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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爱情呀

刷知乎时,我看到一个叫「你曾做过什么奇葩事?」的话题。

我想了想,点进去编辑文本:

强答。为了考研,我甩了我深爱多年的男友。结果两天之后,我放弃了考研。

原以为不会有人搭理,结果不一会儿,手机提示音响起,我点开,看到不少人在问:然后呢?

林照亭和我家是世交。

03 年,我爸妈抗击非典,把我寄养在对面有两层小洋房的林家。

那年互联网还不怎么发达,我只能根据人们的只言片语进行拼凑:这个病,会传染,会死人。

大人们想瞒我,哄我说他们很快就能回来。那时我刚上初中,懂一点人情世故,明白他们的苦心,当着他们的面不去拆穿,只是背地里却是一天天地沉默下来。

毕竟对于那个年纪的我来说,尚不懂「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在我看来,生死就是天崩地裂的事。

是林照亭最先发现我不对劲。

隐约记得那年的春天来得很晚,学校的桃花还迟迟不开。印象中只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遮住了大半边脸的白色口罩,以及人们忧心忡忡的脸。

学校停了好几天的课,料峭春寒中,我卧室窗前的那株梧桐树仿佛用尽全部的力气,才从褐色的枝干中钻出一点嫩芽来,为这死气沉沉的春日添了一抹生机。

可我觉得很碍眼。

只是当我攀着窗沿,伸手想把那抹嫩绿折下来时,林照亭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响起。

「你在干嘛?」

我吓得一个哆嗦,险些没从窗户里滚下去。

林照亭是个话很少的人,只要是能不开口,他就绝对不会开口,跟个自闭儿一样。

所以眼下他主动问我,我很是受宠若惊。

只是我并不想说话。我看了他一眼,保持沉默。

林照亭却一反常态,倚着门框,眼眉一挑,淡淡问道:「不想活了?」

他刚洗完澡,头发都还是湿的,微微曲卷着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伴着远处吹来的风,我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沐浴乳的香味。

见我还是沉默,他索性也不再问,径直进了我的房间,边走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

发梢上的水珠飞溅到我的脸上,我皱眉,往后连退几步。

他瞥了我一眼,拉开椅子在我书桌前坐下,不紧不慢地道歉:「不好意思。」

我咬牙瞪了他一眼,心里梗着一口气,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出去,一半窗格是漆黑的夜幕,几颗黯淡的星点缀其间,一半窗格是灰白的墙,上面爬满了枯萎的五叶地锦。

夜风微凉,吹起纸张沙沙作响,我一惊,这才想起我的日记本还没收起来!

那些酸到牙沉的话变成方块字被记录,青春隐秘而压抑的心事,就这么摊在了他眼前。

我一个箭步扑过去,半个身子压着书桌,脸颊通红像是沸水里的螃蟹。

林照亭就靠着椅背,眼瞅着我火急火燎的模样,眼一垂,闷闷笑了一声。

我瞪他。

他这才敛去笑意,俯身和我视线相对,许久,开口:「俞叶,你爸妈一定会回来的。万一……」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强调一遍:「我说万一,要是他们回不来,你也别怕。」

少年虽还未长成,脸庞的轮廓柔和稚嫩,可褪去往日的清冷孤傲,仿佛一下子便足以让人依靠了。

春夜有雨,淅淅沥沥下起来,顺着窗户飘落,洇开了纸上的笔墨。像是被浸泡在瓦罐里的梅子,我心里蓦地一酸。

因为我听见林照亭清润的声音穿过微雨,说:「你还有我们。」

我热爱一切甜食。慕斯蛋糕、巧克力、真知棒……我相信甜甜的东西会给人带来好心情。

南方总是多雨,到了十月,空气也仍是潮湿,氤氲着四下弥漫的桂花香,嗅一下便沁人心脾。

不过林照亭似乎不太喜欢这样潮润的天气,总是怏怏的。

我每天都会揣一颗真知棒,在课间操结束后,穿越人潮,穿过一重重的桂花香,亲自把糖递给他。

「今日份好心情已送达,请签收。」

林照亭总是神色无奈,我脸皮厚笑眯眯看着他,不为所动。

那时学校是按成绩来划分班次的,从年级第一开始往后划,我在七班,而林照亭在一班。

有时我爸妈出差,我去他家吃饭,饭桌上他就会捏着筷子敲敲我的碗,拧着眉老气横秋地教训我:「俞叶,这次考试你又掉了十名!」

林爸林妈帮我说话:「小叶儿文科都考得挺好的,理科差点也没事,到时候选文就行了。」

于是换我咬着筷子犯了愁。作为物理竞赛拿过国家奖的人,林照亭肯定是要学理的。那时新校区刚修起来,只剩一些后续工作在收尾,有传言说我们这一届学理的学生会率先搬过去。

新老校区隔了五站地,这意味着,我学文就得和林照亭分开。

晚上我抱着数理化去找他补习。

夏夜有蝉鸣,和着躁动不安的风远远送来。我单手支着下巴,静静瞧着林照亭的侧脸。灯光柔和地投射在他的脸上,少年的轮廓渐已明朗清晰,让我迟迟舍不得移开视线。

然后林照亭便曲指敲我的脑袋,笔尖点了点课本,冷道:「我刚刚讲什么了?」

我捂着脑袋瞪他:「凶什么凶!」

有玩得好的朋友也在一班,闲时出去聚会,总是拉着我感叹,说:「林照亭对你也太特别了吧。」

我不解。

朋友捧着脸:「他在班上都冷冰冰地不说话。你不知道,每天你来给他送糖,他脸上才会浮现出其他情绪,真让我们以为这是两个人!」

朋友说得夸张,我听得也很受用。

现在看来,他对我比对旁人确实要特别一些,特别的凶!

我耷拉着头,在稿纸上画圈圈:「我已经给你送了一百三十四颗真知棒了,你知道这代表着意思吗?」

我那么喜欢甜食,却愿意把这些甜食分享给他,这意味着什么呢?

可林照亭只是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我脸皮厚,利索地接上:「我想什么你不知道啊?」远处有高楼,霓虹灯攀附于其上闪烁。,林照亭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眼中满是无奈:「俞叶,你得好好学习。」

我有些不高兴他的回避态度,只是眼珠子一滚,开始跟他谈条件:「明年不是要重新分班么,如果我能考到你们班去,那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函数变量、电场磁场、元素方程的厉害,虽然有林照亭加持,不至于科科挂红,可想分到一班,不亚于痴人说梦。

那段时间,我每晚做梦都是在刷物理题。

不过好在林照亭有耐心,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给我讲。

盛夏晚风清凉,挟裹着草木浓郁的香气。

我便一边听一边偷看他,顺着他高挺的鼻梁,视线一路滑至线条流畅的下颌。

等收回视线,发现他皱眉,我又立马正襟危坐,指着期中考试的卷子,问:「最后这个大题你为什么不给我讲?」

林照亭睨了我一眼,慢吞吞地将笔帽盖上,如刀收回鞘,喀嚓一声响:「这题你不用会。」

「为什么?」我抗议:「老师说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你不讲,我就要被好几千人给干掉了!」

碳素笔在他手里飞快旋转着,他微微皱了眉,似乎在思索着怎么开口,许久,才缓缓道:「俞叶,我给你讲的这些,足够你通过会考了。」

「可我的目标不止是这个啊!」我嚷着,只是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过来:「你不想让我学理?」

林照亭垂眸,长睫跌落,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翳。

「你文科比理科强,学理太吃亏了。」

我最受不了他这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当下便觉得心窝子被人戳了几刀,即委屈又难受:「你故意的,你就是想把我甩开!」

「俞叶,你冷静一点。」林照亭放下手中转的笔,曲起食指轻轻敲着桌面:「你得学着为未来考虑。」

可我们才多大的年岁,谁会考虑未来,只想疯狂地热烈地将眼前的短暂的青春燃烧成炙热的焰火。

可林照亭不愿意。

这个认知让我无比地心灰意冷,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第二天起来时眼底一片浓厚的阴影。

我爸妈常年忙工作,有时两人轮着值夜班,一个月下来也不见得能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个早餐。

难得这个早上齐全了。

不过我心里藏着事,一顿早餐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爸隔着餐桌给我妈使了个眼色,便见我妈侧了侧身,抓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叶儿,爸爸妈妈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人,可是凡事我们都得量力而行是不是?」

白瓷碟里的荷包蛋金黄软嫩,只是被我一戳,变得稀巴烂。我想,林照亭不仅凶,还喜欢告状!

我憋着一口气,一直等到午间操结束,然后守在楼梯口,准确无误地在人潮中抓住了林照亭,并一把将他扯了出来。

这一招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天光倾泄而下,穿过廊柱在我们站的地方洒下一块光斑,林照亭便沐浴在这片狭窄的阳光下,周身渡着日光,成为一个极清晰的存在。

他眉头微皱,瞧着有些不悦。

我缩了缩脖子,本来觉得自己挺有理,结果被他一盯,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找我干什么?」林照亭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听着却觉得委屈,瞧瞧,这就开始对我冷淡了。

我不说话,抬眼偷偷觑他,眼里藏着泪。

许久,等周围涌动的人潮渐渐都褪去了,白鸽扑棱着翅膀又绕着教学楼飞了一圈,长风将鲜红的国旗吹得四下飞舞,我原本跌落谷底的心因为林照亭突如其来的话又瞬间高高蹦起。

他抬手摁了摁我的脑袋,以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语气跟我说:「俞叶,你急什么呢?我又不会跑。」

佳酿之所以甘醇,是因为它埋藏在地底,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呀。

我也多庆幸,他一早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新学期一开学,林照亭就搬到了新校区。

我最终还是被他说服,在交分科意向表的最后一刻,在「文科」的选项上打了勾。

林家和我家住在一个巷子里,巷子中间隔着一条青石板路,雨后会有嫩绿的草从石板的间隙里钻出来。

开学以后我和林照亭都不在家里吃早餐了,每次都是一起去巷子口的豆浆铺,买一袋豆浆再配两根油条,边等公交车边吃。

浓郁的豆香味儿直往鼻子里扑,我喝得急,三两下就解决了。

林照亭吃得慢条斯理,见不得我闲,便总是会从包里掏出一张试卷,嘱咐我没事的时候就把它写完。

新校区里家比较近,下课后林照亭会比我先到家。

不过他每次都会站在巷子口等我。

巷子口的路灯老旧,灯杆的漆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铁锈,有人拿白色的粉笔,在上面留下了几个大字:xxx,我爱你!

然后林照亭便站在这几个大字的旁边,检查起他给我布置的试卷……

灯光昏黄,吸引来几只飞蛾围着它转,飞蛾瘦小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成了会移动的黑点。

我侧目,林照亭轻抿着唇,神色认真,侧脸的线条坚毅流畅。

少年已经长成。

我心中微微一悸,张嘴想说什么。

只是他翻看试卷的动作却突然停下来,扭头将试卷摊在我眼前:「俞叶,这道题你算错了。」

我:「……」

林照亭像个老是管着我的管家,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服他管。

没出息死了。

不过高三最后一段时间他没有再管我。

他不再给我塞试卷,也不再问我数学哪里不会,他每天都皱着眉,变得越来越沉默。

我爸妈说,林家出事了。

他家公司的资金链断了,濒临破产。

我在听闻这个消息后,清点了自己的压岁钱,又抱着存了好几年的扑满,颠颠儿跑到林家去了。

我像个富婆一样将银行卡拍在他眼前,又将扑满往桌上一磕,随着哗哗流出来的一大堆硬币,我严肃道:「你看,我有钱,我都给你!」

林照亭先是瞧着那堆银光闪闪的硬币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又仰头瞧着站在他跟前的我,一脸无奈道:「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什么叫想一出是一出?我不满,张嘴正要反驳,可林照亭却将脸埋进了手里。

今年市区规划,不少高楼要推到重建,以前能从窗户里看到的那栋高楼已经被封锁起来,霓虹灯也因此变得暗哑无光。

像是原本该绚烂的青春,也跟着落幕了。我听见在我面前一贯表现得无所不能的林照亭说:「要是能快点长大该多好。」

我徒劳地张了张嘴,想安慰他些什么,可末了,却发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多希望能把他变小,揣在口袋里,风吹不着他,雨淋不了他,世事再纷扰也伤害不了他。

可终究不行,该面对的,还是得独自面对。

因为这是长大成人所需要经过的洗礼。

高考那天林照亭把我送到了考场。

考场内的凌霄花大片大片地盛放着,热闹极了。

他伸手拂去我肩上的落花,嘴角带笑,低声道:「俞叶,加油啊。」

我紧紧扯住他的衣角,问:「你当初说过要和我考同一个学校,这话还作数吗?」

他点头,瞳仁明亮剔透:「作数的。」

同一天,林氏宣告破产,林家举家搬迁。

高考的数学不是很难,我仔细做完之后,回到巷子里,穿过那条青石板路,看着空荡荡的两层小洋房,踮脚摘下院中梧桐树的一片叶子。

新生入学,对我们大二的人来说,就等于多了一群和我们抢饭的小兔崽子。

其次……或许是多了一群可观赏的小鲜肉?

室友林一尔穿梭在食堂猛盯着那些穿迷彩服的军训新生瞧时,我向食堂大叔要了一个肘子。

食堂大叔笑眯眯和我寒暄:「小姑娘又来吃肘子啊!」

我点点头,正打算用甜言蜜语再哄大叔多给我几块猪肝时,林一尔突然抓住我的手,声音拔高了好几个调:「俞叶!你看,那儿有个大帅比!」

大帅比哪儿有我的猪肝重要,我敷衍地嗯了一声,拨开她的手准备继续和大叔套近乎。

谁料那姑娘还来劲儿了,掐住我的胳膊甩了几下:「俞叶,你看看!」

我眼瞅着大叔被其它同学拐走,恼火极了,转身正想严肃地教训一下她,便听她惊讶道:「我怎么觉得他长得跟你钱夹里那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我的钱夹里,除了当初摘下的那片梧桐叶,还有很久以前我悄悄从学校的公告栏里扒下来的,林照亭获得物理竞赛全国奖时的照片。

照片后面是「业精于勤」四个大字,我记得照这张照片时,正好是我们班的体育课。那天太阳很大,光线明亮而炙热,林照亭抱着奖杯站在主席台前,摄像师抱着相机大声吆喝:「同学,怎么不笑啊,拿到奖杯难道不开心吗?」

我听着,一边做准备活动一边偷笑。天知道林照亭怎么才会开心。

我这样想着,做到转体运动这一节的时候,迅速地转身,冲着主席台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摄像大哥嗓门好,声音敞亮,逮着机会便给人灌鸡汤:「对嘛,就是要笑!多笑笑人生才会更美好啊!」

可如今我却是笑不出来的。

我不顾室友的叫唤,端着餐盘就往那一丛迷彩服里走。

林照亭餐盘里的食物和他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我皱眉,将肘子拨给他:「吃肉!」

跟他一起吃饭的男生有些诧异,抬头小心翼翼看着我:「学姐你好。」

我展眉,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你好。」然后一扭头,敛了笑容,恶狠狠冲着林照亭道:「吃!」

他也不显惊慌,慢条斯理夹起肘子咬了一口,然后放到一边,不紧不慢地教训起我来:「这东西太腻了,你别经常吃。」

像是雪水融进火山岩里,那些翻滚沸腾着的不安与焦虑,瞬间被平息。

小学弟早就很有眼色地溜了,我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从他餐盘里夹了一棵青菜放嘴里,问:「开学半个月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系?」

「我们在军训。」

我不满这个回答:「那怎么了,你训你的,我下课还能给你送送水!」

林照亭垂眼,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叩击着,声音低沉:「俞叶,我们一年多没见面了。」

「所以呢?」

「这一年里,我没有参与你的生活,不知道你每天都是怎么过的,是不是还喜欢吃奇异果奶昔,或者……有没有喜欢上别人?」

我一怔。心里有藤蔓开始不受控制地生长蔓延,填满整个心房。在 03 年那个春夜埋进去的种子,如今终于长成葱茏的模样。

我抿唇,低头掩饰眼底的欣喜:「我不介意再追你一次。」

「俞叶,女孩子得矜持一点。」他一向沉着冷静的声音里透露出几丝笑意,连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这一次,换我主动好了。」

我谨遵父母命学了医,林照亭则学了机械。

医学院和机电学院的实验楼挨得近,我和他的实验课都挺多,久而久之,实验楼反而成了我们经常约会的一个地方。

有时碰到他们下课我们上课,我便拎着白大褂去找他。

他的同学当着我的面乖乖喊学姐,背地里和他打趣:「不听话,俞学姐就把你送到她们实验室给剖了!」

偏偏有一次让我给当场撞上了,大家都有些尴尬,林照亭倒是没什么,慢悠悠将实验台清理了,然后过来牵我的手,低声笑着:「俞学姐,你舍得吗?」

上了大学的林照亭跟换了个人似的,虽然话不多,可比起以前的冷淡,待人处事明显开朗了许多。虽然这种改变也挺好,但好到让人时时觊觎着他我就不怎么开心了。

机电学院本来就没多少姑娘,掰着指头数都凑不够一双手的,可偏偏就这么几棵苗子,一大半都对他眼含秋波。

他自己没察觉,一脸坦荡的样子让我吃醋都吃得有些心虚。

学校寝楼旁边建了个小花园,晚上没课的时候我会拉着林照亭去逛两圈。

喷泉高高扬起水花,路旁的柳枝低垂入水,隐在暗处的那些纠缠的身影给夜色添了几分绮丽的色彩。

只是林照亭不开窍,皱着眉头还在想他的 PLC 编程。

恋爱中的女生大多多疑。我小心翼翼藏着那些心事,试探地问他:「你们学院有多少女生啊?」

他头也不抬:「八个。」

「哦。」我抠着衣摆上的绣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故作轻快地又问:「那她们好相处吗?」

他停下脚步,侧头看我,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模样:「俞叶,你想问什么?」

「我、我就随便问问。」我兀自嘴硬。

「是吗?」他闷闷笑了一声,声线浑厚低沉,好听极了:「俞学姐,你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我乖乖凑过去。

林照亭唇角勾着笑,炙热的气息在我耳畔喷洒,悄声说:「我呀,只喜欢比我大一届的学姐。如果学姐爱学习,那就更喜欢了。」

说罢,微微低头,湿润柔软的唇便印在了我的嘴角。

月色清朗,皎皎流光。我摁着砰砰直跳的心脏,脸不争气地红成了个番茄。

我和林照亭在一起快一年的时候,我爸到这个城市出差。

本想借这个机会带着他去见一见我爸,不过刚好他们学院有个重要比赛,所以最后还是没能见上。

我是不太会掩藏情绪的人,陪我爸吃饭的时候他打趣我:「以前我又不是没见过那孩子,少这一面怎么就值当你这么不开心了?」

我戳着碗里的米:「这不一样,以前他还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爸摇头:「感情你就是想赶紧在我们这里过了明面,好早点嫁给他是吧?」

说完,不等我接口,语气陡然一转,变得严肃起来:「小叶儿,其实爸爸不太赞成你和照亭在一起。」

我怔愣片刻,有些慌张:「为什么?」

我爸叹气,「照亭是个好孩子。当年他家破产,欠了一屁股债,一夕之间从养尊处优的少爷变成无家可归的破落户,也没见那孩子颓废。年轻人的热血的拼搏,在他身上都能看到。可是啊,情深不寿,你太喜欢他了,爸爸怕你有一天反过来伤到了自己。」

我灌了一口水,握杯子的手微微发着抖:「你要拆散我们?」

我爸瞥了我一眼:「我让你跟他分手,你听吗?」

我捂住耳朵,头摇成拨浪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爸咬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缺心眼吧你就!」

大四的时候医学院安排实习,我被分去了邻市,那里有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

虽然来回不过四个小时的车程,可我整天都不得闲。写病历、贴化验单,还有各种杂事,一天下来,我连给林照亭打电话的时间都得挤。

林照亭也升了大三,前不久他跟了他们学院一个盛名在外的教授,接手了一个课题在做。

两个人都很忙。

科室里有同期的实习生追求我,被我拒绝后,一脸嘲讽地同我说:「就你那小半年都不来找你的男朋友?人家指不定在哪儿逍遥快活,早忘了你这号人物了。」

起先我没什么反应,结果晚上值夜班的时候,我一直在照顾的一个病人最终还是没熬过去,死在了送去手术室的路上,科室主任让我打电话通知病人的家属,我机械地照做后,攥着手机跑到了天台。

风很大,凌晨两点的星星仿佛很早就耗完了自己的光,如今垂挂在天际,黯淡无比。医院每天都上演着生死轮回,我知道我不应该带入个人情绪,可那一刻,我就是无比想念林照亭。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带着浓浓的鼻音,俨然是刚醒:「喂?」

我蹲在一个狭仄的角落里,忍不住自己的哽咽声:「林照亭,我很想你……」

那边先顿了一会儿,接着才轻轻「嗯」了一声。

我一听,更委屈了。嗯是什么意思?知道我想他了?然后就没了?

我声泪俱下地控诉:「你不爱我!从小到大都是我追着你跑,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我烦了?」

那边有脚步走动声,然后是开门的声音。林照亭应该是出了寝室,声音稍稍大了一点儿:「俞叶,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殊不知这句话在网友整理的「直男男友最气人的话集锦」里绝对是 top5 级别的。

我一听,泪珠子就滚了下来:「我爸说得对,我们就不适合在一起!」说完,麻利地接上苦情剧女主常说的话:「林照亭,我们分手吧。」

情深不寿,这话是有道理的。爱得多的人往往很吃亏,因为我们像一个疯狂的赌徒,赌上身家性命,求他也刚好爱你。

可要是没有那么刚好,你也只能认命。

林照亭不爱我。我想着,狠狠掐断了电话,抱膝在天台上痛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好在我身体素质好,又是吹风又是哭的,第二天也没感冒。

换班的时候同科室的妹子来表示慰问,往我手里塞了一颗真知棒:「听说你的病人昨晚去世了,来,吃颗糖,咱别太伤心。」

「你怎么知道?」

妹子凑过来,满脸暧昧的笑:「你信不信,待会儿还有人来给你送糖?」

话音一落,果然又来了几个其它科室的人给我送糖。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同学,皱着脸一副狗粮吃饱了的模样:「怎么搞的,你家那位大半夜给我打电话问你遇到了什么事,不弄明白还不让我睡觉。今儿一早还跑来医院了,也不来找你,就站在楼底下派糖,和着是来秀恩爱的吧?」

我没答他,低头瞧着一捧花花绿绿的真知棒,耳中轰鸣,只听得到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

有人推了推我:「傻笑什么呢,赶紧下去啊!」

于是,我和林照亭第一次闹分手,最终以他跑来我实习的医院狠狠教训了我一顿告终。

那时正是入秋的天气,街道旁的槐树结了一串串果子,有归巢的鸟停在树上,用红喙小嘴一下下啄着,可人得紧。

林照亭略有些凌乱的发丝耷在眉骨处,双手紧紧搂着我,微微叹气:「我能惯着你,但以后不许再说分手。」

我胡乱地点头,嗅着他身上干燥而清淡的气息,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我爱你呀,俞叶。」

事实证明,恋爱中的女人不仅患得患失,还不长记性。

实习结束后,我开始备战考研。

只是那一撂撂砖头似的专业书看得我心浮气躁,连说话都不自觉带了戾气。

机电学院举办迎新会时,林照亭作为机电学院学神,被推上台演讲。

那时我正抱着一摞书路过广场,看着灯光璀璨的舞台上,我喜欢了整十年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自觉垂下了脑袋。

他是高楼,可与浮云齐。

可我呢?没有拿到保研资格,也没有找到工作。

岁久经寒,霓虹灯早已黯淡无光。

有羞答答的小学妹抱着一束花上去,与他比肩站着,张扬而明媚。底下有人带头起哄,于他们而言,青春正肆意,一切暧昧八卦的事都能成为生活里的锦上添花。

我远远看着,有些烦躁,耙了耙头发,借着昏暗暮光的遮掩,匆匆进了自习室。

只是晚上回去,躺在床上,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个小学妹和他站在一起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气,脑子一热,摸出手机就开始编辑短信:林照亭,我们别在一起了。

消息回复得很快:理由?

我摁下一行字:我要考研!你太影响我了。

消息一发送,手机震动起来,林照亭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我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就不小心给挂了。

我还不了解林照亭,这个电话被挂了,他绝对不会打第二个过来,他向来是行动派,肯定明天一早就来堵我了。

我骑虎难下,战战兢兢躲了他两天。结果,我爸率先找来了。

「照亭说你跟他闹分手?」我爸单刀直入。

「他又告状!」我不满地嘟囔。

「你发什么神经,不是喜欢人家喜欢得要死?」

对啊,喜欢得要死。我泄气,颓在椅子上,抬手捂住眼睛。

我有什么办法,他这么好,我又这么不好。我爱吃醋,使小性儿,学习又烂。

我知道他家还欠着债,他忙着设计产品,申请专利,一点一点将欠的债填平,可我看着他辛劳奔波,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让我感到自卑又挫败。

我爸安安静静听我说完,嘬了一口柠檬汁,才不紧不慢发表意见:「都说姑娘外向,你看你这心偏的,不就是想帮他的忙?你早说啊,爸爸在你们市医院有认识的朋友,你看你要不要过去?」

还有这种操作?我瞪眼:「爸,你这是走后门,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我……」

我爸冷哼一声:「走不走?」

「走!」

就这样,我放弃了考研。

所以,现在我的当务之急,就是看怎么把林照亭哄回来。

林照亭手上的课题正在收尾阶段,这些天基本都泡在实验室。

也真是难为他了,还得挤出时间来堵我。我心里越想越愧疚,抱着一大罐真知棒,站在树底下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他肯定都气死了。

实验楼进出都有人,很快便有人认出我,一脸兴奋地:「俞学姐,你找林照亭啊?」

我慌忙摆手:「不,我不是我没有……」

话没说完,那人指了指我背后:「他刚刚出去了,现在就在你后面呢!」

我一惊,转身便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眼。

「找我?」

我低头,听着他冷淡的语气,立马示弱:「我错了……」

林照亭淡淡地嗯了一声,竟然很好哄:「下次还这样吗?」

我忙摇头表决心:「不!」

暮色四起,繁茂的枝叶未来得及修剪,遮住了道路旁的路灯。路灯挣扎着从叶缝间挤出几缕光来。

林照亭便站在横斜树影里,许久,低声叹了口气:「俞叶,事不过三。」

我抹眼泪,哽咽着:「再也不分手了。」

他这才扬起一抹笑,手抚上我的头顶,声音低沉悦耳:「知道我为什么原谅你吗?」

我哼哼唧唧:「因为我长得漂亮?」

林照亭勾起我的下巴,送上一张柔软温暖的唇:「因为我爱你。」

所以督促你前进,不以爱之名束缚你,也能毫无底线地包容你的一切,好的不好的,因为是你,所以统统接纳。

手里被他塞进一个铁皮盒子,我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叠真知棒的糖纸,一共一百三十四张,五彩缤纷。

我乐弯了眼。

掏出手机点进知乎回复:然后霓虹灯又攀附在高楼上熠熠生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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