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知,父皇母后把我当作储君培养。
可我七岁那年,沈昭意出生了。
自此以后,我的身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再是那个捧在他们掌心里的公主,我只是把杀人的匕首。
为他们的儿子,披荆斩棘,保驾护航的匕首。
但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不是么?
1.
缺月挂疏桐,很快又要到中秋。
小林子轻轻走到我身后,小心翼翼问:「公主,那人要不要……」
说着,他做了个手势。
我收回目光,不免有些苦恼。
说实在的,我手底下的人虽多,出众者也不少,可像那人这般极其扛揍挨打的,倒是一个也没有。
十九道刑罚尝遍,连琵琶骨都穿了,这鲜血淋漓的人儿,竟还能咬牙狠狠瞪我。
那股子狠劲儿,我喜欢。
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可他口中的「林素儿」,我是真不认识。
「小林子,」我微微侧目,「林素儿是谁?」
方才我就想问,可那个叫司夜的家伙除了说要为林素儿报仇外,就没有第二句新鲜话。
小林子历来记这些杂事杂人利索,不过他想了片刻后,仍是摇头。
「是吧,本宫也没有印象。」我轻声喃喃。
我培养的死士都是为了除朝廷麻烦,哪里有功夫去杀不相干的人。
但这样也好,他来杀我是为了林素儿,我若没有做过,那与他之间的误会便能消解。
思索片刻,我忽而冒出一个念头。
转身道:「你去告诉那家伙,说林素儿的事本宫会给他一个交代,问他愿不愿帮本宫做一件事。」
小林子听出我话里的玄机,眼睛一亮,立刻去了。
半晌后又低着头回来,欲言又止。
我淡理指根:「说吧,他在异想天开些什么。」
小林子嗫嚅道:「那不知好歹的家伙说,除非用您的人头去求他……」
手上动作一滞,我略是抬眸,不屑地勾起唇角。
「好啊,事成之后,让他自己来取本宫性命。」
「公主?!」
我竖起指尖抵在唇畔,轻轻一笑。
「莫问,去吧。」
2.
司夜这种江湖人,我已经看透了。
性子急,一根筋,但是讲义气。
只要我拿出十足的证据证明不是我杀了林素儿,他就不会对我下手。届时他任务圆满,我也给他真相,便两全其美。
不过如今可不能和他言说太多,人嘛,总是要为一口气活着吊命。
他执着于为林素儿复仇。
而我,则是执着于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3.
不知是小林子舌灿莲花,还是那个叫司夜的家伙接受了我的提议,我不过是进宫见了见沈昭意,回来就发现内院斜角的自流亭里坐了个美人。
大美人。
这位大美人一袭蓝白轻衣,墨发用根玉簪半绾,正出神地看飘洒的木樨花顺水而去。哪怕半身侧坐,也掩不去清逸身姿,袅袅仙气。
我还未见过如此绝色,一时怔了怔,不受控制地朝他走去。
离得近了,嗅到一股子厚重的药膏味,还有血腥味,顿时停下了步子。
而他发现了我的靠近,警觉回头,见到是我,立刻垮下一张俊脸。
我的心莫名滞了滞。
清清嗓子,端着架子问:「你怎在此?」
司夜回了我一记白眼,重新看向流水。
「什么事,直说。」
没劲。
我轻哼了一声。
「你这身板儿不养养?要是被人拿下,本宫还得花功夫去捞你。」
「是吗?」他勾唇讥笑,「护国公主除了杀人原来还会救人?遇到不力的死士居然不会除之而后快?」
「这般了解本宫,没少调查吧?」
「那是自然。」
我没接话,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默了一瞬,他愣了愣。
蓦然回头,恼怒又厌恶地瞪着我道:「难怪是护国公主,这样的心机,委实匹配得上。」
「多谢夸奖,」我用指尖轻撩鬓发缠绕,「不过司公子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竟调查到本宫头上,还故意漏出破绽被擒,用苦肉计来接近本宫。」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眸光隐隐闪烁。
知道自己猜对,我嬉笑着弯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这世上本宫最不缺的就是消息,你的秘密,本宫迟早会挖出来。」
又直起身子,顺手攀折一枝伸入亭内的木樨花,丢去他怀中。
「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快养好身体,本宫的事,可不好做。」
4.
夜半,小林子又拿了一份名单过来。
黑的是已处理的死士,红的是他们的任务。
往往都是玉石俱焚。
多年杀戮,我数不清自己手里沾染了多少鲜血,不过他们不会是最后一个。
司夜……
会是终结一切的那个人么?
不免走神。
直到小林子一声低咳,我才堪堪敛神,放下名单道:「让手下那些人近来安分些,朝中似乎已经有人知道本宫打算,不得不防。」
小林子应声。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了,让你去查的事可有消息了?」
「……有倒是有,不过和公主您有些关系。」
心里咯噔一声,我顿时看向他。
小林子连忙道:「不是那个关系,是和公主您的婚约有关系。」
「……小秦国三皇子?」
「是。」
许久不听「婚约」二字,我自己都快忘了。
说来极其荒诞。
卫国的长公主配小秦国不受重视的三皇子,怎么看都是我下嫁。
碍着身体内有子虫,我不能反抗,只能答应婚事。
可前两年我听说那位三皇子早年流落民间,混迹许久,沾染了一身市井流氓气,整个小秦国皇室都不待见,几乎将他逐出皇族。
如今更是下落不明。
我和他的婚约便成了笑话。
我那皇帝弟弟自然也不会把它当成一回事。
嫁走我,他能更好的敛走我在卫国的势力。我若不走,就只能乖乖依附他,成他手里的匕首。
反正他不会吃亏。
想到这里,我的脸色不免冷得难看。
小林子这些年跟在我身边,我所遭受的一切他也心知肚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倒了杯茶,躬腰递到了我面前。
又道:「公主您有所不知,早年间那三皇子流落民间,被一家好心猎户给收养了。那家猎户姓林。」
我皱了皱眉。
林素儿只是猎户的女儿,我派死士杀她作甚?
小林子继续道:「那猎户所住的地方本就在两国边界,今年仲夏,林素儿惨死在卫国,发现时衣不蔽体,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腐烂,白骨森森的,猎户夫妇二人当场就疯了。然后……然后……」
「说。」
「然后现场发现了一些东西,都指向凶手是公主您派出去的。」
我错愕不已。
脑子懵了懵,忽而明白过来小林子话里的意思。
我和三皇子有婚约在身,三皇子又被猎户收养好几年,定然和那猎户的女儿生出感情。我这公主为了名声,亦或是出于嫉妒,便用下作手段取了林素儿性命。
「……荒唐!」我猛拍桌子。
小林子扑通跪去地上,声音颤抖:「公主息怒啊!奴才也觉得荒唐,可是,可是证据如此,公主真得要好好查清此事。」
是要查清此事。
手指摸到桌边用力扣紧,我咬着牙恨恨笑。
「正好最近不便行动,让他们都去查这件事。谁先查出端倪,本宫就予他自由。」
片刻后我突然一惊。
「等等,小秦国三皇子是被林姓猎户收养,所以他和林素儿感情深厚……」
「怎么了公主?」
「……所以林素儿死了,他要杀我报仇。」
沉默。
「小秦国三皇子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凌巳夜』。」
又是沉默。
我看着小林子。
小林子看着我。
面面相觑。
半晌,我才磕碰着道:「这是,婚、婚约找上门了?」
「好、好像是的,公主。」
「……」
5.
得知这个惊天大消息,我整宿没睡着。
该说不说,我已年过双十,对这可笑的婚约其实抱着一分期待。
若是远嫁,我身体中的子虫就不会再受到沈昭意的控制,我便也不必再经历那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疼痛。
可我不甘心,皇位本该是我的,我定要拿回来。哪怕粉身碎骨,以生命为代价。
如今我在第二条路上已经走得很远,哪能轻易回头。
不过想起凌巳夜那张清俊出挑的脸,我又不免晃神。
忽而有些懂丰霞为何对美男情有独钟,时常四处搜罗,而后置入后院。
的确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
翌日一早,我打算好好会会凌巳夜。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比我还早,拿着剑在庭院里一套剑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就是剑法里带着戾。
我若没猜错,他定是把空气当作了我,所以才格外用力。
咽了口唾沫压惊,我轻轻开口:「可用了早膳?要不要一起?」
正在收剑的凌巳夜动作一顿,侧过半张脸来。
微乱的发丝贴在他略是泛红的脸上,呼吸微促,退去锋芒的眼神竟如春水般软融。
我怔了怔,心跳莫名有些快。
以为他没有听见,便又说了一遍。
这次换来他一声冷笑。
「你的早膳,血腥气太重。」
犹如一盆冷水浇头。
我也从美色中清醒过来,沉了脸色。
没好气地走过去,手直径拽住他的衣襟,故意触碰到他尚未愈合的伤口,重重拉扯。
「有本事你一日三餐都别吃,最好也别呼吸。你多高贵啊?高贵的人何必踏足我这片地方?三、皇、子。」
许是我的力气大了些,血快速从他衣襟里洇出。感受到手上的黏湿,正要松手,他却猛地揽住我的腰身,逼我与他贴近。
从未离男子如此近过,一瞬间的,我的脸立刻烧了起来。
而他却神情古怪,似是凶恶又似是犹疑,死死盯着我。
「你知道了?」
「当然,我说过会挖出你的秘密。」
凌巳夜略是一笑。
「也好,」手掌握住我的腰,似乎恨不得把我捏碎,「我也正好看看,我的未婚妻到底有多么臭名昭著,心狠手辣。」
6.
大事未成,我本不想节外生枝。
甚至还想着待凌巳夜好点儿,到底是个皇子,也是名义上的未婚夫。
可他这样的行径,直接碾碎了我的所有善意。
果然我还是只适合当那个目中无人的,冷血无情的护国长公主。
狠狠掐着他的手挣脱,我退后几步站定。
勾起唇角淡淡笑道:「『未婚妻』三字可真不敢当,还是留给你心爱的林素儿姑娘吧。」
他眸里划过一丝惊诧。
似是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
朝中的异动牵绊住我原本的安排。
一时无法再制造混乱,给沈昭意添堵。
不过烧一烧沈昭意的心还是可以的。
沈昭意爱慕崇敬丰霞郡主,是人尽皆知的事。从小就围在丰霞后面「姐姐,姐姐」叫,有时我也怀疑,我和沈昭意究竟是不是同父同母所生。
否则为何沈昭意待我如仇敌,待丰霞却恨不得疼宠到天上去。
不自觉地摸了摸心口。
那里伏着一条虫,名叫噬心子母蛊的子虫。
只因沈昭意小我七岁,父皇和母后担心我抢走他的皇位,所以苦心孤诣地想了这么个法子来制我。
最可笑是,沈昭意没有出生的那七年时光,我是他们最疼的公主,是他们用心培养的皇位继承人。
他的出生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将我从云端一脚踹进泥淖里。
所以只要没有他,我失去的一切,又会回到我身边。
而能牵扯他心弦的,只有丰霞一人。
丰霞极其爱美男子。
那我便把凌巳夜打包送去,成其好事。
7.
丰霞的喜好我最清楚不过,于是不管凌巳夜怎么想,我强行拽着他上了马车。
多年不曾逛街,满耳的热闹显得有些聒噪。
我皱着眉,又忍不住好奇,撩起一角偷看外面光景。
而凌巳夜一上马车就没什么好脸色,揣着手静默不言。直到马车停下,才冷淡开口:「要我做什么。」
「给你买衣服。」我回他一句,并不想解释太多。
凌巳夜怔了怔,又敛去多余神色,随我下了马车。
衣莊里的衣裳琳琅满目,我一时眼花缭乱,竟不知挑选哪件好。
反倒是老板走了过来,主动问询我需要的款式,又引着介绍。
不得不说这些衣裙真好看。
公主常服虽也华丽精致,但那都是循着宫规定制,死板的花纹,庄肃的图样,我穿着只会觉得沉重。
眼前的衣裙却不同,活灵活现的,仿佛扑腾的蝶儿,展翅的雀儿,都那么充满生气。
「这三套。」面前突然横过一只手。
我诧异地向凌巳夜看去。
老板顿时笑逐颜开,取下衣服道:「这位爷的眼光真好!挑选的都是当季尖货,价格是比旁的贵些,但贵得值……」
「付钱。」凌巳夜向我挑眉。
老板脸上的笑滞了滞。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看向我道:「哎哟某真是眼拙,没留心爷家里是夫人当家,还得夫人来付银子了。」
我噎了一噎。
一看具体价格,更是心头一梗。
倒也不是买不起,但这败家爷们是真败家。
「怎么?没银子?」清脆的笑音忽而从身后传来。
我心脏一跳,有些始料未及。
丰霞居然也在店里。
而且以她的习惯,只怕早就窥了我和凌巳夜半晌。
稳了稳神,我回头看向那张娇俏可爱的脸,浅浅一笑。
「原来是丰霞郡主。」
「有些日子没见了呢。」她撅着樱桃小嘴打量我。
但很快,目光落去了凌巳夜身上。
「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长公主也开始养面首了。不是说守婚约吗?」她一如既往地挤兑,不过目光仍旧舍不得挪开。
我心里有了底。
笑意渐深,走到凌巳夜身旁,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道:「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什么婚不婚约的,那都是死物,人活着,及时行乐才最重要。」
丰霞似乎压根儿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面色一僵,好半天的,才嘟囔着回应了一句:「就是嘛。」
又不再多说,只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凌巳夜仔细瞧。
凌巳夜的脸色已然非常难看,也怪我提前没有铺垫,如今乍然遇上,只能硬着头皮送。
趁着丰霞眉梢还带着些许笑意,我抽回手,顺势将凌巳夜往前一推。
在他扭头回瞪我那刻,我轻做口型:
办好它。
他薄唇微抿,收回了目光。
我弯唇一笑。
对着丰霞道:「这是我新得的玩宠,若郡主喜欢,带回府上取乐两天如何?」
丰霞葱葱玉指抵住唇瓣,娇笑连连:「长公主可真是越来越贴心了呢!行吧,本郡主就勉为其难,收下这个奴才。待会儿进宫,本郡主替你说两句好话,这两日你就松松神吧。」
我略是松了口气。
「那便多谢郡主了。」
8.
两个人出来,一个人回府。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淡淡失落。
不过更多的是担心。
凌巳夜那一根筋的脑子,还不知道要捅出怎么个大篓子。可丰霞初见他已经生了兴趣,我若不主动相让,只怕如今我已趴在金銮大殿上,饱受噬心子母蛊的折磨。
回想这些时日,似乎自凌巳夜出现,我的计划便步步打乱。若当时真听小林子所言,给他一个痛快,兴许就没有如今的麻烦了。
心事重重地走回卧房和衣而眠。
哪知时至半夜,突然一只手把我狠狠推醒。
我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已然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煞气。
「你倒是睡得香,」黑暗中传来凌巳夜咬牙切齿的声音,「就这么把我丢给一个疯婆子,还好意思说看重婚约?沈玉,我现在就要取你的命!」
一瞬间身体比脑子快,急急向角落缩去。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我听到自己紧张到扭曲的声音:「你别误会!我让你过去是有原因的!」
「少废话——」
头顶掌风急至,我吓得闭上眼睛大叫:「我怀疑是丰霞杀了林素儿!」
头顶的风蓦地停了下来。
片刻后凌巳夜声音沙哑地低语:「你再说一次。」
「我说……我怀疑是,是丰霞杀了林素儿……」
倒不是为了活命而骗他,只是我这个人树敌多虽多,但那些官场中人不会平白去杀一个八竿子跟我打不到一块去的无辜女子。
只有丰霞,心思百转千回,生怕我死了,又生怕我不死,最喜欢看我挣扎来取乐。
「说清楚,」凌巳夜似乎又平静了两分,「今日下午我便有很多疑问,你一一说清楚。」
「你指哪一个……」
「能保住你性命的每一个。」
我掐了掐指尖。
什么长公主,护国公主,真他妈的窝囊。
表面风光无限,实则被皇帝欺,被皇帝的心尖宠欺,甚至还要被个邻国不入流的皇子欺。
「说话!」他突然一声。
心脏颤了颤,我不情不愿地将丰霞和我微妙的关系告诉了他一二。
「你没有证据证明是她。」
「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啊。」我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
感受到他在瞪我,我又急急改口:「……我的意思是,让你去她身边,正好看看有没有证据。」
话音刚落,凌巳夜一声冷笑。
「利用我除掉她?」
我连忙否认。
「她若真杀了林素儿,你让她以命抵命不是天经地义么?」
「以命抵命,然后那十五岁的小皇帝冲冠一怒,率兵攻打我小秦国,百姓怨声载道,你正好出现推翻他的政权,继承大统。是这样的吧。」凌巳夜语气平静,似在说一件极其稀疏平常的事。
可那瞬间,我的心脏几乎忘记了跳动。
9.
凌巳夜所言,正是我所想。
甚至我暗中叫小林子去准备了「证据」,就算不是丰霞所为,也必须是她所为。
只有她死,沈昭意一直端着的理智才会彻底崩塌。
旁人不知,我却是知的。
沈昭意是个非常矛盾的人,我是他最大的威胁,但也是他的亲姐,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他时常游走在崩溃的边缘,用噬心子母蛊折磨我来换片刻安宁,又会在用了蛊后露出满脸害怕和担忧。
丰霞的恣意放纵,大胆妄为像极了曾经的我。
但丰霞不会危及他的皇位。
所以他把那份本该给我的感情悉数转移到了丰霞身上,疼着宠着,是男女之情,又超越了男女之情。
这样的支柱一旦消失,我要的一切就唾手可及。
这法子比我以前用清君侧为借口,一个一个,暗杀朝中偏帮沈昭意的大臣好上太多。
可惜凌巳夜竟一语道破天机。
我的心狠狠坠落谷底。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呢?
哦,是父皇让沈昭意用噬心子母蛊控制我,要把我驯成一条听话的狗儿时。
可那时我尚能替自己筹谋安排。
如今这盘棋局最关键的一颗棋子却醒了。
局破了,我败了。
不知是多年的委屈还是蛊虫的痛早已深深扎根,一时眼泪疯狂上涌,竟就顺着脸颊,颗颗往下坠。
「那你杀了我吧,」我哽咽着呢喃,「我好累。」
凌巳夜似乎有些无措,诧异道:「我不过随口一说。」
顿了顿,伸出只手来碰到我的脸。
「……怎么还哭了。」
我不想理他。
成王败寇而已。
天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不是没有想过一死了之,只是觉得有些事看似希望渺茫,但若一点也不试,便是丝毫转圜都没有了。
我靠那最后一丝希望活着。
精心筹谋,隐忍不发多年,结果却被个外人轻易看破。
还有什么意思呢?都没意思了。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10.
我没有说话,凌巳夜也难得沉默。
他定然不知我在想什么,而我亦不会解释给他听。这些年的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怎会三言两语让旁人感同身受。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凌巳夜叹了口气。
他道:「你们卫国的秘辛,我不清楚。但你堂堂一个长公主,能被非皇族出身的赐封郡主拿捏威胁,倒是神奇。」
嘴里涩得厉害,我抿了抿唇,嗤笑道:「有何神奇?帝王的宠爱是天,哪怕是条狗,入了帝王的眼,也能叫千百万人自甘为狗当奴才。」
凌巳夜似是怔了一瞬。
片刻后一声轻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沈玉,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有时候,你还挺可爱。」
「谢谢了啊。」我下意识回。
可是说完又察觉到哪里不对。
自我和凌巳夜相识以来,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即使没有杀意,但也令我不安。
正当我疑惑时,他道:「你我有些同病相怜。若真不是你杀了素儿,我不介意被你利用一次。」
这句话所饱含的内容着实有些丰富,我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
他凌巳夜不就是个不得宠的末流三皇子么?哪能跟我相提并论?
而且他明知杀丰霞会带来什么后果,竟会甘心被利用……
有问题。
我皱了皱眉,记下疑点,嘴里却道:「我手上性命是不少,但不至于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况我从未把你我婚约放在心上,犯不着因嫉妒去杀你的爱人。」
「爱人?」凌巳夜声音忽然提高,「你以为素儿是我的……」
「别紧张,我不在意。」我安抚他道。
「不是这个问题,」他沉吟,「我明白了。」又不再说下去。
不知又过去多久,他猛地捏住我的肩膀,严肃道:「这几日不要出门,有消息我会想办法知会你。若有召见,就称病卧床,切记万不可出去。」
说罢消失在房间中。
11.
我被他惹的情绪极差,又思绪繁杂,索性穿好衣服将小林子唤了过来。
「去查两件事。」我冷声吩咐。
必须弄清楚凌巳夜流落民间时还经历过什么。从他方才的只言片语里,我总觉得当年没那么简单。
另外我还想知道,他和林素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直觉告诉我,林素儿于他来说很重要,但绝不是恋人这样的关系。
小林子办事效率素来不低,次日傍晚,便带回了消息。
彼时我正在修剪花叶,听罢他所言,剪子一斜,不慎剪掉一个花苞。
讥笑道:「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室也不例外。」
我和沈昭意争夺储君之位,好歹是亲姐弟。小秦国那边的,可就不是了。
若非此次调查,我想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凌巳夜曾经是小秦国皇帝最中意的儿子。与我一般,被悉心培养。
可他的生母突然中毒暴毙。
国不可无母,新皇后很快继任。她的儿子便理所当然成了太子。
凌巳夜便是在那时「失踪」的。
虽不知他为何甘心在民间流落数年,不过看他和林家感情深厚,不像是宫中人刻意为之。
一朝回宫,风云变幻,物是人非,自然会被有心人抓住他流落的事大做文章。
如此,我们只知他劣迹斑斑,丢了皇室脸面罢了。
「新皇后一手好棋,他也是可怜人。」我把断掉的花苞放在掌心里。
小林子叹了口气。
「皇室争宠夺嫡,屡见不鲜。只是这件事……」
「是他那父皇默许的。」我淡淡道。
若非皇帝默许,怎可能容忍一国之母突然暴毙?
而这唯一的原由,只能是凌巳夜的生母背景不如后者。当被利用完了价值,便弃若敝履,一脚踹开。
与我何其相似。
也难怪凌巳夜突然待我客气了两分。
「那边有动静么?」
想起昨夜他的气急败坏,丰霞和他,应该已经……
不知为何,我隐隐有些难受,感觉很淡,但又不停在心头盘桓。
小林子有些为难,琢磨着如何开口。片刻后才道:「这关上门的事,奴才委实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昨夜后院闹了半宿,丰霞郡主今早还打翻了粥碗,大抵……大抵……」
我扑哧一笑。
「丰霞手段颇多,比得上秦楼楚馆。凌巳夜只管享受着便是,怎的还能和她闹上呢?不识情趣。」
「公主?」
「……咳,无事。」压了压上扬的唇角。
鲜少有丰霞不痛快的时候。
可转念一想,丰霞只要不痛快了,便会找我的麻烦。
念头刚起,忽就反应过来凌巳夜昨夜临走前反复要我别出门是为何意。
……天真。
……我惨了。
12.
尽管我提前泡了冷水,身体当真不适,还是被沈昭意差的人来抬进了宫去。
万万没想到金銮大殿除了站着气急败坏的丰霞,还有凌巳夜。
一见到我,凌巳夜眸底顿时划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又收敛情绪,冷冽桀骜地看向别处。
「意儿,你可要为我作主!」沈昭意一入殿中,丰霞就噘着嘴开始告状,「长公主昨日送我这奴才,要杀我!」
此话一出,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震惊地看向凌巳夜。
以他的身手,竟然会失败?
不是,凌巳夜怎么突然就动手了,难道查出了证据?我还没有让小林子做手脚啊。
一时心乱如麻。
沈昭意当下震怒,抓起手边茶杯要向我掷来。
我正要躲,凌巳夜却悠悠开口:「奴才哪敢?陛下明鉴,昨夜丰霞郡主想与奴才欢好,百般柔情,纠缠不休,奈何奴才前些时候受了伤,如今伤还没好完全,故此拒绝。丰霞郡主便雷霆大怒,认定奴才拂了面子,说今日必叫奴才和长公主好看。」
说这番话时,凌巳夜长身玉立,面色平静,比起丰霞的气急败坏,更叫人信服。
我垂眸一叹。
果真是丰霞能做出来的事。为了折磨我,无所不用其极。
若凌巳夜这话说得慢两分,只怕今日我和他就要命丧黄泉。
「你,你胡说!」丰霞似是没想到凌巳夜能有这样大的胆子在沈昭意面前辩白,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凌巳夜不慌不忙地扯开衣襟,露出上面新鲜的伤口。
沈昭意双眼微眯,看向我。
是了,我手底下有死士,还有训练死士的手段,沈昭意一清二楚。只因我用死士帮他行事,他才勉强允许我保留了这一点权力。
事已至此,沈昭意挥手,让凌巳夜把衣服穿好。
「你们退下,朕有话要和长公主说。」
丰霞满脸错愕。
这似乎是她头一次没有得偿所愿。
13.
「你让死士去接近霞姐姐,意欲何为?」
丰霞和凌巳夜一离开,沈昭意便开门见山。
我的弟弟,亲眼看着长大的弟弟,到底是越来越像皇帝了。
心中很复杂,除了憎恨与厌恶,又莫名多了一丝感慨。
稳稳心神,我苦笑一瞬,道:「皇弟说这话可是冤枉我了。丰霞郡主看上的人,我岂有不放之理。」
沈昭意眸色微沉,明白了我的意思。
「既是死士,没有留在她身边的必要。」
「我也是如此作想。」我赶紧道。
「但你到底是让朕的霞姐姐不开心了。」
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果然,下一刻他一如既往地伸手,身旁的太监将那装有噬心子母蛊的盒子放去他的掌心。
我仰着泪眸深深看着他。
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我恨不得用刀将他千刀万剐。
14.
每次结束,我浑身都大汗淋漓,面色惨白仿若死人。
而作为惩罚,没有人会管我,我只有一步一步,爬着回去。
没有传召,小林子只能在宫门等我。
往往我会爬两个时辰,甚至更久。无论烈日炎炎,还是鹅毛大雪。
我想,宫中任何一个宫人都见过我这般连狗都不如的样子。
这是他消磨我护国公主身份的最好手段。兵不刃血,却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沈玉,曾经再如何风光无限,如今也不过是攀附在他身边的玩物。
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习惯,残存的傲骨早被时光磨得粉碎,可再次经历,还是锥心疼痛。
比方才的子虫噬咬更痛。
大殿门开,我依稀看到丰霞和凌巳夜的身影。
丰霞在笑,清脆的声音,好听又刺耳。
她说:「我说会有大好戏,不让你走,可赚着了吧。」
她说:「还说什么你是长公主的人。喏,像狗一样的长公主,也就你喜欢。」
她还说:「意儿果然最疼我了。」
字字诛心。
我咬了咬干裂的唇,攥紧拳头,想要爬得更快些。
可眼前突然一片衣影晃过,拦住我的去路。
我有些恼,忍着痛往旁边挪。刚挪一寸,衣影突然弯腰,一把将我抱入怀中。
无力地抬起眼睑,阳光勾勒着凌巳夜的轮廓,仿佛更好看了些。
他深深看我,眸底的光晦暗不明。
15.
后来是怎么回公主府的,我不知道。
我在他怀中疼晕了过去。
半梦半醒时,我偶尔听到几句小林子和凌巳夜的对话。
也不知小林子怎就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我的老底几乎抖了个干净。我想让他闭嘴,可在心里说了无数遍,都发不出声音。
然后我又睡了过去。
再醒时,头胀得厉害。
刚想让小林子给我倒点水喝,手一扬便打到了人身上。
「醒了?」是凌巳夜的声音。
我动了动唇,他立刻把水递了过来,喂我喝下。
「好好卧床休息,大夫说……」欲言又止。
不过即使他不说下去,我也知道。
长达十年的蛊虫折磨,再好的身体,也会坏掉。
我应该是命不久矣了。
可我还没有坐上皇位呢。
我要站在龙椅上,对死去的父皇母后说,我沈玉才是卫国名正言顺的皇帝!
从小就想,如今更想。
但好像终究都成了奢望。
难受地闭上了眼睛,能感觉到湿润打转,不免哂笑最近当真脆弱了许多,动不动就哭。
下一瞬,却感觉到温热的触感抵在了额心。
心脏一跳,我登时扬眸,正好看到凌巳夜的喉结。
「你做什么!」我慌张地要推他。
他握住我的手腕,看了看我,头枕在了我的肩窝。
答非所问道:「我想带你走。但是,我在小秦国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正要说话,他又道:「而且我知道,你心愿未了,不会同我走的。」
是了。
哪怕外面有万千好日子,也吸引不了我。
只可惜如今我病躯无力,再多筹谋也都将烟消云散。
「我可以助你。」他突然道。
说着,又轻轻一笑。
「我凌巳夜的未婚妻,怎能受如此折辱?她的命,我记下了。」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不过心却软了一软。
好久都没有人这般护着我了。
明知他这样说多少是因婚约捆绑,丰霞折辱了他的面子,但我还是很开心。
就是人一开心,就容易忘乎所以,说错话。
我脱口而出:「还不确定她是不是杀林素儿的幕后黑手,你杀她……」
凌巳夜的眸光瞬间沉了一沉。
我赶紧咬唇错开目光,忐忑不安。
半晌,听到他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不是外人,告诉你无妨。」
16.
皇室中人善于伪装,善于粉饰太平。
我和凌巳夜都不例外。
就像我明明在宫中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宫外我却仍是养尊处优风光无限的护国公主。
就像凌巳夜明明被杀母夺位,赶离皇宫,却只能忍气吞声背下不配为皇族的黑锅。
我们不愿让外人知晓的事,都会藏得很好。
但如今他却一字一句,说得尤为清楚。
林素儿的确是猎户的女儿。
只不过林素儿的母亲曾是他生母身边的一个宫女。
当时凌巳夜为躲避追杀,浑身是血地滚进沟壑,被路过的猎户发现,猎户妻子替他擦拭污秽,顿时就认了出来。
毕竟曾在皇后身边服侍过,宫中那些弯弯绕绕她立刻就想明白了,为了保护凌巳夜,便说动丈夫,举家搬迁到和卫国交界的地方。
若是有个万一,他们也能避到卫国。
那年凌巳夜十二岁,林素儿才牙牙学语而已。
在民间近十年,宫中人都道他死了,无人问津。凌巳夜幼年遭逢变故,也看清了那些人的面孔,并不觉得在民间生活有何不妥。
比起皇宫中的冰冷算计,他更贪恋林家给他的温暖幸福。
林猎户是父亲,宫女是母亲,林素儿是天真可爱的妹妹。
可后来宫中人找上门迎他回去,他才知这一切都是谎言。
皇帝一直都知道他的去向,只不过新太子根基未稳,不愿迎他回宫而已。
如今他二十又二,哪怕再天资聪慧,也不敌用心培养了十年的新太子,自然不会给新太子带来威胁。
他回宫了,像个废人。
林家的温暖也成了笑话。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欺骗他十年的夫妻会突然求救,说林素儿失踪了。
林素儿是他最后的一点温柔,哪怕厌恶林家夫妇,他还是用心去找。可找到的,只有林素儿残破的身体,和指向我的证据。
恰好那时他和我的婚约又被提起,我的名声在外面素来「如雷贯耳」,当下他便觉得我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要杀我替林素儿报仇。
早被砍去左膀右臂的他,只能选择最简单的苦肉计来接近我。
直到我几次坚决否认没有杀林素儿,他才重新思考整件事。那夜他说明白了,其实是明白林素儿的死与我和丰霞都没有关系。
是他的好弟弟,也就是那位新太子诚心折磨他。
这手段,与丰霞煽风让沈昭意折磨我如出一辙。
我和凌巳夜,都是被忌惮,被视为威胁的那个。
只因曾经过于出众,如今跌落泥淖,才会被他们盯上,每个人都恨不得过来踩上几脚,吐几口唾沫。
我们何错之有呢?
若真有错,那就是,活着。
17.
「我不会轻易死的。」我看着他,浅浅一笑。
这么多年不也扛过来了么?
原本想缓和一下气氛,凌巳夜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蛊虫一日在,你就多一日危险。」
「我知道。」那也没辙。
似是看穿我,凌巳夜忽然抽出腰间软剑。
看得我愣了愣。
我从不知他腰间有软剑,且那些奴才竟没能检查出来?
「不必惊讶,这是我的保命手段。」
我:「……」
他仔细检查剑刃,明晃的剑身倒映着他冷静严肃的眉眼。
片刻后他道:「正好你身体未愈。今夜子日我会潜入宫中杀沈昭意。」
「你一个人?」
「前些时候那女人带我入宫时我已经看过了,你们这儿的侍卫日子挺清闲的。」
听出他的弦外音,我轻轻抿住唇角。
他又道:「只要得手,你就带人冲进来擒拿我。届时无人再操控母蛊,你也立下大功,不会有人阻碍你登基。若有人查出我的身份,怀疑你我勾结,你下旨将我五马分尸,或凌迟即可。」
「你疯了吗!」
他说得平静,我却听得心惊胆战。
「只有我死得越难堪,越能撇清你我关系。放心,小秦国绝不会认我。」
「你别说了……」
「最初你留我性命,不就是觉得我能帮你做这件事么?如今我愿意去做。」
「我不愿意!」我大声吼。
小林子闻声而来,见到凌巳夜坐在我的床边,我又气得浑身发抖,一时不知该如何。
凌巳夜摆了摆手。
「无事,我再劝劝她。」
我骤然一愣。
小林子竟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凌巳夜,」我抓住他的双臂,指甲狠狠扣进他的肉里,「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来替我安排做决定。」
凌巳夜看着我的眼睛,淡淡一笑。
「我护不了母后,护不了素儿,如今,我只剩下你了。」
眼睛隐隐发涩,我想说话,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他唇畔的笑意却渐渐加深,靠近我,轻轻吻住我的唇。
片刻后,在我耳边轻声道:「坦白来说,你我相识不久,交情不深。但是,若有机会,我很想和你共度余生,白头到老。」
我噎了一噎。
「你……」
「未婚妻,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可好?」
18.
我妥协了。
但妥协之中,我也将他逼退了一步。
这世上很多人该死,但我和凌巳夜都不该。
我和他是相互取暖的可怜人。
哪怕怀抱冰冷,可彼此依靠着,也会有淡淡温度。
那一点温度,足矣。
19.
子时。
宫中很快有动静传来。
沈昭意身边的大太监惊慌失措,满身是血地来请我去主持大局,看到那身血,我情绪委实复杂得很。
是我的亲弟弟,也是我恨了十余年的人。
就这么,没了?
恍恍惚惚入宫,如和凌巳夜商议的那般部署封锁。
可当我真正踏入沈昭意的寝殿,嗅到浓郁的血腥味,看到面前被数把刀剑对着的凌巳夜,我才惊觉自己被骗了。
他居然没走!
我们说好的,我按着他说的做,而他则在被发现前离开,此后我发下海捕令追拿,让整件事不了了之。
如今他却站在那里,一脸淡然,等我发落的模样。
他到底要干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我佯装平静,问:「皇帝怎么样了。」
太医簌簌跪了一片。
「请长公主责罚,微臣属实回天乏力啊!」
「一剑穿心,不怪他们。」凌巳夜开口。
我真是气得要命。
都这时候了,他竟还想着为旁人开脱!
「长公主,这,这人……」大太监哆嗦着手指向凌巳夜。
「本宫知道。」我冷着脸。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只有先押入天牢再说。
不过此事定要给卫国上下一个交代,数双眼睛盯着,偷梁换柱怕是……
行不通。
真不知凌巳夜到底在想什么!
「长公主,我有话要说。」
我抬眸瞪着他。
而他却倏然一笑,脸上的血迹宛如红梅,艳得晃眼。
轻轻道:「丰霞郡主嫉妒陛下宠幸其他美人,等待多年也不见陛下让她入主东宫,便扣下我的爱妻,以此为要挟。我自知弑君不能苟活,还请长公主放我爱妻一条生路,让她,好好活下去。」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我掐着手背,用指尖拂去不该有的痕迹,哂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前来。」
侧目看向那大太监。
「传本宫口谕,捉拿丰霞,立刻诛杀!」
「是!」
闭上眼睛,我努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问:「还有何话要说?」
「无话可说。」
「押下去吧。」
20.
是我小瞧了凌巳夜。
我以为的开诚布公,原来都是他精心策划的隐瞒。
从始至终,他就没想过逃走。
只有留下来,说出那句话,我才能顺着他铺好的路下旨诛杀丰霞。
可是这样的代价太大了,我承受不起,也不想承受。
大太监把沈昭意的玉玺送过来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抚过那温润的质地,心里却没有丝毫开心。
天将明朗,道路敞亮。
但我只能一个人,这么孤零零的,走下去。
21.
我还是不甘心。
就算逆天而行,我也要行一次。
以沈昭意的死恐怕另有蹊跷为由,我想单独召见凌巳夜问询,再把他偷送出宫。
人皮面具,身形相似的死士都已准备好。可守拿他的人是沈昭意的心腹,当真棘手。
十年来我的势力不断缩小,更有不少人倒戈,就算如今他们不得不奉为为主,我也知道他们心里更多的是怀疑此事由我而生。
在沈昭意心腹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不是明智之举。
思前顾后许久,小林子突然领了个宫女进来。
那宫女我认识,和我年纪仿佛,也曾服侍过我。不过后来我搬去公主府,便没有再见过。
我不解其意。
她轻轻开口,说她无父无母,而今又身染绝症,愿替我分忧,只求事后能赐她薄棺一口。
我阖目一叹。
「你的好意,本宫此生感念于心。」
说罢,让小林子重新去取一副人皮面具。
不过这次,是我的容貌。
22.
当宫中乱成一团时,我安排好的马车已经飞驰出城。
那些人只知道凌巳夜的「爱妻」不愿夫婿死去,假冒长公主前去问话,又假装被劫持,放走死囚,却不知这一切都出自于我的手笔。
我隐在夜色里,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浅浅一笑。
大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
「哎哟,长公主您怎么在这儿啊!您还不知道吧,宫里又出事儿啦!有人冒充您假传口谕,如今都乱成一锅粥啦!您还是快回去吧!」
我微拂鬓发,悠悠转身。
「走。」
番外·梦有痕(凌巳夜)
我觉得沈玉应该是生气了。
气我一意孤行,不和她商量。
否则怎会在救出我,又安顿好我以后,整整一年不来看我。
我知道待在这里很危险,但我要是离开,她就更找不到我了。
我隐在闹市,听说她继位,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皇帝。
也听说她治国有方,比以前那个皇帝更为优秀出色。
他们不知道,以前那个皇帝手里的奏折,在很长一段日子里,十之八九都是沈玉批的。
所以是她的,终究是她的。
那么我呢,我是不是,也是她的。
从未料想过我会生出这样的情绪。
像极了日日等待帝王宠幸的妃嫔。
可妃嫔好歹能等到帝王,我却再也没有见过沈玉。
或许她很忙吧,又或许她身边另有新人了吧。
毕竟我于她来说,是不用在意的婚约而已,她为我所做的一切,大抵是愧疚,而不是爱慕。
她不来,她不在,我便这么凑合着,日日消磨也无不妥。反正以前也是这么过。
我做了个梦。
梦里沈玉出现了。
梦里的她尤为主动,褪去衣裙,扑到我的怀中,那双明亮而妩媚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手却不安分地划入我的衣襟,来回逡巡。
醒来时,我看到凌乱的衣衫还有弄脏的被褥,一时有些沉默。
再过几年步入而立,做个春梦倒也无伤大雅。
只是床上艳沉的红痕算怎么回事。
……我……不理解。
番外·心底事(沈昭意)
皇姐一直蠢蠢欲动。
旁人看不出,我却知道。
毕竟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啊,血缘牵绊,骗不得人。
她应该很恨我,若是没有我,她已经是卫国的明君,受万人敬仰膜拜。
的确,她有这个本事,但可惜我的存在,注定她不能顺利继位。
父皇临死前说,我心太软,迟早误事,不如借此机会杀了皇姐,对外称皇姐大孝,因痛失父母而哭亡。
我答应了,但我没那样做。
只因我有私心。
谁都不知,我很爱我的皇姐。不是姐弟的爱,是男女的爱。
其实最初发现自己有这样的心思,我也是不信的。可年岁越长,我越确定,我就是爱皇姐。
不过我爱她,也嫉妒她。喜欢她,又惧怕她。
我不明白,明明是个女子,为何皇姐那么优秀,那么隐忍坚强。
自打我有记忆起,前来教我的夫子或是大臣,没有一个不夸赞她。
就算我继位,朝中也有不少大臣认为皇姐比我更为合适。
真叫人难受。
合适么?那我偏要所有人觉得她不合适。
我给她寻了门明摆着下嫁的亲事。
又隔三差五用噬心子母蛊折磨她。
这样朝中就没有人替她说话了。
而她会牢牢记着我的,心里只会装着我的。
我一直这样想,直到那个男人出现。
虽和他第一次见面,我已经察觉到他不同于旁人的气场。
不过这不重要,我更在意他居然在我面前抱走了皇姐。
他怎敢?
我开始恨。
皇姐好久都不叫我「意儿」了,是不是也是他的缘故?
我记不清。
但越恨我就越气,越气我就对丰霞越好。
只有这样,皇姐看我的眼睛才会闪闪发亮。
我不管那是什么情绪,只要她眼里有我就好。
……
那个男人再次出现的时候,我看到他手里的软剑,竟没有觉得惊慌。
甚至笑了笑。
我问他:「是皇姐派你来的?」
他矢口否认。
何必伪装呢?身为皇姐的未婚夫,保护皇姐不是很正常么?换做是我,我也愿意为皇姐去杀人。
我又笑了笑。
坦然迎接他的剑锋。
只可惜这世上无人知我对皇位的在意,仅是因父皇的嘱托而已。
我更在意从小伴我长大的皇姐。
任我如何折磨凌辱,都不会离开我的皇姐。
突然想喂皇姐吃她最爱的桂花软糕,就像幼时那样。
我遥遥伸手,想要触碰桂影纷乱间,她的俏丽容颜。
「皇姐,张嘴。」
「啊——唔,意儿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