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舒欢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拉到派出所,而原因居然是——斗殴!?
虽也算自小在警局混大,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坐在审讯桌前的舒欢不免有些紧张。她状似随意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平整,在灯光下十指莹白修长,一双漂亮的手。
可是,就在一小时前,也是这双手,挠伤了病人家属的脸,现在怕是已经轰动整个医院了吧。
「陆队,这么点小事也要让你特意过来,交给我们不就成了?」良久,外面传来说话声。
那个被叫做「陆队」的人开口道:「没事,反正也是闲着。」声音低沉磁性。
「你忙你的吧,这里交给我。」陆城又关照了一句推开审讯室的门。舒欢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抬头,两人目光相触的一霎俱是一怔。
警服加身,陆城的帅气中平添了几分英朗。不知是这身警服、这个身份,还是因为陆城本身,抑或是自己当下的境遇,舒欢觉得自己心脏砰砰直跳。
陆城将手中的资料夹搁在桌上,坐到舒欢对面。
眼前人的五官和他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板寸一样,刚硬且正直,古铜色的肌肤又加深了轮廓。
感受到舒欢的注视,陆城凌厉的目光与她对视,「说说吧,什么情况?」
早些时候急诊上来了个腹痛病人,考虑宫外孕妊娠包块破裂,病情紧急,又没有家属陪同,舒欢出于责任还有某种恻隐之心推着病人去做检查。超生检查室门口排了几十个病人,舒欢带着病人直接进入。
「哎哎哎,你们看看,医生就可以不排队啦?」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拦住舒欢的去路。
「这位病人情况紧急,需要尽早明确诊断,说不定还要急诊手术。」舒欢耐着性子解释。
「到医院里来看病哪有不急的,我老婆怀孕见红还不是老老实实排着队?」中年男人不依不挠。
舒欢有点怒了,「那要是耽误了病情谁负责?你担得起责任吗!?」
「怎么说话呢?你这种医生真是医德败坏!我要去投诉你!」中年男人涨红了脸。
「你要投诉请便,现在请你让一让。」舒欢说着拨开中年男人就要往里走。
那男人气急败坏,在舒欢面前身高也没占优势,动手就往舒欢脖子上掐。出于本能反应,舒欢往男人脸上一顿乱挠……
有围观群众不嫌事大报了警,保安协调好的时候,警察也已经赶到。
2
舒欢叙述完整个事情的过程,往前抻了抻脖子,「喏,你看看,是他先动手的。」
白皙的脖颈上一道红痕清晰可见,往下是瘦削的锁骨……陆城微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撇开眼,轻咳一声。舒欢本以为他要开始说教,没想到他一扬眉稍,带着点调侃的意味,「所以你自卫的方式就是往对方脸上乱抓一通?」
「嗯,要不然呢?」舒欢耿直点头。
陆城:「……」
「唉……」舒欢叹了口气,拧起眉,小脸皱缩在一起。
「怎么?知道哪里不对了?」
「我不应该动手的,被他掐一下又怎样?我就这么把病人扔给了别人,也不知道后来检查结果怎样了。」说着又是一脸懊恼与担忧。
陆城丢下手中的笔,闲适地靠到椅背上,「你倒是从善如流。」
灯光下,那本是略带嘲讽的嘴角,却偏偏弯出一个勾人的弧度。
舒欢晃了晃神。
「找个人来领你出去吧,也没什么事了。」陆城说着收起桌上资料夹,声音带了点慵懒。
舒欢点头拨通了一个号码。「你又很忙……我知道你忙,你从来都是这样!又是秦慕云,我不要见到他!」
舒欢挂断电话,胸口起伏,面色阴沉。
陆城:「看来你得继续在这体验生活了?」
舒欢:「这么晚了,不想麻烦不相干的人。」
陆城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站起身往外走,手放到门把手上又被舒欢叫住,「那个……你的手怎么回事?」
她刚才注意到,他的左手腕微微垂着,似乎使不上力,拇指略向内扣,有点畸形,根据舒欢的判断应是神经受损后遗症。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陆城明显愣怔了下,随即抬了抬左手,「没什么,受了点伤。」说完便走出了门。
舒欢撇嘴自语,「受了点伤……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哼。」
片刻之后,有个小警察给舒欢递了件军大衣,只说是陆队关照的。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只披了件白大褂,里面是件黑色低领打底衫,医院暖气充足自然不觉得冷,但是扛不住这里的夜。
舒欢蜷缩在角落里,将军大衣盖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息,来自陌生人的关心,在这样的境遇下让人莫名安心。
第二天,陆城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舒欢被一个男人接走。那人贴心地给她披上一件羽绒外套,可是舒欢好像在置气,并不领情,推开那人径自坐到车后座。
陆城左手虚握成拳,也只是虚虚握着,完全使不上力,看着车子完全驶离视线才回转过身。
3
舒欢回到岗位首先关注了之前那个病人的情况,先前判断正确,已经手术。
之后她被妇科主任召见。社交圈发达,事件迅速传播,到了网上演变成「医生利用工作便利插队看病,无视其他家属阻拦,甚至出手伤人」,反正怎么吸睛怎么写,完全忽略了起因如何、是谁先动的手。事件造成不良影响,引起上级领导重视。为此舒欢接受了全院公开批评,还写了一份报告,扣了半个月工资。
医学院毕业初入职场就遇到如此风波,舒欢情绪很是低落。与此同时她在妇科轮岗已经结束,也好,至少可以换个环境。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康复科接触的第一个病人居然是陆城。
上岗第一天,舒欢换好工作服到达诊室的时候陆城已经在接受电针治疗,左臂上密密匝匝扎着细长的银针,在电流作用下有节律地跳动,看得舒欢的心肝儿也随之一颤一颤的。更让舒欢惊颤的是手臂上那一个突兀的伤疤,应是刀砍伤,那么神经受损也是刀伤所致?
陆城倒是笑着跟她打招呼,「这么巧?又见面了。」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招呼邻家小妹妹。
「啧啧啧,这得多疼啊!」舒欢直摇头。
徐医生过来跟她解释:「疗程这才开始没多久,不会有多大的感觉,之后慢慢会有酸胀感。再坚持适当的锻炼,年轻人恢复能力好,痊愈几率极高。」
舒欢暗自松了口气。
陆城相当配合治疗,舒欢当然知道,一个警察不可能容忍自己手上的残疾。
舒欢每次都会紧张兮兮地在旁询问,「怎么样?会疼吗?」「有酸胀感吗?」「跟上次比呢?感觉有什么变化?」她甚至试着用指甲轻轻划过陆城受伤的手臂,「这样呢?有感觉吗?」
陆城只想静静地接受治疗,「你忙你的,不用这么麻烦每次都来监督我,我又不是小孩儿,自己能行!」
兴许语气是重了些,舒欢有点委屈,:「我这不是关心你的治疗进展吗,你用不着这样不耐烦吧?」眼看着眼里就要水雾弥漫。
陆城有点无措,他也不是真烦她,只不过这本应是他自己一个人承担的事情,她的关心让他产生莫名的心理压力。
一旁的徐医生有意缓和气氛,「唉,小舒,这么在意人家干什么?」带着些许揶揄的味道。
这话落在舒欢耳里又成了一番调侃,一阵面红耳热,跑了。
徐医生看着一脸懵圈的陆城,叹了口气,「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我们小舒虽然关心病人,但也从来没有哪个病人让她这么上心。每次你预约来复诊的日子,即使她休息也要跟人调班,为的是什么?我这老头都看得清楚。每次治疗结束她都来请教我治疗进展,讨论病例不需要那样紧张的神色。」
陆城一时愣住,抿唇不语。
4
舒欢下班走到电梯间的时候还和身旁的同事愉快地在谈论什么,她瞥见电梯间蹲着个人,洗得发白的牛仔衫紧贴着墙壁,手里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烟。舒欢愣了下,随即就当没看见一般从他身旁走过按亮电梯。
陆城刚要打招呼,见舒欢面无表情径直走进电梯,笑意僵在脸上。电梯门即将合上,一双大手将电梯门掰开,一个高个子男人挤进来,向电梯里的人歉意地笑笑,众人脸上挂着震惊,然而舒欢依旧面无表情。
舒欢走在前,陆城尾随在后。舒欢确实是不高兴了,这让陆城不知如何是好。哄女孩子开心吗?抱歉他陆城可从来没有这方面经验,这让他觉得比处理棘手案件还要头疼。
舒欢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陆城堪堪刹住,险些撞上去。
「你再尾随我,我要报警了!」
女孩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白色羽绒服,几乎要把整个身体包起来,头上戴着白色毛线帽,走路的时候毛球随之摆动,皮肤白皙无瑕,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和殷红的嘴唇像是一点点缀,脸上带着薄薄的愠怒。
身后华灯初上,照亮女孩的明艳娇俏。
陆城心里微动,有什么变了,又似乎没变。他突然邪邪地笑了,「嗳,警察叔叔在这呢!」
舒欢愣了,随即哭笑不得,心里那一丝小小的不愉快像被扎了口的皮球,慢慢泄了气。就这么原谅他了吗?那也太轻易了吧,她舒大小姐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为了掩饰自己上扬的嘴角,舒欢转过身继续大步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远,最后渐渐听不见了。舒欢悄悄回头,嗳,人呢?「叫你不要跟着真不跟了呀!」舒欢气结地跺了下脚!
她丧气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最后走进一家甜品店,她现在急需甜食来抚平那颗受伤的心。
出来的时候天已全黑,还惦念着心里那些不愉快,没有注意到餐馆门口那点忽明忽灭的火星,有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正倚靠着墙壁抽第四支烟。
等舒欢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拐进一个小巷的时候,已经是越走越偏,越走越静,静到可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有些紧张,但是不敢回头。
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染着黄毛的社会青年,一把拉住舒欢身侧的挎包。舒欢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已忘了呼救,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包。
「你丫还挺倔啊!真是护财不要命的!」黄毛青年说着就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在昏暗的月色下闪着寒光。
还没等黄毛青年有所动作,他就被一个突然闪出的人影狠狠踹了一脚,匕首掉落在地,继而那人一把扭住黄毛青年的胳膊,反手将他摔在地上,一脚踩在背上。
黄毛青年三下五除二被制服,动弹不得,那人自始至终只用了右手而已,舒欢暗叹,壮士好身手!
「报警!」是陆城的声音,这会舒欢倒是傻了,呆愣愣立在原地,他不是走了吗?
「我说赶紧报警!」陆城又重复了一遍,显然压抑着怒气。舒欢赶紧拨了电话。
赶来的两个警察,舒欢认出,其中一个是那天给她送军大衣的,被陆城唤作「小陈」。陆城跟他们交代了一些什么,走到舒欢面前,「得麻烦你再去一次局里了。」
5
舒欢这次倒是心情轻松,只是录了口供,想起陆城刚才英勇救她的一霎,不由心脏砰砰直跳,直到走出警局还在回味,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快要崩不住。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陆城的声音在头顶上方想起,舒欢的心又是猛的一跳。她捂住心口的方向,暗自腹诽,你可别这么不争气啊!
「可别不是被吓傻了吧?」陆城看着舒欢的反应,冷冷嘲讽,「一个女孩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外头晃荡,你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舒欢不买账了,双臂环胸扬起脸梗着脖子与他对峙:「你问我在想些啥?我最近已经够倒霉的了好不好?你没看到网上那些传言吗?换你你会高兴吗?还有人好心当作驴肝肺惹我生气!」说着狠踢一脚泄愤,脚下那颗可怜的小石子当了出气筒,滚出老远。
陆城败下阵来,「对不起,白天是我不对,我说话语气重了些……」
一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在同事面前也是没事人一样,这回找到个发泄的出口情绪便有些绷不住。
陆城看着面前的女孩鼻子眼眶都红了,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他手足无措起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要不你打我?」说着挺胸任人宰割的样子。
舒欢被逗乐,「噗嗤」一声笑出来,明明眼泪还在眼眶里。陆城悬着的心慢慢回落,「好了,我送你回去,家里人该担心了。」
不知这话又戳到舒欢哪根神经,「就我一个人,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呜呜呜……」这回是真的哭起来了。
陆城只觉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心情跌宕起伏,想起上次在警局那一通电话,没来由的心头一软。路过警局门口的行人纷纷侧目,看着嘤嘤哭泣的女孩和一个手足无措的男人。
陆城无法,一把将舒欢圈进怀里,一遍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柔声安抚,就像哄自己哭泣的三岁小侄女一般。
事实证明,这招对舒欢同样管用,她渐渐止住哭泣,情绪也平静下来,眼睛有些肿,抬头眯着眼看着陆城,不好意思起来。
陆城掏出纸巾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好了,这下可以回家了吧?」轻轻的一句话,在这样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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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欢绕着那辆劲酷的黑色哈雷摩托车打量了几圈,「哇!你的吗?这也太帅了吧!」红肿的双眼闪着奕奕的神采。
陆城无语,这女孩子不仅心思难猜,情绪也是难以把控,几分钟前还哭得抽抽噎噎,这会又欢欣雀跃。
陆城递给舒欢一个黑色头盔,颔首示意她戴上。
夜凉如水,摩托车行驶得不急不缓。舒欢抱紧了前座的人,深冬十二月,陆城只穿了单薄的牛仔外套,但毫无瑟缩之态,他把舒欢的手塞进自己外衣口袋取暖。隔着衣物可以感受到温热的体温还有紧实的腹肌,舒欢不由想入非非,皮囊之下会是怎样美好的肉体……
「我喜欢你这辆车!」隔着头盔,声音闷闷的,陆城听不真切,「你说什么?」
「我说,」舒欢提高了分贝,「我!喜!欢!你!……这辆车!」
「那我以后经常骑车带你!」
「你说什么?」舒欢有点不敢相信。
「我说,我以后经常骑车带你!」空旷的道路,只有陆城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回荡。
舒欢乐了,「说好了!不许反悔!」
「不反悔!」
「……」
原本只是想逗她开心,可陆城是那么说话算话的一个人,自那以后几乎每天接舒欢下班,他喜欢靠在那辆重型机车上,看着舒欢一路小跑到他身边,感受他的快乐,他也很快乐。
他给她配了一个黑色的头盔,想到这个是自己的专属,舒欢心满意足。
有时候同事揶揄她,「看,『家属』又来接你啦!」舒欢只是傻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虽然陆城经常送她下班回家,有时候也一起下馆子吃个饭,极难得,同时休息的话会一起看场电影,但是他并没有捅破那层纸,大多数相处还是他在康复科接受治疗的时间。
舒欢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事交往,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好。
7
这样心照不宣的日子过了也没多久,之后陆城又受伤了,这次是左侧胫骨骨折。
舒欢杀气腾腾冲到骨科病房门口的时候,陆城正双手枕头直挺挺躺在病床上,一脸闲适地看着徐警官削苹果,左侧小腿露在被子外面,打着厚厚的石膏。看见门口的人,陆城一个激灵差点没滚下床。
舒欢只当陆城忙,所以最近都没有现身,直到骨科的同事告诉她她的「家属」住院。她一时觉得很生气,可是看到陆城的样子,腾腾的杀气瞬间转变成眼里的雾气,瞬时黑云压城。
陆城最见不得舒欢这个样子,可是下一秒舒欢转身,又跑了。
陆城起身,牵动伤处又是一阵锥心的疼痛,只恨自己腿脚不便。一旁的徐千雅仍在专心致志地削苹果,听到拳头落在床板上的一声闷响,手一抖苹果掉落在地。
舒欢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抹眼泪,除了生气,更多的是别的一些情绪,她发现自己最近似乎泪水格外丰沛。等等,刚刚好像病房了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草草抹干净眼泪往回走。
徐千雅见到来人礼貌地起身伸出手,「舒医生是吗?我叫徐千雅,特意来照顾我们陆队。」
穿着警服的徐千雅看上去比舒欢年长一些,漂亮大方,可是听她说出「我们」俩字舒欢莫名不爽,忽略她伸过来的手,回头质问陆城:「人家当个警察一辈子平平安安也就过来了,为什么你总是这里伤那里痛的?」
陆城只解释说受伤的左手拖了后腿,不然铁定不会受伤。确实,经过复健虽然表面上看不出畸形也不影响日常生活,但反应还是迟钝了些。
之后三个人的气氛便有些尴尬,最后舒欢提出要陪夜。
「那不行,照顾我们队长的任务就交给我了,这是我们局里安排好的。」徐千雅表示反对。
「我是医生,照顾病人自然比较专业,而且熟识这里环境,比较方便。」舒欢坚持。
徐千雅挑眉,「你跟我们队长什么关系?你站在什么立场照顾他?」
「我……」舒欢气结。
陆城看着穿着警服和白大褂争执不下的两个女人,头「嗡」的一下炸了。好在小陈及时赶到解围。
「陪夜这种事还得我来,这个要是陆队想上厕所了,你们说咋整?」小陈腆着脸,结束了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执。
住院期间都是警局的人轮流照顾,舒欢每天去看望,遇到徐千雅倒也和平相处,只是等到出院那天俩人又迎来新一轮争执。
陆城在 C 市无亲无故无人照料,确实是凄惨了些。徐千雅主张她住到自己家,理由是她是组里唯一一个女刑警,比较细致会照顾人。说这话的时候徐千雅还神情暧昧地瞟了一眼仍在发懵的陆城。
这是什么道理?!舒欢当然不乐意了,坚持要陆城去她家,理由是她一个人住离医院又近方便复健。
最后选择权落到陆城手里,徐千雅对着他一顿挤眉弄眼,陆城也没明白到底什么个意思。
舒欢撅着嘴看着他等他回应,一副你不从了我我就要哭了的表情。想到不能再麻烦警局的同事,而且自己已经熟练运用拐杖生活自理也不算太累赘,陆城从了。
临走时徐千雅用胳膊肘撞了撞陆城,「这会儿都登堂入室了,我这个助攻只能帮到这了,接下去成不成在你自己。」说着还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陆城无奈摇头。
8
两室一厅的公寓房,欧式装修精致典雅,厨房锃光瓦亮滴水不沾。而吸引陆城的是客厅的酒架,里面摆着的红酒陆城并没有研究,酒驾上端工工整整地摆放着一个相框,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警服,约莫四十岁,气宇轩昂,英姿勃发,眉眼间和舒欢有几分相似。
注意到陆城的目光,舒欢解释:「我爸之前是个警察,八年前殉职了,他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短短的一句介绍,掩藏了多少时间掩盖不住的伤痛。陆城揉了揉舒欢的发心,将她搂进怀里。
陈警官给陆城收拾来的行李只装了一个书包,舒欢帮他整理好,看着洗手台上杯子里并排放着的两支牙刷,心里漾起一股甜蜜。
客房被舒欢收拾得舒适妥帖,陆城还是不免认床,夜里辗转起来喝水,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站在酒柜前,仰头注视照片良久,郑重开口:「你女儿很好,你愿不愿意,让我来守着她?」说完自己觉得自己有些傻,低头笑了。
陆城的复健疗程还在继续,治疗结束后便将拐杖往旁边一搁,坐在诊室外面默默等着舒欢下班。昔日威风凌凌的「机车青年」如今瘸着一条腿拄着拐杖,帅得别有一番风味,落在同事眼中又是一番笑谈。
其余的日子陆城很少出门,舒欢怕他在家闷,一有空就拉他在小区里散步,通常走个一百米就要问他累不累,再走个两百米就要让他停下来坐在长椅上歇一歇。陆城倒是很享受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而舒欢也觉得自己是被照顾着的,回到家总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之前舒欢的伙食不是医院食堂就是外卖解决,厨房因为陆城的到来充满烟火气。舒欢看着那个围着围裙、一条腿还打着石膏的高大身影,上前从后面将他拥住。
「怎么了?」陆城手下不停,低声询问。
舒欢摇头不语,只是将他拥得更紧些。原来一口冒着热气的锅,一个喜欢的人,便是令人向往的生活。
9
转眼年关将至,冷空气依旧凛冽,但是人们可以看到春暖花开的希望。
陆城已经拆了石膏,经过锻炼可以自如行走,手上的伤已经基本恢复,一起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还有他跟舒欢的感情。
虽然依旧深居简出,可是陆城最近工作电话不断,总归是已经耽搁了太久。
天色渐暗,此刻陆城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出神地想着什么,因为太投入甚至忘记开灯,身影隐在黑暗中,几分寂寥。
直到开门声传来,舒欢进屋,带进一阵寒意。陆城起身,换了个轻松的表情。
「你怎么不开灯呢?」舒欢随手拍亮客厅吊灯,扬了扬手中购物袋,有些迫不及待,「你快试试合不合身。」
早些时候她经过一家男装店,被橱窗里的一件深灰色毛呢大衣吸引,印象中陆城似乎只穿短外套,但感觉这件衣服会很合适他。于是在店门即将关闭之前舒欢花了一分钟时间买下。
还没等陆城有所反应,舒欢殷勤地帮他套上外套,拉着他到落地镜前。本就颀长挺拔的身材,衣服更将他衬得风度翩翩。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舒欢一脸得意,扬起脸求表扬。
陆城扬起嘴角,「怎么?送礼物给你的小白脸?」
舒欢「噗嗤」一声笑弯了腰,指着镜子,「喏,你自己看看,肤色很白吗?明明是蜜色的好不好,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唔……」接下去的话被堵住。
以前他也吻她,但都是小心翼翼、轻柔的,带着点试探,浅尝辄止。而这一个吻,深沉热切,绵绵无休,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混杂着浓烈的烟草味道。
「你今天……嗯……抽了很多烟?」喘息的间隙,舒欢努力开口询问。
可是陆城并没有给他答案,下一秒只觉身子一轻,被打横抱起,直奔卧室。
唔,这力道,手伤恢复得不错,呃,陆警官这是感动得要以身相许了吗?
温热的吻从嘴唇到耳尖、脖颈,一路向下,大掌探入衣内摩挲着细腻柔滑的肌肤,带着粗粝的质感,是掌心厚实的茧。四五岁的年龄差,他比她经历更多磨砺。
陆城没有更进一步。看着咫尺之间嘴唇湿濡如红樱桃的心上人,他努力稳了稳心神,「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快要到手的陆警官虽然跑了,舒欢心里却意外的很甜蜜,那一晚睡得格外踏实。
另一间房,陆城却辗转难眠。早些时候舒母曹宜芳来过,她的话不能说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之前他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未来,可是他想过跟舒欢的将来,却突然又有些不确定。
10
几天后舒欢回家却发现陆城不在,起初以为他只是暂时出门,可是后来发觉房间里属于他的原本就不多的东西都不见了,好似那个人从来不曾出现。
她想打电话给他,却发现连他的号码都没问过,原来他们之间的联系只因为他一直等在那里。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不想等了呢?舒欢有些慌了。
陆城不告而别的一周,舒欢依旧正常工作,照常生活,可是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般,眼里没了神采。她去警局问过,徐千雅只例行公事地回应她:「秘密任务,无可奉告。」后来又好心劝告她要习惯这种等待。
终于在一次给手术病人做错手术部位标记后,舒欢在手术更衣室失声痛哭。主任不明所以,只想着是压力太大,趁着过年期间让她休养几天。
之后舒欢发了一场烧,曹宜芳电话里听出女儿的异常,终于决定过来看望。
她看着蜷缩在床上一脸憔悴的女儿,一贯冷静的脸上掩饰不住担忧,「我之前就说,那样的男人,永远不会把身边人摆在第一位,不是好的托付。」
舒欢猛然抬头,「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曹宜芳又恢复到平常的冷淡神色,「我只是如实告诉他,我女儿喜欢他只是因为他警察的身份,是因为自小对父亲的崇拜,所以对这个职业的人会有好感。
「我还告诉他你跟秦慕云的事情,告诉他我女儿虽然过了年也要 27 岁,但仍是小女孩心性,喜欢一个人,或者说依赖一个人只是一时兴起,过段时间就会遗忘。」
一字一句,落在舒欢耳中有如剜心,那陆城听了又会作何感想?舒欢不忍去想。
她睁着猩红的眼睛直视自己的母亲,好似看着一个冰冷的陌生人,「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女儿,可是你了解我吗?」
她在父亲走后的一段时间很是无助,唯一可以依赖的是自己的母亲,可是曹宜芳太过忙碌,或者说她故意忽略自己的女儿,那个和舒卫国眉眼相似的孩子总是能让她想起故人,想起自己的失败。她曾经为那个人担惊受怕,劝他改行,可是换来的只是一次次的争吵和对彼此的疏远。
后来曹宜芳的助理秦慕云出现,对这个小女孩很是耐心,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解决,一来二去两人很是熟络。
这在曹宜芳眼里就成了女儿迷恋大她十岁的男人,她无法接受这种不成熟的感情,一度阻止他们见面。舒欢并未反抗,后来渐渐学会凡事自己解决,不再依靠任何人,也不与别人亲近。只在秦慕云的婚礼上送上真心的祝福。
可是陆城不一样,从第一次见面的悸动,到后来相救时的心动,再到相处中渐渐滋生的情意,那些情愫早就如地底疯狂滋长的藤蔓,努力去拥抱那棵大树。那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一时的迷恋或者依赖。
这些,曹宜芳不懂,或者不肯承认,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再重蹈自己覆撤,可是感情要是可以那么轻易控制就好了。
她想到自己,后悔吗?应该是,但并不是后悔当初爱上那个一身正气、让人有安全感的男人,悔的是没有能够在可以相守的时候好好珍惜对方。
曹宜芳看着女儿将头埋进被窝不肯再看自己一眼,默默离去,向来倨傲的脸上难掩疲惫,或许,面对这对父女,她只能妥协。
11
开春之后阴雨霏霏,太阳久不露面,气温不得回升。舒欢觉得,这是她心情的写照,她和陆城之间,就如一段刚写了个开头就戛然而止的篇章,对她来说太残忍,她还有很多话来不及说出口。
一个多月,她沉浸在这种自怜自艾的情感中无法自拔。
医院食堂,舒欢正闷头吃饭,味同嚼蜡,同校学姐何以文坐到她对面,一脸神秘,「你猜我在康复科楼下遇见谁了?」
「谁啊?」舒欢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配合问了句。
「就那谁,」何以文冲她挤眉弄眼,「你的绯闻男友,每天等你下班的那个。」
「你说哪里?康复科楼下?!」
何以文点头如捣蒜,下一秒,舒欢已经在几米开外,「嗳,你饭还没吃完呢!」何以文一脸莫名,「用得着像失了魂一样么!?」
楼下那颗树下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舒欢抽烟,火光明灭。舒欢小跑过去,溅起一路泥泞。男人转过身,摁灭烟头,张开双臂。舒欢一头扎进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鼻涕眼泪全糊在崭新的外套上。
「你不要听我妈乱讲,我喜欢你,不为别的,只因为你就是你。你也不要担心,我不会逼着你改行,我们也不会不停吵架,你只管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习惯等着你!」
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一股脑儿通通说出来,害怕下一秒那个人又要不见。
陆城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轻抚着舒欢的背,声音沙哑,「之前执行任务走得急没来得及跟你解释,之后又不能联系你,让你担心了。」他又与她拉开些距离,看进一双盈盈泪眼里,「可是你想好了吗?要是跟着我以后可能经常会担惊受怕,等一个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到时候可能会怨、会后悔。」
舒欢抬起头,「我爸之前总说男人要坚硬如铁,要有自己的信仰,你只管守护你的信仰,我来守护你。」
满是胡茬的脸上漾开一个柔软的笑容,泛着青影的眼角随之舒展开来,傻姑娘,可我最想守护的是你啊。
初入警校那会也是抱着一腔热血,舒警官是警校的客座讲师,也是良师益友。他告诉他们,信仰固然重要,可是小命更加重要,因为还有家人在等着自己。他还告诉他们自己有个女儿叫「舒欢」,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守着她,让她欢乐成长。
可是后来舒警官却在一次任务中为保护一个手下殉职,一个班全体学员去悼念这位良师。他见到一个戴着墨镜努力维持体面的中年女人,也第一次见到跪坐在灵堂前的舒欢,哭得伤心欲绝,像是寒冬里的枝叶不住颤抖,簌簌欲落。那时他心里想起的是舒警官的心愿。
后来受伤被调到 C 市,一起斗殴案件中那个女医生的名字也叫舒欢,他一时好奇想去看一看,没想到真遇见了当年那个女孩。资料上显示她在人民医院就职,于是决定去那里做复健,潜意识里想着兴许还可以再遇见……
「那我以后机灵点,再聪明点,身手练得再好一些,你也说了,那么多警察都平平安安过了一生,放心,以后我不会让自己受伤。为了你,我也得惜命。」
如此,便是最美的情话。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晚了些,好在,它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