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冲喜
宁景云半死不活躺着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看看王妃毁容之前的脸。
前世他不是个东西,如今得以重生,醒悟过来,纵然他对王妃没有感情,但念在他死后二十年,她将两个孩子悉心照料成人的份上,他也勉勉强强愿意给个好脸色的。
红烛高照,龙凤被栩栩如生,宁景云使劲瞪着眼,等到月上中天。
温慧穿着一袭正红嫁衣,被人扶着进了门。
烛火恍惚间,宁景云看到一只素手扬起,轻轻摘了盖头。
他暗暗捏紧手指,心说我又不是手都抬不起来,咳嗽两声正要说话,忽听得一道温润动听的嗓音响起:「本宫近几日不慎感染风寒,不宜近身伺候王爷,就辛苦你们几人了。」
床前几个丫鬟略感惶恐,行礼应是。
宁景云转了转眼珠,想说话,却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温慧背对着他,在桌前坐下。
她素手轻扬,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烛火摇曳,温慧身姿婀娜,红裙绰约,难掩风姿。
他暗暗觉得奇怪,怎么他以前没发现王妃有如此风姿?
不等他反应过来,温慧就起身了。
「嫁妆你们几人登记造册,明日交由王府总管清点入库,今日礼数已齐,我便去歇下了。」她低声吩咐贴身侍女。
侍女略作犹豫:「小姐,您……不歇在正房?」
温慧声线淡淡:「既已入府,便称我为王妃。」
她顿了顿,又道:「本宫既感染风寒,自不便住在正房。」
主仆二人起身出门,走远了。
宁景云使劲瞪着眼,但室内忙进忙出,没一个人发现他。
怎么跟前世不一样?
他分明记得,前世温慧一入府,就在正房连夜照顾他半个月,亲手擦身熬药喂汤羹,他才逐渐好起来的。
怎么如今她连看他一眼都没有,转身就要走?
宁景云略感慌乱,难道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2.前尘
只是无人理他,宁景云逐渐头晕眼花,恍惚之间入了梦,前世如同幻影般,在梦中一一走过。
前世宁景云是皇帝最宠爱的侄子,成年出宫建府,封号蜀王,给了肥美丰硕的封地,还留他住在京城。上至太后太子公主,下至大臣内眷纨绔子弟,无一不避让三分。
宁景云荣华富贵已极,整日游街打马赏花品酒,还不用每日辛苦上朝处理政务,自在快活。
他一生顺遂,只除了一件事。
宁景云年少轻狂,到了娶妻的年纪,看中了宁朝第一美女白青青,说要娶回家做正妻。
只可惜得知了白青青是倚翠苑的头牌歌妓后,向来疼爱他的太后抡起拐杖,打得他三天下不了地,又发了数天高热,烧得有气出没气进,命悬一线。
他的太子堂兄更是一绝,不知从哪招来一个能掐会算的道士,断定他命犯太岁,要找一个与宁景云八字处处犯冲、命格十分硬的女子,立即成亲才行。
一边是太子出的馊主意,一边是太后悔得捶胸顿足,皇帝看得糟心,死马当活马医,挥手抬笔赐婚。
温慧就是这样,以冲喜的方式嫁入了蜀王府。
说来也怪,她入府之后,衣不解带,日夜照料宁景云,竟真的让他逐渐痊愈,病全好了起来。
宁景云醒来不说感谢这位王妃,一听正妻之位已给了这个呆板木讷的大家闺秀,气得一茶盏砸在地上,溅起的瓷片残渣划伤王妃的脸,就此破了相。
王妃逆来顺受,对于他的冷待始终一言不发,知他不喜自己,就给宁景云纳了数位美妾,姿态各异,性情不一,均是百里挑一。
只除了一样,她没让妓子白青青入府。
两人关系处于冰点,常常是宁景云单方面爆发,温慧一言不发冷眼旁观,以宁景云砸东西收场。
太后无比头疼,悄悄赐下一壶送子药酒,让宁景云与温慧一夜同房,就此有了子嗣。
十月后,温慧诞下一对龙凤胎,皇帝龙心大悦,当场封了世子、郡主。
而宁景云本人,却被王妃瞒得好苦,直到赏赐的圣旨到来时,才知道自己当了爹。
他气红了眼,去找温慧理论,气势汹汹。
而他素来温和沉默的王妃,还在坐月子,她的目光宁静而淡漠:「非是妾身不说,只是王爷太忙罢了。妾身无能,无法得王爷青眼,夫妻情谊已尽,想必襁褓孩儿也令王爷心生憎恶。既如此,妾身自请下堂,带孩儿回娘家。」
她顿了顿,别开视线,语气无比冷静:「妾身已写好休书,王爷盖上印章即可。」
宁景云忘了自己当时是怎样回的她,只记得他方寸大乱,眼前发黑,脚步凌乱,在温慧面前狠狠摔了一跤,落荒而逃。
那天他策马出了京城,在城郊五十里被敌国探子抓住,随身玉佩泄露了他的身份,敌国以他要挟宁朝,企图吞并边境数座城池。
宁景云抵死不从,趁探子不备,横刀自刎。
宁景云本以为,他的一生就此草草收场了,却没想到,他在人间游荡了快二十年,某天阴风阵阵,天雷滚滚,时光回溯,他竟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红烛高照,他浑身发热,神志不清,依稀听得有人议论「冲喜」、「王妃」等话,恍惚间明白过来,这是他和温慧成亲当晚。
他竟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他生命垂危做了一场大梦,还是他真的回到了前世。
3.喂药
宁景云猛然睁开眼。
日光正盛,昨夜的龙凤红烛燃尽,案台上只余一堆残烛红泪。
他吁了口气,暗道还好有重来的机会,转念又想,今日温慧总该来看他了。
可是他躺在床上等啊等,只有往常伺候的侍女和侍从,服侍羹汤之后送来一碗黑苦的药。
宁景云故意不喝,药喂到嘴边就顺着脖子流下去了。
如此重复几次,果然侍女一阵慌乱,前去禀报王妃了。
温慧进门的时候,窗外一阵明媚的日光落下,温暖,炫目,她的肤色雪一样白,眉如远山青黛,唇不点而朱。
宁景云有些看呆了。
他有很多很多年,没有看到她了,就算以前有机会,他也未必会这样正看她一眼。如今乍然再见,才知这是怎样一份好颜色。
温慧的视线不疾不徐,眸色清淡如古井。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碗,轻声道:「我来。」
然后指挥旁侧一两个随从,扶起宁景云,以木勺压住他的舌头,她亲自端着药碗,动作轻缓却坚定,顺着喉咙灌下来。
宁景云:「……」
话本上不都是写以口喂药?温慧果真是呆板木讷,不识情趣!
这药又苦又腥又臭,喝下去五脏内腑翻江倒海,宁景云差点没吐了。
温慧从容灌完一碗药,抬手招来随从:「你是王爷的随从半夏?便由你来服侍王爷擦身换洗。」
半夏自然应承。
宁景云:「……」
他已经开始怀疑,前世是否只是他大梦一场,不然他的王妃怎么可能这么冷漠无情!
4.药引
宁景云思前想后,始终不甘心,他知道自己迟早会好起来,便不惜以身体为代价,企图以幼稚的方式引起王妃的注意。
比如半夜费尽全身力气蹬开被子,又比如在灌药的时候猛烈咳嗽,浪费熬了许久的药材。
唯一只在温慧来的时候有所收敛。
这事让前来探望他的太后亲随看见了。
如今不止蜀王府,连外面都在传,蜀王的王妃真是来冲喜的,蜀王有所好转。只是,不知道他醒来之后会否大发雷霆,毕竟他们八字相冲。
而温慧,在宁景云打翻第五碗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宁景云悄悄睁开眼,从帷帐里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以为自己即将见证历史,看到这位从不生气的王妃变脸了。
结果她只是挽起衣袖,露出里面纵横沟壑的伤口,语气平静:「取药引,再给王爷煎一碗药。」
她说什么?
药引?!
直到雪白锋利的刀刃从她纤纤皓腕上游过,勾勒一抹刺目的鲜红,蜿蜒汇聚了小半茶杯的时候,宁景云才终于反应过来。
为什么……药引是她的血?
像是知道他的疑问一般,温慧包起伤口,声线淡淡:「顾太医嘱咐,本宫体质特殊,又与王爷命格相克,以血为药引再好不过。为王爷治病,乃是我的本分,但我风寒未愈,怕药效不够,你便多取些用,务必治好王爷。」
她吩咐完半夏,转身离开。
那一抹背影修长婀娜,唇色却如雪一样惨白。
宁景云如遭雷击。
原来……这才是前世自己痊愈的原因?
他心神恍惚,再没生出别的心思,半夏端来的药,更是一滴都不敢再浪费。
5.痊愈
宁景云既肯配合治疗,自然很快痊愈,不到半月就好了起来,已能正常下地行走。
宫中的补药和赏赐流水一样送进蜀王府,但温慧好似躲瘟疫一般,再也没出现在正房,若不是每隔三天的苦药端来,宁景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娶了妻。
他生了闷气,觉得她怎么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连他下床了都不来瞧瞧。
半夏以为冲喜的事情让他不高兴,更是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温慧一个字,倒让宁景云下不来台,连旁敲侧击的机会都没有。
他憋了半日,终于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去了晴月楼。
晴月楼听着是个好名,却几乎横跨内院,与正房距离最远。
宁景云气冲冲地走了半晌,大病尚未痊愈,走到一半就气喘吁吁,却十分固执,又不坐轿辇,咬牙切齿坚持要走过去。
等走到了,回过味来,知道前世温慧每隔三日要放血,身体虚弱,却还要横跨王府来看他,又一声不吭,不知受了他多少气。
怪不得前世她也选了这晴月楼,看来是怕惹自己生厌。
既如此,那就勉强给她个好脸色吧。
宁景云这样想着,自己把自己说服了,脸上挂起一个自认风流倜傥的表情,终于走到了晴月楼。
温慧的陪嫁丫鬟绿漪一见是他,十分意外,愣了会,方才匆忙行礼:「奴婢给王爷请安。」
宁景云大度摆手:「她呢?」
绿漪心中一跳,以为他是来找温慧麻烦的,反应极快,立刻撒谎道:「王妃身子不适,服了药才歇下。」
宁景云皱眉,以为温慧失血过多,身子不适。
「半夏,送些补药来。」他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6.感动
绿漪进门,如实禀告温慧。
温慧坐在窗下绣花,闻言若有所思,只饮了口茶,未置一语。
如此又过了两日,宁景云还是憋不住,巴巴跑过来想看望温慧,却每次都被各种各样的借口挡在门外。
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是温慧是在躲着他。
宁景云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当场面色不佳,拂袖离去。
倒是绿漪,小心地劝说温慧:「主子,瞧着王爷,似是真的关心您,不像是来发脾气的。」
温慧淡淡一笑:「他想如何便如何。」
宁景云回了房,不到半天就消气了,他觉得王妃是怕自己迁怒,躲着自己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她还不知道,他已经打算对她好了呢。
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真是不计前嫌又风度翩翩,被自己感动了一把,觉得他拉下面子也没啥,明日再去晴月楼。
只是当天下午,皇帝的口谕便传了来,听说他身子大好,传他夫妇二人晚上去宫里用家宴。
温慧这次避无可避,只好穿上华丽的服制,进了入宫的马车。
宁景云磨磨蹭蹭好半天,让温慧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方才扭扭捏捏出了门。
他身上那件丝锦绣流云蟒袍,是他和半夏挑选了一下午的成果。
宁景云目不斜视,掀袍在温慧身旁坐下,看起来挺像回事,实则上车时差点同手同脚,又回想起前世他见她的最后一面,觉得自己摔个仰倒真是不雅,这次怎么也要找回场子。
谁知他在旁边深呼吸几次,正襟危坐,脸色都憋红了,回头一看,温慧居然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7.侍妾
宁景云狠狠咳嗽一声,终于让温慧睁开了眼。
其实她根本就没睡,只是看他演戏都累了。
眼下不得已,便只好开口:「妾身见过王爷。」
宁景云高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轻哼了一声:「听说,前段时日都是你在照料本王?」
温慧道:「回王爷的话,是半夏。」
「……」
宁景云暗自觉得她真是老实,没他在旁边看着,不知要吃多少亏!
他重振旗鼓,挑起另一个话题:「你嫁入王府,婚礼……」
温慧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王爷放心,妾身自知蒲柳之姿配不上王爷,明日便呈上册子,由王爷亲自挑选侍妾或侧妃人选。只是一样,请恕妾身无法与青楼女子共侍一夫。」
她养病数日,吃了些补药,又上了妆,衣着华丽,乍然一笑,便似清水出芙蓉,又如微风拂江般温柔和煦,看得宁景云一呆,耳根子都红了。
他语无伦次,差点被自己呛到:「这……侍妾侧妃不急,青……青楼女子,改日再议!」
连他想说的话都忘了。
他原本想说,想找钦天监看好日子,补上婚礼,可眼下怎么也无法开口了。
蜀王爷又演砸了话本,内心有些不爽。
更不爽的是,他觉得抛开了前世的成见,他好似无法用以前的态度对待王妃了,他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只觉得手足无措,感觉不太妙。
8.家宴
说是家宴,一场席面还是很热闹。
皇帝、太后、太子、太子妃、两位公主都到了,加上蜀王夫妇,刚好凑齐一桌。
「瞧瞧,刚说呢,他们两口子就来了。」忽然,太后笑了一声,满目慈祥。
蜀王夫妇行礼入座。
「好孩子,你们的事办得急,说来,哀家也还没见过你呢。」太后拉着温慧坐在她旁边,顺势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翡翠玉镯到温慧手上。
有太后开头,其他人便也先后见礼,送上祝福和礼物。
温慧照单全收,也依次回了礼。
给太后送上亲手刺绣的抹额,给皇帝一副护膝,太子夫妇一对鸳鸯锦囊,两位公主各一盒她亲手研制的香粉。
宁景云觉得自己的担心完全落了空。
本还想提醒她两句,以免她出错,惹得皇祖母不高兴,结果她准备齐全,礼数周到,他没派上用场,从头到尾沉默寡言,倒让人觉得他不合时宜。
宴席进行到一半,太后斜睨一眼宁景云:「把你那不入流的丑心思收起来,这么好的媳妇,便宜你了!」
宁景云想起自己前世干的那些混账事,莫名耳热,别开眼,别别扭扭哼唧了一声。
太子笑道:「皇祖母,谁人不曾年少轻狂过,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儿臣倒是准备了一些美人,景云,可算便宜你了,吃完饭便带回去吧。」
太后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王妃是他们强塞给宁景云的,怕他有抵触情绪,送几个美人安抚,没什么要紧。
宁景云下意识地去看温慧。
灯光下,她表情恬淡,还是那般万事不过心的样子。
他略感泄气,别开眼:「不必了,王妃已选了一册子人,等我挑选呢。」
太子一怔,看了温慧一眼,笑出声来:「弟妹好肚量。」
就连太后也略感意外,心中对温慧喜爱两分,此事便算作罢了。
9.脸红
夫妇两人用过晚膳,回府路上,月色正好。
拒绝了太子的美人,宁景云自认表现不错,咳嗽几声正要说话,忽听得一阵吵闹,随后半夏前来请示。
「王爷,是顾小姐的马车,递了帖子求见您。」
宁景云顿觉头疼。
顾薇柔是太子的表妹,从小就喜欢跟着他们兄弟二人后面跑,一年前对他表明了心迹。
但宁景云根本不喜欢这个跟屁虫,烦的不行,跟着狐朋狗友去了青楼,随口说了非白青青不娶的话,便是要堵住顾薇柔的心思。
谁知顾薇柔屁事没有,他却已经轮回一世。
他心下不耐烦,又见温慧波澜不惊的样子,更是气闷地下了车。
温慧懒得理这些,打了个呵欠,闭目养神。
不多时,半夏来请:「王妃,王爷请您下车。」
温慧不知他闹什么幺蛾子,无奈下车。
「她才是我明媒正娶上玉牒的妻子,你爱待哪待哪去,烦死了。」
宁景云话音刚落,伸手抓住了温慧的手。
细腻软滑又雪白,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反应过来,耳根子都发了红。
顾薇柔一见温慧,立时红了眼:「我不要名分,便是做侍妾,我也愿意!」
宁景云嫌恶:「我不愿意,请你自重!」
温慧微怔,看他如此表情,倒是很熟悉。
毕竟,前世他对待自己,就是这个样子。
回过神来,宁景云已经拉着她回了马车,上车前,他扶住她的腰,耳朵红得通透,手却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纳她。」
温慧像是头一次认识他,凝眸端详好一会,方才点头,给了他第一个正眼。
宁景云的脸刷一下全红了。
回了府,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温慧便抬手拂了一下发丝,借机把手挣脱了。
宁景云捏捏手指,怅然若失。
「妾身告退。」温慧从容淡定,全身而退。
宁景云气得咬牙,又怒其不争。
没看到他这么抢手吗?也不说争争宠!
10.陆嘉树
又过了几日,宁景云还是没找到机会亲近温慧,倒是被她趁机问了两次,要不要选侍妾进门。
宁景云被问得发毛,心里膈应,消停了两天。
温慧借机出门。
天色晴朗,微风拂面,她带着侍女出门踏青。
一路上山到了承恩寺,进了香,绿漪低声禀报:「王妃,陆公子求见。」
温慧怔了怔,点头:「在后院见吧。」
陆嘉树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背脊挺直,生得芝兰玉树,温润如玉。
「敏敏……」他一见温慧,便红了眼:「我一心备考,不闻窗外事,若知你被迫嫁给蜀王,必定……」
宁景云一路尾随,躲在墙角偷听,终于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她对自己不冷不热,就是因为这个小白脸吗?!
温慧却无比冷静:「陆表哥慎言,皇恩浩荡,能为蜀王冲喜,是温家的福分。」
宁景云一口气还没顺下去,就听陆嘉树道:「是温家的福分,却不是你的福分!」
这下就连温慧都沉默了。
宁景云这才紧张起来,指甲掐进墙灰不自知,心跳加速,想听她反驳,又怕她承认,呼吸都错乱了。
「你不必多虑。」温慧轻描淡写,微微一笑:「好好准备春闱,预祝你金榜题名,不负十年寒窗。」
那是怎样一个笑容。
美丽,惊艳,眼底稍有落寞,却从容大气,让人移不开眼。虽是避重就轻,可宁景云已经从那个笑容里找到答案。
他不愿意娶,她就愿意嫁吗?
陆嘉树哑声道:「我十年寒窗,即便金榜题名,无人陪伴,也是枉然。」
温慧退了半步。
「陆表哥,我身为蜀王妃,在此与你见面已不合礼数。但我从小视你为兄长,倒也无妨。」她再次一笑:「我出门多时,也该回了。」
比起宁景云对待顾薇柔的冷漠无情,她对陆嘉树要温柔得多。
宁景云垂眸,喉间一片苦涩。
11.暗涌
宁景云失魂落魄回了王府,半夏却道影卫求见。
影卫是只听命主人的势力,宁景云有影卫,是先皇,也就是他的生父给的。
当今皇帝是宁景云的皇叔,他父皇去世得突然,又留下遗诏,传位给弟弟,这才江山易主。
「主人,属下在您所说之地,城外五十里蹲守半月,找到了可疑人物。」
宁景云挑眉:「什么人?」
与此同时,温慧也接到飞鸽传书。
「另有一股势力打探此事……」温慧看着字迹,叹了口气,有些了然。
温家一门忠烈,出了好几个将军,早年也是马背上打下的家业,跟随先皇征战驰骋南北,是先皇的心腹肱骨。
后来帝位易主突然,皇帝虽未刻意打压,到底不怎么待见,温家便逐渐没落了。
能打听到这些事情,已经耗费了温家一些势力。
前世宁景云死得蹊跷,怎会那般恰巧被敌国人抓住,他虽带着蜀王的玉牌,但敌国人语言不通,怎就一眼认了出来?既然已经绑架了他,用来威胁皇帝,为何会没有防范住他自杀?
宁景云虽嚣张跋扈了些,却并未在京中树敌,他地位尊崇,无人敢放肆。
如此,他能挡着谁的路?
这一世,宁景云与前世表现截然不同,温慧便是想装傻,也不能了。
他被绑架是一年后的事情,旁人不能未卜先知,当事人当然知道。
必然是他也在调查此事。
她不知道他抽什么风,这辈子性情大变,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有所不同,但温慧没想过追究前尘,也懒得和他虚伪演戏,便一切不放在心上。
「不必理会那股势力,继续查。」她提笔回了信。
12.挑明
重生之后,宁景云虽表面仍与前世无异,但暗地里却开始苦练武艺,早出晚归,还挑灯夜读。
他从前世归来,自然知道温慧的表哥陆嘉树,他不仅在会试中取得榜首的好成绩,还被皇帝钦点为状元,骑马游街,光宗耀祖。最重要的是,听闻他一生不曾娶妻,只是迫于双亲哀求,才纳妾生子。
宁景云咬牙切齿,如此狂蜂浪蝶,欺人太甚,他也非要做出个样子来,不仅让温慧高看自己一眼,也为了保护她和自己的孩子。
说到孩子,唯一让温慧犹豫不决的事,便是前世的一双儿女。
还要再续前缘吗?
若要再见,必然要和宁景云亲密接触。
温慧沉思良久,叹了口气。
接着绿漪来报:「王妃,听说顾小姐痴恋王爷,为他寻了死,自杀被救。顾御医已求到皇上面前,请他让顾小姐进门,便是做个端茶送水的侍女也无妨。」
绿漪气愤:「竟有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温慧没有说话,她不太想过问这些事。
晚间她歇下,迟迟没有入睡,忽听得窗外响了一声。
她警觉起身,看到有人推窗进来。
月色皎皎,竟然是宁景云。
「王爷?」温慧错愕。
宁景云呼吸错乱,胸膛起伏,猛然将她拉入怀中。
他还是个少年郎,气息炽热,血气方刚。
「我绝不纳顾薇柔进门。」他低声说。
温慧怔了怔,叹了口气,知道该把话说明了。
她没有挣开他的怀抱,轻声道:「王爷不想娶我,可我却成了正妃。」
宁景云咬牙:「谁说我不想娶你!」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
温慧轻咳一声,从他怀里退出来,抬手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王爷歇会吧。」
宁景云接住:「我……就要走了,敏敏。」
温慧不知他从何得知自己的小名,可眼下却没空问这个:「王爷要去哪里?」
「我拜了师,要学武,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宁景云眸光清澈:「敏敏,我会保护你和孩子。」
夜色里,虫鸣阵阵,明月照寒窗。
「王爷,算了吧。」温慧转过身,轻声道:「没有孩子,你我将来分开,也能各自独善其身,不受牵挂。」
13.淑慎其身
宁景云如坠冰窖。
他虽被人宠得蛮横了些,到底不傻,知道温慧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难怪她对待自己与前世截然不同,难怪她从始至终无动于衷。
她也是从前世归来,明知道所有事情,却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恐怕……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
他脚步踉踉跄跄,倒退半步,有点想逃。
说来可笑,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在她面前收场的方式,都是这么狼狈。
温慧看着他的背影,也有点无措,但并未挽留,只是道:「王爷,温家誓死效忠先皇一脉,您若有用武之地,可去温家找我父亲。」
她的语气,倒比影卫还要恭顺。
宁景云一口气噎在喉间,所有的儿女情长都被她的冷漠无情冰封。
「不必。」他红着眼尾,死撑着不肯转身,咬牙道:「本王还没落魄到如此境地,要妻族的帮衬。」
他将「妻族」两个字咬得极重,仿佛刻意在提醒温慧,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至于她言语中透露着和离的意思,宁景云避而不谈。
温慧轻轻叹了口气。
「王爷,您可知,家父为何给妾身取名温慧?」
宁景云僵着脖子不肯说话。
「只因先皇曾赞妾身一句,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妾身便不再叫温敏了。」
「温慧,是温和又恭顺,谨慎且善良的意思。得先皇如此赞誉,家族万分器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妾身从小便以皇后的尺度长大,只为预备着,或许有朝一日,先皇会让妾身嫁给您。」
而后来,她之所以被送来冲喜,也不过是温家没落,没有实力,比起其他望族,更适合当宁景云的妻族罢了。
宁景云听到这里,心头巨震。
如果有人逼着他,从小学习如何当一名得体的丈夫,万事以那人为先,以和她成婚为目的,丝毫没有自由,且在成婚后,还要受到对方的冷眼和百般刁难,恐怕他会一剑砍了对方。
他缓缓转过身来,对上温慧沉静如古井的双眸。
「后来先皇辞世,温家没落,妾身以为,此生不会嫁给您了。」温慧看着他,语调轻缓柔软,不知不觉抚平了他的躁动。
「先皇的传位遗诏是否真实,此时已无人可考,可王爷,您若想上高位,妾身的嫁妆箱里,还有一封立您为太子的遗诏,乃是先皇亲笔所书。」
皇帝的诏书,可由禀笔太监代笔,最终只要落上玉玺,便都可生效。
先皇传位给他弟弟的诏书,便是太监代笔,玉玺落款。
可温慧手里怎还会有诏书?且还是父皇亲笔所书!
当年之事,到底有何隐情?
温慧看他表情变幻莫测,知道给他的冲击太大,不由软了声调:「这些事,前世您不在意,妾身也无机会向您说明,后来,您遭遇意外……」
她说到这里,话音顿住。
两人对视一眼。
恐怕,那不是个意外!
14.真相
如果宁景云前世的死不是意外,那么他到底挡了谁的路,便一目了然。
他竟认贼作父,被蒙在鼓里团团转这么多年!
还让温慧吃苦受累,背负血海深仇却不敢言语,她到底受了怎样的苦,游走于皇家贼人父子间,又如何将两个孩子拉扯长大?
宁景云心中恨得出血。
他无法按捺心情,明知温慧对自己无感情,却仍然强硬地将她拉入怀中,可他自己却忍不住,背脊微微颤抖。
先皇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父母恩爱,只得他一个孩子,若非从小养在皇祖母膝下,恐怕也难逃一劫。后来长大了,他不爱念书,皇帝便依着他,他要胡闹,太子堂兄便替他善后。
这一切,却原来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宁景云深深吸气,压下眼底的灼热,忽然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去。
温慧看着他的背影,虽无法感同身受,也知他内心必然矛盾重重。不过即便他曾经纨绔任性,想必也做不出太出格失控的事,遭此大变,恐要发泄,便也由他去了。
京城没有宵禁,宁景云在城墙根下的茅草棚子上躺了一晚上。
草棚底下养着马匹牛羊,草料伴随粪便的味道,着实臭不可闻,他起先怒火沸腾,渐渐地闻到臭味,却懒得动弹,望着漫天繁星,竟然冷静了下来。
前世今生,他都活得糊涂,却让妻子背负一切,默默承受。如今已到这个境地,难不成他还要逃避?
他沉下心来,慢慢思索。
皇位易主这样权力更迭的大事,皇祖母会不知道吗?
若她不知道,他该从何说起,该如何让这位最疼爱他的长辈面对真相?
若她知道,为何没有阻止?
宁景云闭了闭眼,终于下定决心。
天亮之前,他回了王府,换了一身衣服,进宫见太后。
太后一生平安顺遂,生了两个儿子,一母同胞感情极好,先后继承皇位,又是祖母辈的人了,可谓享尽清福。
宁景云来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在游廊下喂鱼,贴身女官去取茶水了。
「皇祖母。」宁景云给她行礼请安。
「你怎有空来瞧我这老婆子?」太后微顿,皱眉:「哀家与你说过,那妓子的事,再无半点转圜余地,你……」
「皇祖母。」宁景云忽然双膝跪地,握住她的手,低声问:「父皇……到底如何去世的?」
他话音一落,太后手里的鱼食便从栏杆上滚落,池中鱼群汹涌追逐,搅动满池涟漪。
宁景云以为,太后会勃然大怒,抑或匪夷所思,质疑他为何要这样问。
但是没有。
太后浑身颤抖,华丽的服饰包裹住她瘦弱的身体,显得风烛残年。
「你……到底是知道了。」她喃喃说。
宁景云心头剧震。
那是一段不堪的过往。
敌国屡屡进犯,先皇主张休养生息,面对敌国的挑衅,想和亲安抚,又想开市来往。但他的皇弟,也就是现任皇帝,却主张攻打敌国,两人商量不下,迟迟未做出决断。
先皇与先皇后恩爱,后宫空虚,膝下无女,便有大臣请命,求封自己的女儿为公主,为国和亲。
有此贤臣,先皇自然答应,册封大臣的女儿为公主,赐下不菲嫁妆,远嫁边境。
皇帝直到此时才得知消息。那女子是他心爱之人啊,他恨那大臣牺牲女儿的幸福,也恼恨皇兄不与自己商量,两人嫌隙愈大。
后来,敌国得了公主与受益条约,仍不肯满足,杀公主,占城池,引发暴乱。
先皇早年征战,内伤未愈,又逢此事,正焦头烂额之际,皇弟又因此事来顶撞,气得先皇当场吐血,就此病弱。
太后得知此事,怒斥皇帝一番,让两兄弟当面和好,又因先皇体弱,朝中事宜诸多交由皇帝代理。
皇帝渐渐生出野心。
他假意与先皇冰释前嫌,却买通他身边内侍及太医,将他治病的药替换成毫不对症的药。
太后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回天无力。
本是好好休养便能痊愈的病情,却每况愈下,不久,先皇驾崩,先皇后殉情。
之后皇帝拿出诏书,他监国处理政务多日,众臣虽有疑虑,却到底先皇子嗣单薄,宁景云当时也才几岁,不比皇帝根深叶茂,便逐渐臣服。
「如此……如此丑事!」太后紧闭双眼,紧紧拉着宁景云的手,声音嘶哑:「好孩子,祖母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报仇。你叔父已经知错,他答应了我,此生保你无虞,你只要……只要……」
宁景云惊怒交加,不可置信,声线颤抖:「皇祖母……您在说什么……」
他霍然起身:「骨肉相残,血海深仇,您为何姑息!」
「嘘,嘘!」太后猛然拉住他,浑浊的双眼布满热泪,她想捂住宁景云的嘴,无奈身形佝偻,几乎无法站立,只能哀求地望着他:「好孩子,好孩子,听祖母说,事情已经过去,你只要好好活着,活着……」
「我岂能苟且偷生!父母之仇,我必定……」
「放肆!」太后浑身哆嗦,用尽力气给了宁景云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很轻,她实在也没什么力气,只是仍然让宁景云僵在原地,表情好似吃了一只苍蝇,却不得不吞下去。
恶心反胃至极。
「住口,住口……」太后闭了闭眼,浊泪滚滚而下:「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住你,只要你装作不知……」
「他就会放过我?」宁景云怒极反笑,眼角却滚烫,泪水控制不住流下来:「祖母,您好糊涂啊!您只想着粉饰太平,只想着江山稳固,可有想过您死去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
太后不太明白他为何说孙子,以为他气极了说胡话,抬手想去拉他。却被宁景云倒退两步,决然躲开。
15.筹谋
宁景云离开慈宁宫,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敢让人看出异常,手指甲掐入掌心,泛出乌黑的瘀血。
温慧在正房等他。
她仍是端庄持重的,只是眉宇之间透露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
宁景云刚一下马,便被她拉着坐下。
「王爷辛苦了,喝些茶水吧。」
宁景云双目赤红:「他害我双亲,此仇必要血偿!」
即便温慧早有猜测,听闻此言,仍觉心惊。
只是宁景云虽然知晓,必然是没有证据,或者无法让人出面,否则他便不会这么快回来。
她也不问他知道了什么,如何知道的,沉思片刻,轻声道:「如今各方势力蛰伏,盘根错节,王爷若想……」
宁景云红着眼打断她:「我从未想过要当皇帝,只是如此血仇,如此……」
皇祖母说得对。
如此丑事,她若知道了,该如何看待他的身份?如何还愿意留下来?何况这些事情,由他来背负,就够了。
他闭了闭眼,到底无法说下去,遂松开手,垂眸死死盯着温慧,似要将她的样子深深记住。
「你走吧。」良久,他哑声道:「此后,我诸般行事,皆与你无关。」
温慧微怔。
如果说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于家族衷心,才不得不做,但现在,听他这样说,她倒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来。
「既嫁给王爷,便夫妇一体,共同进退。」她屈膝行礼,回以他坚定的眼神。
宁景云吸了口气,最终抱了她一下,转身离去。
数日后,太后迫于顾太医以死相逼,又说他毕竟救了宁景云一命,便让顾薇柔嫁入蜀王府,成为侧妃。
「狗屁救我一命,怕只是解药罢了,还非要用你的血来当药引,必是想引起我夫妇二人隔阂!」宁景云躺在温慧的床上,气得俊脸绯红。
既已说开,两人便着手筹谋,把手中势力整合,查出那日宁景云挨打并非导致他昏迷的原因。有人在他的饮食中下了毒,又有太后寻医问药,若让她背上残害孙子的罪名,这件事必定不能揭过,宁景云这才得了解药。
温慧只穿着中衣,坐在桌前,淡声道:「按原计划进行即可,王爷,您该起身了。」
宁景云闻言,顿时有些讪讪。
他哪里是生气得脸红,只是好不容易有机会来这里,忍不住在她的香床上赖着不走,心中高兴又不敢表露,硬生生憋红了脸。
温慧如此绝情,宁景云习以为常,不敢拖延,飞快起身了。
眼见着他跳窗离开,温慧揉了揉额角,不由得怀疑,他真的能成大事吗?
16.暗影
再说顾薇柔入府,根本不是冲着宁景云来的。
她既不争宠,又不打扮自己,倒是每天处处挑衅温慧,寻着下人的差错便非要找温慧要说法。
温慧冷眼旁观,处置了一些下人,又称病说自己管理不下来,将一半多的权利都交到顾薇柔手上,又说后院冷清,想替王爷开枝散叶,第二天就抬进来十来个美人,个个出类拔萃,特会搞事,气得顾薇柔直跺脚。
有意思的是,宁景云也曾忍着恶心去她房里几次试探虚实,虽说并未打算和她发生什么,但顾薇柔好似更见不得他,往往几句话就要打发他走,做出一副很大方的样子,还故意恶心他,让他去王妃房里。
如今宁景云和温慧演戏,时不时就要在府中吵闹一番,如同前世一样,宁景云砸坏了摆件,不过这次他都精心挑选了,都是些不值钱的。
顾薇柔既不想和他有什么,又为何非要嫁进王府?
温慧很快给了他答案。
顾薇柔自从得了王府的管事权利,便在正大光明翻找后院,不难打听她是要找什么书信。且每月初一,她总要外出,戴着斗笠,只带一个侍女,神神秘秘,含羞带怯。
见的那个人,就是太子。
宁景云着实被她恶心得不轻。
「竟有如此蠢货,听信豺狼之话,为他打探消息,不惜嫁给他人为妾。」
温慧抿唇:「她要找的东西,必然就是遗诏。不知她从何得知消息,王爷,府中定有不少眼线,您不必如此频繁前来,若有事,交由影卫传话也可。」
宁景云的眸光暗了暗。
「听闻陆嘉树中了状元,你……」他微顿,咬唇道:「恭喜。」
他心中苦涩,知道事情一旦办成,温慧必然离开,而到时候,陆嘉树还等着她。
温慧莫名,不知他这一句恭喜是为何,也不想多谈,眼下时机实在不对,王府暗影重重,还是早点打发他走。
宁景云直到离开,也未听她反驳一句,以为她默认,心中更是黯淡苦涩。
17.演戏
夫妻两人皆在暗处,一个监视顾薇柔,收集证据,另一个游走朝堂,笼络从前先皇的心腹家族。
先皇去世突然,皇帝布置匆忙,虽然拿出遗诏,但朝中怀疑的人并不少,既有先皇独子出面,自然不少忠臣良将都愿意拥戴。
只是再怎么隐蔽,还是逃不过皇帝的视线,很快,皇帝召宁景云入宫,假意嘘寒问暖,实则打探虚实,发出警告。
宁景云只是在温慧面前屡次落在下风,到底他是重活一世的人,沉稳演戏不在话下。
「皇上,臣听远方游学的同窗说,边境矛盾重重,战事一触即发,臣请命前去杀敌。」
皇帝沉吟,他心中虽然仍是怀疑宁景云的动机,但如此提议,实在是一大诱惑。
边境苦寒,路途遥远,无论是路上,还是营地里,出点意外都是有可能的。
但他满目慈爱,摇头拒绝:「边境危险重重,岂是儿戏,别说是朕,你皇祖母也不会答应。」
说罢,他便让人送宁景云回府,一点也不给他再说的机会。
宁景云暗自冷笑,隔天又假装去东宫诉苦,说了这件事。
太子惊讶:「你新婚燕尔,又有侧妃美妾在家,如何这般想不开?」
宁景云心道,我也觉得自己想不开,如此娇妻也能无视,当真瞎了眼。
他一片肃容:「为国为民乃是大事,儿女情长岂可相提并论。」
接着抿了抿唇,嫌恶道:「她能给我冲喜已是大幸,还妄想真的做我妻子不成?白青青一日不能入府,我便一日不正看她一眼!边关再是苦寒,我也逍遥自在,这偌大王府,便让她守活寡好了!」
太子闻言,眸光微闪,心中倒有了几分安定。
「你也不小了,还是如此孩子气。」他叹了口气,状似挣扎良久,终于无奈道:「你既如此坚持,我岂能不给你想办法?」
宁景云轻笑一声:「从小到大,皇兄待我自然最好了。」
18.生变
是夜,寒窗暖房。
「敏敏,我天亮便动身了。」宁景云一袭黑衣,五官清俊,认真严肃的时候,隐约透出一股气势。
温慧微怔,不自觉抓紧了手帕,轻声道:「王爷一路小心。」
先皇在时,器重的武将原本在朝中都有些势力,只不过后来,都被皇帝和太子打发去守边疆了,又怕他们生事,把他们天南地北分开。
宁景云此去边境,便是要整合那方的势力,卷土重来,这是一件极其艰险漫长的大事。
温慧将一个精致的锁子匣交给他,屈膝道:「王爷,遗诏在此,若有生变……」
「不会生变。」宁景云握住她的手,声音坚定:「我会带着忠臣良将回来,江山百姓无碍,你也不会有事。敏敏,信我。」
温慧终究没说什么,把手收了回来,朝他行礼。
宁景云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不再勉强,转身离去。
三月后,蜀王府上两名侍妾怀孕,上报皇宫,太后大喜。
怀孕当然是假,不过是为了迷惑外人,而宁景云,已顺利抵达边境,拿着遗诏与先皇内臣相认。
温慧与宁景云都以为,此事暗中进行,想必十拿九稳,却没想到,边境爆发战争。
他们双双重生,不知其中哪一环出了问题,前世边境安稳,今生却爆发得如此突然。
宁景云的身份瞒不住,身旁又有眼线窥伺,很快将消息透露给敌方,边境小城垂危。
随后,有消息传出,蜀王身中流箭身亡。
与此同时,蜀王府上两位怀孕的侍妾纷纷不慎落胎,一个溺亡,一个受惊过度。
蜀王一脉,竟然断绝。
皇帝与太后悲痛欲绝,怒斥敌国,派出十万精锐,要为蜀王复仇。
但忽有一队人马杀到,声称要助蜀王一臂之力,却原来,蜀王没死,逃到南方,请动当地戍守将军,一齐赶往边境。
没有皇帝的诏书,这自然于理不合。
皇帝一面惊怒交加,一面派出使者问责,但消息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19.完
三年后,敌国大败,退兵五百里,边境肃清。
而宁景云之名,已如杀神一般,在边境百姓心中扎根。
皇帝对边境彻底失去掌控,连发十道圣旨催宁景云回京,斥他是乱臣贼子,企图造反。
而宁景云终于现身,与此同时亮出圣旨,骂皇帝贼喊捉贼,伪造遗诏。
皇帝自然不认,但京城中流言四起,又有顾太医作证,太子密令,要他毒害蜀王,恰巧太后打了蜀王一顿,至他差点丧命。
顾太医本是太子党,为何这样做,自然因为顾薇柔的命被温慧牢牢控在手中。
温慧也拿出证据,顾薇柔与太子私通的书信,以及她听命太子,残害宁景云怀孕侍妾之事,皆公之于众。
大势已去,人心与军权皆失,皇帝与太子颓然落败。
宁景云兵不血刃,就这样获得胜利。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称帝,君临天下了,谁知他长途奔袭,一路回到蜀王府。
先是怒骂一顿皇帝太子狗贼,废黜他们的身份,接着拿着遗诏,在旁支皇室中挑选一人为太子,他自己毫不插手,连兵权都交了出去。
「当皇帝太累,本王要回封地过清闲日子了。」宁景云大言不惭,装完逼就一路直奔晴月楼。
却扑了个空。
「王爷,王妃半月前已离府。」下人说。
半月前,正是他全面取得胜利之时。
三年未见了,温慧……还是如此厌恶他。
宁景云一腔热血凉了个通透。
他遣散仆从,打点行装,清简出行,默默去了封地。
他不是不想去找温慧的,只是见到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万一她让自己恭喜她和陆嘉树呢?
宁景云手脚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灰溜溜地离开了。
蜀地富庶,气候多变,入冬后便一直细雨绵绵,寒冷刺骨。
宁景云到城门下时,看见一间茶肆。
人困马乏,略作休整。
茶肆里温暖如春。
那女子身着烟蓝色锦袄,长发如云堆砌,肤如凝脂,眉眼如画。
「我在想,王爷何时能回来。」她笑了笑,一眼望穿他所有心事。
宁景云眼眶微红,低声喃喃:「敏敏……」
如斯美人,终于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