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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又起

李修说到做到,请中书令约为媒妁,向我家提亲。双方交换庚帖求问吉时,约在隆冬时节,即满先帝丧期一年后,办帝后大婚。

说这话的时候王绮正在我家小住,她诧异问道:「你爹就这样答应了?」

「不然呢?」我反问,「他敢不答应吗?」

「啧。」王绮摇头轻叹,「你可要想好,真进了宫,就没有回头路了。到时候陛下身边那些个红狸绿狸什么的再惹你伤心,你都没地儿哭去。」

「放心吧。」我颇为自得,「那是因为他以前有苦衷,现下他都告诉我了。」

「裴鸾啊裴鸾,十五岁时你跑来跟我抱怨他跟一个青楼女子勾搭不清,发誓再也不理他,结果没两天就被哄好了。十六岁时你哭得梨花带雨,说随便找个丑八怪嫁了算了,结果又是没两天就和好了。十七岁时你酩酊大醉说解了婚约一身轻,此生不再嫁人……结果你也看到了,他成了皇帝,你又又又被他绑到身边……」王绮无奈一摆手,「得了,我算是看清了,你这辈子就栽陛下手里了。」

我被她说得脸上发烫,嘴角忍不住上扬,却犟道:「才没有。」

我这不是被那一纸婚约所束,没有机会认识别的男子吗?

若没有这婚约,我说不准会爱上别人,说不准会在豆蔻年华期待一个爱慕我的少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小到大一根筋地喜欢李修,心里眼里都是他。

「别发痴了。」王绮忍不住鄙夷,「你的笑容都快从眼睛里钻出来了。」

我抬手敲了敲她的脑壳,故意板起脸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让五舅舅给你找个夫家了。」

王绮递我一个白眼,「你可快别说了,我爹自琅琊回来后忙得脚不沾地,连我弟弟的学业都没空督查。」

我皱眉。

这件事我知道,跟卢齐应有关。

李修把卢齐应从琅琊郡绑到长安后,直接送进大牢。

对外给出的罪名是这样的:崔侍郎辞官后去琅琊郡拜访恩师,见卢齐应刁难民女,便挺身而出,而后卢齐应贼心不死,竟派人半路埋伏,意图抢回该女子。崔侍郎差点身死异乡,查明真相后怒不可遏,递信长安。上遣特使暗访,卢齐应竟不思悔改,特使遂将其绑回长安。

罪名完全属实。

只除了抹掉我和李修的身份。

李修他是皇帝,除非他想挨骂,否则当然不能暴露自己随意溜出宫的事实。至于我……他说不想我名声受辱。

他想得还挺周到。

我五舅没两日也紧急赶回长安,并以御史身份弹劾郡守之子卢齐应欺男霸女,横行郡中等诸多恶劣行径。

卢齐应被移交大理寺送审,崔衡带回了人证物证,故而卢齐应为非作歹,背负七条命案的罪行板上钉钉。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但卢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钟鸣鼎食之世家,先帝早已亡故的发妻卢皇后更是现在这位卢郡守的亲姐姐。

如此错综复杂的利弊关系,再加上卢郡守确实寻不到错处,所以五舅以及崔衡都没有提到卢郡守,只把矛头指向卢齐应这个恶霸。

李修居然用了我那日的提议,特遣使者接卢郡守来长安,训斥他教子无方,并暗地里命人替卢齐应求情。

表面看似要放了卢齐应,实则是逼卢郡守做出抉择,是保他儿子,还是保他自己的仕途。

卢郡守老谋深算,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李修的用意。他再三哭诉自己教子无方,并求皇帝还天下一个公道。这意思就是选择放弃卢齐应这个独苗,保卢氏的颜面。

他是只狡猾的老狐狸,最会洞察人心。卢齐应行刑问斩那天,他一夜白发哭到昏厥,博得不少酸朽腐儒的同情。

这些日子总有些读书人作诗讽刺李修,说他心狠手辣,罔顾人伦。

他们只知道动动嘴皮子,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被卢齐应这样的恶霸权贵欺凌压迫,却无处喊冤。

李修要杀的不是卢齐应,更不是区区一个卢氏,他要的是天下承平,长治久安。

我不喜欢那些终日无病呻吟,流连风花雪月的诗人,他们只知享乐,不懂社稷,自私且聒噪。

卢齐应这件事只是暂时搁置,譬如景帝杀吴王世子般,卢郡守的恨意埋得更深,接下来李修还有很艰难的路要走。

不过我相信他,我相信以他的心智手腕,定能平定这些,做一个年轻有为的明君。

 

这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等到了陈靖。

他说他安置好他父亲迁坟的事后,一收到信就赶过来了。

对他没能入裴家族谱的事情,我感到很愧疚。

不料陈靖却很坦然,他道:「阿鸾妹妹,你不用自责,我本也没想着回裴家。我十五岁那年,父亲一身病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母亲带我去裴家门前求情,那时挨了不少白眼和谩骂,如今回想起来,还很不是滋味。」

我忙道:「那后来呢?他们给钱没有?」

陈靖摇头,「那些人怨我父亲,自然巴不得他早点死。当时只有一个小堂叔,跟我父亲亲厚。他记挂我父亲,偷偷给我们塞了银两。这次回去见他安好,我便没有牵挂了。」

他笑了笑,「现在这样挺好,我完成了先父生前的夙愿。而且令兄写了一封信,举荐我去他昔日手下历练,我打算不日去西域了。」

他摸出那封信给我看,确实是我哥哥的字迹。

他自觉很好,可以建立一番功业,可我还是觉得难过。

正说着话,李修跟崔衡到了。

陈靖连忙收起信,起身相迎。

「不必多礼。」李修摆手,他面色凝重,似有心事,「朕今日过来,是有要事问你。」

陈靖忙回:「阿鸾妹妹同我说过。」

「陈大哥,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崔衡比李修还急,他道,「十五年前,也就是在程门案前后,你们与程大都护有过联系没有?」

陈靖面色微黯,「有的。」

「那时我已十四,记得清事了。」陈靖望着案上的煮沸的茶水,目光微戚。

他说他出生以后,便随着父母一直四处奔走。

起初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知道,他的父亲是官府要捉拿的逃兵。

他幼年住在陇西大山里,父亲打猎种地,母亲纺织换物,起初日子还过得下去。

但之后几年庄稼收成不好,连年大荒。日子越过越拮据,父亲母亲就带着他去安西都护府投奔旧友。

那个「旧友」,自然就是红狸的爹,时任安西大都护的程将军。

陈靖说那个将军人很好,给了一大笔银两,还送了许多他从来没穿过的华贵衣裳。

母亲指着那个人,让他喊舅舅。

他依言喊了一声舅舅,那个将军便大笑,抚着他的头夸赞,「好孩子。」

说完却叹气,说什么他如今被卢相忌惮,不能为他们一家求情赦免罪名等等。

在程将军的帮扶下,他们在西域的边陲小镇住了下来,但极少来往。

次年他从一个胡商口中得知:安西大都护斩杀朝廷使臣,被夷三族。

父亲伤急攻心,当场就吐了血。

当时还有人追查与程氏联系密切的人员,母亲担心被人盯上,便改了姓氏,易程为陈。

他们一家离开西域,去了裴氏宗族所在的河东。

一路上他父亲裴则染上重症,程将军给的钱财耗费无几,到了河东,裴则已经病得下不了地,他惦记着宗族,心心念念想着回去。陈靖母亲以泪洗面,为了完成丈夫的夙愿,带着陈靖日日去裴家门前求情。

裴家自然不敢也不愿,在这风口浪尖的时节收留他们一家。

后来的事情便很显而易见了,小堂叔偷偷塞了一笔钱给他们,裴则拖着病体熬了一年多,带着遗憾和痛苦与世长辞。

陈靖怨恨裴家冷血,从此改从母姓,没两年,他母亲也去世了。他没有身份,也无甚依靠,便以打猎卖艺为生,勉强果腹。

 

崔衡听罢十分失望,「这些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啊。」

「也不尽然。」李修沉吟,「程将军对他们父子说:他如今被卢相忌惮。这句话肯定大有玄机。」

「可卢相早死了。」崔衡无语。

卢相就是卢齐应的爷爷,卢皇后的爹,早就死了。

「人是死了,可不一定能带走所有证据。」李修对他说。

崔衡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查!」

他撂下这句话就跑了,差点撞到缓步走来的我爹。

「所以你叫了十七年的裴靖?」我忍不住嘟囔,「还是裴靖好听,爹爹你说是吧?」

我爹没有搭话,他看着陈靖,沉默良久,「真像。」

我跟陈靖同时怔愣,「什么?」

爹爹缓缓启唇,「你很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

陈靖闻言一震,他目光微闪,紧抿着唇躲开眼神。以手捂眼,身体微微颤抖,好半晌才迫使自己镇静下来。

我见他这样,鼻腔里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

「我听说竣儿举荐你去参军历练?」爹爹顿了一顿,「挺好的,去看看你爹征战过的地方,万里黄沙,马革裹尸,那里有你爹未达成的心愿。」

陈靖,他站起来躬身向我爹行了一礼,「多谢镇国公。」

「叫叔父吧,我与你爹既是同袍也是兄弟,难道还担不得这一句叔父吗?」

陈靖沉默。

我打量着我爹的神情,见他难得如此期待,难得如此目光柔软地看待一个晚辈。

可我知道,陈靖心里是有恨的。

我一急,使劲儿掐掩在衣袍下的李修的手。

李修皱眉瞪我一眼,我亦瞪他。

他不得已,只好避开眼神,轻咳一声打破寂静。

「朕方才听说,陈靖要去参军?」

陈靖连忙回神,恭声道:「回陛下,草民确有此打算。」

「这身好本事从小卒做起委屈了。」他想了想,道,「朕的御林军校尉常启最近总抱恙在家,朕见你功法扎实,与他相比不遑多让。想让你临时顶替,做朕的御前校尉,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靖惊呆了,半张着嘴巴,呆了老半天。

我忙好心提醒,「哥哥,还不谢恩?」

被我爹轻轻推了一下,他才回过神,连忙跪地谢恩,「草民愿意,草民谢陛下隆恩。」

「唔,免了。」李修轻飘飘地说,看见陈靖欣喜若狂的模样,他很得意。

「岳——」听他信口胡说,我忙掐他。李修瞥了眼我,又瞥了眼我爹,只好把那个称呼咽了回去,「镇国公,陈校尉初来乍到不太熟,您身为长辈,不如指点一二。」

我爹喜笑颜开,「是,臣替这孩子谢谢陛下。」

他拍拍陈靖的肩膀,「随我来。」

陈靖听不懂言下之意,懵懂地看着我们,最后被我爹不由分说地带走了。

李修叹气,「这陈靖,眼神有点不大好啊。」

我知道他是责备陈靖没有眼力见儿,可是人家一粗汉,又不是长安城里的贵胄,心眼一个赛一个多。

我兴冲冲拉着他衣角问:「你封陈靖做校尉,是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李修扭头一哼,傲得如同摇头摆尾的孔雀,他起身欲走,「才不是!」

我追了上去,笃定道:「别装了,一定是!」

「不是!」

「就是!」

「不是……」

 

 

 

定了婚期后,太皇太降下懿旨,召我进宫。

没别的事,就是耳提面命说教一番,附带赠送两个严厉无比的教导嬷嬷。

我知道,这是逃不过去的一关。

我垂头丧气,出去的时候撞见两个人。

临淄王李阙和豫王李呈。

他二人说说笑笑,似是来向太皇太后请安。

我许久没见李阙,再见到他时,总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

李阙倒是坦然,他率先向我见礼,「裴姑娘。」

我亦屈膝回礼,「裴鸾见过两位殿下。」

不料却听见李呈轻佻哼笑,「不敢当,下次再见,恐怕就要称呼您一声皇嫂了。」

我皮笑肉不笑,反唇相讥,「许大小姐才貌双全,与殿下天造地设,裴鸾等着吃殿下的喜酒呢,不知届时苏荼姑娘要不要来呢?」

李呈果然脸色铁青。

他咬牙低声喝道:「住口!不许再提这件事!苏荼那个贱人!她敢算计本王,终有一日,本王要她跪在我的脚下求我!」

我冷笑,这果然是他的逆鳞。

他原以为的两相情愿露水姻缘,到头来却被一个女人算计,不但把终身大事赔进去,还沦为笑柄。

可不得气死?

我懒得与他计较,反正他就嘴上厉害而已。他一个被发配守皇陵的王爷,拿什么报复人家钜博侯?

李呈瞥了我一眼,见我不屑,他邪笑道:「裴姑娘莫非觉得我在说空话?」

「不敢。」

「苏荼毕竟是个中人之姿,论姿色,我看谁也比不得裴姑娘。」他顿了一顿,「我看裴姑娘是九天鸾凤转世,无论是谁,都想要你做这中宫之主……」

都到这份上了,他居然还敢调戏我?

我怒目直视,李呈还待说什么,被李阙轻声喝止。

他淡道:「呈弟,皇祖母等你许久了。」

李呈终究有点顾忌他,向后退了一步,勾唇冷笑走了进去。

我目送他背影离去,手指不由自主地捏起。

「他就是一粗俗之人,不值得你动怒。」李阙清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方才沉浸在愤怒中,竟忘了他还在,忙转过头收敛情绪。

李阙似没有进去的打算,他陪我站了一会儿,蓦地轻笑,「挺好的,你们如今,算得上有情人终成眷属。」

笑容是浅淡温和的,可那笑意却勉强得很,不达眼底。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我从前压根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我只是可怜他病弱之躯,所以多次给他送药材。我感谢他暗地里帮助我,所以涌泉相报。

我确无一丝一毫引诱他的意思,可是这样那样的事情落在他眼里,却是不知不觉间变了味。

还有多年前寿宴那晚的一支红梅,他真的因此对我动心了吗?

他的心意遮遮掩掩,我已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不必在意我的想法。」李阙似乎看穿我的心思,他声音平平,「正如我向太皇太后所说,我心仪的那位姑娘已经嫁人了。彼时的你,现在的你,都是陛下的未婚妻,我深知自己病痛缠身,给不了别人姻缘,所以我从不敢奢望。」

他缓缓向前踱了一步,距我半丈远,「是我福薄,无缘遇到你这样的好姑娘。」

我最怕别人这样自责,忙宽慰道:「不是的,你也会遇到这样的女子的,你忘记我之前说过的话吗?你才华横溢,不知比其他男子高到哪里去了,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李阙淡笑点头,「你的话,我一直记得的。」

这时教导嬷嬷出来了,扬声道:「姑娘,我们走吧。」

我看向李阙,李阙颔首,「去吧。」

我朝他福了一福,转身离开。

一路上,我被教导嬷嬷训了个狗血淋头,她板着张脸警告,「姑娘是待嫁之人,未来是一国国母,岂可做出这等瓜田李下的事,惹人嚼舌……」

绵延的宫道,长得看不到尽头。

一墙之隔,隔开了身份与尊卑。

我默默叹了口气,「下次不会了。」

 

距离婚约还有两个月,阿娘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去厮混。

她要我恪守规矩,不许在出嫁前见李修。

她大概不知道,李修没两天就带着陈靖翻墙来找我。

我阿爹大概知道,但他得罪不起,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前天李修过来,看见我拿着针线玩,突然大为紧张。

他问我:「你是不是要绣嫁衣?」

新娘子的嫁衣确实是自己绣的,但我自知绣功极差,所以很难为情地说:「我……」

我才说了一个字,李修连忙摇手制止,「你千万不要绣啊,这些我都让内司准备了,你要是穿着绣俩水鸟的嫁衣,朕会很没面子的。」

我:「……」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茬,那他可真是多虑了。

我这水平,是绣水鸟的水平吗?我那难道不是绣乌龟的水平吗?!

李修听了这话,笑得前仰后合,压塌了我室内的一筒画轴。

其中还有当年他赠我的那幅山水画。

 

入冬了,距离大婚还有一个月,我在家跟教导嬷嬷学规矩,学得快要发疯。

阿娘终是心疼我,给我找了个借口,说琅琊郡主邀请我做客。

教导嬷嬷答应了,放我出府透气。

我欣喜若狂,一大早就赶去了那处别苑。

虽然二姐姐很可怕,但是教导嬷嬷更可怕好嘛。

而且我很好奇,二姐姐与那于阗王子成亲小半年了,先前有新婚当夜不合动手的传闻,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

对于我的到来,二姐姐也很高兴。

她说整天面对一个浅薄无知且粗鄙的人,她厌烦透了。

我在她这儿待了半晌,说真的,我觉得尉迟初黎粗鄙谈不上,幼稚是真的幼稚。

我刚到没多久,他便以见外客为名,过来寻二姐姐的错处。

一会儿说她招待不周,一会儿说她有失体统。

说不到三句话两人便要开吵,尉迟初黎冷笑,「郡主还有脸说我没教养?昨日于阗来信,郡主为何不经我同意擅自拆开?难道这就是教养吗?」

王郁又急又怒,「是你放在我的案头,我以为是我的信件才拆开的,况且我并不认得你们于阗的文字,你还要揪着不放到什么时候?你昨日已经同我吵过了,现在还要在外人面前羞辱我吗?」

她咬着唇,眼眶一红便滚下一行泪珠来。

或许是因为我在场,王郁憋了许久的怨气终于有了倾诉的地方,忍不住伏在案上大哭。

我连忙抱着她安慰,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尉迟初黎在门口怔愣许久,眉头紧皱。

我看他双拳紧握,欲进不进,忍不住骂道:「你还杵着干什么?看笑话吗?」

尉迟初黎看看我,又看看王郁,他沉默着扭头走了。

「……」

哎!我是让你进来安慰的!你怎么走了呀!

他走后,王郁无声地吧嗒吧嗒掉眼泪,她向来要强,怕在我这个妹妹跟前失了面子,没多久就捏着帕子拭泪。

我忍不住试探道:「他经常这样惹哭姐姐吗?」

「我一向懒得跟他计较,今天不知为何莫名伤感。」王郁讪道,「让你看笑话了。」

「都是自家姐妹,这算什么。」我逗她道,「等我当了皇后,就帮你教训他!」

王郁这才破涕为笑,她伸指点我的鼻子,「这就拿出皇后的做派了?那好,你可要记着你的承诺。」

她摸着我的脸,长叹一声,「阿鸾,我好羡慕你。这世上的夫妻,大多是上苍乱点鸳鸯,没有多少人是真正两情相悦的。但你很幸运。」

我也觉得我挺幸运的,我喜欢李修,正好他也喜欢我。

王郁道:「你不日大婚,我也不知该送你什么,我这屋里的珍藏不少,若有喜欢的,你直接拿。」

我双眼发亮,「这可是你说的哦!」

我立时便站起身四处搜看。

王郁从小便喜欢收藏珍玩字画,二舅舅偏爱她,帮着搜罗了不少古玩真迹。

李修很想要王右军的那幅快雪时晴帖,不知道她这儿有没有。

我左看右看,只看到了几卷画轴,和案桌上的一些摆件。

忽然一株莹白色的多子多福摆件吸引了我的主意,我盯着那个摆件看了半晌,问王郁:「这哪儿来的?」

「前不久参加秋菊宴,晋王送我的,他酷爱象牙制品。」王郁不以为意,「你若喜欢就拿去。」

「晋王?」我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她,「你的义父晋王?」

「是啊,他府上有许多象牙呢。」王郁察觉出我的不对劲,「阿鸾,你怎么了?」

我茫然无措,仿佛一锤从耳畔锤到天灵盖,浑身发寒。

是晋王,原来是晋王!

那夜丽太妃在小蓬莱私会的男人,居然是晋王!

等等,二十多年前小蓬莱闹鬼……然后先帝封了小蓬莱……丽太妃没多久怀着身孕被打入冷宫……

所以李呈……

李呈或许不是……

我的脑中一声轰鸣,几乎瞬间抬脚冲了出去。

王郁在身后忙喊:「阿鸾,你这会儿去哪里?」

去哪里?

当然是去皇宫见李修。

我要告诉他,小蓬莱那夜,丽太妃私会的男人是晋王爷。李呈或许不是先帝的儿子,而是晋王的儿子。

事关重大,我必须及时告诉他。

 

我直接从别苑去了皇宫,快到宫门的时候我才想起来。

我进不去,需要请旨。

请旨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若被教导嬷嬷知道,只怕不肯我乱了规矩见李修。

正焦急时,远远看见李阙的马车驶来,我连忙伸手拦下。

李阙见我亦惊,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现在是不是进宫?」我反问他。

「是,我进宫见太皇太……」他话音未落,我已掀帘进去,「带我一起。」

李阙惊讶地看着我,「这,这不合规矩吧?」

我现在只想把真相告诉李修,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我坐在马车里,看着长长的甬道,度日如年。

李阙诧异地看着我,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我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但我不敢告诉他,只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王郁姐姐的义父晋王爷,是个怎样的人?」

「你说晋王叔?」李阙一愣,沉默了许久。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倏忽笑了,「他和蔼可亲,对晚辈很好。他认了你姐姐做义女,必然是对她很好的。」

「嗯。」我漫不经心回答,「看得出。」

看得出是个和蔼大方的长辈,可却看不出是个觊觎宫妃的淫贼。

马车幽幽摇晃,我心烦意乱。

李阙从车内小匣子里取出一罐桃脯,取了一颗递给我,「吃颗甜的,少安毋躁。」

我接了过来,放进嘴里。

没有酸味,甜甜的,似是抹了蜜。

我惊奇道:「这味道不错,怎么做的?」

「这是独门秘制,概不外传。」李阙收手,将那罐子封好放回原地。

「这有什么不能外传的……」他明明离我很近,我的眼前却越来越浑浊。

最后看见的,是李阙低垂的眼眸,和从未见过的冷寂神色。

 

 

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周围黯淡无光,我看不大清,只能胡乱去摸。

忽然门前一缕盈亮,有人提灯进来,将灯笼放在案几上。

我盯着来人,冷冷地问:「这是哪儿?」

「你不必知道。」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摆出这副平淡如常的嘴脸。

我怒道:「你把我迷晕带到这里,究竟有何企图?」

李阙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身子瘦削,被烛光映出纤细的影子,映在泛黄的墙壁上。

半晌,他轻声淡笑,「我一时私心,想与你独处一会儿。」

他看向我,「这个借口可以吗?」

一个素来谨慎小心恪守规矩的王爷,马车里备着迷药,就那么巧,正好等到我上他的车,正好将我迷晕?

我冷眼凝视他,拧眉启唇,「我的哪句话让你起了疑心?是提及晋王的时候吗?」

李阙不语,垂下眼眸。

我讥笑,「所以你知道李呈和晋王的关系,你知道李呈不是先帝的儿子对不对?你拐走我,就是不想让这件事被陛下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跟李修素来要好,我便以为他是站在李修这边的,可如今他这样包庇李呈,不得不让人怀疑,这背后是否有更多的算计。

李阙对我的怒意视若无睹,他淡道:「先帝都不愿追究的事,你为何要揭穿呢?」

「我……」我一怔,皱眉道:「可是……」

确实,如果说先帝知道丽太妃当年与晋王私通,那为何只是将丽太妃打入冷宫,而不是处死呢?

难道是舍不得丽太妃,抑或是顾及皇室颜面,不愿惹人猜疑?

不对,我为什么要跟着他的想法转?

我义正词严,「先帝不追究是先帝的事,李修如今是皇帝,他有权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李阙抬眼看我,他的眼神冷冽似刃,令人生寒。

他嘲弄道:「他的手腕和心机,你了解多少?」

李阙勾起嘴角,凉薄一笑,「阿鸾,他并非你想象中那样纯良。」

我唇角轻扯,是,最近半年,从旁人的口中多多少少了解李修的另一面。

他有手腕,有心计,擅长权术。但这有什么不对吗,这些不正好说明他是大有可为的睿智明君?

「那你呢?」我反唇相讥,「你又能无辜到哪里去?」

我紧接着逼问:「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要拦住我不让我进宫?你将我绑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阴谋!你想用我牵制他吗?」

李阙听到最后一句笑了,他摇摇头,「我从未想过利用你,是你今日凑巧,正好撞上门来。」

他缓缓几步走到我的跟前坐下,他仰头看我,「阿鸾,我不会伤害你。」

他顿了一顿,「今日我不想跟你说那些事,我只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我埋进锦被里,恶声恶气道:「我不想听。」

李阙苦笑,他默默退后了一步,坐在矮榻对面的案几前。

他自言自语,「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太皇太后的寝宫。彼时你梳着俩垂髫,和他光明正大地牵着手玩闹。母后厌恶,说你们粗鄙,不知避嫌。」

他口中的这个母后,自然是先帝的发妻卢皇后。李阙生母死后,他被抱到皇后膝下。

他仍在继续自言自语,「可我却觉得,你们正是随其本心,一派天真烂漫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很羡慕。同样是没了娘,他比我幸运得多,因为他有你陪着。」

「我知道这是我求不来的姻缘,本已打算孑然一世,了此余生。可是那年寿宴,你抱着一束梅枝,路过我的桌案,笑得极甜。从此便在我心底留了影,挥之不去……」

我听不下去,掀开锦被厉声喝问:「难道那个时候你就对我情根深种了?你觊觎兄弟之妻,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吗?」

「我告诉你。」我斩钉截铁,字字诛心,「我喜欢的一直是李修,永远都是他!我对你好,仅仅因为你是他的兄弟,因为你体弱多病,我怜惜你,所以才给你送药材,所以才对你这么温柔有耐心。我从未喜欢过你,一丁半点儿也没有!」

说罢仍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与他无声对峙。

夜色漆黑,屋外寒鸦叫声凄厉。

寒风从帘外卷进,吹起烛火摇曳,昏黄的烛光在墙上映出斑驳剪影,欲灭不灭。

李阙静静地看着我,他眸色黯淡,不一会儿率先移开眼神。

他自嘲,「原来这才是你的心里话。」

他声音发涩,「我一直以为,旁人都可以瞧不起我,但你绝不会,可是……」

我气急败坏,扯过锦被把整个人都钻了进去。

鼻腔里酸楚无比。

我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我也一度以为,李阙够可怜了,我不会像别人一样伤害他。

可是现在是怎么了,那个温润如玉的李阙哪儿去了?

他把我困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他到底参与了多少阴谋?他怎么瞒过宫里的眼线把我带走的?阿爹阿娘知不知道我失踪了?

李修知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怕。

我抹了把眼泪,将哽咽声尽数压抑。

我自知逃不出去。不是因为李阙一直守着,而是因为半夜我听到了他属下回禀消息的声音。

外面一直有穿着铁甲的人,而李阙竟拖着病体枯坐良久。

我忧心忡忡思索了一夜,及至清晨才浅浅入眠。

 

再醒来时,李阙已经走了,倒是有个熟悉的窈窕身影在眼前晃悠。

「红狸?」我定睛一看,惊得跳起,忙攥住了她的手腕厉声喝道,「你怎么在这儿?你难道也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红狸柳眉蹙起,她央求道:「奴婢奉殿下的命令照顾姑娘,还望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我惊疑未定。

正在这时,外面闯进来一个穿着软甲的侍卫,他恶狠狠将我扯开,却转头对红狸低声软语问道:「姑娘没事吧?」

「没事。」红狸柔声道谢,她瞥了我一眼,对那侍卫道,「殿下命我来侍奉姑娘,张大哥毕竟是外男,您看……」

那姓张的侍卫听了这话便往门口走,临走时还瞪了我一眼,说:「红狸姑娘,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就叫我。」

红狸淡淡款笑。

等那人一走,红狸便收了笑,又恢复了她那副清冷的神情。

我声音小了点,依旧不改怒容,「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宫里吗?为什么会和李阙勾结在一起?」

红狸垂眼煮茶,她手法娴熟,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的质问迟疑,直到茶盏递到我的面前,她才缓缓启唇,声音几乎只有彼此可闻,「是陛下派我来的。」

我闻言一怔,瞳孔睁大。

「这里简陋,没有别的东西,姑娘且喝口水润润嗓子吧。」她提高声音,似乎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戏码。

我与她四目相对,犹豫不决。

红狸冲我轻轻点头。

我心一横,算了,且相信她一回。

我抬手将她手中的茶盏掀翻,故意扬声喝骂,「我不喝!饿了我这么久,连个糕点都没有吗?李阙的人就是这样照顾我的?」

立刻有人冲了进来,冲我喝道:「放肆,你竟敢直呼殿下名讳!」

我叉腰冷笑,「我是陛下的未婚妻,将来是六宫之主,直呼名讳怎么了?别说他李阙不在这儿,便是在这儿,我也照骂不误。」

我屈指一点,「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儿,否则李阙回来定饶不了你!」

那侍卫果然被我唬住,他做不了决定,便把眼神投向红狸。

红狸走过去温声劝他,「张大哥还是让人去备些糕点吧,小心真惹恼了她。」

张侍卫看看我又看看她,气得一跺脚走了。

红狸目送他远去,见他真走了,这才松懈下来。

她急急对我道:「刚才那个人是临淄王的心腹,他走了,我们就可以脱身了。待会儿你换上我的衣服,沿着路直往东走,那里有辆马车会接应你。」

说完她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我按住她的手问:「那你呢?」

红狸说:「等你走后,我会换回来,届时推说你睡了,然后我再离开。」

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我立时点头同意,我换上红狸的衣服躲在门后。

红狸出声,让外面守着的下人去加炭火,借此引开他们。

我趁其不备,迅速逃离。

出了屋门我才发现,原来是在宫里。

而且是我熟悉的地方,是丽太妃和晋王偷欢的小蓬莱。

我说呢,从被掳到醒来,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多,他怎么能把我带到人迹罕至,有寒鸦的城外呢?

那他怎么让裴家不找我的呢?

我想了想,是了。

如果李阙分别派人冒用名号,对我家说郡主留我小住,对王郁说我安全到家。

我家还真不一定起疑。

不,不对!

如果我家不知道我失踪了,那李修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派红狸来帮我?

依他的性子,不该早带着人杀过来了吗?还玩这种暗度陈仓的把戏?

我心下大惊,眼看出了小蓬莱,那马车近在眼前。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千万个念头。

李阙要害我?红狸要害我?

我转身就往回跑,可不等我跑远,守着的车夫见状立刻跳下车来,三两下抓住我。

他的手掌强劲有力,我跟他过了几招,都被他挡了,看得出是个练家子。

他根本不给我迂回的余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素锦,直接按在我的口鼻上。

浓郁的香料味,瞬间袭散我的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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