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从梦中惊醒,我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周雷,他像死过去一般。
他从外面回来,面色憔悴,明显两三天没有睡觉了。
我知道他又去吸毒了。
我睡不着,辗转反侧后,终于拨通公安的电话。
「——您好,我举报有人吸毒。」
【产检前一天,他又复吸了】
早上出门前,周雷和我说要去派出所尿检。
两年前因为吸毒被抓,周雷开始了为期三年的社区戒毒。
已经七八个小时过去了,除了十点多钟信息说「已经尿检完,没事的」,他便再没有音讯。
我预感不妙,孕吐很严重,便和张姐请假提前回家。
张姐问我:「你明天产检,周雷怎么不接你回家啊?」
「可能是有事吧。」我神色有点不安。
我从后门离开,看了看车棚那边。如果周雷来接我,一定会在车棚等我。
但周雷确实没来。
我的心越来越沉,骑着电动车往家的方向驶去,转念想:「如果他又吸毒了,那个家,还有什么可值得期待的。」
一个月前刚刚得知我怀孕的他,抱着我说:「老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我们一定会在城里买套房。」那时,他刚找了一份中介工作,每月工资 2200 ,买房对我们来说,和中彩票一样遥远,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
可现在,回想他的那些话,只觉得恶心。
落空,愤怒、难过、不甘、委屈,种种情绪翻涌而来。连同怀孕的恶心,恶心到了一起。
或许我还抱着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刻,可以看到他的背影。但推开进门看着家里空空荡荡。没有他的身影,在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点安心。
我进门直往卧室去,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一个铁盒,铁盒里本来放着不到一万的现金,准备明天产检拿走。
不出我所料,盒子空了。
我又开始犯恶心,忍不住到卫生间干呕了几下。我感觉心似乎在一点点寂灭。
我躺在沙发上,一直到深夜,对着的天花板发呆。
手机亮起光,是周雷的讯息:
「老婆,我今天和刚子他们在一起,手机一天没电,这会儿刚开机,都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一声。」
我没回,大概过了几分钟,他又发了一条:「我和刚子晚上喝了点酒,晚些回去。别担心。」
当一个男人的谎言越拙劣,他对你的感情越淡漠。开始我不信,现在又回想起这句话,觉得非常有道理。
恶心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会儿觉得眼角痒,手一擦,已经湿了。眼泪是什么时候涌出来的?
「芳,明天陪我去医院吧」我给最好的朋友打电话,第一句话刚说出口,声音就哽咽的很。
「宝贝,你没事吧?」听着我忍着的抽泣声,好朋友有点紧张。
「我想把孩子打掉。」
【生活的耳光,很响、很痛】
我和周雷是在大一时候认识的。
他文章写得很好,在校刊当责编,而我是学生会的,日常偶尔有些交集,一来二去也算熟络。每次有文章,他会先让我看,美名曰说让我提点意见,实际是想听我夸他。
他说打小,他就是他们村的「好学生」,不用怎么努力,成绩便是第一,名副其实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些赞誉一直陪他到高中,后来他偏科太严重,数学一直掉尾。
还好他作文篇篇能得到全校赞誉,还经常获奖,他「好学生」的名声算是没有丢干净。
高考后,他只上个三本大学,但在我们这个四线农村的教育水平,能上大学的人屈指可数——哪怕只是一个三本。
而且我也没啥资格评判他,对于长相普通、毫无特长的我,他是我够得着的最好的人了。
我们是在大二时候在一起的,他对我表白的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
他擅作主张,把给我的情诗,登在了校刊的扉页上,当时负责编排的老师信任他的内容,只是草草一瞥便过了。
好在,诗算得上好诗,虽然是表白用的。他被叫去训诫了一顿,让他写了一份检讨便揭过了这件事。结束时还问,「那女孩答应你没?」
「当然答应了,她现在就在门口呢。」
接着他走出办公室,拉起我的手,我不好意思地低头冲着老师的方向道了声好。便和他离开。
大学四年一晃而过,我们约定好一起在这座南方小城。
临毕业前一个月,我们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平房,怀着满心期待同居。
他说他想找份编辑或者文案的工作,信誓旦旦给他妈打电话说,「你放心,以我在学校的经历找份体面的工作应该不难。」
之所以说「体面」,是因为只有小学文化的父母听不懂所谓的编辑和文案是什么工种,「体面」是他们的对周雷的期盼。
周雷让我和他妈妈说话,他妈熟络地叮嘱我,「雯雯帮阿姨照顾好雷子,挣钱的事让男人们操心就好。」
呵呵,挣钱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南方六月末的天已经热到将近四十度。我俩每天早早醒来,在马路边一人买一个烧麦,便赶着去面试,一个月下来,我俩已经面了不知多少家公司,却没有一家愿意要。
生活费已经撑不到下个月,周雷给他妈打电话要钱,末了他妈又叮嘱我,「你多帮雷子分担点压力,不能两个人都闲着呀。」
我想不通这话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混杂在七八月湿热的暑气里。
我开始不再投递那些「写字楼」的工作了,周雷还在坚持,他放不下自己手上那唯一擅长的做活,总还是指望着以此来成就一份「体面」,甚至改变自己农村出身的命运。
「你放心,我会找到工作的。先工作个两年,然后我娶你过门。」
「我会给你在这个城市买套房,让你安心的。」
我们在出租屋中吹着风扇喝着汽水,外面的天光晃的人看不清前路,如今回想起来,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像是高温下的臆语。
半个月后,我终于有了工作,在城里的百货商城,一份国产护肤品牌的当柜姐。
张姐是负责这家店的经理,大我十岁。确认好上班的时间后,我兴冲冲地离开,路过菜市场买了一条鱼,还买了西瓜,迫不及待地想和周雷分享我的喜悦。
但当我和他说完我的工作后,他的脸却拉了下来。
「柜姐?就那种初中学历就能干的活?」
「你可别瞧不起,干的不错每个月拿个三四千不成问题。」
「那你是嫌我挣不到钱呗。」
我不知道周雷怎么就理解成这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现在真的没办法了,总不能下个月还问家里要钱吧。」
「我们好歹也是大学毕业,这说出去多丢人。」
「总比现在还不能自食其力,还得啃老强吧?」委屈和埋怨怂恿我脱口而出这般尖锐的话,但瞬间我就后悔。
周雷此刻怒目凝视着我,我被他的眼神盯着发怵,不由地软下来。
他依然一言不发,厨房炖着鱼的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紧接着,他转身摔门出去。
【我们拥吻,只是我没看到他眼里的晦暗】
我是在半年后,才知道他是那次出走后染上的毒品。
往往太自尊的人,就是因为自卑吧。
因为文笔好,他从小学开始便收获着邻里街坊的称赞。
因为文笔好,就算是数学成绩一塌糊涂他也有恃无恐。
因为文笔好,母亲吃着红薯垫肚子,却每天要给他煮颗鸡蛋。
因为文笔好,即便是在三本的学校里面混迹,他也有着心气儿和体面。
就是这些该死「自尊」,扶着他从北方农村里走到南方的四线城市,却不能扶他有一份工作。那些过去的夸奖、赞许,现在嘲笑着他的天真和自负。
周雷穿着棉麻短裤,领口被洗的宽松的白色短袖,那是他的居家服。他揣着身上仅剩的五十多块钱,在马路边蹲坐了很久。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挥手打开,挠挠腿,觉得自己在被蚊子欺负。
他不想回家,虽说还在怪我的话太过分,但更多的原因,是他无法在被捅破自尊后还要原谅我。在街头一直挨到深夜,他给猴子打通电话,说想去他那边借宿几天。
猴子是周雷大学时候认识的朋友,那会儿他在隔壁的城市职业学院,学建筑规划。但他喜欢唱歌,也自诩是一个文艺青年,和周雷聊得来,俩人会时常吃个饭,谈一些虚无缥缈的文艺梦。
他毕业后便到工地上班,成天戴着安全帽,皮肤晒的黝黑,毕业后就不再谈音乐了,每次见面不是在吐槽工地管理,就是在聊同事傻逼。周雷觉得他变得很俗气,毕业后几乎没有怎么联系。
或许是周雷此刻觉得感同身受,那种挫败压垮了自己,也一定曾经压垮过猴子。他打车去了猴子家,一脸丧气地出现在猴子面前。
「怎么了兄弟?被鬼捉了魂了?」猴子打趣他。
但周雷一言不发,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猴子识趣没再开玩笑,领周雷到沙发上坐定后,给他倒了一杯水。
过了良久,猴子问他,「你想不想放松一下?」
周雷抬头,问他「怎么放松」。
猴子定了定,接着起身从洗手间里拿出一个塑料瓶,上面插着一个玻璃器皿。「吸两口,心情就会好很多。」
不必多言,周雷也知道猴子手里拿的是什么。但他要试么?毒品的危害他听过不少,但此刻的他,似乎还放不开心里的受挫。「试一下。反正就一次也不会怎么样。」
那个东西确实让周雷心情缓减不少,吸了两口,过了一会儿, 他开始主动和猴子讲述毕业后挫败的事。「更难受的是,连雯雯也不在意我的理想了」。
「我们这些人,哪配谈什么理想,你瞧瞧这个城市。」猴子把窗户打开,「这个城市的霓虹,就是你全部的梦境了。除此之外,谁不是在这里苟且。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唯一的不甘,不就是不想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么?可你瞧我现在,依然是个种地的,家里老人种水稻,我种混凝土。」
周雷若有所思,又让猴子帮他点了两口。
这些事情,我当时并不知道。
我只知道周雷摔门出去前,我的话有些过分。
我熟知他的脾气,道歉显然无用,倒不如我俩分开冷静一下。第二天我给他发消息,白天没有回复,晚些时候他回我信息,说他和猴子在一起,叫我不用担心。
柜台的工作我开始接手,开始要先背各个护肤品的功效和成分,跟着张姐学销售话术,还要把商城的负责人认全,哪些人时不时会监察柜台,务必要搞好关系。
一周后,周雷给我发信息说晚上一起吃饭,我想着他应该是没啥情绪了,答应下来。「下班后我去找你。」
我从休息室换好衣服后,便看到周雷在柜台等我,手上还拿着一束玫瑰,张姐冲我打招呼说,「这是你男朋友嘛?还挺懂浪漫。」
我有些不好意思,「买这些干啥,浪费钱。」然后拉着周雷赶紧离开。
周雷把花递给我,说「一直没送你过这些,路边看到有人卖,就想着送你一束。」
我接过花,才来得及仔细看他,一周没见,他瘦了很多,我想着他在猴子那边怕过得不太好,有些愧疚,「那天的话,是我不对。」
「没什么,我最近也找到工作了。」他有点无所谓地说道,「猴子给介绍的,在物流的仓库做文员。」
「文员?听着和编辑蛮像的。」
「算是吧。」周雷眼底闪过失落,「干什么也说不准,我明天去上班。我带你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说完,带我去了商场的西餐厅,在门口我扯了扯他,说想想还是算了,怪贵的。他没有理会,径直走进餐厅,落座后打开餐单,上面的价位显然不是我们能承受的,他略微有点尴尬地看着我,「你饿么?」
我摇摇头。
然后他指着菜单上的沙拉和意面,对服务员说,「给我们来这两个就好了。」
不知道服务员会怎么看我们,但周雷虽然局促但没有觉得失面子,让我有点窃喜,感觉他还是个小孩子。我们俩分了沙拉和意面,他一直说吃不下,随便垫了两口便递给我。
吃完饭,我们路过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倒在马克杯里,「虽然没有红酒,不过我们也可以学着晃一晃」。
我俩学着电视里人们喝红酒的那样子晃了晃,然后轻轻地碰杯,我抿了一口,他却一饮而尽。我印象中,那应该是我们毕业后最开心的一晚。
我们相拥接吻,他身上很热, 我问他,「我们算是在这里立足了吗?」
「算吧。」他闭着眼回复我。手在我背后摩挲着。
「以后要开始存钱,准备买房、买车、结婚、生孩子,像张姐那样,才算真正扎根了吧。」在他的怀抱里,我畅想着未来。
「还远,一步一步来。」他神色迷乱将我推到在床。
【比毒品更无止境的,是男人的谎言】
那天警察将他带走后,我就知道这是吸毒迟早的结果。
工作了半年多以后,我们攒下来六千多的积蓄,对于我俩来说,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巨款」。最开始我们将它藏在床底,这一点微薄的积蓄,成为我踏实入眠的精神慰藉,我期许它会变厚变多,多到能撑起我俩在小城的全部梦想。
但我的这份安慰很快便失去。床底的钱少了。
那天周雷值晚班,我心绪不宁一晚没有睡觉,等他到家时已经清晨八点,他一进门我便追问,「床底的钱你拿去干嘛了?」
他神色闪躲,犹豫之下说,「我妈前段时间生病了,我自己拿了两千多给家里。」
「这事你怎么不和我说啊。你妈病的严重吗?」听到周雷的回答我有些惭愧,不应该胡思乱想的。「家里还用钱嘛?」
「不用了,不用了,我也是想着没啥大碍,就没和你说,只是自己拿了钱。」他抱住我,「对不起啊,应该和你说的,害你担心了。」
「那我在打电话问一下吧,之前都不知道这事,我连个问候都没有挺不合适的。」说完我拿起手机便准备拨号。
周雷这时按下我拨电话的手,「哎呀,说了没事的,不是大问题,你就别打了,那钱等我发工资就回头补上。」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他的反应令我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这一晚上不睡觉等我回来就质问我钱去了哪里,还不是钱的问题么?我就是怕你和我计较这事,才瞒着你的。」
「我计较这事?」我被周雷无理取闹的质问弄的有些气愤。「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不说这事了,我通宵上班有些累了。先去睡了。」
看着他转身躺床上去,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坐沙发上怔怔地发呆良久,想着我真的是在意钱吗?不一会儿他的鼾声已经响起,我蹑手蹑脚走进卧室,从他裤子里拿出手机,翻开短信,其中有一条是猴子的:「兄弟,货到了,晚上来爽。」
女人的直觉往往很准,我一看便知道这才是钱的去处。而至于什么货,大抵便是毒品了。我拿着手机心里又惊又气,周雷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这个?
我将他晃醒,「周雷,你什么时候去吸毒的?」
他先是一怔,然后反应过来将手机拿过去,「你都看了?」
我眼泪开始忍不住地流下来,我想骂他,想打他,但更多的是失望,然后不想等他的回复,我便打开衣柜想要开始收拾行李。他见状起身,抱紧我,「雯雯你别生气,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他开始解释,说他只是偶尔才玩一次,那钱算是猴子借的,他没有参与进去。然后说着说着,他也哭了起来,像一个丢了玩具的小孩一般绝望地抽泣着,嘴里反复说道,「我再也不碰了,我再也不碰了。」
那天他没去上班,晚上陪我呆在家里,他去菜市场买了鸡和排骨,说要给我做顿好的。吃完之后他环抱着我看着窗外,有些絮叨地说,「雯雯,你放心,我们会好的,我会好好工作,等攒够钱我们就结婚,我会努力升职当个经理,我们也会有自己的房子。」
这些絮絮叨叨的承诺成为拽着我的风筝线。我们依赖着彼此的理想,苟且生存,相拥入眠。
表面的和平维持了不到半个月,这次我直接撞到他吸毒的场面。
因为商场消防检修,那天我中午饭后便下班回家,推开家门的一瞬间,看到空气里飘着烟雾,再往里走,周雷正和猴子俩人悠悠地吐着白眼。
他俩的「快乐」被我撞破,有些不知所措,猴子和我打了声招呼,便转身溜走。周雷将桌上的工具一股脑扔进垃圾桶,然后我们四目相对,我颓然间竟说不出斥责他的话,只是觉得现实晦暗,虽然青空白日,但我生命中一丝微弱闪烁的光却顷刻间灭掉了。
他见我不做声有些慌张,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我最近在写一个小说,思路有些卡壳,那玩意儿能给我一些灵感,宝贝你别多想,我真的是在写小说。」说完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叠文稿,「你看,这是我最近写的,仓库文员的工作太乏味了,不是编辑,就是清点货物记录,就是登记报表,你知道我的,那不是我喜欢的。我还是想写点东西出来,这是我愿意做的事。」
「我觉得我的人生,在那个仓库里就要完蛋了。」
「对不起,雯雯,对不起。」
他的解释和道歉在毒品的刺激下显得异常亢奋。我觉得好疲倦,怔怔地望着窗外,瞥过他的文稿,我的斥责那么的无力。我再次,告诉自己去相信他的悔改。
直到警察上门。
【从拘留所出来后,我们结婚了】
猴子死了。
那天周雷和猴子,又玩大了。先是玩了冰,然后又开始飞叶子。他们叫了两个女的,四个人正享受着堕落的快乐,猴子脱光衣服,对着他们三个说,「信不信我会跳下去?」
没人将他的话当回事,即便猴子已经把窗户全部打开,夜风呼呼地往屋里灌,周雷喊他,「你快把窗户关上,冻着我们了。」
那两个女的对着猴子痴痴地笑着,「你过来,我们一起飞呀。」
「不,我跳下去才是真正的飞。」说完,猴子一跃而下。
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猴子颅骨碎裂当场去世,屋里的三个人先是愣神,接着惊慌失措。楼下的人报警后,他们直接被警察带走了。
周雷被判拘留十五天,罚款两千。
他妈赶在他出拘留所那天过来,那天下着雨,南方的冬天湿冷异常,周雷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他妈见状上前赶过去给周雷批了件大衣。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一路上,我座在前面默不作声,周雷也默不作声,只有他妈在不停地说着话。
「雷子想吃什么不,妈回去给你做。」
「在里面没有被欺负吧,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是什么大事,雷子别想太多。」
「阿姨,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我忍不住扭头说了句话,
「你也真是的,雷子犯了事,你在他身边怎么不好好管管他。他要真弄出点大事,你自己以后的生活哪来保障。」
我没再接话。
周雷刚回家的那段时间,我俩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妈忙里忙外招呼他,我晚上下班搭把手做饭。这样半个月过去。
「雷子啊,你还是胖些好看。」晚饭时,他妈在一旁说道。
雷子没应声,接着他妈又戳了戳他胳膊,对我说,「雷子有些事和你说,阿姨先不打扰你俩,我出去走走。」说完端起自己吃干净的碗筷走进厨房。
等他妈离开,我问,「你想说什么事?」
他顿了顿,仿佛鼓足勇气一般,「雯雯,我们结婚吧。」
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接话,继续夹着菜。
「我知道之前的事伤害到你,但猴子没了,我是真的怕了。雯雯,我想对你好,想陪你一辈子。」
「以后再说吧。」我说完收拾碗筷去了厨房。
后面的那段时间,我没在想这事,主要想也没用,我们如今这情况,结婚和不结婚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妈继续待了半个月便要回老家了,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雯雯,雷子阿姨就托付给你了,他求婚的事我知道,你也好好考虑考虑,他这孩子还是不错的,是犯了点错,但还是有出息的。谁家两口子没点这些挫折,你们俩都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他也该给你个家了。」
我只道好,可我心里也明白,他这话里话外,还是向着他儿子的。哪来什么家?
之前的工作周雷已经不能再做,他妈走后,他先是找了份保安的工作,挣的少又累,干了不到一个月,又去跟着木匠去学做珠宝柜台,吃住在那边,除了工作就是睡觉,他憋不住,说像重新回到拘留所似得,又回来,托人又在物流公司找个苦力活,和之前仓库文员的工作却是没法比。
我有时会怀念,他当初意气奋发地对我许诺,一定要想办法让我过上好日子。就像当时他找到仓库文员工作那天带我吃西餐时一般意气奋发,我还是爱着他那种有种天真的希望,但也看到他身后那个逐渐吞噬他的阴影。
但又能如何?这些日子下来,他没再提结婚的事,生活里也算勤勉,我没和家里说周雷吸毒的事,他们时不时也打电话过来问,在一起也有些年月了,怎么不打算结婚啊。
春节时候他陪我回了趟老家,爷爷病重,见着周雷,便对我说,「周雷看着不错,你也不用再挑挑拣拣,合适俩人就结婚吧,爷爷也盼能早点见着你俩的孩子。」
节后我俩坐在回南方的火车上,一路看着外面白雪皑皑的山岗、荒凉的平原、结冰的河川,再到南方墨绿的树叶,往日的回忆不断浮现。下火车他拖着厚重的行李,叫我当心点。
我问他,「你有多想娶我?」
他先是一愣,然后把东西放地下,在人流穿梭的月台上将我抱起。
三个月后,我们登记结婚,没有办婚礼。
【我说,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有你这样的爸爸】
从结婚到离婚,一共一年又六个月,但恋爱,却有七年了。
产检那天,我叫桂芳陪我去妇产医院,做了引产手术。相比术后的疼痛,心底的绝望更加强烈。
周雷是在我术后第二天赶到医院的,他脸色惨白,显然是没过劲的样子。一进门,他摁着我便问,「孩子呢?孩子呢?」
桂芳将他拉开,撵到病房外,接着我听到桂芳抽了他一个耳光。
周雷再进来时,我还能看到他脸上的红印。他的声音那么孱弱,充满了哀求,「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掉孩子。」
「与其生下来让他受罪,还干嘛要他?」
「可他都这么大了。」他眼里噙满眼泪。
「那我也不能,让他有你这样的爸爸。」
我在医院呆了三天后,桂芳陪我出院。医院那天后,他便再没有出现。
房子里空荡荡的,我的心也空荡荡的。
那晚周雷回来后,我给派出所打了电话,他被带去强制戒毒。
过了段时间,我俩办了离婚,我去戒毒所去看了周雷最后一次。
他状态看着不错,头发剪成寸头,作息规律后,他看着虽然依旧消瘦,但气色已经好很多。
聊完离婚后续的事,他说,「对不起,也没能给你办一场风光的婚礼。」
我说,「没事,你妈据说在老家身体也不太好,我把咱俩剩下的钱都寄回去了。」
「麻烦你了。」
接着我俩对视,没有什么话再说了。时间也差不多,我准备离开。
「雯雯。」他喊我,「我后来想了很久,我确实是没天赋的人。长这么大,写过最好的东西,就是大学时候给你表白的情诗了。」
我没有回头看他,因为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涌出来。
我与他经历过的那些鲜活与挣扎,在这个小城无数的蝇营狗苟中,闪耀过,却也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