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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玺记

我是一个自玉玺中衍生出的器灵,和谢昭同时而生,也预示着我与他命运的纠缠。

他继位后,我守着他守着他的大周,可却因太后的野心使得整个王朝迅速灭亡。

谢昭支开我,以一杯毒酒以身殉国。

1.

「阿碧,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帮我了。」

看着面前眼底带着青黑却依旧不改其俊美的男人,希冀中带着忐忑的态度,我既难过又开心,现在的谢昭,确实离不开我了。可他的离不开,只是为了整个大周朝的繁荣兴衰罢了。

他知道的,只要他开口,我都会帮他。

我是一块玉玺里衍生出来的器灵,是大周朝皇权的象征。许是天子龙气滋养,又因大周盛时的国富民强,渐渐地,我竟从一个死物中生出了灵智。

谢昭的生母是个宫女,那宫女生下谢昭就香消玉殒了。

谢昭如同杂草般孤零零地生长了六年,最后连贵妃权衡利弊后,将他养在了膝下。

皇帝也看在贵妃的面子上,给皇子取了名,曰:昭。

昭者,日月也。

谢昭降生的那一日,也是我化形的那一天,这约莫是上天注定的我与他的缘分。

我能感应到他,可真正遇到他时,他已经两岁了。瘦瘦小小的,唯独眼神里藏着一股韧劲儿。

我问他:「小朋友,你是谁啊?」

可他只是怔怔瞧了我一眼,又兀自对着一棵树发呆去了。

这么小的孩子,对突然出现的我丝毫不惧怕,也不好奇,真真有些与众不同。

我的心底对他涌起浓厚的兴趣,就不免要对他好一些。

那日之后,我时常变换些点心出来,去与谢昭套近乎。

起初他对我略带防备,可到底是小孩子,没多久就被我带来的美味点心收服了心。

朝夕相伴了四年,对他的心气秉性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我们在一起很快乐,孩童的世界总是纯粹无暇,如同初来人世的我。

我们一起对日期许,对月叹息,除了衣食住行,甚少有人管他,而我形同鬼魅,也无人瞧见我,我们两个就像自由自在的小兽,肆意且快活地生活着,直到他被连贵妃收养。

2.

那一日的阳光很刺眼,他穿着一件崭新又华丽的衣裳,笑着对我说:「我有母后了,也有名字了,父皇为我取名为谢昭。咦,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愣了一下,有些茫然。

我只是个器灵,又怎会有名字呢?

可谢昭的眼里满是真挚与期待,我抬头望了一眼顶上这棵大槐树碧绿的叶子轻声说道:「阿碧,我叫阿碧。」

「真好听啊。」他感叹道,「阿碧。」

养在连贵妃宫里后,谢昭就忙碌了起来,日日晨昏定省,还要习文学武。

可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总坐在大槐树顶上眺望着整座皇城等他得空同我玩耍。

时光如白驹过隙,谢昭逐渐长开,很快便比我高了。

可他也更忙了,忙到一个月也未必能来见我一次。

我觉得很寂寞,因为我的世界只有谢昭一人,可他却往更广阔的的地方飞去了。

彼时的我,也没想过要主动去找谢昭,生怕给他惹出麻烦,只能施点法术,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口中得知一点他的消息。

谢昭未能前来见我的日子里,是被人下了毒。太医院倾尽所有太医之力,才勉强保住他一条性命。

连贵妃倒是对他用了真心,几度哭到昏厥。

皇帝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最后查到了皇后的头上。

皇后是太傅之女,从小就被精心教养,一及笄就入宫被立为后。

据我了解皇后是个温柔的人,鲜少做错事,也一直安分守己在自己的宫里养花逗鸟打发时光。

可谋害皇嗣,这个罪名实在重大,即便现有的证据模棱两可,皇帝最后还是把罪责安到了皇后的贴身侍婢头上。

那日我去看谢昭路过御书房,皇后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脱簪为她的婢女求情。

可皇上在贵妃的耳语下并未心软,而是将皇后身边的四个贴身侍婢统统各自打了八十大板。

寻常人,哪能忍受得了这酷刑。

没一会就打得那几个侍婢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刑未完气便断了。

皇后的身份虽在,可就此被禁足未央宫,宫里向来拜高踩低,一时间未央宫与冷宫无异。

有御史死谏,为皇后说情,却被皇帝贬离了京城。

那是一个老御史了,头发半白,眼含热泪。他跪倒在乾正殿前,悲切痛哭。随后离宫时一头撞死在了城门口。

与其长途跋涉去往贫瘠之地死在半路,还不如埋骨故里。

我望着那个逝去的老者,不免感叹:「是个忠臣,可惜……没遇上一个明君。」

我能读人心,自然知道皇后是被冤枉的,她不过是性子软糯了些,就被心机深沉的连贵妃陷害了。

谢昭躺在床上,嘴唇青紫,可见他体内余毒尚在,病情依然凶险。

连贵妃发了好大脾气,我终于明了,她对谢昭并不是真的母子情深,而是因为他是她夺权的筹码。

我给谢昭渡了些灵气,清了他身上的毒素。我并不是想帮贵妃,而是不想让谢昭继续痛苦下去。

「阿碧,你来了。」谢昭气若游丝,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

那笑里掺着太多疲惫,我不忍再看,于是凝了一丝灵力自他眉心注入,使得他沉沉睡去。

我转身离去,听到他呢喃着梦话:「阿碧,你真好看。」

我忽而心下一动,胸口一片灼热。

这一夜我坐在床沿,守着他直到天明。

连贵妃很有手段,短短数日后皇后就被废了,她上位成了大周的皇后,谢昭也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同年十月,皇帝驾崩,谢昭登基,连太后把持朝政垂帘听政。

3.

谢昭每天有批改不完的奏折,每天要与野心满满的连太后周旋,他眉宇间的疲惫显而易见。

这日,伏在案上奏折的谢昭忽然抬头问我:「阿碧,你想要自由吗?」

自由……天大地大,我是离不开这孕育我的皇宫的。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那种奢望。」

是了,我的诞生本就肩负着责任,我要守护这个王朝,我要它走向繁荣昌盛。可我也明白,一个王朝的荣辱兴衰,本就不是凭我的一己之力可以把控的。

「阿碧,我想要自由。」谢昭的声音特别低沉,他抬眼看向我,一双眸子清澈明亮。

我笑着逗他:「不做皇帝了?」

「今天……不做皇帝了。」他笑。

也是,连太后把持朝政,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她只是把谢昭当做一个傀儡,这个傀儡不是非他不可。可若是他没了利用价值,定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那日,谢昭带着我逛遍了整个皇城。

摘果子,放风筝,在最高的城墙之上手舞足蹈……一如他小时候同我一起时那样。

未免麻烦,我隐了身形,旁人见不到我,只看着谢昭如同脱兔一般东奔西跑,自说自话。

疯够了,他就回寝宫屏退众人往地板上一躺,我亦在他身边躺下。

他将双手枕在头下,双脚交叉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感叹道:「今天是我登基以来最快乐的一天。谢谢你……阿碧。」

「可是,旁人见不着我,都以为你疯了……」

「疯一回又何妨呢?」他转过头露出爽朗的笑,「阿碧,人生才短短几十年,同你来说不过是蝼蚁吧?」

这个我看着长大的少年,如今的眉眼里染了太多俗世的尘埃,他变得越来越忧郁,越来越失落。

「他们是,但你不是。」我浅浅一笑,「我是为你而存在的。」

我安慰他,事实上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

我是为玉玺而生,为王朝而生,而他恰恰是这个朝代的玉玺所有者。

「真的吗?」他眼睛一亮,「阿碧,你真好。」

他说完神情有一些落寞:「如果阿碧不是个灵物,而是个寻常女子,便更好了。」

「可是,那样就没办法帮你了。」我嘴上说着这话,心里却有了小小的期许,若我真的能成为一个寻常女子呢?若我能……

「也是。」他说,声音轻轻的。

我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下,终究我是个灵物才能对他有所用处啊。

翌日,连太后气冲冲地赶来,给了刚更衣完毕的谢昭狠狠一个耳光。

我将灵力凝结于掌心,想要以牙还牙,但谢昭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动手,随后他直直跪了下去。

「母后息怒。」

「息怒?你知不知道昨日你都做了些什么?」连太后找了个凳子坐下,手重重在桌上一拍。

「儿臣做了一回自己。」谢昭低着头,隐忍而卑微。

「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做自己?你现在是皇帝,你的一言一行关系着我们王朝的荣辱兴衰。自你登上皇位之时,便已经不再是你自己,这一点我以为你早就明白。」

「儿臣知错。」谢昭的语气异常平稳,我却从中听出了无数的难过。

我想做些什么,可有怕他不高兴,于是只好趴在梁上冷眼旁观。

「知道错了便要改。现下宫里人人都说你疯疯癫癫,若是朝堂上流言四起,你便等着退位吧。」连太后拉下一张脸,冷冷道,「谢昭,你是个聪明孩子,合该知道这位置你不坐,有的是人坐。不过嘛,若是失了这帝位,要生要死可就由不得你了。」

说完她一甩袖,起身离开,身后的人群浩浩荡荡。

「谢母后教诲,儿臣谨记。」谢昭磕了个头,待连太后一行走远后起身拍了拍膝盖。

我有些气愤:「谢昭,你怎的这般卑微。」

他咧嘴一笑,却无尽苍凉:「我可不就这般卑微吗?你也听到了,如今的我哪里还由得自己?我若还想守着父皇的江山,还想去改变一些什么,便必须先卑微着。」

是了,生在帝王家,是该有这样忍辱负重的觉悟的。

「谢昭,我可以帮你的。」

「好,我要夺权,要摆脱傀儡的身份。阿碧,等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一定要帮我。」

「好。」

4.

十年间,我看着整个大周官宦勾结卖官鬻爵;奸臣当道欺压百姓;太后干政民不聊生。

大周,乱象丛生,谢昭卧薪尝胆在我的帮助下,一点点收回政权,励精图治,尝试去挽回这摇摇欲坠的大周王朝。

如今的谢昭高大威武,俊美的脸庞引无数大周妙龄女子倾慕,可他始终一门心思扑在正事上,对成家立业毫不关心。

可连太后已经在盘算给谢昭选妃,选的都是自己母家的亲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谢昭,你母后给你挑了不少美人,你可想好了要纳多少妃子啊?」我嘴上玩笑似地说着,心中却莫名酸酸的。

谢昭在批奏折,头也没抬,「什么美人,能及得过你吗?我若是要纳妃,必然要纳阿碧这样的。」

他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将我的内心搅了个天翻地覆。

我躺在梁上,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平稳气息道:「胡说,我是灵物,凡人怎能有这般姿色。」

这话一出口,我便脸上一热,于是慌乱解释道:「我说的是实话,并非夸赞自己……」

他「扑哧」一笑:「我自然知道这是实话。但若是能娶到阿碧这样的妻子,哪怕只是做一对乡野夫妇,亦是快乐的。」他顿了一下,「是我痴心妄想了。」

我闭上了眼,我的宿命便是留在皇宫守护一方玉玺,我是没办法长久凝成实体的,更何谈成为他的妻子,远离皇宫做一个普通人。

忽的我耳边一阵声响,我睁开眼,见谢昭的脸就在我面前。

我一怔,差点掉下去,谢昭来拉我,他的手却只是徒劳地从我腰部穿过。

空气有些沉默,谢昭叹了一口气在梁上坐下,双手撑着轻声道:「若是阿碧你能有实体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

我再一次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这样,难过的时候,就可以抱抱你了。」他说。

见他如是说,我凝结心神,将灵力尽数汇聚于上身,终于凝出半副实体。

于是我在他身边坐下,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身子猛然一震,然后放松地将头埋进我的脖颈间,双手交叉在我身后搂紧。

不过片刻,我的形体便散了,重又变成了透明色。

「谢谢你,阿碧。」谢昭露出明媚的笑意,「往后,我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从这以后,谢昭在前朝大展拳脚,一遇奸臣直接诛杀,哪怕这个人是太后跟前的红人。

太后对他越发不满,多次设计想要除掉他,

我出言明里暗里提醒谢昭,可他终究没能成为一个冷血的帝王,而是数次以小时候的恩情说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对连太后仁慈。

我无奈摇头,不再分辨,却还是心软得在暗处数次救他于水火。

终于,连太后除去了他身边几个衷心的侍从,他变得孤立无援时哭着来找我。

他说:「阿碧,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好疼啊。事到如今,我知道我不得不除了她,为了整个大周的前程,为了大周的黎民百姓,我不得不……阿碧,你帮帮我吧。」

连太后朝廷势力庞大,谢昭根本无法用正常手段将其拉下垂帘听政的位来,于是他只好求我。

我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应了他。

我改了太后手下谋臣的心性,使得他们倒戈至谢昭阵营,又上了太后的身,在上朝时又哭又闹,丢尽颜面。

太后被关入了冷宫,她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然而一切还是太晚了,谢昭用尽手段依然未能挽救整个大周朝。

大周都城被起义军攻破,谢昭被囚禁在一个宫殿里,一些投身明主的老臣替这个倒霉的皇帝求了情,他侥幸留下一命。

谢昭躺在床上,双目空洞,我唤他数声他都不搭理我。

良久,他动了动嘴唇:「阿碧,我这一生何其可笑。本以为得了她的母爱,却只是她手里夺权的工具。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那时是谁下的毒吗?」

他笑了起来,那笑容脆弱苍白,「阿碧,你知不知道当年我的生母亦是她害死的……」

他知道,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也是,他那般聪明,怎会不知道呢。

「你能……帮我去御膳房拿一些桃花酥吗?」他转头看我,虚脱地笑了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我会变。」我说着就要捏诀施法。

「不……我想吃御膳房做的桃花酥,而不是你施法变的……」

他如此执拗,我拗不过他,行至半路才惊觉不妥。

我变的桃花酥与御膳房做的,口味并无任何出入。

想到这,我急忙赶回去,可是晚了。

他闭着双目,嘴唇乌黑,一只陶瓷杯盏碎在地上。

谢昭死了,一杯毒酒用命祭了这逝去的大周王朝。

他是皇帝,是这王朝之主,朝没了,他也不想活了。

可我呢?多年来,我一直陪着他,帮助他,如今才知道在他心里,并没有留什么位置给我。

我抱着他的尸身,跪在那棵老槐树下,泪流满面。

「阿碧,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却只一心利用你,你当真不知道吗?」老槐树一声叹息。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在利用我,我只知道他喊我阿碧的时候,我就想帮一帮这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

我将谢昭放入了周朝皇陵安葬,用秘法护住了他的魂魄送他转世轮回,然后隐入玉玺中沉睡。

5.

待我再次醒来,已经改朝换代,新的朝代名曰大梁。

梁朝的开国皇帝是个杀猪的屠户,因为不满徭役过重,就举兵起义。许是命运眷顾,他真的当上了皇帝,他的起义也成了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新朝建立后,世家便成了皇帝的心头大患。

好在皇帝善用心计,他把那些世家的贵女都纳进皇宫,表面恩宠,背地里却送去一碗碗避子汤。

皇帝名唤许定山,我掐指一算,是谢昭的转世没错了,难怪我还未休养完全便醒来,原是他创立了更强大的朝代。

这一日,许定山在批改奏折,我瞧着他那张与谢昭如出一辙的脸,没忍住问道:「谢昭,你还有前世的记忆吗?」

他被吓了一跳,赶忙问身边的小太监:「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太监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回陛下,奴才并没有听到。」

他微微蹙起眉,如同还是谢昭那会被我抢了点心吃。

我「噗嗤」笑出声:「其他人是听不见我说话的。」

许定山抬手扶额对那小太监道:「你退下吧。」

小太监应声出去,将书房的门轻轻关上。

不愧是皇帝,对于能闻声未见人的我居然没有半丝害怕。

「出来吧。」他说。

我幻化出人行,在他面前转了两圈:「谢昭,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阿碧。」

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转瞬即逝。

「我不叫谢昭,我叫许定山。」他盯着我问道,「你是妖吗?」

我勾起嘴角答他:「不,我是器灵。喏,就是你身侧那玉玺中孕育而生的。」

也是,只为你一人而生的器灵。

「谢昭是谁?」他问。

「是……你的前世。」

他笑着摇摇头,「我从来不信前世今生,我只知道把握当下。」

我没有反驳,这一世的他倒是看得通透。

许定山与谢昭不同,他对我的防备远高于当初的谢昭。

我花费了更多精力与耐心,和他成为朋友,使得他敞开心扉。

他说他信我,且不会伤害我,更会护着我,绝不会像那个谢昭一般,懦弱到去自尽。

我有些难过,或许连他都没察觉,当他否认谢昭的同时,便也是自己没那么信任我的表现。

「喂,你日日在这书房,就没想过去外面看看?」

许定山的声音很好听,让蹲在一旁神游天外的我拽回了思绪。

「我有名字,我叫阿碧。」

「阿碧,是个好名字。」他看着我眉眼一弯,露出一个粲然的笑。

我却红了双眼,全因这一声「阿碧」我等了许久。

这一日,我很开心。

他带着我登上城楼,让我看他打下的大好江山。

他带着我,跨过一扇扇宫门,抚过一块块红砖,来到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

他说「我梦里总是会来这个地方,也会遇到一个白衣女子。可我总看不清她的面目,如今瞧着你,却觉得那女子的形象清晰了起来。」他牵起我的手,「那频繁入我梦的女子,是你吗?」

我内心涌动,以为他还残留着前世的几丝记忆。

我点点头:「自然是我。」

他说:「你若是有实体便好了,我想让你做我大梁的皇后。」

许定山比谢昭幸福,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去勇敢。他说想让我做大梁的皇后,我想,当初的谢昭也应该是如此这般的想过,只是他很清醒,也理解我的难处,凝聚实体太过耗费我的精力。

许定山想要什么,便会直截了当;谢昭会瞻前顾后,以他人想法为先,时常委屈自己。

他们两个人,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却又偏偏是同一个人,真是令人唏嘘。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个「他」更好一些,可我还是因为这句话,连带着对谢昭的情愫,让自己心甘情愿住进了以「爱」为名的牢笼里。

自此,我成了许定山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替他秘密除去朝中有异心的朝臣。

大梁日益繁华,许定山的野心也逐渐膨胀。

他想扩大疆土,决定去攻打游牧族。

「阿碧,」他说,「四周的小国都对我大梁虎视眈眈,我要是不主动出击,早晚也会被他们分而食之。」

我没有应他,默默回了玉玺内。

在我看来,大梁现下安稳,若是轻易发起战争,必定会让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

周边的小国,早已没有实力对抗大梁,扩大疆土不过是许定山的一己私欲。

两日后,许定山遇刺,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使得我的心像是被剜去了一般疼。

我想起谢昭,我再也不能承受再次失去他的痛苦。

于是我输了大半灵力给他,将他从鬼门关拉回,身体比往常更为强健。

关心则乱,哪怕后来知道了这场所谓的刺杀,不过是他精心安排给我看的苦肉计。

我还是成了他的军师,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出生入死。

我不知道为他挡过多少明枪暗箭,塑造了他在大家眼中「真龙天子」的形象。

许定山登基的第八年,成功吞并了周边所有小国,完成了一统江山的大业。

然而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多处起义层出不穷,幸而朝堂上有一些能臣,才没有让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新朝再次被推翻。

6.

许定山把自己闷在书房,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定山,你要我怎么帮你?」

他没接我的话茬,而是告诉我:「阿碧,我要迎娶镇国公的孙女为后。」

镇国公在百姓中威望极高,若是娶了他的孙女,于江山社稷稳定有大益。

只是我的心没来由地刺疼了一下。

「你这决定是对的。」我望着许定山,「若是镇国公不愿,我去替你摆平。」

他笑了,牵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阿碧,你相信我,娶她实在是无奈之举,我这颗心,早早便是你的了。」

他的心脏强而有力地跳动着,我真想,真想将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真如他所说,这颗心,早已是我的了。

挖出来,这个朝代便与我再也没有关系,我也不必再守着他,看着他和别的女人风花雪月。

我知道自己对他动了心,作为一个器灵,合该守着这个朝代,护着它的繁荣昌盛,是不该意气用事的。

可我其实已经开始修炼实体了,只是没有告诉过许定山。

许定山说得情真意切,我明知道这不过是为了稳住我的言辞,可还是心软了。

他真的很聪明,比当年还是谢昭的他更能抓捕人心。

他说:「等江山稳定了,我便只要阿碧陪在我身边。」

我不置可否,回了玉玺中。

事情很顺利,镇国公孙女如期入宫为后。

婚礼盛大,十里红妆,许定山笑意明媚牵着她的手入了洞房。

我喝了一壶酒,在湖中对月起舞,第一次觉得作为独属于天子的器灵,真的很寂寞。

皇后乐氏是个人物,不管是管理后宫,还是孝顺太后,无一事让人诟病。

我一边敬佩着她,一边又嫉妒着她,心烦意乱惶惶不可终日。

「定山,你想让我变成人吗?」这一日,许定山依然忙着公务,我给他送上一叠桃花酥。

「是不是人都没有关系,只要阿碧在身旁便好。」许定山头也没抬,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我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关系,他要的只是我用术法帮他稳固江山的能力,而非我本身。

「可是我变成人就可以光明正大陪在你身边了啊。」

他终于抬头,认真道:「做人很辛苦的,阿碧做一个器灵帮我守住这江山,不好吗?」

原来,在他眼中我自始至终只是个器灵而已。

可当初明明是他在大槐树下对我感叹:「你若是有实体便好了,我想让你做我大梁的皇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自嘲一笑,再无他话。

他觉察我的情绪,于是爽朗笑了两声道:「阿碧定是觉得无聊了吧,不若明日我带你出去逛逛?」

翌日,他换上了常服与我一同出行,青色的长衫与我碧色的衣裙相当搭配。

常人见不到我,我不想让人觉得许定山自言自语疯疯癫癫,于是提议去郊外的山上。

马儿跑得很快,山间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倚在许定山胸口很是心安。

许定山善骑射,打了不少猎物,又架起火堆烤起那些猎物。

「阿碧,我小的时候就常常去山上打猎,你不知道有一次我遇到一头猛虎,差点……」

他饶有兴致地讲起往昔,我却看见一条通体碧绿的蛇竟然以一种攻击的姿态,缠绕在他身旁的一棵树上。

「小心——」

我惊呼,然后上前推开许定山,朝着那蛇推出一掌。

因是怕那蛇穿过我的身体直攻许定山,于是我凝了一会实体,可不曾想,那蛇也修炼成了精,竟躲开我的袭击,迅速窜过来在我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蛇齿间不知是什么毒,使得我头疼欲裂,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的,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谢昭与许定山都对我伸出手。

「阿碧,选我……」

「阿碧,选我……」

我紧皱眉头步步后退:「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谢昭一脸忧伤地望着我,伸出的手渐渐收了回去,然后他的身形在一团光晕中逐渐消散。

而许定山脸上染了狡黠的笑,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匕首朝我刺来。

他们竟不像是同一个人……

一阵窒息的疼痛,让我从梦中惊醒。

我回到了老槐树下,胸口处有一个伤口,我的灵力正不断朝外涌着。

我捂住伤口有些懵,我方才不是跟许定山去了郊外……然后我为救他被一条成精的蛇咬了一口,随后便没了意识。

我怎么回了皇宫,还到了这老槐树下?

「唉……你还不明白吗?」久违的老槐树再次发声,「许定山早已不再是谢昭,他沾染了俗世的权势,内心不再纯粹。你于他而言不过是巩固王朝霸业的工具。此次外出遇上的蛇怕也是他蓄意找来的,你失去意识他便划开你的胸膛,吸食你体内的灵气。」

我难以置信:「不会的……他若是需要灵气,我自会双手奉上,他该知道的,又为何要伤我以达目的呢?」

「因为,你动了俗念。你想变成人,变成人以后这器灵的灵气便会散了,你便再也不能帮上他什么。」

老槐树的言语,如同细密的针扎进我的身体,让我痛彻心扉。

「我不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虽孕育自皇族玉玺,但凝成形体确是在我这老槐树下,我怎能不感知一二。」老槐树深深叹气,「阿碧,你有读人心之能,为何不对许定山用上一用,去探寻真相呢?」

确实,我已经许久没有对许定山用过读心之术。

7.

我凝聚心力隐了身形,去往许定山处。

他拥着几个美人在书房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我在他眉心注入一丝灵力,探寻到我被毒蛇咬噬后的记忆。

他果然,如同梦中一般,将冰凉的匕首狠狠插入了我的胸口。

只不过,他没有吸食到多少灵力,老槐树感应到我的事,设法将我移回了宫内。

「你们退下吧。」许定山忽然沉声,将殿内的人都支了出去,随后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阿碧,我知道你在。」

我现了身形,抛出一道光缠在他勃颈上将他拉了过来。

「定山,你若是想要我的灵力,开口便是,我既是玉玺中的器灵,自然是为每一朝皇帝而生,你何须……」

他脸上毫无惧色:「这我自然知道,只是阿碧,你已不甘成为一个器灵,你想做人,做了人你的灵力还会存在吗?」

诚然,若是真成了人,身上的法力怕是都会消失殆尽。

「你待我……当真没有半分情谊吗?」我颤着声,问出口。

许定山笑了:「阿碧,你只是一个器灵啊。」

是啊,我只是个器灵,他一直都清醒着,将我当成工具去完成他的宏图霸业。

他是个合格的皇帝,我却有了不该有的肖想。

我在这一刻醍醐灌顶:「嗯,我明白了,往后我会守护着这一方玉玺,再也不做他想。」

说完,我松开他便隐入那玉玺之中,任凭他在外唤我,我也不愿再出去。

我是器灵没错,许定山始终没有明白,我愿意守护他的大梁是因着我他前世的喜欢和遗憾,那些情绪皆是属于谢昭,而非许定山。

他们是一个人的魂魄,却早已不再是一个人。

我的使命是守护玉玺不碎,更古流传。但这玉玺属于什么朝代,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干系呢?

许定山不懂便罢了,白白辜负我这多年情义,我累了。

初时,没了我在他身边大梁也依旧安稳繁荣。

可后来,许定山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时不时便觉得有人要谋朝篡位,错杀太多忠臣,做了太多错误的决定。

但凡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他还是会来找我。

「阿碧,阿碧……」他一声声喊得深情而委屈。

可这世间的阿碧,从来都是谢昭的阿碧。

他虽也曾利用我去争权夺位,可从未真正想要伤害我。

他甚至可以让我用法术去夺回大周政权,将敌人的千军万马斩于我的一身灵力之下。

可他没有,他以己身殉了国,给了大周臣民一个交代。

他唯一的不好,就是不喜欢我,所以没想过给我一个交代。

但他还是要比许定山好上千倍百倍。

我在玉玺中自困多年,冷眼看着许定山的江山被他的猜忌一点点葬送。

许定山老了,也病了。

他临死前一声声唤着:「阿碧,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吧,阿碧……」

可我没有去见他,无所谓原谅不原谅,我对他的心早已冷透了。

可当他的魂魄离体,将要飞散之际,我再次心软注了一丝灵力给他,使得他再次有了轮回的机会。

「再见,谢昭。」我望着他远去的魂魄轻轻道。

他是许定山,但也留着谢昭些许残识,我没办法看着他消失在我面前。

可我也下定决心,往后再也不会去干涉他的转世轮回。

下一世如何,下下世能不能轮回,我都不想再管了。

我只想做回一个冷心冷情的器灵,去旁观一个个朝代的变更,去辅佐一个个皇帝的霸业。

我刚转身离去,却听到许定山……不,那应该是谢昭的声音,他喊我:「阿碧!」

然后他跑了过来,在身后抱住了我。

「谢谢你,阿碧。」他在我耳畔叹了一声,「你为我所做之事,我全都了然了。若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必然不愿做许定山。」

「谢昭,前尘往事,便忘了吧,我希望你下一世,可以做个普通人,一生平安顺遂。」

他摇摇头:「不,阿碧,我还欠你一个交代。」

8.

我被孩童稚嫩的嬉笑声吵醒,懒懒从玉玺中瓢出。

还是在那棵大槐树下,一个唇红齿白的孩童在草地上玩着蛐蛐。

我坐在槐树地枝干上居高临下:「小朋友,你是谁呀?」

那孩童抬起头,对着我粲然一笑:「阿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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