒掉眼泪,「我的鸾儿,从这么丁点儿大出落成现在这样沉鱼落雁。小时候病了好一阵,长大了又跟陛下分分合合,娘为你操碎了心,可谁能想到,一转眼我的小心肝儿今天就要出嫁了。」
我被她搞得眼眶一热,埋在她怀里哽咽,「阿娘这是干什么呀,怪叫人难受的。」
嫂嫂也在一旁劝慰,阿娘擦擦眼泪,「是不该这样,这大喜的日子。」
不一会儿外院的礼臣便到了,唱着祝词,宫里的嬷嬷忙扶我出门。我拿着一柄羽扇挡在面前,再之后脑袋昏昏然,全按照他人吩咐行礼等等。
待各种礼节行完,暮色降临,大臣们皆在大殿喝酒,我被人送入椒房。
李修也在,他一身繁复的翟衣,头戴十二毓的冠冕,红光满面。
在嬷嬷的指引下喝了合卺酒,宫女们进来替我拆除凤冠。
我一边任她们伺候,一边拿点心塞满嘴巴。
「饿死我了。」我对李修抱怨。
他也在吃,而且吃得比我还多还快。
吃完后他命人给我上参茶,我不喜推开,「太腻了,我要喝茜露茶。」
「喝点吧,累了一天了,免得待会儿太困。」他执意让我喝。
我闻了闻那味,依旧不喜,「没关系,困就睡呗,反正之后没有什么礼节要行。」
李修眯起眼睛,眼神炙热,像要把我点燃了。
哦,确实还有一礼。
我面上发烫,就着他手,捏着鼻子抿了一口参茶。
李修接过去一饮而尽,他挥手吩咐宫女,「伺候皇后沐浴。」
宫女屈膝含笑,「是。」
短短一天,我就变成皇后了,想想还有点不习惯。
我被宫人们送去沐浴,吃饱了太困,迷迷糊糊眯了一觉。
等回去的时候,发现李修不耐烦地倚在龙榻上等我。
宫人把我送进去,很知趣地退下了。
隆冬腊月,殿内却熏得暖软,不知是那些果实还是什么得缘故,到处弥散着迷人甜醉的香。
我讪讪爬上去,故意避开他灼热的眼神,问:「什么玩意儿这么香?」
李修理也未理,他扣着我的手腕将我扯到他怀里,附唇吻我。
从额头开始,渐次往下,一边亲吻,一边勾扯我薄如蝉翼的绸衣。
他手掌从下探进去,滚烫的热意从腰间传来,我身子一软,被他压在身下。
我被他勾得呼吸急促,抱着他的脖子,这时他却停了下来。
双眼亮晶晶地瞧着我,他嘴角扯出个涩笑,抚着我的脸畔,依依不舍道:「肖想许久,到真正成了夫妻,我反而舍不得了。」
「太好了,那我们去下双陆吧!三局定胜负。」我欢欣雀跃。
说实话,我也有点怅然若失,既期待又害怕。
「休想!」李修恼了起来,「良辰美景,春宵一刻,你居然满脑子想着玩双陆棋?」
他扒他自己的绸衣,「朕就不该说那些矫情的话!」
他握着我的脸狠狠吻了下来,这次强势又攻击性十足,手指顺着我的后背蔓延向下。
我被他惹得口干舌燥,忍不住躬身相迎。
情意绵绵之时,我感觉有点刺痛。我抱着他脖子小声央求,「轻点儿,我怕疼。」
「嗯。」他低头亲我眼睑,「乖,我会轻轻的。」
起初他还信守承诺,时刻查看我是否能承受,到后来就暴露本性,逐渐放浪。
迷迷糊糊不知何时何地,只看见金丝帐上勾帘子用的金铃铛一直在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风急雨骤,簌簌不肯停。
我最后的印象就是李修把我抱在怀里,深深一吻,附耳呢喃细语:「阿鸾,我爱你。」
我也爱他。
他那被我掐满了指甲印儿的胳膊,就是我爱他的证明。
景贤三年春,崔衡养好伤,不顾李修的再三挽留,执意去云游天下。
去时忧郁颓丧,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年关前回京,整个人却变得淡然许多。他说云游时看惯了生离死别,见多了百姓疾苦,反而觉得自己那点愁苦,在芸芸众生面前不值一提。
他回朝后的第一天,特意到后殿找我。
我很诧异,不知他有什么秘事,非要避开李修跟我商议。
「前些天回京的时候,我在醉仙楼喝酒,顺带听了段时下最广为流传的说书。」
「哦,所以呢?」
「我觉得那说书人说的东西完全是子虚乌有,不切实际。」他不屑一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什么公子佳人,书生与青楼女子……我当时便驳斥他们,说:这假得很。那说书先生不敢回嘴,反而帘后有个纤细声音骂我,说什么「关你屁事」。我觉得这人粗俗鄙陋,便扯开帘子欲与他争论。可我才与他对视一眼,那公子就吓得落荒而逃,还留下这未完的册子。」
崔衡递给我一卷册子,「喏。」
我接过来一看,那册封上赫然写着三字秀丽小楷:绮公子。
我顿时了然。
某个被家里逼婚逼得差点悬梁自尽的丫头,竟然偷偷跑到醉仙楼卖艺了?
我上下打量崔衡,脑中飞快思索。
他们俩,一个是所谓的「纸上谈兵」,一个号称「身经百战」。
倒也不失为良配。
我心思一定,挑眉问他:「所以呢?你给我这册子是什么意思?」
崔衡诧异,「自然是让你转交给她。」
我把册子塞回他怀里,莞尔一笑,「我不认识什么绮公子,你要还,自己去还好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崔衡惊讶喊我,「哎,你还是裴鸾吗?你当了皇后脑子也不好使了吗?」
……
景贤三年冬,崔衡官复原职,任吏部侍郎。次年初春,他请父亲肃文侯去王家提亲,求娶王家七姑娘王绮。
崔夫人喜极而泣。
她原以为她的小儿子会为了红狸终身不娶,就此荒唐一生。她都打算催着长子多生几个,过继一个给小儿子了。
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崔衡开窍了,愿意放下那个女人去娶亲,而且喜欢的还是门当户对的王氏女。
崔家喜滋滋向王家提亲。
旁人只道天作之合,只有我五舅舅担心崔衡从前的情史,好生犹豫了一番。
当他问到王绮本人的意愿时,王绮面泛红霞,低眉浅语,只说但凭父母做主。
五舅舅这才发现,他那恪守规矩的女儿,原来早与崔衡有了私情。
景贤四年,二人成亲。
他们大婚时,我和李修都去了,当夜李修喝得大醉,也不知他在高兴什么。
他们成亲后,王绮来宫里谢恩。
场面话说完后,我遣退左右,悄悄问她:「崔衡现在还惦记红狸吗?」
「惦记啊,前不久寒食节,他还去红狸坟前祭拜。」王绮淡淡道。
我咋舌,这有点过了吧。
他跟王绮新婚宴尔,这么不顾及新婚妻子的心情,跑去祭奠老情人?
我撮合他和王绮,难道撮合错了?
「算了。」王绮摇摇头,「跟一个死人置什么气,未来他好好待我就是了。」
我的天,这是王绮说的话吗?
她不是最容不得将就的婚事吗?她不是受不了无爱的感情吗?这这这……短短几个月,就能让人转变这么大?
难道是在崔家被欺负了?
我忙握住她的手,恳切道:「绮儿,若崔家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许你忍着。」
王绮一怔,继而淡笑,「你想到哪里去了?崔夫人待我很好,崔家上下都对我很好,并无轻佻不敬。」
我不解,「那你怎么……」
王绮回握我的手,她温和淡然,「那天崔衡去祭拜红狸,他带我一起去了。我使性子不肯上前,只站在远处。崔衡把一樽酒洒在墓前,说『红狸,我成亲了,内子心思细腻,我不愿她多想,以后便不来了。但我每年会派人来给你祭拜,你若泉下有知,记得跟阎王讨个情,来生生在寻常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说完他便过来拉着我走了,你说,我还要再跟他计较吗?」
我抿唇不语。
「这毕竟是他的过去,我又何德何能,将他的过去抹得一干二净呢。」
王绮俏皮一笑,「怨只怨我没有一段轰轰烈烈的过去吧,如果我也有一段荡气回肠的感情,不就跟他扯平了?」
「唔。」我沉思,「你可以以后有。」
说这话的时候,李修正一脚踏进来。
他听到这句,当场就黑沉下脸。
王绮连忙起身行礼,李修摆摆手,「不必多礼,方才与崔侍郎商议要事,他这会儿估计就要出宫,你若回去,还能赶上一起。」
我:「……」
这么堂而皇之地赶人,真是他李修干得出来的事。
王绮知趣,连忙起身告辞。
等她走后,李修才不满地坐在我身边,拽我衣角的蝴蝶翅膀,没好气地问:「你是不是也遗憾没有一段荡气回肠的感情,想着以后来一段呢!」
「不!」我坚定地摇摇头,「我不需要。」
李修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扯了扯,他故意板着脸,「哦?真的?」
我知道他就是个醋缸,时时刻刻要人哄着,于是托着他脸正色道:「难道我跟陛下的感情还不够荡气回肠吗?」
李修嘴角彻底压不住,几乎咧到耳根。
他在我唇上啄了又琢,然后一抄手将我抱进内殿。
我惊呼一声,看着他炙热的眼神就知道他又……我搂着他脖子,认真地说:「陛下,白日宣淫不好的。」
「我要。」他霸气无比,「好不好,朕说了算。」
他把我放在榻上,伸手解我的腰带,见我仍执意按着不肯,只好软下声央求,「阿鸾,我想要……」
我仍坚定摇头,见他都快跟我撒娇了,终于憋不住笑,凑到他耳边说:「臣妾葵水来啦!」
李修:「……」
自我成亲以后,后宫如同虚置,既无后妃纷扰,也无管事之烦心。
李修嫌弃去椒房殿要走一段路,让我搬去宣德殿住。
我不喜欢宣德殿,因为他起得早,离前朝大殿近,总是很容易吵到我睡懒觉。
我俩下了好几盘双陆,难分胜负。
最后定下协约,他忙的时候我搬去宣德殿住,不忙的时候他搬去椒房殿住。
李修喜滋滋地说:「多好,隔几个月就换种感觉。要不我让下人把其他几个宫殿也收拾收拾,夏天咱们去明霞殿,冬天去紫宸宫。」
我想也没想就给了他一掌,「你自己去吧!」
要我天天绕着御花园跑来跑去,我才不干呢!
我这皇后当得十分轻松,直到一年后才首次迎来难事。
尉迟初黎颓丧进宫,求我赐他们和离。
我前些日子听说他跟我王郁姐姐琴瑟和鸣,有了一个孩子,后来又小产没了。
这个时候不该是在府上悉心照顾王郁吗?怎么会突然跑来要求和离。
我喝骂他:「我二姐姐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你却跑来要求和离,你在想什么?难道你喜欢上别的女人了?你要真敢辜负了二姐姐,我饶不了你!」
尉迟初黎心如死灰,他苦笑道:「皇后娘娘,我正是为她着想,才来求和离的。她跟我在一起终日郁郁不乐,我知道她心里始终没有我……前些日子孩子没了,她哭得很伤心,我真的不想放手的,可是我害怕她……」
他说到一半捂住了眼,哽咽道:「我有愧于她,我现在只希望她好好的,我真的舍不得……」
瞧这模样,不像是怨偶啊,还有救嘛。
我摆摆手,「你先回去,我回头劝她看开些。」
正说着话呢,李修冲了进来,进来便呵斥道:「朕正找你呢,你却在皇后这儿哭诉。」
他把一封国书甩到尉迟初黎身上,「你大哥来信,说你父王病危,临终前想见你一面。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宫门外。你带上朕的国书,现在就走。」
尉迟初黎惊呆了,他抹抹眼泪,「我父王病危?」
李修瞪他,「难道你不想回去?」
尉迟初黎一听这话,再不迟疑,发足往宫外狂奔。
尉迟初黎前脚刚出长安,王郁后脚就赶来了,她病弱娇柔,鬓发俱散,颤着声音问我,「阿鸾,你同意了吗?」
我瞧这样子,也不像绝情绝爱的样子啊。
我打算给他们二人下一剂猛药,我点头,「同意了啊,他那样欺负二姐姐,我难道能坐视不管?姐姐放心,过段时间我再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王郁浑身一震,她立时红了眼眶,咬唇问我:「那他——人呢?」
「自然是赶回于阗了,留他在这儿干什么?省得姐姐烦心嘛。」我胡编乱诹,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失魂落魄,试探着问,「难道姐姐不想和离吗?」
王郁惨笑,「好,和离了好。」
她默默转过身往殿外走,那娇弱如蒲柳的身姿,我真怕一个不小心被风吹倒。
还没等走出大殿,她便捂着心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软倒下去。
众人惊呼,我忙传太医。
王郁在我宫里休养,李修知道了这件事后,把我好一顿批。
「好阿鸾,看你出的这破主意,我就问你,过几个月尉迟初黎回来了,你怎么圆这谎?」李修轻戳我的额头,「你这可是破坏两国姻亲呢!」
我也没想到这剂猛药药效这么强。
我抱着他胳膊下意识撒娇告饶,「臣女知错了嘛!」
「嗯?还臣女?」李修抽出胳膊瞪我。
我一怔,这不是下意识说顺嘴了嘛。
我退后一步,屈膝福了一福,恭恭敬敬道:「臣妾知错了。」
李修伸手往我腰间一揽,将我勾到他怀里,他哼了一声,含笑挑眉,道:「不行,朕还是要罚你。」
「罚我什么?」
「罚你与我——恩恩爱爱,生生世世,白头偕老。」
我笑靥如花,踮起脚在他耳边郑重应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