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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前男友同居

「睡之前,再量一遍体温。」庄焰说。

我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小声说:「体温计给我。」

庄焰把体温计放进我手里,我嗖地撤回。

没了电话里的语音,隔着被子也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庄焰在弄被子。

病房里的陪护床在一旁,离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我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和庄焰睡在一个屋子里了。

……不能说紧张,只能说心跳比平时快得多。

量好了体温,我把温度计递出去:「好了。」

庄焰接过去,看了一眼:「三十七度一,我去护士站。」

他说着,拉上了床帘。

环绕的床帘严严实实将空间隔绝,我听见病房门开关的声音,探出头,偷摸地换了几口气。

我躺着等庄焰回来,没一会,听见病房门又被推开,我轻声问了句:「庄焰?」

「嗯。」他回应,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关灯了。」

我说了没事,他将病房的灯关起。

视线一下子黑了,他躺上了床,盖好了被子,病房里悄无声息。

平时这个时间,正是我满城乱跑送外卖赚补贴的时间,生物钟早已经固定,睡不着。

最重要的是,有庄焰在身边,更睡不着。

我不敢翻身,不敢咽口水,呼吸轻了又轻。

浑身紧绷的状态下,肌肉和四肢都僵硬酸疼。

医院提供的枕头里面装的估计是稻壳之类,稍微一动,就发出声响。

我连脑袋都不好转了。

「睡不着?」庄焰忽然问。

「没,」我矢口否认,「我要睡着了。」

庄焰淡淡道:「你刚刚好像是说,以后不会骗我之类的话。」

我颓然,老老实实翻了个身,面对着陪护床:「以前这个时间,我还在工作。」

「晚上十点工作?」

「送外卖也分白班夜班,客户想吃宵夜,我们就能送货上门。」

「你夜班?」

「我全班。」

我说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说完,半天没听见庄焰接话。

睡了?

我猜。

我用脑袋在枕头上窝了窝,准备闭眼,享受难得早睡的机会。

「……看来,你并不是真心想复合。」庄焰幽幽地说。

我吓得立刻睁开眼,甚至坐起身,急急道:「我是真心的!」

「你现在的工作强度,根本不可能调养身体,」庄焰淡声道,「或者,你自己并不明白现在的身体状况?明天严璟来时,我会让他详细给你说明,关于胃癌的成因,以及类风湿的死亡率。」

「不用,他,他和我说过,」我心虚地低下声音,「我以后会尽量多休息,把身体养好。」

「你的风湿怎么办?」庄焰说,「这个工作,根本不适合你。」

「别的工作赚不了这么多,」我说,「我现在一个月可以赚两万,很多了!」

「你需要钱,因为还债?欠了多少?」庄焰问。

「也,没多少……」我重新躺回去,有些出神地说,「我算过,再工作四五年就能还清了。」

「这是『惠南』的债务?」庄焰问。

「不是,」我轻声答,「是我自己的债务。」

自己的债务,始终还是要自己来还。

庄焰没有再问下去,只跟我说了句『早点睡』和『晚安』。

我知道自己对庄焰的承诺,可还债这件事也迫在眉睫。

等回去,再商量一下,能不能宽限两年——钱虽然好,可命……现在也很重要了。

我在床上翻了几次身后,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庄焰甚至要喊我起床。

我以前睡眠时间有限,这一觉好像要把缺失的那部分补回来。

我听见庄焰在叫我,迷迷糊糊睁开眼,阳光一下子落入眼底。

我抬手遮了一下,含糊不清地问:「……几点了?」

「八点半,」庄焰说,「快查房了,你得起来洗漱。」

这么晚了……

人的本性果然是趋利避害,舒适的生活颠覆了多年累积下的作息规律。

我起床摇摇晃晃去洗漱。

再出来的时候,病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医生好几个,护士也好几个。

我的病床,被子已经叠起来了,庄焰正在和严璟说话。

见我出来,严璟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

「体温量了吗?」严璟问护士。

「还没量,」护士有些无语道,「第一遍催的时候,家属说患者还没睡醒,第二遍催又说患者快醒了……」

患者我本人很惭愧。

严璟似笑非笑地看向庄焰:「都这么多年了,你对她还是一样,没半点原则。」

庄焰没说话。

我连忙道:「我现在就量,你别说庄焰,是我赖的床。」

我摸了放在置物柜上的体温计,老老实实夹好。

严璟翻开病例本,边看边说:「她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其他问题不大,主要还是营养不良、胃病、风湿三项。我开些药,你盯着她吃,调整自己的生活方式,才是治标治本的关键。」

我量好了体温,递过去。

三十六度八。

「高烧退了,」我试着商量,「我能出院了吗?」

严璟不看我,看庄焰。

庄焰轻描淡写:「遵医嘱。」

「行,」严璟道,「那就出院,下午出院,上午还要输液。」

查房完毕,严璟一群人离开,我忽然想到起什么,对庄焰说:「我去找一下严璟!」

在走廊里截住人,我不太好意思地问:「结算单……」

「结算单在庄焰那里,」严璟明白我的意思,直接道,「你去找他拿吧。」

「那,那一共多少钱?」我问。

「没多少,」严璟道,「住院费有统一标准,你这间是 VIP 单人套房,一晚上几百上千,这个不能报销。检查费,还有马上给你开的药费倒是可以走医疗保险,问题是,你有吗?」

我:「……没有。」

「哦,」严璟皮笑肉不笑,「那可真遗憾。」

我垂头丧气回了病房,庄焰在收拾东西。

他买了足够住院一个月的物资,但我只住了一天。

见我回来,庄焰收纳毛巾的动作没停,问:「早饭想吃什么?医院有餐厅,也可以叫外卖。」

「医院餐厅就好,不用叫外卖了,」我说,「我去买,你想吃什么?」

庄焰直起身:「病人就该有个病人的样子,我去买,顺便拿你的药。」

「那,简单点的,什么都行。」我说。

庄焰出门后,我坐在沙发上,继续整理东西,牙刷牙杯……牙膏偷偷带走,庄焰买的我都想带走,他应该不缺一管牙膏,还有保温杯……纸抽!

零零碎碎,藏起来,带回去。

我整理好了东西,庄焰拎着袋子走进来。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两个袋子,又看了看自己整理的袋子,就——比这个还大。

庄焰把其中巨大的袋子放下:「这是你的药。」

「这么多?」我傻眼。

「不觉得自己病多,倒是嫌弃药多?」庄焰瞥我。

我默默收声。

另一个袋子里是早餐。

瘦肉粥,水煮蛋,炒青菜,热牛奶。

「你以后的早餐尽量做到营养均衡,」庄焰说,「肉蛋奶蔬菜水果都要摄取,改善体质不是一顿两顿就够的。」

我一个劲点头,表示知道了明白了答应了。

吃完饭,输了最后两瓶药,护士来给我拔留置针。

我满怀期待地看向庄焰,觉得新密接触又要来了。

庄焰在我的目光中,拿起一个苹果,递给我:「吃一口。」

我想伸手接,他直接把苹果放在我嘴边。

大胆一点!

我试着往前伸了伸头,张开嘴,咬了一口。

甜~——唔!

针头被拔了出来。

护士说:「可以了。」

「自己拿着。」庄焰完成任务,对我扬了扬眉。

我接过苹果,吭哧吭哧地啃。

啃完了苹果,手里黏唧唧的,我看了看置物柜。

「找什么?」庄焰问。

「纸……」我本来想说纸巾,蓦然想起,纸巾被我藏起来了,立刻说,「没找什么,我去洗个手。」

「有湿巾,擦一下就行了,」庄焰看了看四周,「湿巾呢?」

「……」被偷了。

庄焰没看见湿巾,就看向我:「嗯?」

轻轻扬起的尾音,好听得要命。

我做错事一样,手指戳了戳沙发上的袋子。

庄焰看了一眼那团鼓鼓的「赃物」,唇角似乎弯了弯。

丢死个人……

我连忙下床,跑去洗了手。

再出来的时候,庄焰已经拎着那袋「赃物」了。

「我自己拿吧。」我心虚地要去接手。

「你拿药和我的电脑包。」庄焰说,「把外套穿上。」

我身上还是睡衣,庄焰的黑色开衫放在一旁,我拿起来穿好。

药袋虽然大,但很轻,电脑包也不沉。

我和庄焰走出了医院。

医院外阳光很好,春末难得没有风。

庄焰拉开后车门,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放进去,然后看向局促站在一旁的我。

「上车,」庄焰自然而然地说,「我送你回去。」

我拉开副驾驶车门,忐忑不安地坐进去。

庄焰关上车门,把手机递给我。

我有些茫然:「啊?」

「导航。」庄焰说,「你住的地方。」

「哦。」我连忙在地图里输入地址。

「还有,」在我要把手机还给庄焰前,他说,「把微信加一下。」

我倏地抬头,一眨不眨看他。

庄焰开车的动作很优雅,目不斜视,只是在我看向他的时候,那两排长长的眼睫在细微地扇动。

我抿着嘴,忍住笑,把自己的微信和庄焰的微信相互添加。

车开出了二环,又开出了三环,直到五环附近一个老旧小区外,庄焰慢慢减速。

我以为他要停车,指了指旁边说:「靠那边停就可以了。」

庄焰没停车,问:「从这个门进去?」

「嗯,」我点点头,说,「这是正门,里面路窄,不好停车,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

「没事。」庄焰把车开了进去。

我没骗他,这小区太旧了,是四五十年前的职工宿舍,没什么绿化美观,一栋栋筒子楼密密麻麻,路上深坑浅坑一个挨着一个。

「左转……前面那条路,右转……开到底,左转……就是这里。」

我住的这栋楼在整个小区最里面,路旁是铁皮式垃圾桶,堆满了垃圾,地上溢出黄褐色的污水,即便气温不高,也散发着酸腐恶臭,旁边本该是停车位的地方,停满了各种电动车自行车……其中还有我的。

庄焰开车技术很好,在有限的狭窄处,停下了车。

我推开车门,抱起两个大袋子,对庄焰说:「我就住在楼上,谢谢你送我回来。」

庄焰看了看周围,他一身矜雅贵气,与这里格格不入,却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淡淡道:「我渴了。」

「前面那栋楼一楼有个小卖部。」我说。

庄焰不说话,双手插兜,靠在车门上,淡淡看着我。

我装傻不成,只能窘迫地说:「我住的房子条件差,不好意思请你上去。」

「条件再差,也不会差过我曾经的家,」庄焰不冷不热道,「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出身。」

我当然不会忘。

庄焰是这个城市下属一个县城,再下面的镇,再再下面的村里人。

那个村我没去过,但我去过那个县城。

一个尘土飞扬、到处垃圾、灰败不堪的地方,甚至医院里也是灰突突的,墙壁因为经年累月潮湿而发霉,病床的床单脏污一片……

县城尚且如此,村里又能好到哪去?

庄焰家庭贫困从来都不是秘密,他入学嘉禾,为的就是每年那笔奖学金。

他经历过最贫穷最底层的生活。

这么一想,我收敛了几分不安,对他说:「那……一起上去,我给你烧水喝。」

庄焰接过我手里的大包小包,走向单元门。

楼道里照旧堆叠各种杂物,我走在前面,不忘嘱咐庄焰:「你看着点脚下,四楼住了个收废品的大爷,这些都是他的家当。」

幸好现在是白天,多少能看清楚些,要是晚上,不熟悉这里的人,肯定要摔跟头。

上了楼,我打开门,一股混合着烟酒腐臭的味道冲了出来。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转头看庄焰。

庄焰皱了皱眉,先一步登堂入室。

客厅里乱七八糟,倾倒的麻将桌,一地麻将,啤酒瓶,烟头,没倒的泡面盒,吃剩的火腿肠……到处都是。

从我被带走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难怪味道这么重。

「我的房间在最里面。」我小声说。

庄焰脸色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冷沉了。

我打开房门,阴冷感扑面而来。

我房间还维持着离开时的样子,床上的被子凌乱,粗布衣柜拉链全开,因为找扳手,衣服翻得很乱。

明明是正午,房间里却没多少阳光。

「你先进来。」我小跑了两步,「我收拾一下。」

也就刚跑,脚就踢到了扳手,疼得我抽了一口冷气,怎么把这个忘了。

我捡起扳手,一瘸一拐走向床边:「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我迅速叠起被子,对庄焰说:「你先坐,我去烧水。」

烧水壶放在那个早就过时的梳妆台上,我跌跌撞撞去拿,又踢到了旁边盛满水的盆。

这下子不只脚疼,冰凉的水泼了出来,拖鞋袜子湿得透透。

这是庄焰给我买的毛茸茸拖鞋和棉绒绒袜子!

本来就是水泥地,水一泼出来,弄得到处都是。

我举着水壶,左右脚都疼,五官揪成一团地看向庄焰:「我,我这就去烧水。」

「不用了,」庄焰闭了闭眼,说,「难怪会风湿,住在这里……这样的环境……」

「这环境其实还行,」我连忙解释,说,「这个房间很便宜,面积也不小,现在是有点冷,等夏天就舒服了。我有电热毯,还有棉被,晚上睡觉很暖和。」

庄焰像是忍不下去,冷眼看我:「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风湿的成因!」

「……被风吹?被湿风……下雨天的风吹?」我猜测。

「夏眠眠!」庄焰沉声,语气愤怒。

我缩了缩脖子,抱紧烧水壶。

庄焰不再犹豫,直截了当:「收拾东西,这里不能住了。」

「我是不打算住了,」我连忙说,「房东被抓了,这里也不安全,我已经让筱筱帮我找房子,应该快有消息了。要是我不能住阴面,那多花点钱……800 吧,800 应该能租到有朝阳的屋子。」

「快有消息,就是还没有消息,」庄焰漠然看我,「你打算在这里住到那些赌徒回来?」

「回不来吧,」我猜测,「犯罪了可以回家吗?不是应该直接拘留候审吗?」

庄焰看我的眼神算是彻底愠怒无奈了:「收拾东西,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我倒不是不听他的,只是很为难:「我没地方住,酒店太贵了。」

「住我家。」庄焰简短地给了结论。

我愣住了,呆呆看他,不知所措。

庄焰环顾了一下屋子,细微皱眉说:「衣服收拾几件,其余不用带。」

我没动弹,抱着水壶,跟傻了一样。

庄焰看向我,眉峰稍稍动了一下:「你如果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他放下手里的袋子,礼貌又疏离道:「打扰了。」

……夏眠,庄焰给机会了,你别不中用啊!

就在他转身的同时,我紧紧拉住他衣袖,迫切道:「我愿意!」

庄焰没回头,轻轻嗯了一声。

「住你家,」我吸了一口气,「我愿意!」

似乎是有轻浅的笑,只是这笑不明显,我听得不真切。

庄焰转过身,依旧淡然:「收拾东西,第三遍了。」

事不过三。

……他经常过三。

「你帮我拿一下。」我把水壶塞进庄焰手里,转头去收拾东西。

被子盖了好多年,我舍不得,粗布衣柜里的衣服不多,全部抱出来,一件件叠好,放在被子上。

电热毯在床褥下,我扒开床单,一起卷了。

小山似的一个大布包,我看向地上的水盆还有扳手……

最终舍弃了水盆,但扳手是实用工具,我塞进了大包裹里。

庄焰让我只带衣服,可我还是不愿意扔下被子床单——等找好了房子,还得继续用,这些东西是我的全部家当。

离开筒子楼的时候,我站在楼下,抬头往上看。

住了三年多,才发现这栋楼是砖红色。

以前从来不在意,只当是个睡觉的地方,现在忽然有了些触动,大约,我的眼里终于不再是碌碌灰败,空空如也。

「上车。」庄焰催我。

我转头,看向站在车门边的庄焰,他背后有一棵晚春樱树,层层叠叠的粉色花朵开满枝头。

阳光真好啊……

庄焰住在市区的一处高层小区,车子开进去后,满眼都是欣欣然的绿。

这小区占地面积大,楼却没几栋,绿化丰富得像一个小型公园。

车停到了地下,庄焰抓起我那复古的包裹和两个大袋子,我拎着他的电脑,想帮忙分担。

「按电梯。」庄焰说。

电梯停在地下,按了就开。

走进去后,我看了看贴在电梯里的广告。

……高级月子中心。

……高级整容医院。

……高级度假山庄。

不得不说,精准投放。

电梯门打开,庄焰腾不出手,说:「开门密码……0417。」

我按密码的手停顿了一下,0417 是我以前的学号。

庄焰住十九楼,屋内面积很大,目测有两百平的样子,装修色调很意外是暖色系。

庄焰把大包小袋放在客厅茶几下的地毯上,说:「除了最里面那间和我的卧室外,你随便挑间客房。」

我站在客厅里,绞着手指,强压心头不安。

答应庄焰住过来时,是冲动也是迫不及待,可真来了,那些羞耻无措也渐渐追赶上来。

这是庄焰的家。

这么干净,又这么大,和我这样的人格格不入。

庄焰去倒了杯水,回来时,见我还在呆呆站着,有些不悦道:「你打算睡在客厅里?」

「不是。」我把手背在身后,悄悄捏手指,「我,适应一下……」

庄焰望向我,片刻后,他把水杯递给我,率先走向另一边:「跟我来。」

我握着暖暖的杯子,跟在他身边。

他打开其中一个屋子的门,说:「这是北客房,带独立浴室。」

我在门口往里面看了看。

他又打开另一个屋子的门,说:「这是南客房,里面有个衣帽间。」

房子足够大,格局也做得好。

客厅为界限,左边是主卧,庄焰的书房,一个小客房。右边是三个客房,一南一北两个,还有一个锁着门。

「想住哪间?」庄焰问。

我伸出手指,默默指过去,怯怯地问:「可以吗?」

我指的不是带独立浴室的北客房,也不是有衣帽间的南客房,是庄焰卧室旁,那间不太大的小客房。

我想离庄焰近一点,再近一点。

庄焰嗯了一声,说:「可以。」

我抿着嘴,压下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个小客房——其实并不小,推开门后,阳光错落,暖洋洋地洒满一床。

没有独立浴室,没有衣帽间,但有衣柜,实木的!还有地板,枫白色的!墙上贴着壁纸,卡通样式的!吊灯垂着流苏,窗帘绣满云朵图案,看着就像……

「这是儿童房。」庄焰说完,看向我跃跃的眼神,说,「你住也合适。」

……大龄儿童约等于弱智,他是不是在内涵我?

不管了,内涵就内涵吧,我喜欢这间屋子,喜欢这样好的阳光,喜欢离庄焰一墙之隔的距离。

床上已经铺了床单,又铺了被子,被子勾着蕾丝花边。

我把带来的旧被子放进衣柜里,仅有的衣服也挂起来。

衣柜敞开,我站在床和衣柜中间,有种奇特的安心和地盘感,仿佛这屋子真是自己的一样。

房门被敲了两下,我开了门,庄焰站在门外:「出来一下。」

我跟着他走到客厅,庄焰打开五斗柜一层:「医药箱放在这里,你的药每天吃几次,每次吃多少,我已经写好了。」

他又开了一层,说:「这里放着水卡、电卡、燃气卡、物业卡,有需要到这里找。」

他又开了最下面一层,说:「这里是房子的备用钥匙,还有一些工具……你的扳手在里面。」

关上五斗柜,他直起身,手指捏着一串钥匙圈,上面挂着两把钥匙一块门禁卡和一只水晶小熊。

「进出小区要用到门禁卡,一把钥匙是房门的,电子锁可能会有意外,还有一把钥匙是你房间的。」

他晃了晃手指,钥匙与钥匙,钥匙与门禁卡,门禁卡与小熊,哗啦啦直响。

这可能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

我贪婪地看着他手上那串钥匙,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庄焰勾了勾手指,我迈着腿走过去。

庄焰像是在钓鱼,手指勾着钥匙圈,往左又往右,我的视线眼巴巴追着,左左右右。

最后庄焰弯了一下唇角,松开手。

我连忙去接,牢牢抓紧了这串钥匙。

如果说,那个房间是我的安心的地盘,那这串钥匙就似乎能开启新的人生。

庄焰见我紧紧握着钥匙,眼神中敛去几分淡漠,说:「我下午要去台里,你自己在家。」

我点点头,亦步亦趋跟着庄焰。

庄焰走到卧室门口,停下脚步,看我:「还有事?」

我猛地摇头,直勾勾看他。

「又想当小尾巴?」庄焰扬眉问。

我脸上一红,想起以前的事,攥紧手里的钥匙,结巴道:「是,是啊……我就愿意跟,跟着你……」

「胆子有进步,」庄焰面无表情,「可惜嘴跟不上。」

不是嘴,是舌头,舌头打颤,才会结巴——我忍着不反驳。

「我去换衣服,你,」庄焰唇角扬了扬,「该吃药了。」

字面意思。

我翻出医药箱,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好几个玻璃瓶,还有两个携带装药盒。

玻璃瓶里都是药丸、胶囊、药片,上面贴着便笺贴,写明了药名,还有服用时间和剂量。

是庄焰的字。

我晃了晃药瓶,庄焰写字很有特点,在勾折的地方会浅浅挑一下。

便携式的药盒上也贴着同样的便笺贴,打开后里面一个个小格子,对应盖子上的说明。

我捧着药,去厨房倒水,庄焰走了出来。

他又换了西装,修身的款式,毫不吝啬地展示出了细腰长腿,头发抓了个层次分明的发型,他肤色净白又眉眼清拔,一眼看过去,端端的玉树临风。

我:「……」

咕嘟一声,一把药就这么咽了下去。

庄焰走到我面前,说:「冰箱里食材,不会做就叫外卖。」

我点点头。

庄焰拎着电脑包出门,我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进了电梯,才关上门。

早上吃了东西,没觉得多饿,我本来不打算吃饭的。

可又想起,自己这岌岌可危的胃病以及「复合」!「复合」!「复合」!

关键字在脑子里蹦了三遍,我果断开了冰箱门。

还没等我细看里面有什么,屋门就忽然开了。

庄焰鞋都没换疾步进来,正好看见我开冰箱:「夏眠!」

我忙转头看他:「你怎么回来了?忘了带东西吗?」

庄焰难得地显现出了一丝慌乱,说:「嗯,忘了……物业费忘了交,你去帮我拿物业卡。」

「好,你等一下。」我关上冰箱门,去翻五斗柜。

我忙着找物业卡,听见冰箱门开了,没当回事,等找到后,庄焰已经拎着鼓囊囊的电脑包走到门口。

「物业卡!」我喊。

庄焰匆匆道:「我想起了,物业费可以网上交……下午还有个会,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哦好!」我站起身,跑到门边,「路……」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鼓起勇气:「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电梯门即将合并,我看见庄焰点了一下头,说:「嗯。」

他走后,我重新在冰箱里翻找了一圈,最后拿了盒速冻水饺煮了。

抱着一碗水饺,我坐在客厅茶几的地毯上,开了电视。

边看边吃。

只是看着电视吃东西,晒着太阳偷个懒,对我而言,都好像是上辈子才享受过的事了。

吃完饭,我又像幽魂一样,在各个屋子来回晃荡。

客厅的地毯踩着好舒服,我从沙发上抓了个抱枕,就这么摊开了身体躺在上面。

过于舒适,过于安逸,我浑身的骨头从酥酥麻麻,慢慢变成了酸疼。

当疼痛感袭来的时候,我还有些奇怪,不高烧,没生病,怎么身上这么疼。

大腿的膝盖,关节,手指,手肘……疼得不算剧烈,但十分明显。

我盘膝坐在地毯上,看着自己的手,猜测这大概就是风湿?

可以前怎么没有这种痛感?

是痛感不存在,还是被我忽略了,亦或者……我没有以前那么无知无觉,又变得娇惯起来了?

我从睡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蔡筱的微信。

先是给她发了一条「出院了,不用再去医院看我」的消息,又迟疑地打了一行字:

「找房子的事,我可以多出一点钱,800 也行,能不能尽量快一点……」

这行字打出来,我没点发送,咬了下手指尖,一个一个删掉。

没人会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可这样的生活对负债累累的我来说,真的好吗?

条件艰苦的时候,再大的困难也能咬牙扛下来。

一旦享受了安逸,意志力就被逐步瓦解。

比方说现在,我应该立刻出门去工作,而不是在这里晒太阳……

好吧。

道理是这样的,但是,我不想走。

把手机丢到旁边,我重新趴回地毯上,这里是庄焰的家啊,我不想走,一步都不想走。

废吧废吧,至少今天,让我做个废人吧!

晒够了太阳,我跑回卧室,躺进被窝里睡午觉。

一觉睡醒,继续看电视,跟着综艺跑遍全世界。

手机响了两声,我看见是庄焰的号码,立刻接通:「庄焰!」

「嗯,」庄焰应了一声,问,「我快下班了,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呀。」我回答。

「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他问。

「听你的。」

「在家吃吧,」他说,「需要我买菜吗?」

「不用,冰箱里好多菜。」我说,「你回来就行。」

庄焰答应了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我跑去翻冰箱,把食材拆开包装,洗洗涮涮,然后拿出砧板,撸起袖子。

……

庄焰回来的时候,我正哐哐地连剁带砸。

「夏眠?」庄焰走到厨房,蹙眉,「你在做什么?」

「庄焰,」我抹了一把脸上的东西,说,「我在弄鸡腿,就快好了!」

庄焰放下电脑包,脱了西装外套,走过来看了一眼。

砧板旁边,盘子里盛着一指节厚的土豆片,切得奇形怪状的青椒,大小不一的胡萝卜。

我抬起刀,已经「入骨三分」的鸡腿也抬起,我看准时机,狠狠往下砸。

刀刃深入鸡腿骨,但没能剁开。

就在我铆足力气想继续剁下去时,庄焰叹了口气:「停!」

我举着刀,眨眨眼。

庄焰解开袖扣,挽起袖子,走到我身边,顺道抽了餐桌上的几张纸巾,递给我的同时,接手了刀和刀上的鸡腿。

「你脸上有骨头和碎肉渣。」他提醒。

我连忙擦了擦,已经很丑了,不想再更丑。

庄焰把卡在骨头里的刀拔出来,对我说:「这是做西餐和日料用的主厨刀,剁骨头需要用到中餐的砍刀……这把。」

他从刀架上抽出方方正正的刀具,三两下将鸡腿分割得明明白白。

我站在一旁,很是惭愧,小声说:「我这几年没学会做菜,都是有什么吃什么。」

也没时间和条件去学、去做。

「看出来了,」庄焰处理完鸡腿,端过厚厚的土豆片,重新改刀,说:「你以前不会什么,现在还是不会什么。」

我更惭愧了。

庄焰看着我低头搅纸巾,顿了顿,轻描淡写地问:「鸡肉想怎么吃,红烧可以吗?」

「可以。」我轻声答。

「去冰箱拿板栗,橱柜第二层抽屉里,有干香菇。」庄焰吩咐。

我切不好菜,也不会做菜,但帮忙打下手还是绰绰有余。

庄焰做了四个菜,栗子鸡,土豆丝,清蒸鱼,豉汁油麦菜,外加一碗虫草菇排骨汤。

很家常,很朴实。

以前他也给我做过菜,那时候学校组织去露营。

分组的时候,我缠着庄焰不放,硬是和他凑成一组。

要支帐篷,要生火,要自己做饭。

分配下来的食材,对于我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来说,简直是个灾难,我甚至想直接生吃。

那时候,庄焰对我的态度处于含糊不清的阶段,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缠惯了,他不像以前那么疏离我、驱赶我,而是总皱眉,看我的眼神既无奈又抗拒。

可他还是照顾我了。

在我的无效帮助下,一边说「夏眠,你能不能不要捣乱」,一边带着我去捡柴,生火。

那天晚上,他就给我做了这么四道菜。

吃完饭后,他把剩下的板栗在火堆旁烤,烤熟了,烤香了,剥开给我吃。

那次露营最后的记忆,是板栗很甜,篝火旁的庄焰眼中一片温暖。

我想,大概就是在那时候,庄焰对我上了心吧……

「夏眠?」庄焰握着筷子,隔着饭桌看我,「不吃菜,在想什么?」

「想你啊。」我出神太久,脱口而出。

这话一说出来,庄焰的眸色轻轻地荡了一下。

我脸上热,手忙脚乱地拿起筷子,闷头吃菜。

庄焰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

有人说时间会改变一切,这话不对,有些事是永恒的,比方说,庄焰做菜的味道。

变与不变我不在意,因为这个味道,从始至终都是我需要的。

这顿饭,本该吃得很温馨。

可庄焰在吃到一半的时候,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对劲。

我看出来了,问道:「庄焰,你怎么了?」

「没事。」庄焰言简意赅,说,「吃饭。」

我心不在焉,总要看他,越看越觉得他脸色发白。

到后面,庄焰放下碗,额头冷汗都泌出来了。

我连忙也放下碗,绕过餐桌,搭着他肩膀:「你没事吧?」

庄焰捂着自己的肚子,喘了一声,说:「……叫车。」

我出院未满十二小时,庄焰又进了急诊。

在车上的时候,庄焰已经给严璟打过电话,说了一下自己的症状。

腹痛,盗汗,肌肉抽搐。

我扶着他,一手捂着他的小腹,急得不要不要:「是不是很疼?这里疼吗?」

「没有很疼,」庄焰垂眸,手缓缓握着我的手,往旁边动了一下,「这里疼。」

我们两人的手交叠着,一起捂着他的肚子,这应该是很暧昧心动的事,可我现在只有焦急和担忧,半点气氛都激不起来。

到了医院,严璟拉上帘子,我站在帘子外,双手抱拳,一会搓指节,一会捏指尖。

等了好一会儿,严璟拉开帘子。

我连忙问:「他怎么样了?」

「应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发急性肠炎。」严璟瞥了我一眼,「你给他投毒了?」

「我没有!」听不出揶揄的味道,我急忙否认,「我,我本来是想做饭,可后来是庄焰做的……我就洗了个菜,是不是我洗得不干净?我好像真的……没太洗干净……」

越是怀疑,越是肯定。

我回想着自己洗菜的时候,越想越觉得是因为我菜洗得不好,不干净。

就在我心里难受愧疚的时候,病床上的庄焰弱声道:「和她没关系,是我。我喝了过期的饮料。」

我和严璟都看向庄焰。

庄焰难得地有些不自在,避开视线,说:「……不小心喝的,不是故意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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