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据说，白云山那只名叫玄笙的九尾狐狸，性格乖张暴戾，不谙狐媚之术，为此打了一千多年光棍。
后来不知怎么，竟娶到个人类女子！
狐狸大喜过望，只婚宴就摆了七天七夜，是朝朝有酒，夜夜笙歌，极尽奢靡。
结果，这日狐狸宿醉醒来，发现新夫人不见了。
1
狐狸暴怒，叫来小厮问话——
「夫人呢？」
「回大人，夫人一早下山去了。」
「下山？下山做甚？」
「说是……押镖去了。」
「什么？！」
「押——」
「我听见了！」
「……」
不只听见，还差点背过气去！
他们可是新婚！新婚！在那女人眼里，竟都还抵不过一车镖物？！
狐狸越想越气，九条白尾再掖不住，倏地腾起铺开成扇，宛若开屏一般！霎时间，屋内罗帐翻飞，灯走烛灭，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哗啦啦地扬了一地。
吓得小厮也变回了狐狸。
小厮顶着颗狐狸头，扑通跪地，声音发颤：「大人若不满意，小的、小的再去给大人抢个夫人便是！人类女子恁多，怎就偏那赵明月不可？她既不识抬举——」
话没讲完，小狐狸就被一阵妖风卷了出去。
「谁借给你的胆子，竟敢直呼夫人名讳？！」
小狐狸当即扑通跪地，叩头认错：「大人恕罪。」
玄笙不依不饶：「我再问你，夫人乃我明媒正娶，又怎道是抢的？」
「这……」
苍天为证，是抢的啊！
「滚。」
「是，大人。」
「站住。」
「……」
玄笙复问：「夫人可说她何时回来？」
「说了，大人。夫人说，此行去往扬州，少则七日，多则半月。」
哦，扬州。
没去过。
「知道了，下去罢！」玄笙挥了挥手，心里算起日子。
四、五、六、七……
呜呜呜，好久啊！
赵明月你没有心！
不行，他得赶紧想个法子，捣了她的镖局。
2
玄笙的这位镖头夫人，说是抢来的，其实也不为过。
数千年前，人、妖两族休战，签订和平契约。为免妖族为祸人间，双方约定，彼时往后，妖类虽可坐山称王，却不能再踏入人类居住的城池，除非……
除非妖肯与人结合，行夫妻之实，渡献一半修为，以此表达对人族的善意。
狐狸玄笙于白云山修化成形，一修就是一千年，从没想过要离开，更舍不得自己那一半修为。
直到身边的狐朋狐友相继娶了人类老婆，进了城——
「玄笙，你知道城里的集市有多热闹吗？」
「玄笙，你见过上元节的花灯吗？」
「玄笙，你吃过糖葫芦吗？冰糖葫芦！那糖像冰晶一样亮呢！」
……
大狐狸越听越不是滋味，虚荣心作祟，赶忙吩咐小厮：「去，速速寻个人类女子，带回山上，给本王做夫人！」
「可是大人……」小厮面露难色，「小的、小的也没娶过人族夫人，也进不了城呀！去哪给您找夫人呐？」
玄笙不管，事情交代下去，只让小厮自己想办法。
小厮无奈退下，日思夜想，差点薅秃了头毛，可算想出个办法。
3
白云山毗邻苏州城，传闻苏州知府家的大小姐美若天仙，每逢年关便要出城，去往祭坛祭天，正好路过这白云山。
千年狐狸配知府千金……
天作之合！
小厮于是一拍脑门，决定带上人手，去把大小姐给劫回来。
4
这日，玄笙早早便穿戴整齐，紫袍金带，端坐高堂，等待小厮的捷报。
约莫正午时分——
「大、大人，不好啦！」小厮捂着被揍歪的左半边脸，狼狈不堪，「那、那个……女镖头……」
……女镖头？
原来，大小姐为保此行安全，特意花钱雇了个镖头，一路护送她前往祭坛。狐狸兵意欲劫人，却被镖头打了个落花流水。
玄笙大怒，赶忙随小厮前往观战。
5
白云山脚，只见百十个狐狸兵蜂拥而上，女镖头一席玄衣，长发高束，九节利鞭一出，宛如游蛇——
「啪！」
动作利落，出手狠绝，英姿飒飒。
玄笙从未见过女子如此这般。
一旁，受惊的知府大小姐正抱头躲在马车后头。
两只小狐狸见了，趁机溜去抓人——
「啪！」
女镖头迅速反应，回身就是一记响鞭，忍不住骂：「卑鄙！」
直接给小狐狸掀了个底儿翻。
玄笙躲在暗处，眼见狐狸兵落败，忍不住骂：「一群废物！」
随即施法，隔空调起一块巨石，猛地砸向女镖头！
对方闪身躲避，轻松化险为夷，巨石落地摔得粉碎，骤然惊起满目烟尘。
狐狸兵们呛咳不止，待到烟尘散去，见玄笙竟已瞬移至大小姐身侧，将人锁喉制住——
玄笙命令镖头：「别动！」
镖头见来者男子样貌，身后却拖了九条长尾，一眼便认出是九尾狐妖。担心人质安危，镖头不敢轻易动作，收起长鞭问狐狸：「你想干什么？」
大小姐怕极，颤声哀求：「请大人放了我吧！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荣华富贵，不论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玄笙不屑，冷哼一声。
白云山锦衣玉食，要什么没有？
若非得说出一样……
「她。」狐狸抬手指向女镖头，「我想要她留下，做我九尾玄笙的压寨夫人。」
6
「……你说什么？」女镖头蹙眉。
小厮呆了，急得跳脚：「弄错啦！弄错啦，大人！您掐着的那位才是知府千金！」
玄笙又怎会不知。
可千金小姐有什么好，绵弱无骨，胆小怕事，怎么看都不如那女镖头。
「做我的夫人，聘礼、喜宴，一样都不会少。」狐狸豪横地说，「待到你我洞房之后，我也可去苏州城里拜访你的父母和家人。」
女镖头：「？？？」
大小姐眼看时候不早，急道：「赵姑娘，祭祀良辰耽搁不得啊！」
的确。
7
女镖头忖度片刻，同狐狸商量：「尔乃千年九尾，万狐之王，应当最明事理。我受人之托，护送大小姐前往祭坛，需得将人安全送达，不可半途弃之，言而无信。你看这样可好——你先放我们走，待到明日午时，我再来找你履约，如何？」
「万狐之王」「最明事理」……
玄笙听得心悦，身后九条尾巴轻漾，嘴上却仍不罢休：「叫我怎么信你？」
女镖头抱拳，「赵明月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不够。」玄笙摇头。
「……那你想怎样？」
「你过来。」狐狸招手，「过来。」
赵明月手握长鞭，目光警惕，缓步靠近狐狸——
「怕什么，我又不吃你！再近一点。」狐狸倾身凑近，贴着女人颈侧，嗅了嗅鼻子。
哦，是这个味道。
记住了。
「好了，去罢！」玄笙松手，将大小姐推了出去，对赵明月说，「明日午时，你若来，我便允你黄金万两为聘。若不来，我也自有办法找你，别耍花招。」
赵明月讶问：「多少？」
「……什么？」
「你刚才说，聘礼多少？」
「黄金万两。」玄笙有些迷惑，「是不够吗？还是你觉得……」
「一言为定。」女镖头立刻扬眉一笑，「夫君。」
「……」
8
半月后，新夫人自扬州归来，回到白云山。
玄笙精心打扮，翘首以盼，终于等到这天，亲手做的点心摆了一桌，待到夫人推门而入，却又立刻板起脸来，做气闷状，沉声问道：「去哪了？好些时日，也不知会一声！」
「扬州啊，不是叫人跟你说了？」赵明月没听出他话中不快，又或是根本没在意。
她随手脱下斗篷，放下长鞭，看见满桌精致点心，抬头笑问：「你做的？」
「……下人做的。」玄笙面色冷淡，胡乱扯着瞎话，「太腻，剩下不少，你若要吃，便拿两块去罢！」
说完，还指着最中间的一盘点心，「那个芙蓉糕，好吃一些。」
赵明月却摆摆手道：「先不吃了，我去后山泡个澡，解解乏。」
说完，还真就转身走了。
房门开了又关，带进一股子冷风，吹得喜帘红帐轻摆，吹得狐狸心里哇凉。
玄笙越想越气，信手掀翻满桌点心，碗碟叮咣碎了一地。
他得去跟那女人好好谈谈！
既已应允入山，做了夫人，那便要尽夫人之职！哪能像她这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全然不将他这做夫君的放在眼里！
9
后山温泉，水雾弥漫。
玄笙隔着一道石壁，在外反复徘徊，想着待会儿等她出来，要怎么谈。
这时，只听里头响起一阵水声，赵明月问：「大狐狸，是你吗？」
「啊……是我。」玄笙慌忙解释，此地无银，「我、我路过的！」
赵明月笑，「去帮我拿些干净的纱布来，好么？我来时给忘记了。」
「……纱布？」
夫人受伤了？！
狐狸大惊，眨眼的工夫就带着纱布回来，「纱布来了！」
「哦，你送过来吧。」赵明月在里头唤。
狐狸扬起尾巴，轻轻抖了两下，「那我……进去了？」一边走一边又问：「你还在洗吗？你……」
夫人穿戴整齐，正在岸上擦头发。
狐狸暗自失落，只一眼，尾巴又耷下去了。
10
狐狸走近了，隐约能闻到些血腥味。
他问：「有人劫镖么？」
赵明月没有否认，只道：「小伤，不妨事。」
边说边拆开手腕上的旧纱布，一圈，两圈，最后一点被凝血粘住，疼皱了眉。
「诶，你别硬扯！」玄笙上前一步，「我来罢！」
大狐狸男子样貌，却偏顶了副毛狐狸耳朵，九条长尾拖在身后，认真的时候，每一条都十分乖顺，一动不动，像铺了张华丽丽的的毛毯。
玄笙动作轻缓，慢慢揭开旧纱布，又给换上新的，全程专注，完全不像平日里的暴躁狐狸。
赵明月看在眼里，唇角慢慢泛起笑意。
玄笙包扎完毕，抬眼之时，恰撞进夫人的眼。
夫人向来眸光犀利，此时却因缭绕水气软下几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大狐狸，方才你是真的『路过』，还是找我有话要说？」
当然是……
罢了，夫人都受伤了，难道还要骂她不成？
玄笙于是撇撇嘴道：「是路过。」
赵明月这会儿也看出来了，笑问：「你生我气了？」
「没有的事！」狐狸狡辩。
「假的。」赵明月举手捏住狐狸头顶一只毛绒白耳，「你撒谎的时候，耳朵总会扭到一旁去。」
「欸，你别乱摸。」玄笙偏头闪开，被人瞧出猫腻，恼羞成怒，「真没礼貌！」
赵明月大笑，「你我既是夫妻，摸一下耳朵，怎么就没礼貌了？」
「我讨厌被摸耳朵！」玄笙抬手将双耳紧紧捂住，「最讨厌！不喜欢！！！」
「欸，是吗？」赵明月别有意味地看他一眼，「去扬州前的那晚，我也摸了你的耳朵，你怎就不是这么说的？」
「……啊？」
赵明月入山次日，二人便匆匆办了喜宴。喜宴一办就是七天，玄笙忙着招待各方宾客，夜夜宿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已经统统不记得了。
他甚至不太确定，跟夫人……究竟礼成了没有。
想知道，又问不出口，只得退而求其次，顺着话茬：「那晚……我怎么说？」
赵明月挑唇浅笑，朝他勾勾手指，一脸神秘。
玄笙将耳朵凑过去。
「你说……」赵明月刻意学着他醉酒时的音调，「夫人，好舒服啊……」
「！！！」
11
玄笙原地愣住，耳尖红得滴血，也不知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她洒落耳边的湿热气息。
「你胡说！」狐狸别开脸，不再看她，「我绝不会讲出那样的话！」
赵明月无所谓地摆摆手：「你说如何便如何罢！」
说完便要转身回了。
狐狸急了，赶紧上前将人拦住，「等、等一下！」
「又怎样？」
「你和我……」狐狸支吾，「究竟是成了、还是没成？」
「成了还是没成？」赵明月疑惑，「你指什么？」
「当然是……」狐狸眼神飘忽，声音低得快听不见，「那个！」
赵明月「扑哧」笑出了声。
笑够了才问：「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
「我……」
这种事，为夫的说不记得，未免太不负责了些。狐狸于是赶忙改口：「不全记得！」
赵明月好笑看他，故意追问：「那又是哪里记得？哪里……不记得？」
狐狸答不上来。
她便又笑着靠近，踮着脚尖，扬起脸来，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问：「这个呢，夫君可记得？」
狐狸惊得睁大了眼，九条尾巴僵在半空，一动也不敢动。
突、突、突然，好近啊！
12
狐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喉头一滚，好一会儿才稍作镇定，眼珠轻转向下……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什么都记不起，只觉得嗓子紧涩发干，胸口闷得要命，仿佛那温泉里的热气一股脑地全堵到他肺子里去了。
赵明月本就只想逗一逗他，点到为止，笑着将脸撤开，「既然想不起了，那便算啦！」
谁知才要退后，竟被两条柔软狐尾突然圈住。
「话还没讲完，你急什么就要走！」玄笙焦躁，尾巴缠得更紧，快扭成了毛麻花，「让、让我再想一下！」
赵明月好笑看他，心说你要想便想，给我拢在这作甚？
狐狸却已欺身下来，小心翼翼地在她唇上轻碰一下。
「……」
「……」
两相静默对视片刻，气氛尴尬，又说不出的古怪。
「你干什么？」赵明月看着他问。
「我、我在回忆。」玄笙视线飘开，佯作淡定，「那晚，我们……有这样过吗？」
唇瓣相碰的触感太过特别，却不算陌生。玄笙隐约有些印象，但不知是真、是幻、是梦，只好与她求证。
「算是有吧，」赵明月淡定地点了下头，「你还想起什么？」
还想起……
想起那晚，夫人似乎待他很好，低声细语地和他说话，给他倒水，扶他躺下，帮他褪掉喜袍……
「你还剥了桂圆给我。」狐狸回忆道，「桂圆很甜。」
赵明月哭笑不得，「那是我剥给自己吃的，你偏要来抢。」
桂圆汁水丰盈，她剥了一颗才要入口，狐狸便也嚷着要吃，等不及她再剥，干脆一口叼住她嘴边的……
「有么？」狐狸面颊绯红，又改口装起糊涂，「那我倒是不记得了……」
恰是这时，远处跑来火急火燎的小厮。
小厮边跑边喊：「夫人，夫人不好啦！镖局派人捎口信来……」
赵明月心头一沉，赶忙上前，「说什么了？」
13
二十几个官兵气势汹汹，将明月镖局前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明月火速赶到，见大门口已经贴上封条——知府老爷有令，镖局违规经营，需得停业整顿。
至于哪里违规，哪里需要整顿，又需整到何时，统统没有说明。
赵明月一气之下揭了封条，去找知府理论。
知府老爷闭门不见，只叫家丁传了个口信，说是明月镖局与那狐妖勾结，沆瀣一气，一面收取佣金接下镖单，一面又任那狐妖劫财劫色、恣意妄为。
「根本没有的事！」赵明月气愤道，「那日若非我倾力相助，你家小姐早被掳去山上做了狐妖夫人，哪能平安无虞？」
家丁摇头，「若是小姐平安，又何必与你言道？狐妖为祸作乱，小姐因此受惊，自打那日归来，便高烧不退，卧病难起……赵姑娘，你说，我家老爷该不该封了你的镖局？」
可祭祀那日距今，已逾半月，小姐若真的卧病不起，怎会拖到现在才来找镖局问责？
更何况，那一单镖，她赵明月承诺的是「平安、准时」送达。小姐当日无恙，镖单便已了结，怎么半月之后的事，也要怪在她头上？
赵明月不服，据理力争。家丁却又推诿：「赵姑娘，小的就是个传话的，您要说理，得找知府老爷说去呀！」
「那你让我进去，」赵明月道，「我亲自去和你家老爷解释。」
「哟，没有大人的命令，小的可不敢放你进去。」
赵明月气道：「你这不是蛮不讲理么？！」
「讲理？」家丁笑笑，「这事儿若真说道起来，赵姑娘，你可不占理！苏州城谁人不知道，你才与那狐妖成了亲，光酒席就摆了七天，可比我家大夫人过门的时候排场还大呢！你还敢说与那狐妖毫无关联么？」
赵明月当即被噎了个哑口。
这时，一辆马车在知府门口停下。家丁不再理会赵明月，连忙着碎步上前迎接，眯眼笑道：「胡姑娘，您回来啦！」
来者年纪与知府千金相当，衣着打扮却更成熟端庄，一对凤眼娇媚，冲家丁点头施礼，「有劳陈叔。」
「哟，使不得使不得。」家丁连忙摆手，弯腰伸出手比了个「请」，「这边，胡姑娘，老爷在书房等着您呐！」
……老爷？
赵明月觉得奇怪，心道，这「胡姑娘」是知府新纳的妾么？怎的都没见过呢……
14
明月镖局与九尾狐妖勾结一事，很快在城中传开。
赵明月有口难辩，心焦不已，深知若是放任下去，哪怕镖局重新营业，也不会再有人来委托。
白云山上，新夫人心情沉郁、闷闷不乐，大狐狸却似乎心情很好，整日哼着小曲，晒着太阳，浇花种树，用现磨的细白面粉给夫人做点心，拿新买的彩色锦缎给夫人裁衣裳。
小厮从未见大人如此这般，三天竟都没发过一次脾气！不止如此，每次撞见，大人还都是一脸笑眯眯的，在夫人跟前嘘寒问暖，晃来晃去——
「夫人，天气冷啦，这条獭兔围巾，你拿去戴罢！」
「夫人，你看这件衣裳，领口叫人添个彩绣可好？」
「夫人……」
赵明月觉出不对劲。
她于是叫：「大狐狸，你过来。」
狐狸笑着走近，身后九条白尾招摇，「夫人何事吩咐？」
「我且问你，」赵明月目光示意他在桌边坐下，「镖局被封的事，你可知情？」
「欸？镖局被封了吗？」狐狸讶然，「我不知道呀！」
「是么？」赵明月将信将疑。
「夫人还不信我么？」狐狸余光扫过桌上饭菜，又笑道，「夫人怎的都没动呢？是菜不合胃口么？我再叫人煮碗甜汤给你！」
说着，一条毛绒白尾便有意无意地搁在夫人腿上，滑下去，又放上来，悄悄蹭向腿心，无声试探。
「甜汤就不必了。」赵明月手心拂过那条淘气乱动的狐狸尾巴，语气也柔缓下来，「叫人温点酒来吧，夫君陪我小酌一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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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不胜酒力，三杯下肚，便开始目光迷蒙，有问必答。
赵明月问：「你可知道，镖局为何被封？」
狐狸嘿嘿笑了两声，九条尾巴尖齐齐指向自己，「我。」
「……你？」
「不不不，不是我。」狐狸又慌忙改口，「是胡姑娘。」
「胡姑娘？」赵明月想到那位媚眼流波的陌生女子，心中迷惑渐渐明了，追问狐狸，「胡姑娘可与你是同类？是你派到知府老爷那去的？」
狐妖擅修狐媚之术，最懂如何蛊惑人心。
「嗯？」狐狸似未听清，醉眼朦胧地凑近夫人，笑眯眯地竖起一根大拇指，「封得好！」
「……」
赵明月心里「腾」地蹿火，半杯温酒全泼狐狸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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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宿醉醒来，未见夫人，忽觉大事不好，赶忙叫来小厮问话——
「夫人呢？」
「回大人，夫人昨晚就下山了。」
「夫人可说因何下山？」
「没有，大人。」小厮唯唯诺诺，「夫人好像很生气，叫我们统统都滚，我们就……滚了。」
狐狸怒喝：「没用的东西！」
「欸，大人，那您看是……」
「滚！」
「……」
17
三日后，玄笙收到镖局派人送来的一箱黄金。
黄金共五千两，附带书信一封，字迹洒脱潦草：
你我夫妻一场，礼金减半收取，唯愿各自安好，来日永不相见！赵明月。
狐狸撇撇嘴，将信纸团作一团，随手一丢。嫌弃道：「好丑的字！」
小厮附和：「可不是么！人类女子有什么好？言而无信，还要昧人礼钱！呸，臭不要脸！」
话音才落，就被一条撒泼赌气的狐狸尾巴给扇飞了。
18
自打收到夫人的「休书」，玄笙就将自己关进房间，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房里又和从前一样安静，物品样样整齐，台面半尘不染，却总少了股人气儿，叫人怎么都不舒坦。
小厮好意来劝：「大人，您好歹吃点东西，就吃一点。」
玄笙不应，挥手让小厮把满桌饭菜给撤下去。
小厮更愁，好言相劝：「大人若是舍不得那一半礼钱，何不去要回来？我就不信那赵明月……」
「你说什么？」玄笙如梦初醒。
「我说，大人您可以去要礼钱！您不是已经成过亲了吗？成过亲、睡过人、渡过修为，那就是能合法进城的妖啊，大人！」
玄笙拳握唇边，尴尬咳了两声。
亲倒是成过，人睡没睡过……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可又不能跟小厮说不记得。
「呀！」小厮见他犹疑不决，突然意识到什么，惊讶问道，「大人你该不会还没……」
「睡过睡过当然睡过！」狐狸愤然挥挥衣袖，撞开小厮，大步流星走出房间，「本王这就下山，去把夫人给找回来！」
「把夫人找回来？」小厮愣在原地，小声嘀咕，「小的是叫你去讨要礼钱啊，大人……」
19
正月十五，苏州城，傍晚。
华灯初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小贩大声吆喝，商品满目琳琅，千年老狐狸头一回进城，看什么都有趣新鲜，左顾右盼，没一会儿就迷花了眼。
「糖葫芦，酸甜好吃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
玄笙吞了吞口水，赶忙拦住推车叫卖的小贩，「我要一串，哦不，两串，两串冰糖葫芦。」
自己一串，自然也要给夫人一串。
「好嘞！」小贩热情招呼，「红果的、橘柑的、香蕉的、梨子的，你要哪种？」
「……」
居然有这么多种！
玄笙一时难以抉择，每样都要了两串，正要掏钱付账——
呀！
钱袋竟不见了！
20
小贩顿时不乐意了，「没钱你买什么东西！逗人玩么？」
狐狸初入世事，不知人心险恶，更未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场来了脾气，抬手就给小贩车子推了——
「我会贪图你那几文钱的东西？笑话！这红果你洗过了吗？梨皮都没削干净！谁稀罕吃？」
小车翻倒，冰糖葫芦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小贩也火了，扬起拳头就要揍人。
可人类男子哪是狐妖对手？未等碰着狐狸，小贩就被一道法术隔空给打飞了。
围观群众惊惧，突然有人高呼：「是妖术！这里有只妖怪！快去把捉妖师请来！」
21
好巧不巧，苏州城里才来了位极厉害的捉妖师，青年才俊，仪表堂堂。
捉妖师受人之托，只花了半天工夫，就从知府老爷的床榻上捉到一只非法入城的女狐狸。
女狐狸巧进谗言，蛊惑知府老爷封了明月镖局。如今事情败露，老爷为免丑事外传，赶忙改口说封错了，即刻恢复镖局经营。
委托人赵明月感激不尽，不仅向捉妖师付了酬金，还在酒楼设宴款待，表达谢意。
酒楼雅间一隅，一只女狐狸被锁妖绳缚着，人面狐尾，样貌乖俏可人，一口一个「仙尊」，求捉妖师放了她。
赵明月问捉妖师：「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捉妖师答：「非法入城，滥用媚术，虽然恶劣，但未伤人，罪不至死。我会将她带回仙灵山上，净心教化。待她真心悔过，再放了她。」
话音才落，捉妖师腰间铜铃骤响，叮叮当当震颤不止——
赵明月：「这是……」
捉妖师瞬间肃了脸色，按住铜铃，「有妖。」
22
狐妖不怕人类，却仍畏于捉妖师的百般法宝。
听说有人要请捉妖师来，玄笙赶紧溜之大吉，想去镖局却不认路，只好边跑边嗅鼻子，寻找空气里的夫人气息。
一路找到街角酒楼，狐狸破门而入，未料最先遇见的竟不是夫人，而是一位陌生男子。
男子衣袂飘飘，一身仙家正道之气，看着……怪讨厌的。
玄笙不屑，挥手叫男子起开，探着脖子往屋里瞅，大叫：「夫人？夫人！」
「九尾？」捉妖师稍显意外，看向赵明月，「他叫你……夫人？」
狐妖百年修得一尾，九尾实属罕见。但奇怪的是，这只狐狸妖气不重，完全看不出竟有千年修行。
「我不认识他。」赵明月语调淡淡，留下一锭银的酒钱，迅速起身撤离，「既然是妖，那便劳烦公子，随那狐女一并带走吧。」
玄笙未料她竟绝情至此，伸手出去，却只握了个空。
待他再要去抓人胳膊，赵明月竟一道利鞭甩出，「啪」的一声亮响：「你别过来。」
狐狸倒嘶一口冷气，痛得缩手。
赵明月与他擦肩，未曾侧目。
墙角女狐狸急得大喊：「赵姑娘！大人是嫌你总是没空陪他，才要封了你的镖局呀！赵姑娘——」
赵明月已然走远，不知听见几分，但未留步。
狐狸攥了攥拳，手背一道红痕明晰可见，心中无尽委屈如潮袭洪涌。
23
市集当中，围观群众散去，留下满地狼藉。
角落里，糖葫芦小贩正和扒手分赃，发现钱袋里竟都是碎金，颗颗闪亮，货真价实。
就连那钱袋本身，都是上好缎布缝制，绣了只雪白如霜的狐狸，绣工精致。
一颗金，两颗金，三颗金……两人正眉开眼笑地数着，忽觉一道阴影笼下——
女子冷声质问：「你这钱袋，哪里来的？」
……
半晌，女子带着钱袋离开，小贩、扒手满地哀嚎。
24
酒楼雅间。
赵明月去而复返，但见人去房空，只余玄笙一人，面对满桌残羹冷炙，抱着一坛子剩酒。
她走过去，递上钱袋叮嘱：「集市人多，鱼龙混杂，自己的东西自己看好，别再弄丢了。」
狐狸半醉半醒，听见声音，恹恹地掀起眼皮。
好一会儿，似才认出是她。
「你回来了啊……」狐狸拖长音调，阴阳怪气道，「赵、姑、娘。」
一声「赵姑娘」，不是「夫人」，刻意显出些许生分。
赵明月听出其中酸意，知道他是醉了，便不再多言，将钱袋塞给狐狸，打算离开。
谁知一股妖风倏然刮过，将雅间房门用力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狐狸冷声质问：「那捉妖师没将我给捉走，赵姑娘，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又怎会不知。
赵明月轻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因为大婚那日，你渡了一半修为给我。——你是合法进城的妖，他没权力捉你。」
「哟，你竟还知道！」狐狸嘲讽。
委屈无处言说，他便只好借酒撒泼，细数她的种种「罪过」：「你克扣我半数礼金，骗走我五百年修为，竟还要与我『永不相见』！赵明月，你如何讲得出口？又怎的如此黑心？！」
「不是骗，我没骗过你，答应你时，我是真心。」赵明月解释，「但镖局是父亲留下的半生心血，被你当做儿戏，我很生气，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何况那时，她也并不清楚他的用意。
狐狸怔了一下，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生气，才会——」
「不是，」狐狸打断，「再上一句。」
她说她是真心。
25
「我不信。」狐狸别过脸去，面色还冰着，语气却已软下几分。
赵明月无奈叹了口气，心道，怎么别人家的狐狸，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唯独她家这只，连句软话都不会讲，倔得像头臭驴。
当然，除了那晚。
那晚大婚，香衾软褥，情到浓时，一条狐尾缠着她的腰，一张软唇蹭过她的颈。
狐狸轻声喘息着问：「夫人，往后，你就留在我这，一直陪着我，好么？」
赵明月向来冷静自持，却也在那一刻，迷乱了心智。
她未应声，狐狸便又撞她，「问你话呢！」
赵明月轻哼，指尖用力抠住狐狸肩膀，几乎要陷进去。
「答应我。」他催促。
「好。」她闭着眼，眼睫轻颤，声音微微发抖。
狐狸满意地牵起嘴角，覆上她的唇。
赵明月渐渐觉出一股暖流滑过胸腔，沉入丹田，蔓至四肢百骸。她慌乱去推狐狸，问：「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狐狸只是捉住她的手，吻了吻指尖，「从今往后，我有的，你便都有，我定不会亏待你。」
……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要渡修为给我，我没想太多。」赵明月说，「所以我答应你，是真心的。」
「此话当真？」
「我不是说过么？」她笑，「赵明月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不够。」狐狸摇头。
赵明月笑着倾身，在他唇角轻吻一下，问：「够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
狐狸扑去抱住她的腰身，委屈巴巴：「什么『永不相见』，你再不许讲那样的话！」
26
次日，明月镖局。
狐狸一觉醒来，床铺梆硬，环境陌生。
……这是哪？
他心头一惊，连忙翻身爬起，被子滑落——
呀！
衣服呢？！
恰是这时，房门被推开，赵明月提着纸袋进来，「你起——」
「……」
「……」
狐狸赶紧甩出两条尾巴，火速遮住下身。
赵明月抿唇低笑，进了房间，将纸袋搁在桌上，「起来吧，带了好东西给你。」
「好东西？」狐狸心动，一副媚眼亮晶晶的，「什么好东西？」
纸袋拆开，赵明月抽出一根冰糖葫芦，红果的。
又一根，山药的。
还有柑橘的、蜜枣的、香蕉的、梨子的……
狐狸不可置信道：「都是给我的？」
「嗯，喜欢么？」
「喜欢啊！」
当然喜欢，喜欢到九条尾巴高高扬起。
赵明月垂下眼，忍不住笑：「大狐狸，你又走光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