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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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里，周海峰沉默着。
连我都知道，沉默，在这个时候，比语言更有力量。
周海峰虽然缺乏格斗技巧，但他的心智惊人，又阴鹜毒辣至此，敢只身进入这个车厢，自然料想过我的所有后手。
他最后的一番话，让我觉得，自己此时的每一丝反抗，都会变成徒劳，甚或引来杀身之祸。
杨孝国的死，令时间线更新了，周海峰现在成了什么人，有多大的势力，乃至，是否有武装力量，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而围在车子周围的这群「重生会」的人，但凡有几个持枪者，我就讨不到好。
我师父呢？
追踪器还在，所以我师父会来救我的吧？
不对，他来了也没用。他是刑警，出于道德、法规、或是本能，他都不可能开着警车突破围着我的人群。
难道要靠周妍妍？
此时，她站在人群的缝隙里，夜色渐浓，车灯被她身前的人遮出明暗的分布。她微微低头，始终看着我，眼神里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没了 18 岁女孩应有的焦虑，恐惧，惊慌。
那是一种，在巨量变故下，被打磨出来的麻木。
忽然，周海峰用食指敲了一下车的门把手。
很轻的一声「嘭」。
我却从心底里泛起寒意。
「嘭。」
「嘭。」
多想一步。记着多想一步。
「嘭嘭。」
「嘭。」
我他妈想什么！我早已经被看透了吃透了。
我被算计了十年，我的仇恨是周海峰建立的，我的复仇是周海峰引导的，我的这十年人生，十年里所有的追忆、噩梦、委屈和凶狠，都是周海峰一手导演的。
十年人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杀人刀。
我现在想要反抗了，我怎么反抗？
我突然泛起一股恶心。
因为我突然发现，在回想自己可笑的十年复仇计划时，我连对周海峰的愤怒，都消失了。
我连愤怒，都不敢了。
「嘭嘭嘭……嘭嘭嘭……」
「我加入。」
周海峰笑。
「想通了？」
我点了点头。
用更郑重的语气，以及不由自主的哽咽。
「我，加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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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人开门，下车，走入了人群。
那些人又开始了吟唱，有些人抬起右臂，远远地和周海峰呼应着。
周海峰没说话，他缓缓张开双臂，迎向人群。他并不高，可是在他张开臂膀的时候，每一个人，竟然都半跪在了地上。
黑夜的荒原上，周海峰成了最高的山峰。他微微仰头，面向所有臣服的人。
就像……基督山上的神像。
此时，周海峰微微转头，瞥了我一眼：「你呢？」
我点头，走进人群，走到周妍妍身边。也缓缓单膝跪了下去。
而周妍妍一直低着头，低声嘟囔着。
但她似乎并没有唱那些人齐唱的曲调。
「7 点，10 点，12 点，15 点，19 点半，7 点，10 点，12 点，15 点，19 点半，7 点，10 点，12 点，15 点，19 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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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愚，收手吧。」
车厢里，周妍妍对我说。
而同时，她牵起了我的手，将我的掌心摊开，用手指画下了两个字：「信我」
我缓缓摇了摇头。
忽然，天空隐隐响起了雷鸣，浓云变色，竟然闪动出紫红色的光彩。
「你斗不过他的。」周妍妍说着，看向变幻着的天空。
同时，她在我手上写下：「有窃听」
「这是时空扰动，」她说，「要很多很多的『门』开启，很多很多人穿越，才会这样。」
这时，我听见周围隐隐出现了低吟的声音。那声音似歌非歌，音调低沉，旋律诡异，让这个无人的漆黑旷野，愈发阴森，像地狱。
她在我的手上写：「我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爸爸有新的参数了。」周妍妍低声自语了一句。
这时，正前方不远处，亮起了一堆篝火。
紧接着，那篝火的两侧依次点燃了新的篝火，一处，两处，篝火越来越多，渐渐将车子围在了中间。
而篝火之后，是密密麻麻的数百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火光映衬下，他们的嘴巴都在轻微地诡异地开合着。
他们在唱歌。
「这是所有新时空里，杨孝国的第一次死亡。他虽然死了，但最后一丝被抢救的可能刚刚才失去，所以整个世界，相应改变了。」
随着她的解释，在我手上的笔画也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一开始爸爸只想要复活妈妈，而现在他已经变了……」
我问道：「变成什么样？」
周妍妍回答：「我也不知道，但看起来，我爸爸的计划，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同时，她在我手上写：「变成神。」
我没明白她的字，但又没法直接发问。
「什么他妈第一步！找一群人围着我唱歌？」
「你看不出来么？」
那些人仍旧在唱着，声音越来越大，气息越来也足。可能是错觉，我总觉得我和周妍妍说话的这一会，篝火逐渐旺盛，他们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凶狠。
她写：「『门』会放大所有欲望，我爸爸，想做神。」
「他们是什么人？」
我翻过她的手来，用指头缓缓写下：「为什么帮我？」
「信徒。」周妍妍的声音也有些抖，「我爸爸的信徒。」
说完，她用手指写下，「除了你，我就没人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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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逃走吧。」
文字：要么，和我合作。
我说：「凭什么？」
文字：我不用你，也能对付他。
她说：「只有这样，你才能活。」
文字：再信我一次。
我摇了摇头。
她说：「孙愚，很多事情，你没办法阻拦的。」
文字：比如我已经不是那个周妍妍了。
她停了一会。
周海峰缓缓走进车厢。
文字：但我还是，很想和你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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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点，10 点，12 点，15 点，19 点半，7 点，10 点，12 点，15 点，19 点半，7 点，10 点，12 点，15 点，19 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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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信徒里，有老爸的保镖，他们站的地方太暗了，我要先进去，把他们找出来。」
「还有别的办法。」
「没了。」
「不行，走进去太危险。」
「孙愚……我早就走进去了。」
「……」
「我们早就走进去了。」
「好吧，你在那，等我。」
「好呀。」
「一定等我。」
「当然，在最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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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了起来，迅速奔向第一个目标。
7 点钟方向，那人很年轻，就算在穿越之前，或许也不到 30 岁。我没时间想他为什么穿越十年，为什么要臣服周海峰，想来在 30 岁前，他也遭了某种不得不去修改的变故吧。
我停在他身前，用双手按住他的前刺拳，反关节扭转，将他的尺骨桡骨逼出了皮肉。
10 点钟方向，是个美貌妇人，即便是在这样的黑夜，也带着极亮眼的妆，白得能映出篝火。可是，一片烧伤的疤痕覆盖了她三分之一的面容，那缕头发根本无法遮住，甚至欲盖弥彰。
我身子比她高大，在她的匕首刺到我之前，已经击中了她的喉咙。
12 点方向，是个中年人，他身形臃肿，穿着邋遢，面容憨厚，拳头却凌厉阴损。
15 点方向，是个老者，但穿西服，身上每一处都精致昂贵，在我到他身前时，他深吸了两口气，又拿出手帕来咳了一口血，紧接着，他变成了这几个人里身手最飘逸凌厉的人。
可是我一一废掉了他们。
他们每一个，都有穿过「门」的理由吧。
他们每一个，在出招的时候，都毫不犹豫，一往无前，仿佛带着信仰。
他们真的相信周海峰吧……
但我，迅速，凶狠，毫不停留地废掉了他们。
脑子里的这些疑惑、思索，以及刚刚展露的一丝怜悯，被他们骨肉交错的响声和鲜血，一股脑地掩埋了。
直到我回身，奔向自己的 19 点方向。
我看见了，我的师父，赵志勋。
「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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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
「我穿越来，就准备好了面对你，孙愚。」
我站在那里，身子绷着。脑子里还在演练着制敌招数，可心里那份进攻的执念，一瞬间，荡然无存。
「我想救你师母，孙愚。」
半小时前我们刚刚见过，那时，他还是风华正茂的样子。
而此时，他形貌没变，内心却已经老去了十年。他是那个我熟悉的赵局，那个失去了妻子，一身伤痕和疲态的赵局。
我的师娘死于一场仇杀。
因为我师父行事果决，嫉恶如仇，在这座城市树了很多仇家。后来，他退下了一线，当了局长，可这些仇家仍然找了过来，在暗杀师父的时候，他们错手击中了师娘。
可是……
就为了这个，我师父也成了重生会中的一员？
他缓缓迈向我，所有的信徒都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没人惊慌，没人阻拦，也没人帮忙。
我这才发觉，在我废掉先前几个人的时候，这些信徒也只是沉默。
他们宛如一群斗兽场的观众，将我的反击，当成了一场困兽的表演。
我看向周海峰。
是了，他眼里仍然没有无措，只有从容，和戏谑。
他甚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周妍妍，已经被几个壮硕的穿越者按在了地上。
「孙愚，来啊。」
师父在叫我。
「来啊。」
2008 年在警校，我第一次跑一万米，在第 9 圈的时候就脱力了，他也这么喊。
我点点头。
「师父……」
有其他办法么？
就算这一切都在周海峰的意料之中，就算连我师父这样的人也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就算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身上已经充满罪恶。
我有其他办法么？
「师父，我不会留手。」
他点头，笑。
「我知道。」
「我会把你当罪犯来揍。」
「是啊……」他仰头，叹息，「我现在就是罪犯。」
「别作恶，师父你说过的！你说别作恶！」
「孙愚，你师娘去了。」他缓缓走向我，「我想让她活着，你一定明白吧？」
我想让她活着。
好熟悉的一句话。
所以，他屈从周海峰，是为了救师娘，就像，我想要救周妍妍一样。
「这也有错么？」周海峰在一旁缓缓说道，「我有了新的科技，想要造新的世界，这也有错么？」
是啊，这也有错么？
忽然，我听见了一声闷哼。
那是被两个壮汉按在地上的周妍妍。
她两只手臂被反扭着，脸贴在土路上，可能是某处关节突然痛了一下，才发出隐忍的声响。
这……难道没错么？
我又想起了周妍妍在我面前坠楼的样子。
她只有 18 岁，却要为了父亲疯狂的计划坠楼。
这，难道没错么？
杨孝国，他穿越了 1043 次，活活将自己耗死了。
这，难道没错么？
还有我师父……
连他这样的人，也屈从在周海峰的手里。
这难道没错么！？
我不再犹豫了。
「当然错了，
你们创造新世界，」
却要别人去死，」
我他妈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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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余 1 小时 43 分
此时我现在离师父 3 步，离周海峰 5 步，离周妍妍则有 9 步，无论如何，我没法在赵志勋近身之前挟持周海峰，或者救下妍妍。想来现在这个站位，是早已被他们算计好的。
面对师父，先前在旅馆里的对峙，我完全赢在欺诈。
但眼前的人，已经是从十年后穿越回来的赵局了。
他拥有正值壮年的身体，和暮年时的心智与经验。论技战术能力，他绝不在杨孝国之下，兼之通晓我所有的招数……
这又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对峙。
可是，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师父脚下发力，已经冲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迅速后退，但完全躲不了他的突袭，肝区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紧接着，他把拳脚打成了雨点，每一击都带出风声。我狼狈地防守着，不时被他逮住空隙打出点血。
但在这节节败退里，我渐渐接近了「10 点钟」。
那个倒在地上妇人，手里有一把刀。
我的脸颊挨了重重的一脚，但好在这一脚没有击中太阳穴，也没有打到下颌骨，所以再重一倍，也没法将我打晕。
我借着那力道摔下去，身子转了个圈，正抄起地上的刀子。
翻身，腾腰，送肩。
直刺师父的胸口。
可这一刀是佯攻。
师父太了解我的手段，估计还没等我伸手，他连夺刀的手法都已经想好了。
所以这一刀我根本没尽力，想着一送就收，让他受了威胁又逮不住，方便我之后缠斗。
可是这一刀，结结实实刺了进去。
53
剩余 1 小时 42 分
刀刃完全没入他胸口的时候，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抵到了车门上。
我愣了，但很快从他的眼里，读出了「无惧」。
我的师父，到底怎么了？
我手上加力，作势向后抽刀。
「师父，别逼我。」
如果我此时拔出刀子，他会立刻大量失血，在数分钟内死亡。
「孩子，你很快就会懂了。」师父忍着疼痛，语气却异常平静。
此时我赫然发现，手里的刀子已经不见了。
我愣住了，盯着自己失去武器的右手，突然脑子一阵疼痛，记忆里涌出许多错乱的影像。
很快，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困惑里。
我真的拿起过刀子？
不仅如此，7 点，10 点，12 点，15 点这几个曾被我打倒的人，此时都已经站在不远处，抱着双臂看着我。
可是，我真的打倒过他们？
还未等我仔细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师父又是一记重拳，直接中了我的中枢神经。
不疼，但我的全身都已经不听使唤了。
我跪在地上，看着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土地，记忆也不再错乱了。只剩下一条。
其他错乱的影响猛然消散殆尽。
只剩下一条记忆。
一条很奇怪的记忆。
刚刚，我遭遇了师父，与他对峙。
我扬起尘土，用灰尘藏手，锁喉，被他侧头躲过；
我提膝，被他踹了后脚；
我过肩摔，却被他按住后腰，卸去了全身的力气；
我肾击，被他轻巧地截了小臂……
师父比曾经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强大。
以往，他虽然也熟知我的招数，却从未展现过今天这样精确的预判，何况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完美的方式破解、反制。
就像，预知。
他预知了我的所有动作。
想到这，我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哦对了，刚刚被师父揍的时候，他每一拳都盯着我的伤口打。现在，先前的伤口全都崩裂，持续产生剧痛，并开始缓缓涌出血来。
师父怎么知道这些伤口的位置？
算了，不奇怪，毕竟他能预料我的每一招……
我们只打了一次，他却像演练过一样。
演练过数百次一样。
我明白了。
我已经陷入了周海峰的时空陷阱里。
杨孝国能穿越 1043 次，那么其他人也可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和师父或许已经对峙过无数次了。
所以眼下这场打斗，对于我是第一次，对于师父，却不过是在完成一套标准动作。
在这个陷阱里，他，以及重生会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无限次地修复时空，让自己永远，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我已无力站起。
我已失去了所有战力。
输了。
我和周妍妍的计划都太过幼稚了，在这些能随意穿越时空的人面前，我们宛如蝼蚁。
周海峰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说，
「孙愚，你是没法战胜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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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余 1 小时 41 分
「我输了……」
这是我下意识的一句话。为了麻痹对手，也为了给自己营造更多思索对策的时间。
蝼蚁也有机会吧？
蝼蚁，也有资格反抗吧！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周海峰似乎并不想要现在就把我宰了。只要我活着，只要我仍然保有摧毁虫洞装置的意志，我就一定能成功。
我要先臣服下去，要忍辱，要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忠诚，都谄媚，直到有一天周海峰完全信任我。
可此时，周海峰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你还能赢。」
「而且你真的尝试了，」他走到我身边，用手轻拍我的肩膀，「一年内，你还会反抗……三次。」
他这话很荒谬，可是我隐隐觉得，他说得是真的。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会一起回到 2017 年，然后你加入了我们，但在第一次参观『门』装置的时候，你绑了一身乳胶炸弹，试图摧毁整个实验室」
「再次失败之后，你沉寂了几个月，然后设计了一场精心的谋杀，想要在不惊动重生会任何人的情况下刺杀我……」
「可你又失败了，你开始气急败坏，半年后，你罹患了重度躁郁症，并在一个晚上服下兴奋剂，杀了重生会核心成员 12 人……」
「孙愚，我想告诉你，你可以刺杀我，可以挟持妍妍，哪怕是你毁灭在场的所有人，或者……牺牲自己。」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在乎。」
「无论你做什么，重生会都会延续下去。」
55
我叫孙愚，是一名刑警。
在 2017 年，人造虫洞被发明，实现了时空穿越。我接到了一个任务——回到 10 年前，刺杀人造虫洞之父周海峰。
可我失败了。
并且，成为了周海峰所建立的组织「重生会」的一员。
在任务的最后一个半小时里，我被送往医院，对自己身上所有伤口进行治疗。
周海峰告诉我，8 小时的任务时间归零时，我就会回到 2017 年那个实验室，只不过那实验室里的「门」还在，其他一切都变了。
2017 年，周海峰算出了更多的参数，制造出了更多的「门」，并利用重生会，完成了「穿越者」的去中心化。
即重生会组织每一个人都可以修改时间线。所以现在，即使周海峰死去，也可以被组织内部其他人通过修改时间线而复活。
这就是「重生」的真正含义。
跟杨孝国生前的推测一样，重生会，能做到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