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一
岁聿正含着一口药，艰难地咽下去，脸上的神色却已经慌了。
「神尊应劫了啊。」
我没应声，又喂了她一勺子药，小时候我出去打架，老蔡就这么对我。我有样学样，青出于蓝。
「我本是一头普通的野驴精，但是从遇到神尊之后，一切都变样了。我这头驴身上，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事，这些事本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如同你一个仙使却要时刻跟着我这头精怪，比如我们在下界，你却即刻便知道神女醒了，再比如缩地术。」我看着她又喝了一口药，被苦的眉毛都拧在一起。心下也有些舍不得，将碗放到了床头，「不说也行，但是你就不能留在我家了。」
岁聿眼睛红红的，她低下头琢磨了一会，「我不能说。」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再骗我就行，「我只想知道，神尊在哪里。」
即使所有人都说神尊应劫了，但是我心里有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我感觉，神尊还活着。
「徐晃在大混沌之境。」
大混沌，诸神诞生之地。我转过头，看见尉迟静倚在门口，弯着眼说，「蚩鸿将出，要乱三世道统，坏六界法则。神力自有神敌，姐姐，你的神尊，要以肉身成神。」
「可他不是神么？」神尊可不就是正经的混沌真神？我看向岁聿，岁聿却不敢看我的眼睛，慌神儿间一口气将那碗黑乎乎的药都干了，仿佛在告诉我尉迟静说的是真的。
尉迟静听了只冷哼一声，「醒世用神脉养育的一株草罢了，如今为了救活醒世，他将身上的血都放干了。那点子后天神的功法也不知能留下几分，别说蚩鸿，那于章都指不定打不打得过。」
后天神，只是仙界为了名声杜撰的一个品阶，神力和功法与真神丝毫不能匹敌。而那诸神诞生之地，只是一个传说。
入混沌者，肉身成神。
万万年来，觊觎这个传说的人不计其数，只是没有一个能从大混沌活着走出来。再后来，就也没什么神仙精怪当回事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着尉迟静，「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我是小静呀。」
……废话，我看着尉迟静那张欠揍的脸，无比心塞。还不等我继续问，屋外「嘭」的一声，掉下个人来。
我把这门看出去，浮屠公正灰头土脸扶着老腰从地上爬起来，「小丫头我可找到你了，赶紧跑，于章上神说你是乱世女妖，正点兵来抓你呢？」
来了……
我看一眼岁聿，「缩地术还能用么。」
小仙姑赶紧放下药碗跳下床，紧赶慢赶滴说，「我好了，都好了。」
我点点头，「你带着浮屠公和我爹去逐魂庙，我去找我娘，会和之后你带他们去朝夕宫。」
岁聿应下，在我爹一声驴叫中又抱住了窗台的仙草。
尉迟静站在我身后，一脸满意地看着我，那双桃花眼弯得不能再弯。我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慢慢醒了过来，陌生又熟悉。
找到老蔡的时候，她正在狐狸婶家拉架。狐狸叔带着小妾回家拿钱，被狐狸婶抓个正着，此时一窝狐狸正打成一团。
「你们甭打那小贱人，给我打这个公的，打死我埋！」
狐狸婶的娘家在妖界当差，家族人又多，随便一吆喝就来了五六个孔武有力的公狐狸。
狐狸老叔被打的一头是包，连哭带嚎也没用。
我第一回见着爱漂亮的狐狸婶这样彪悍的样子，几个狐狸崽子站在她身后，腰板儿挺的老直，是为老娘撑腰壮胆的意思。
「你这个泼妇！我跟你说我就是见不得你这个德行才找的小云，过不下去了我跟你说，我要休了你！」
我和老蔡拼着一人挨了两拳，好容易拉开了架，老叔梗着脖子就喊了一句，被狐狸婶一个鞋底子呼在脸上。
「咱俩成婚五百多年，这几年你在家的日子有几天，每次回家狐狸崽子们都得认两年才知道这是爹，完事你就又走了。你要休我？不要你那张狐皮子！」
小云是隔壁山头的兔子精，柔弱多情，此时已被吓傻了，只瘫坐在角落里哭。「姐姐，都是我不好，你别怪良哥。良哥只是太爱我了。」
……
狐狸婶连眼都没眨，一个鞋底子扔过去，拍在兔子精嘴上，直接给小云的三瓣嘴开了花。
「泼妇，你打我就是了，凭什么还要打小云。」
这一时，兔子和狐狸直接哭成一团，我头疼，回头看了一眼尉迟静，这货竟坐在炕上嗑瓜子儿。
气死我了！
二
我这头急的蚂蚁绕树，好几次想说告辞都被狐狸婶的骂街给打断了。干脆也脱了鞋上炕嗑瓜子。
「天兵的事儿不急了？」尉迟静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听天由命吧，这热闹看不完，我娘年都过不好。」
好在狐狸叔身板不太抗揍，被揍了三回之后终于同意被狐狸婶子休掉。老泪纵横的按了手印，拉着肿嘴小云的手就要走。
临到门口想起来什么，「老三家那个仙丹，能不能分我一颗，好歹咱们夫妻一场……」
「你再不滚，老娘现在就砍死你！」狐狸叔脖子一缩，道了句晦气就走了。
狐狸婶看着休书，抱紧老蔡一顿痛哭。
「从前说你家老三，也不是故意挑你痛处说，只是我老早就知道这个杀千刀的在隔壁山头有了家。我怕你家那个也这样，你被蒙在鼓里，他们的心可真狠啊。」
也是有些心酸，好容易等狐狸婶子哭得差不多，我赶紧跟我娘说了这事。
狐狸婶子听见，也不哭了。
「你们要走？」
老蔡听懂了，点了点头，「可不是，前一段那些虎精，多吓人，我们去避避风头。」
「行，你们走吧，家里有我呢，你们家的地荒不了。」
「成，回来我和老三把那顿席面补上。」
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两掐了半辈子架的竟成了姐妹。等到了逐魂庙，天兵还是没点下来，我看着晴空万里的天，对浮屠公的话很是怀疑。
老爷子摸了摸胡须，「就算他是天君的弟弟，点兵也得走流程，天兵都在战神手下呢，能让他一时半会儿就弄走？」
原来如此，那我白着急了。
「娘，我去办那件大事儿了，你和爹在朝夕宫等我。」看着老蔡担心的眼神，我又郑重地说，「娘，我长大了，做事一定左思右想，绝不冲动，您放心。」
老蔡眼睛湿湿的，摆了摆手，「去吧，再不济也像你爹一般，留个驴身回来。活着就行。」
我看了看正在用蹄子蹬浮屠公的我爹，沉痛地点了点头，「没事，路上我给我爹找点仙丹，让他修炼的快一点。」
和老蔡说话的期间，我看见岁聿几番想张嘴，但是都没有，我只在心里叹了口气，假装没看见。
岁聿本就是个急性情，此刻将要哭出来了，「神尊说要让你自己知道，我不能说。温温，你若怪我也是应该的。」
我蹲下身子抱了抱我爹，然后站起来看着岁聿，「没事，你别学画本子里那些矫情的小姑娘。这笔帐我记下了，我还要托你照顾我爹娘，所以算是扯平了。」
她一边哭，一边施法，人走的时候，眼泪刚掉在地上。
此时正到了晚上，我许久没见过驿山的星空，便就着逐魂庙的门槛坐下了 。
「你知道大混沌怎么去么。」
尉迟静也在我旁边蹲下来，一张俊脸映在月下很是唬人，只是和神尊差远了，十分不能蛊惑我。
他对着我笑，然后伸出手来，不像上回的漩涡，此时他掌心所有纹路都消失了，聚成一个红色的血点。
「无妄第二道，渺渺如空。」他低下头轻轻在手心一吹，那红点竟飘了出来，「只要姐姐想去，那咱们便去。」
三
要去大混沌，要先过三不猴子山。
尉迟静说，这山上有三尸神看守，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过三关方能从山上下来。
我十分费解，「就是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动？这有什么难「
「姐姐，上山的人多，可是从山上下来的，可没几个。」
山峦叠嶂，雾气浩浩。尉迟静翻手的功夫，我俩已到了另外一处地方。这里山与山纵横相连，水和水也交汇在一起，只是远处有一座雾最重的山，只隐约所见山顶有三座峰。
打眼看过去，鬼里鬼气，不是什么正经所在。
他风淡云轻地抬起袖子，遥遥一指，「那就是三不猴子山。」他说完这话，风云突然变色，惊雷蓄在九霄，天兵列阵，于章银甲执红枪在前。
分明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阵仗，可如今看来，却莫名熟悉。我抬手拍了一下自个儿脑门，紧紧攥住尉迟静的袖子，「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温温。」他并没有叫我姐姐，只是弯了弯眼，「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谁，你又是谁么？你好奇这世上人都知道你是谁，仅你自己不知道。那里就是你忘掉的前尘，你的来路。」他如方才一般，抬手指向三山，「姐姐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还不等我说些什么，于章的声音如惊雷震来，「乱世女妖，还不速速服诛！」
数百天兵执弓，带着天庭威压的箭雨携风穿云而来。尉迟静在这期间，轻轻笑了一声。我看他摊开两手，一掌推我入山，一掌生出无尽黑洞，裹着山雾将天兵神箭尽数纳入。
我仿佛听见他说，「无妄第三道，汇川。」
仅一瞬的功夫，各种嘈杂的声音都没有了。伸手不见五指，我睁大了眼睛，山风吹的我直掉眼泪。
我仰起脑袋来，企图看一眼于章带来的天兵天将，也想看一眼尉迟静有没有跑路。但是除了黑，眼前什么颜色都没有。
这不是非礼勿视，这是瞎啊。
虽然现在我莫名的有了三脚猫的法术，只是我一向活得很惜命，故而想着之前看到隔壁山的陡峭山崖，一步都不敢走。
这样的黑暗里，能靠得住的，只有耳朵和手。我伸出手来，从脚下的山石摸索起来，像是刚下过雨，摸了一手湿。
有夜蝉突然惨叫了一声，我被吓得一个趔趄。手里突然抓到一个人的手，那手瘦骨嶙峋，又湿又冷，我听到那手的主人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你看到我的眼睛了么？」
我滴妈！我嗷的发出一声驴叫来，脚下一滑，叽里咕噜顺着山势滚落。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冷的吓人，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靠近。我摔得不重，但是胳膊腿都磨坏了，疼的吓人。
「别过来，别过来。」
舌头打结，我只能摸着地上，连滚带爬的后退。
「我的眼睛丢了。」她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紧不慢的向我爬过来，「你的眼眶子里，有眼睛么？」
眼睛？我抬起手来，哆哆嗦嗦地摸上眼睛，眼眶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眼珠子。
四
「你也没有眼睛。」
对面传来一声叹息。
「她也没有眼睛。」
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有这样一声，四面八方，鳞次栉比，一声又一声的传来。
「我们的眼睛被挖了，呜呜呜呜。」
我头皮发麻，这些鬼在我身边哭起来。虽然没有眼珠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眼泪，那些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到山石上。
原来如此，我摸到的，都是眼泪。
万鬼深渊。
我无来由地想起一件事，西天有一位福音娘娘，很喜欢吃葡萄。天宫的葡萄也不要，只要人间的黑葡萄，每年都要派仙使到下届去采摘很多。
百十来年前，于章的媳妇怀了小龙崽子，也想吃一口这人间的葡萄。两家住的近，于章就寻思去要一串。
于章媳妇白日里才看到人家宫里有一筐，觉得要这一串也不算什么事儿。可是福音娘娘说吃完了。
这事是浮屠公和我闲聊时的酒话，他一边说，一脸的讳莫如深。末了猛灌了一口酒，长叹说造孽啊。
我愣了一会，然后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疼得很！我睁着两个窟窿眼，给自己壮了几遍胆子，才问的出口。
「是谁挖了你们的眼睛？」
「是谁？」「是谁挖了我们的眼睛？」
又开始了，嘈杂的声音嗡嗡地响起来，吵得我头晕耳鸣。
「小丫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嘿嘿嘿嘿嘿。」从半空的飘渺里，有一位老者掐着嗓子说道。声线极细，又带着掩饰不掉的尖锐，仿佛在镜子上磨刀一般。
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周遭的声音一瞬间全消了。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知道什么？你是谁？你是三尸神么？」
那人没有回答，天上却突然下了雨，我仰起头来，雨水顺着我嘴角滑进去，咸的。
「这群冤魂天天哭个没完，现在这不看峰，下雨都是咸的。晦气真晦气。」说完他又停了一停，「小丫头跟我来。」
我似乎也变成了个鬼魂，有风一刮，我就顺着这力摇摇晃晃的飘走了。
一路都在下雨，有时我不知撞到什么东西上面，湿湿滑滑的一坨，阴冷又发腻。
是什么东西？那些冤魂的眼珠子么？
一串一串的挂到葡萄架上。
山风呼啸而来，雨停了。我似乎也急急停在半空，那老头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说，「我带你在这峰上转了一圈，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了？
我瞎了啊，我能看么？我张开眼睛，伸手去摸，还是空空的两个窟窿。我浑身一哆嗦，赶紧放下手。
「什么都没看见。」
「嘿嘿嘿嘿，世人诸神，都瞎喽。」他疯疯癫癫地笑起来，风停了，那群冤魂又聚过来。
「我的眼睛没了，我看不到回家的路。」
「我家在江南，明道府你们知道么？往东还是往西？哪边是东？」
「梨城在南，我一路闻着桂花的味儿就能找到家。」
全乱了套，有些魂儿清醒一些，便张口闭口要回家，要下山。有些糊涂些，就觉得自己已经回家了，有抱孩子喂奶的，有杀猪的，甚至还有跟邻居干架的。
我坐在山石上，被偶尔路过的冤魂踢个一两脚，也不疼。
「好哦好哦，你也是一串葡萄。」
我猛地扯过她的手，「你说我是什么？」
「葡萄，我们都是葡萄。」
五
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知道了。
西天那位福音娘娘，从前在神魔大战中伤了眼睛，看什么都糊成一团。这位，是战神白洗家的姑奶奶，从娃娃的时候，就开始东征西讨，每日在无妄六道打滚。两万来岁的时候，才睡过一次天宫西府的软床，才穿过一次像样的仙衣。
知道她伤了眼睛，四海诸仙都费尽了心思，仙丹宝物，应有尽有。只是无一样见效，直到一日，有小仙使在库房翻到一串黑葡萄。
福音娘娘吃了那葡萄，吐了三天三夜，眼睛的毛病却好了。
送东西的太多，具体是谁送的那葡萄，已经找不到人了。只是打那之后，西海仙府福音娘娘，爱上了吃葡萄。
人间的葡萄。
此时的人间，正是徐晃下界的那几年，九霄失了真神，三界都不是很太平。
妖怪作乱的事时常发生，哪个村子一天就空了，哪个镇子突然没了一半人，也都是常有的事，见怪不怪。
天君一开始也打发人去查过，只不过后来都扣到妖魔余孽的脑袋上，不了了之。
而三不猴子山，不看峰上被挖了眼睛的冤魂，眼睛去哪了呢？
那些眼珠子，都是福音娘娘的葡萄。
一对葡萄就是一个人的命，为了压制这些冤魂，不让自己的秘密泄露。福音娘娘让仙使将他们压在不看峰上，万万年不得超生。
我的心口发闷，胃里不断翻滚。想吐，我真她娘地想吐。我耳朵里听着，无数幽魂茫然的在四处打圈，像无头的苍蝇一般，终其一生，都想冲出此处，魂归故里。
又仿佛听见高高在上的福音娘娘说，「我为他们征战七万年，伤了仙脉坏了眼睛，吃几个人族的眼睛怎么了。」
「我是家里的第七个孩子。」一阵风刮过来，我手上接了一滴泪，这泪的主人声音很是稚嫩，她和我说她叫小七。
「我家里穷，可是我比旁人都幸福，因为我爹娘不打我。村东有个郑家，因为老三是个姑娘，每日都挨打。
我和哥哥去放牛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她，她叫阿毛，才六岁，就要跟他爹下地了。我娘说我不用下地的，女孩子就要养的白白的，以后嫁个好人家，夫家才知道，我是家里的宝，便不会苛待我。
我经常偷偷给阿毛送吃的，我家也不富裕，可是哥哥总会紧着我多一口粮食。阿毛家不会，阿毛有的时候饿的受不住，就偷偷去酱缸里舀一勺酱，咸的咧。然后阿毛就去河里喝水，我第一次给她饭吃的时候，她喝了太多凉水，肚子疼的在河边打滚。
我掰了半个菜团子给她，她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直勾勾地看着我，阿毛说：你的眼睛真好看。说完了又要洗一大摞衣服，她从中午洗，洗到了傍晚，腰已经压的直不起来了。
村里人都说我娘给我养了一双好眼睛，见了阿毛，就说阿毛的眼睛很晦气。
后来，阿毛遇到了铁书哥，铁书哥是十里八村唯一心疼阿毛的人。
他说他攒够了钱，就去提亲。」
小姑娘讲到这里就不说话了，我仿佛听到她抬手去摸眼睛的声音，去摸那黑洞洞的眼眶子。
「小七，然后呢？」
六
「我和阿毛，遇到了仙女。」
小七嗓子突然哑的很，仿佛艰难的回忆了一会。
「阿毛的爹，要把阿毛嫁给隔壁村的老瘸子，那瘸子今年五十三，阿毛十三岁。阿毛说她要跑了，她说这辈子她没为自己活过一天，今天她要挺起腰来，就是被打死，也有这一天的日子，是她自己的。
阿毛被关在猪圈里，我晚上偷跑出去，带着阿毛去找铁书哥。
那天天特别特别好，天上都是星星。
我和阿毛，遇到了神仙。真的是神仙，她一挥手，我俩脚下就离了地。
神仙姐姐夸我，说你眼睛长得真好。」
我真的吐了出来，嘴里腥甜一片，我用袖子将吐出来的血都擦干净。留到地上的我也一点一点擦去。
「姐姐，这里的所有人都疯了，但是你没有疯，我听到了。你能和神仙爷爷说话，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能带我和阿毛回家么，铁书哥还在等我们。」
我又抬起头，用我没有眼珠子的眼盯着上面，神仙？还不如我们驿山的畜生。
我身体里有东西醒了过来，她带着愤怒，带着无尽的法力。
我站起来，「好，我带你们回家。」
这群鬼魂看不见，不是因为失去了眼珠子。而是因为，这里是见不到光的，一层又一层山雾绕上去，遮天蔽日，将他们所有怨气都压在这座峰顶。
太黑暗了，所以他们看不到回家的路。太黑暗了，所以他们看不到申冤的希望。
我伸出手来，握拳。如同在那个梦中一般，我的拳头开始发光，发热。只不过此时的法力比那梦中高千倍万倍。
唰的一声，银剑破空而出。
我睁开眼，看到这山石耸立的黑暗之地。看到无数冤魂仰天恸哭。指尖还留着小七的泪，我张开嘴，将那滴泪卷在舌上。
「我带你们回家，驿山温长霞在此立誓，终其一生，刀山火海，也会带你们回家，替你们申冤！有违此誓，天地共诛！「
风雷聚集，仿佛有谁隐在峰中笑。
百万冤魂携风卷雾，尽数飞到我的银剑中，本来雪白的剑锋，如萃了毒一般，变暗变深，终成一片墨色。
既看到了，这害人之峰，也不该在了。
我飞入那万年不散的雾中，高举手中黑刃，一剑斩下！
轰隆……
一剑雾散。
我聚起黑刃，以冤魂之力，再斩一剑！
两剑山崩。
无数葡萄架顺着碎石倾塌，埋在这不见天日的山峰之下。
「便以此山为冢，暂埋冤骨。」
我翻过手，山石滚滚聚集，重塑。「便以此石为碑，聊慰诸魂血海深仇。」
我执剑运笔，在碑上写世人冢三字。又在碑后将福音娘娘恶行一笔一笔写下，我要让天下都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有多恶！
这碑，为我爹而立，他修行上千年，欣欣向往天人之境，一心要成仙得道。最后落得魂魄散碎，神志不清。
这碑，为浮屠公和玉桂树而立，都说草木无情，他们以枝叶相互庇护慰藉。却因上位者的一句话，伯劳飞燕。
这碑，为琅嬛的逐魂鸟、海底的小仙君而，他们是天界九族中最微不足道所在，却为道心千万年不曾懈怠。却死得不明不白，如沧海落一粟，连个动静都没有。
这碑，为小七和阿毛。为那个聪明善良的人族小姑娘，为那个打出生就没过过好日子，却敢于抗争的少女。
这碑，为微不足道的芸芸众生。
我划开五指，以血印封碑。
「我以神之名护佑此碑，我不灭，碑不倒。」
剑中千万冤魂呼喊，黑刃嗡鸣。嗡嗡嗡，直指九天。
七
三峰之外，尉迟静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如斗猫儿一般将于章耍得团团转。听到山崩的声音，他弯着眼笑开。复又抬头，看一目于章。
「听说你这个小龙割伤了我姐姐的手？」
风云高霁，三尸神从群山峻岭中走来。他看向我，老态龙钟的弯下腰。我微微皱眉，侧身躲过了他这一鞠躬。谁知道是好神仙还是坏神仙，什么稀奇礼数，我不受。
三峰第二，不说峰。
这峰外头青葱一片，大好的山林景色。却空心儿腐朽，糟烂破败。
我跟着三尸神进了这不说峰的山体。调转乾坤，这里头藏着数不清的镜子。
第一面，是金龙鱼在人界淮阴河，为非作歹。
第二面，是福音娘娘在吃人眼珠子。
第三面，天宫有一位八千年修为都没有长进的仙君，半夜进了琅嬛阁，吸干尾宿上仙一身法力。
第三面，灵回公主的老娘，为了夺那面混沌法器回风镜，借故屠了人间的一个修真山门。
第四、第五……
这里头每一面镜子，都是一个神仙的恶果。
三尸神举了食指竖在唇上，冲我摇头。他挥手捏决，整个山中天罗地网，网了一面风雷禁咒。只要咒起，不在镜中的人，便会被顷刻绞杀。
一位神仙怎么能保证自己做的恶事永远不被发现呢？这山中镜，就是天庭众仙共同要保护的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不妙。
神仙相护。难怪老蔡听我说要去天庭告状吓成那个样子，她不知道这座山，却知道这座山的道理。
妙啊妙啊。
这不说峰之上，果真有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和在第一峰不同，三尸神在这座峰上一言不发，连呼吸都轻的很。
我抬起手摸着那树的树干，滋养这树的不是山泉雨水，是血和泪。是藏在这天穹之下的血泪。
许是怕我毁了这树，三尸神赶紧过来，拉着我就走。
毁不得，毁不得，这树和碑一样，都是凭证，是撕开那群伪神的脸皮的钳子。总有一日，我要让三界都知道，他们敬仰跪拜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动峰，也叫万仙蛊。
三尸神说，混沌初开之时，他便在这三不猴子山了。最初的最初，这是修道之人的试炼之地。非礼勿视，非礼物言，非礼勿动。三重考验过，便可登天梯成仙人。
后来创世真神接连应劫，天界害怕人畜妖鬼造反，便叫他窥探九州。
老头子捏着胡子笑，「可笑不，这都是他们的来路，如今既看不上又害怕。」
再后来，进混沌能成神的事儿不知道怎么流传了出去。这本是仙界少数人的秘密，可那几位钻研了数万年，也无一人成神。
前有一个醒世，后有一个徐晃，已经憋屈得很了。再多一位真神，他们可怎么逍遥自在？
再者说，他们又怎能生看着下头的蝼蚁登天，压在自己头上？
于是这万仙蛊便来了。
去大混沌，本不应过这三不猴子山。此山从试炼之山，变成了埋骨之地。
我和三尸神站在不动峰顶，看着下头如地狱一般的熔炉，期中诸仙拼了命厮杀，杀到丧失道心，成为木偶傀儡。他咂舌笑道，「老头子我如今，成了个烧锅炉的。」
他说完，便捏诀唤来一掌五指神印，直接将我拍进熔炉之中。
被拍下去的一瞬，我想起来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