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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

1.

眼见二人离了甘泉宫,柳蓁这才长舒一口气,好好一顿早膳,竟搅和成这样,只怕往后再无宁日了。

她已委身了李胤,二人自此便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只是沈仲修她亦不能弃了,他在文治上颇有才干,若甘愿辅佐策儿,便再好不过。

自己舍身取悦李胤,又抛去怨恨维护沈仲修,早就没脸没皮了。

一桌精致的早膳此刻却食之无味,只得叫碧笙草草撤下。

柳蓁倦极了,她想娘,想姐姐,亦想爹爹……

「想什么呢?」

身后忽传来声音,是她这些日子里最熟悉的。

柳蓁刚一回头,就落入他怀里,耳畔是他炙热的呼吸。

「怎又回来了?」

「嗯……」他懒懒应了一声,埋到她颈间轻嗅,「回来捉奸来了,看看你敢不敢背着我偷见他。」

柳蓁不理他,只问:

「你都是从哪儿进来的?」

「翻窗来的。」他倒答得轻巧,全然不顾自己跟个采花贼似的。

「别,这是白日。」

柳蓁略略挣扎,却仍被他搂得紧紧的,只好服软道:

「妾眼里……就只有将军。」

一句虚情假意的话却叫她说得楚楚可怜,李胤略一挑眉,把手收了回来。

「谅你也不敢有那胆子。」

半晌,又沉声道:「蓁蓁,你不许见他,我会吃味儿。」

这话不知怎的,竟叫她浑身一酥,不自觉陷进他怀里。

「李胤……」柳蓁抬手握住了他的腕,「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一边问,一边坐到椅上,又将她抱到自个儿腿上坐着。

「谢你救我,护我……」

柳蓁环上了他的腰,轻轻依附着,他便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笑道:

「你不必谢我,我贪你美貌,你仗我权势,不过是桩买卖。」

是啊,买卖……

柳蓁敛去眼底一丝失落,唇边勾起一抹娇笑:

「以色侍人,必不长久,看来我须得好生保养了。」

他听了此话,也顺着她调笑:「谁说不是呢?你也就这副皮囊生得最勾男人。」

彼此静默片刻,柳蓁又听他道:

「蓁蓁,晚间我叫人给你送红花汤。」

柳蓁历了人事,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昨夜里李胤并未轻饶她,任她如何软声央求,也置若罔闻。

末了,还用指腹轻拭了她的泪,呢喃道:

「既是有求于我,总要拿出些诚意来。」

是了,她没有理由不从,只要他尽兴,即便伤身子也只能受着。

二人之间的关系见不得光,一个是先帝太妃,一个是当朝将军,左右都不能闹出祸端来。

「好。」她点点头,神情不曾有变。

倒是李胤先舍不得了:「你若不想喝就不喝,那东西伤身子。」

反正那日在天元宫里头一回时,他便想好了,自己终归是要娶她的。

柳蓁却笑着摇了摇头:「我喝。」

……

李胤抱着她小憩一会儿,才离了甘泉宫,柳蓁迟他些醒,睁眼时,人已走了。

枕畔留了字条,字迹不甚好看,却颇有力度,上头仅一句话:

「今夜等我。」

拿着字条的手微微一抖,都连着两夜了……

柳蓁虽非完璧,但在委身于他前,也只历过一回人事,骨子里还是扭捏。

越是扭捏,挨的苦就越多。

柳蓁自知要仰赖他的权势,能靠的就只有一副皮囊。

李胤也说了,二人间不过是桩买卖。好比拿了银子的妓子,又如何能拒绝狎客的索求呢?

这样想罢,柳蓁只能苦笑。

在床上小躺一会儿,柳蓁便唤碧笙进来替她梳妆。

碧笙做事利落,话也不多,但颇为贴心,不比之桃之杏差。

她手极巧,同样的发髻,总能比别人梳得好看,今日替柳蓁梳的是朝天髻。柳蓁在妆奁里挑了一支累珠银鸾簪,她便接过替她戴上。

对着铜镜照了一照,柳蓁忽而想起什么:

「将军欢喜什么色儿?」

「朱红。」她答得极快,片刻都未思索。

柳蓁倒是一惊:「你怎知道?」

「将军吩咐过,若是娘娘问起,便这样答。」

柳蓁略略点头,心想着自己身为先帝太妃,尚在守丧期间,白日里是断不可着红色的,便对着碧笙道:

「夜里,你替我备一件朱红的云绣衫。」

「是。」

梳妆过后,柳蓁换上了黛蓝色的雪缎裙。

策儿吵着要去百花林玩耍,柳蓁不放心他出甘泉宫,便亲自领着他去。

一路上,总觉得宫人们瞧她的眼神叫她有些不舒服。可待她看向他们时,这些人又急急垂下眼,默不作声。

赵显骄奢淫逸,最喜奢靡艳景,百花林遍布奇花异草,皆有侍花宫人精心照料,供他赏玩。

如今他下了地狱,此番美景倒还依旧。

踏入林中,便见一人遥遥立着,身旁携着一七八岁的小儿,虽许久未见,却仍旧熟悉。

柳蓁心头涌上一阵杂绪,缓缓抬脚上前,唤了一声:「德太妃。」

她转过头来,眼前忽而一亮,一声「蓁儿」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道了声:「宁太妃……」

德太妃是沈仲修的亲姑母,早些年未入宫时,是一路看着柳蓁与沈仲修一同长大的,待她也如亲侄女一般。

想不到世事难料,二人如今竟成了平辈。

这些年过去,她依旧未变,虽年岁与母亲相差无几,却保养得当,甚是年轻。

只是德太妃子嗣缘薄,年过而立后才得一女,便是她身边的小人儿,赵显最小的公主——宝懿公主。

这宝懿公主模样生得极好,又聪慧乖巧,柳蓁一眼就喜欢,对怀里的策儿道:「策儿,这是皇姐。」

策儿便像模像样地学了一遍:「皇……姐。」

柳蓁忙道:「策儿乖。」

德太妃见了也忍不住笑:「太子殿下聪慧。」

说着上前一步,将他看得仔细了些,又道:「这孩子,生得像极了舒妃。」

「是啊,与姐姐一般无二。」

提起阿姐,又忆及柳家的败落,二人彼此无言。

半晌,还是德太妃先开了口:

「唐嬷嬷,你带太子殿下和公主一同去玩,我与宁太妃有话要说。」

柳蓁始料未及,却还是点了点头,把策儿交给碧笙抱着,嘱咐她一同前去,好生看护。

2.

待人走远后,二人缓步去往杏林深处。

四下无人,寂静良久,她忽唤一声:「蓁儿……」

柳蓁整个人僵住,「德太妃,这世间再无蓁儿。」

她抿了抿唇,声音轻了一分:「本宫知你心里苦,先帝荒唐,毁你柳家,本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柳蓁哀然一笑,默不作声。

德太妃见她低头不语,似是有些犹豫,半晌还是道:「仲修对你,仍是有情,这些年来,未曾变过。」

柳蓁这才微微抬头,目光瞥向一旁道:「前尘往事,都已过去。」

「若真能过去也就罢了……」她轻叹一声,又似下定决心,声音微沉:「你可知,如今宫里皆在议论,说你与仲修罔顾身份,暗通旧情?」

柳蓁闻言,双目圆睁:「这!荒唐!」

「是荒唐,只是这宫里人向来牙尖嘴利。仲修本就与你有婚约,后又迎你出离寒宫,几次三番地保你,一趟趟明目张胆地赴甘泉宫,怎能不让人多想……」

柳蓁赫然打断:「我与宰相大人早已缘尽,再无瓜葛,如今,我只是先帝太妃。」

「蓁儿,话虽如此,仲修却放不下你……」说到此处,她便停了下来。

柳蓁只问:「德太妃今日一席话,究竟意欲为何?」

「蓁儿,仲修是我沈家嫡系这一辈上唯一的后继,断不能被那些流言蜚语毁了前程,他年岁已不小,至今未成亲,多半是为了你。他若再来寻你,你便与他说些狠话,叫他断了念想,早些娶妻生子。」

柳蓁越听越是想笑,待她说完,只冷声道:「德太妃还是自己规劝吧!」

「我的话,他哪里肯听?」

「呵!」柳蓁抑不住冷笑出声,「他如今大权在握,若有心入甘泉宫,我也挡不住。」

「那……」见柳蓁这般态度,她忽地扬声,却又低了下去:「那你为何不去皇陵?」

此言一出,柳蓁才知她本意,当真叫人心寒。

「不过是让你去守陵三年避避风头,世人健忘,待你回来,便对祖制有了交代,想必他也收了心。偏你不肯,还在光天化日之下,逃到朝阳宫去求他庇护,更惹众人非议!」

柳蓁不曾料到,往日待她亲如侄女的人,如今却能为了家族利益,说出这番话来。

此刻,自己再不想同她废话半句,忙大步离了杏林,举目寻找策儿。

见碧笙正抱着策儿与宝懿公主坐在凉亭里,才松一口气,喊道:「策儿,回宫!」

回甘泉宫的路上,柳蓁才知那些宫人为何这样瞧她,原是在心底议论她的「丑事」!

自己如今在宫里便是一个多余的人。妃嫔大臣们眼里,她不该留在这儿;太监宫女们眼里,她也不该留在这儿。

她就该守在那皇陵里头,伴着那畜生老去死去。

天地虽大,她又能依附谁?

这般不安让柳蓁一回了宫,便叫碧笙替她梳整,换上朱红的云绣衫。

想了想,又取出七弦琴。许久不曾抚过,上头都是灰,亲手擦拭了几遍,才露出光亮来。

用过晚膳,天色渐沉,柳蓁一直等着,待到夜色漆黑,也不见人来。

心里头说不清什么滋味,若说失落,也是有些。可他不来,自己也不必受苦,倒又庆幸。

胡思乱想了一阵,忽听后窗传来响动,回首看去,人已像个月下贼似的溜了进来。

柳蓁起身走去,一把环住了他的腰。

「将军……」

她今夜一反常态,柳蓁也不知为何,一抱住他就想哭,抑不住就掉了泪。

「哭了?」他问,声音里净是疼惜。

「嗯……」

柳蓁也不掩饰,只将他的腰搂得紧紧的,声音细如蚊:「将军,我是不是就该去皇陵?不该赖在这儿?」

「谁说的?」他蓦地扬声:「我拿了他的小命去!」

顿了顿,又挪揄:「莫不成要你在皇陵里头伺候我?」

「可妾伺候不好。」

他故意附和:「是差点儿。」

本是一句调笑,却更叫柳蓁难安,他如今尽握江山,若是想,整个大越的美人都能享用,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将军,妾会好好学。」

李胤每回听她这般说话,都憋不住笑,明明骨子里那样倔,还非得装出一副卑贱的模样。

想了想,又继续逗她:「那好,改日我带两本避火图给你,你合着上头学。」

柳蓁哪里听过这样没羞没臊的话,却也只能应下:「是。」

房内一时寂静,不一会儿,外头忽传来叩门声,只三下,一下不多。

柳蓁吓了一跳,李胤倒是淡定,只说:「放着。」

屋外似有什么东西轻落了地,片刻后又寂静如初。

李胤松开她,径自开门去取,提进来一个食盒,一打开,里头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柳蓁心下了然,走过去端起来就想喝,却被他夺了回去。

「烫,凉些再喝。」

柳蓁再不动弹,任由他握着勺子一下下地在碗里捣,好叫热气散去些。

半晌,药温了,他又抬起头问:

「蓁蓁,不喝好不好?」

「不好。」柳蓁头一回违抗他,笑着接过碗一饮而尽。

「苦吗?」他皱了皱眉。

「不苦。」

李胤显是不信,拉她坐到腿上,抬手抚了抚她的乌发,轻轻柔柔地吻她。

几欲窒息时,他才恋恋不舍地抽离,道:

「明明苦得很。」

说罢,又从食盒里拿了一块儿桃脯喂到她嘴里。

柳蓁一愣,过一会儿才嚼起来,这桃脯甜得沁入人心里。

「知你喜欢吃桃脯,特地备的。」

「你怎……」

「柳府虽不在了,寻些府中旧人打听打听你的喜好,总还是能的。」

柳蓁心头蓦地一烫,硬是把涌上的情愫按了回去,只道:「将军,让妾伺候你歇息吧。」

他却只摇头:「你先好好养养,这几日就罢了。」

「李胤……」

「嘘,别闹,睡觉。」

李胤没骗她,只抱她躺到榻上,与她合衣而眠。

柳蓁哪里知道,若是脱了衣裳,他便锁不住心魔了。

月夜幽静,房中安详,本该好眠,柳蓁却睡不着,李胤亦是。

二人沉默许久,柳蓁先开了口:「将军为何喜欢朱红?」

屋内漆黑,只有他的声音传来,清清朗朗,与月相称:「不过想看你穿朱红的衣裳罢了。」

「为何?」

「像嫁衣。」

柳蓁再不作声,心里一遍遍提醒着自己,这不过是一桩买卖。

可当她倚着他的胸膛将要睡去时,又忍不住想,谁若做了他的妻子,大概会很圆满。

柳蓁鲜有一夜安眠的时候,今夜,却睡得异常稳当。

身子光倚着他还不够,四肢又不知不觉缠上他,如藤萝般紧紧依附。

她睡了,李胤倒睡不着,想起自己梦里,她唤的那声「敬尧」,心头就似有团火烧了起来。

她穿朱红,果然好看。

3.

此后几日,李胤并未来过甘泉宫。

柳蓁的日子过得甚是悠闲,成日陪着策儿玩,可心里却轻松不起来。

她虽居于内宫,但多少还是从外头听到了些风声。

每逢大朝散后,总有宫人议论前朝纷争,赵显驾崩已快一年,江山不可无主。

策儿前路如何,柳蓁并无把握,小有所求可以,但在大事上头,李胤未必会听她的,床笫间的承诺更不可信。

「母后!」

正想着,策儿的声音便从外头传来,柳蓁忙起身相迎,却见他被沈仲修抱在怀里。

本想上前,脚下又生生顿住。

这几日策儿临朝,皆是由内监孙谦领着,不足两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利索,在朝堂上不过是摆设。

真正在后头把持的是李胤与沈仲修。

沈仲修一路行至外阁,远远道了一声:

「太妃娘娘万安。」

柳蓁端坐内阁之中,与他相隔甚远。

「大人免礼。」

「母妃!」策儿又唤一声,非要来她怀里,柳蓁便吩咐乳母先接过来,再递给她。

谁知策儿刚入了乳母怀中,沈仲修便对着她道:

「钱嬷嬷,你且带殿下出去玩一会儿,我与宁太妃有要事相商。」

钱氏闻言,颇有些为难地看向柳蓁,却又在沈仲修眼神的威逼之下退了出去。

如今放眼大越,能颠倒乾坤的便是他与李胤,二人虽不姓赵,却俨然成了越宫的主人,即便出入内宫,谁又敢多言半句?

柳蓁心里慌乱,突然后悔方才遣碧笙出甘泉宫办事儿去了,若她在旁伺候,多少好些。

回过神来,阁中仅剩他二人。

沈仲修迈了几步,直跨入内阁,口中道:

「蓁儿,你听我的,去皇陵吧。」

柳蓁未料他还不死心,竟费尽心机要将她往皇陵里推,顿生了怒火,冷声道:

「大人僭越,此乃内宫,乃甘泉宫内阁!」

他置若罔闻,仍旧上前,一路到了她跟前,声音却逐渐放了轻:

「蓁儿,你还不明白吗?待你去皇陵待些时日,我便寻个由头说你死了,届时你便可换个身份,脱离这深宫,我接你回府,再纳你为妾,不好吗?」

一通话里,柳蓁只听得一字——妾。不成想,自己竟从他的婚妻,沦落成改名换姓的妾室,当真可笑至极。

「呵……妾?」思及此,柳蓁不由冷嘲。

沈仲修眉峰微蹙,沉声道:

「蓁儿,妻子需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没有身份实难交代,你放心,我自不会再娶,唯你一人。」

没有身份……是啊,柳家败落,柳府早已不复存在,她若出了宫,便宛若世间一朵浮萍,无凭无依。

此刻再看沈仲修,竟是如此陌生,万千悲愤之词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转而化作楚楚可怜的娇语:

「仲修哥哥,我哪里放得下策儿?」

「蓁儿……」他俯身握住她的手,「我自会护策儿周全。」

「你要护他,也只能在朝堂上护,他如今尚不足两岁,日日夜夜待在宫里,谁可保他性命无虞?」

柳蓁声音轻柔,眼里湿湿润润,任谁看都酥了骨头,末了,更是抬眸看着他道:

「仲修哥哥,待他年满两岁,你便助他登基好不好?他也算流着我柳家一半的血,我不想让柳家败得彻彻底底。」

沈仲修并未应她,轻叹一声:「蓁儿,这谈何容易?」

柳蓁轻捏住他的手腕。

「仲修哥哥,求你帮帮策儿,帮帮我,待策儿长大一些,你再带我出宫,好不好?」

他低头不语,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纤薄的手上。柳蓁暗暗咬牙,轻轻环住他的腰,娇声唤道:

「仲修哥哥……」

沈仲修浑身一怔,半晌才搂住了她,「好,我应你。」

二人沉默许久,他才缓缓松开怀抱,以指轻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凑了上来。

几欲相贴时,柳蓁却情不自禁地撇头躲开,「仲修哥哥,不要……」

「蓁儿……」他满眼失落,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

柳蓁心里纷乱,深吸了几口气,才道:「我怕……我怕,每每想起……我就怕,仲修哥哥,不要迫我……」

沈仲修心里狠狠一抽,明白了她所恐惧之事,大抵是赵显给她留下了阴影。

想到此处,他也不再勉强,「蓁儿,我不迫你,我这就走。」

话落,他转身欲离,却听柳蓁自身后幽幽道:

「仲修哥哥,如今外头都在传你我二人的闲言碎语,我是女子,亦是先帝太妃,更是策儿如今的母妃,担不起这样的流言……」

他霎时停在了原地,继而道:「好,我明白了。」

送走沈仲修,柳蓁无力地坐回椅上,半晌,才自嘲地笑了起来。

方才一声声「仲修哥哥」唤得违心,哄着他,不过是为了策儿。

她对沈仲修早断了情,否则也不会在他欲亲近之时,那般不受控制地躲开,又寻借口暂消了他的念头。

只是如今,自己竟真舍弃了尊严,变成不择手段之人了吗?

正恍惚之际,碧笙已然回宫,归时带了话,说李胤今夜要来。

柳蓁听了,不由一抖,半天才定下神来。午膳、晚膳皆没吃下几口,一整天都坐立难安。

如此这般延续到夜里,听闻李胤入内的声响时,更是慌得厉害。

柳蓁坐在妆案前背朝着他,暗地里长呼了几口气,这才勾起一抹娇笑,回过身去。

「将军……」

伴着一声柔呼,媚若无骨的身子便钻进他怀里,李胤顺势搂住,嗅了嗅她发间香气。

那香薰得恰到好处,不浓不淡,人也打扮得明艳,宛若月下娇花,只是……

他冷下脸来猛地一推,柳蓁整个人便向后倒去,一个不稳,狠狠跌在地上,摔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将军?」

她一时不明所以,抬眸看他,眼底微微湿润,看着楚楚可怜得很。

偏偏李胤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冷哼一声:

「一股子男人的臭味儿!」

4.

此言一出,柳蓁心里凉了三分。

「沈仲修白日来过了?」一句轻轻巧巧的话,却净是威慑,迫得她垂下头去道:

「是。」

「哼。」他冷笑一声,「你与他说了什么?」

「我叫他顾及彼此身份,莫再随意出入甘泉宫。」

「仅是如此?」他拉长了语调,目光在她身上游移。

柳蓁张口欲言,却叫他抢先一步:

「听闻他在内阁里待了一炷香的时间,里头仅你二人,无一人在旁伺候。若是只有一句话,用得着说一炷香?」

李胤向来一针见血,从不拐弯儿,直说得她无可辩驳,柳蓁不曾料到,他竟能知晓得如此清楚,可见,这甘泉宫里不知还有多少双他的眼睛。

心知瞒不过他,她便索性坦言:「我不过是请他助策儿登基。」

李胤倾身狠捏住她的下巴,顿时疼得她咬紧牙关。

「请?我看是求吧,怎么求的?给他抱了?亲了?摸了?还是睡了?」

「李胤,你!」柳蓁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却毫不罢休,手上恨不得将她碾碎。

「快说!怎么求的?」

柳蓁被他一声怒喝吓着了,咬着唇不吭声。

不过片刻,他便没了耐性:「好啊,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夜里伺候着我,白日又撩着他,当真下作!」

柳蓁许久未听他说过这样的粗俗话,堪堪愣住。

这些时日,见他温柔惯了,险些忘了他骨子里的狠劲儿,从孑然一身到位极人臣,他又怎可能是简单之人?

「柳蓁,你给老子听着!你是老子的人,老子没发话,敢去勾搭旁的男人试试!」

「将军,我……」柳蓁还欲辩驳,却叫他心中怒气更盛,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看来本将军这些时日待你太好,叫你不识分寸了,今夜不收拾你一顿,你还真忘了本了!」

说着,人已压了上来……

柳蓁啜泣不止,却求不来他半分怜悯。

直至浑身气力尽失,连哭都哭不出。

李胤如今镇压着赵氏山河社稷,自己于他,不过是万丈山原上的一株细草,枯了一株,还有无穷。

他能将她捧作明珠,亦能将她碾成齑粉。在李胤面前,她可以耍耍小脾气,使使小性子;可若动了他的逆鳞,他亦能将她弃如敞履。

事毕,李胤端来一碗汤药,气味同头一回喝的那碗无二,硬是掰开她的嘴,生生灌了进去,一滴不剩,最后将那瓷碗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独自起身,穿上自个儿的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去。

走前,只留下一句话:

「柳蓁你记住,老子能载你,亦能覆你,你不过是老子的一件东西,这便是你的身份!」

柳蓁闭上眼睛,一直听着他的声音消失殆尽,才淌下一滴泪来。

打从一开始起,就是一桩买卖,是她高看自己了。

她不过是李胤手头的一件东西,高兴了就捧着赏玩,不高兴了就找个角落扔了。正如此刻,自己仿佛一件被丢弃的破货。

许久后,碧笙进来伺候,见她满身狼狈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终究不忍心,便扶她躺到榻上,替她打水擦身。

见她空空洞洞睁着眼睛,久久未合,碧笙忍不住劝道:「娘娘,睡吧,睡一觉也就好了。」

柳蓁不语,却还是不肯合眼,一直睁到了天明。

……

柳蓁病了,许是那夜在冰凉的地上躺久了,染上风寒的缘故,翌日一早便发了热。  

羞于身上狼狈,柳蓁并未召见御医,碧笙略通些医术,就自己替她煎了药。  

将养了几日,仍高烧难退。  

策儿见她卧病不起,急得哇哇直哭,「母妃、母妃」唤着,嚷着要请御医。

柳蓁不忍他哭,又唯恐他真召来人,强撑着坐起来抱着他哄。

「策儿乖,母妃无碍。母妃怕苦,喝不得御医开的汤药。」  

小小的人儿这才点了点头,伏在她怀里不肯出来,许久才睡着。  

柳蓁小心翼翼把将他交到乳母怀里,这才吩咐碧笙:

「你替我准备几床被褥,越厚越好,我且用土法子闷一身汗,看能不能好。」  

她得了令,未过多时便准备妥当。  

柳蓁逼着自己盖着五床被褥,睡了一长觉,期间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出了不知多少身汗,足换了四五套寝衣。  

再醒来时,烧竟退了。  

柳蓁浑身虚软,愣愣望着头顶月白的床幔,心里空无一物。  

从前在柳府时病了,有之桃之杏关怀,有爹爹娘亲心疼……而今,什么都没了。  

因是深夜,柳蓁醒后勉强躺了一会儿,也没唤碧笙,就自个儿爬了起来。

双唇干裂,口中燥热,柳蓁便灌了几杯水。  

大口大口喝着时,竟不自觉哭了,却又只能静静地哭,半点儿不敢露出痕迹,宣泄了一通,才躺回床上。  

病好了,她还是宁太妃,日子平静,不曾有变,只是心境变了。  

柳蓁越发看得透了,自选择了一条脏路起,她就变得一文不值了,能做的,不过是媚色相迎,讨人欢心,乞求施舍。  

这样的人,又有何尊严可谈?

5.

再见李胤,已是半个月后,期间沈仲修听了她的话,顾及流言蜚语,并未再来寻过她。

柳蓁原打算就寝,听见声响便猜是他,忙拢上衣裳迎了过去。

李胤还是那副模样,不说话时岩岩若孤松独立,叫人挪不开眼。

柳蓁上前挽住他,柔声细语道:「将军,蓁蓁想你了。」

他垂眸打量她,话里净是痞气:「哪儿想?」

柳蓁敛眉倚进他怀里,娇声道:「哪儿都想。」

他噙上一抹邪笑,柳蓁面上羞着不答,心里却有些发怵,乖乖顺顺地软言:

「将军可要听琴?」

他想了想:「不听,这夜深人静的,甘泉宫里莫名传出琴声,非得让外头的人都知道,你在取悦野男人是不?」

柳蓁霎时无言以对。彼此是见不得光的关系,什么风雅情致都是妄谈,有的不过是床笫间的交易。

不待回神,整个人就叫他拦腰抱了起来。

她瘦了许多,美人骨陷得厉害,肋骨也隐隐可见。定是那场病折磨的,而那场病约莫是因他而起。

可他就是恼,恼她还去求沈仲修,恼她……不信他,既应了她的事,他自会替她办成,何须她再求他人?

柳蓁垂眸,贴到他耳旁轻声道:「将军别生气了好不好?」一声温言细语,叫他心里的冰雪消融了大半。

李胤低头亲她,亲得够了又嘲弄道:「我气什么?你本就不是什么干净货色。」

柳蓁神色缱绻,声细如蚊:「我如今,便只有将军一人。」

他半信半疑,只问:「若不是仰赖我背后的权势,你可愿委身于我?」

柳蓁思量了一会儿,却也想不出答案。

李胤见状,便把话挑了回来:「罢了,就饶你这一回,谁叫我疼你呢……」

……

李胤陪她睡到了天明,难得朝休,他便赖在了甘泉宫里,非要同她一块儿用早膳,越发胆大包天。

柳蓁虽怕,却不敢多言,只与他躲在内阁,叫碧笙进来布菜。

好在乳母一早就领着策儿出甘泉宫玩儿去了,李胤怕她担忧,便遣了最精锐的兵护着。

早膳皆是她爱吃的菜式,也不知他哪里打听来的,叫碧笙准备得妥妥当当。

柳蓁舀着百合莲子粥,一勺一勺地喝,这粥温度恰好,入口适宜,甜而不腻,喝着心情也愉悦了些,便不自觉露出一抹笑。

她笑了,李胤也莫名牵起嘴角:「好喝?」

「好喝。」

李胤随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爱吃甜的?」

「嗯,只是从前娘不让多吃。」

他又问:「还喜欢吃什么?」

柳蓁想了想:「鸡爪、鸭爪、猪蹄儿……」

他听了一愣,面上笑意更甚:「 原是爱啃骨头,倒一点儿也不像大家出身的小姐。」

柳蓁闻言,念起柳家,手里的勺子顿了顿。

李胤不给她伤春悲秋的机会,夹了一块儿绿豆糕到她碗里,似又想起什么:「香酥鸭可喜欢吃?听闻桂香楼的有名。」

她夹起糕尝了一口,「喜欢。」

「那往后,把桂香楼的厨子招进来,专替你做。」

「别,吃多了就不香了,还是留给外头的人多尝尝吧。」

李胤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一碗粥喝完,才撂下勺子,「看你在宫中也寂寞,改日悄悄带你出去走走。」

柳蓁闻言,一口粥差点儿噎着,侧目看着他道:「将军如此待我,会叫我忘了本儿。」

他笑着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说:「从前都是在青楼妓馆儿里找女人,头一回收了个外室,多少要宠着些。」

外室,便是男人养在外头,见不得光的女人,连妾都不如。

罢了,这般说清楚也好。

用过早膳,便不宜多留,李胤换了衣裳,临走前又将她按入怀里亲了亲。

「再过俩月,赵策就足两岁了,届时我会同沈仲修一道扶他继位,你且安心等着吧。」

柳蓁并未意料,忍不住道:「李胤……」

他倒镇定,只说:「答应你的事儿,我不会不办。」

李胤确是言出必行。

此后,果真与沈仲修合力,一个安抚朝内,一个震慑朝外,筹谋策儿登基一事。

柳蓁守着后宫规矩,从不过问前朝之事,但她知道,这条路必不好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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