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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瑾怀瑜

我的驸马,是个极温柔的人。

我在伊人坊与几个大老爷们儿喝得醉醺醺,左拥一个清秀男倌、右抱一个妩媚美人被他找到的时候,他也只是温柔地将我拉到他的身前轻声问我:

「公主,您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1.

我是大燕开国以来第一位带兵打仗的公主。

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

众所周知,先帝重文轻武。到我皇兄容烁即位时,朝中武将已是人丁凋零,唯二的两位顶梁柱——大将军钟乾和镇北侯宣盛也已是壮士老矣。

然北戎西夷虎视眈眈,西夷更是屡犯边境。我作为钟老将军最得意的门生和能够鼓舞士气的存在,在我主动请缨而又别无他选的情况下,皇兄同意我挂帅出征。

我的师父钟乾是个武痴——「痴」到什么地步呢?他连个后人都没有,反倒是徒弟收了一堆。我与几位师兄弟上阵杀敌联手作战,师父在后方保驾护航,这一仗打得极为漂亮。

之后我继续留在边境待了几年,皇兄看不下去了,下旨将我召回京城。无拘无束的时光结束了,散漫蛮横的习惯却没来得及改。

京中原本有不少作天作地的世家纨绔子弟,在我闲得没事干将他们一个个料理了之后,我成功当上了京城最大的刺头儿。

还刺痛了皇上的头。

容烁将我叫到御书房,面前放着一高一低两堆奏折,沉默地看着我。

我不解:「皇兄这是何意?」

容烁指向只有几本的那堆奏折平静道:「这是近几日弹劾朕的奏折。」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容烁又指向旁边高出不知几倍的另一堆怒道:「这是弹劾你的!朕数过了,比朕多了整整三十本!」

「……啊这。」

容烁将折子一本一本扔到我面前:「公主与他人斗鸡输了,将人家花重金买来的鸡抢去炖汤喝了;公主在赌坊输了一百两银子,将赌坊砸了还让老板倒赔两百两;公主当街与陈国公世子抢一美貌女子,打得世子鼻青脸肿还亲了女子一口示威;公主青天白日逛青楼,还叫上各世家公子同行……容乔!出去几年你长本事了!」

「还行吧,」我揉了揉耳朵不甚在意,「以前只知闷头习武钻研兵书,如今才晓花花世界有多美好。」

「你还敢说!朕现在一上朝就听那些人念经一样念叨你,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我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某些人不去管自家游手好闲成天找茬的熊孩子,管我倒是起劲,一个个的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也拉得下那张老脸。」

容烁气笑了:「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怪朕失职没有好好管教你了?」

「哦,那倒是不必。」

「是,朕管不了你了,」容烁突然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

我看着他做作的样子以及眼中闪过的那抹精光,心中警铃大作:「皇兄,你不会是想……」

容烁缓缓勾起嘴角,命人伺候笔墨。

「皇兄,你别……」

容烁并不理会,自顾自奋笔疾书:「乔乔长大了,不服哥哥的管了,是该给乔乔招一位驸马成家收收心了——以后让你夫君来管你吧。」

「……」

就这样,容烁别有用心地训斥了我几句后,达到了他此次找我来的目的——

给我和镇北侯世子宣瑾赐婚。

2.

「公主,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镇北侯府一处偏僻的院墙外,我的侍女小红正企图阻止翻墙的我。

我轻松跃上墙头,低头看她:「有啥不好的?」

小红扭捏道:「按道理说,您同未婚夫婿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如今您来见世子就算了,还这样偷偷摸摸的,未免、未免太猴急了些……哎~呀!」

说完她捂住脸,看上去可能想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事情。

我无语望天:「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小红道:「上次您在酒楼喝醉了酒,将御史大人家的公子调戏得面红耳赤、夺门而出;上上次您在青楼喝醉了酒,非礼人家小清倌,那小清倌离开房间的时候衣衫不整、梨花带雨;上上上次,您在街上喝醉了酒……」

「停!」我挥手打断她,「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那都是我喝醉了干的,现在的我十分清醒并且理智。」

小红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公主,酒品即人品,您每次见到长得好看的人,都……」

忠言逆耳,我直接跳下墙头,决定不再听小红的碎碎念。

听说我的驸马就是个长得极好看的人,但是他自小身体便不好,像个姑娘家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窝在侯府里养病。

那我翻墙来看一眼也不过分吧?

七拐八绕,我也没找到宣瑾,倒是偷听到两个小厮说宣瑾在某个房间里泡药浴,他们要送些东西过去。

这……来都来了。

我跟着两个小厮找到了地方,他们开门的时候,一扇屏风挡住了视线。

啧,碍事。

我观察了一下地形,身手矫健地借着院中一棵梧桐树爬上了房顶。

尴尬的事发生了,我正稳稳落在房顶上准备起身,就与一个怀中抱剑的黑衣人四目相对。

他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站直了身子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他见我理直气壮,皱了皱眉答道:「我是世子爷的暗卫。」

我点点头:「我是世子爷的老婆。」

他显然不信:「长宁公主?就你?哪有大白天爬男子房顶偷窥的公主?生怕败坏不了自己名声?」

我反唇相讥:「暗卫?就你?哪有大白天穿一身黑衣的暗卫?生怕别人眼瞎看不见你?」

于是我俩打起来了。

我手无寸铁他却拔了剑,十分不讲武德。我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好死不死踩碎了不少瓦片后,那房顶在我脚下塌陷了一块。

偌大的镇北侯府,竟连个房顶都偷工减料修不结实,导致我掉进了药浴汤池中,又与赤裸着上半身正欲起身的宣瑾四目相对。

宣瑾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又坐了回去。

我猜测他可能下半身也没穿。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我觉得我可以解释,给个机会?」

宣瑾弯了眉眼,那双清澈的眸子笑起来熠熠生辉,他红唇轻启,声音温柔又好听:「姑娘,可否先让宣某穿件衣服?」

3.

人在侯府,刚换完衣服,现在满脑子都是宣瑾美好的肉体……上半身。

可能是因为长期不出门的缘故,宣瑾很白,跟军中那群糙老爷们儿不一样,他细皮嫩肉的,看上去十分可口……十分干净。

他身材也很好,瘦却不会羸弱,胸肌腹肌手臂上的肌肉,该有的都有,不似长年习武之人那般健壮,但也隐约透着蓬勃的力量。大约是身体不好,所以才要勤加锻炼吧。

愣神间,宣瑾已经收拾完毕走到我面前,旁边跟着那个傻子暗卫。

宣瑾试探着开口问我:「长宁……公主?」

如此尴尬的场景下见面我实在不太想承认自己的身份,但他总归是要知晓的。

「是我,」我扯出一个笑来,「今日出门急,没带证明身份的物件。你那暗卫不认得我,我就同他打了一架当做证明。」

宣瑾也朝我温柔地笑:「公主今日来访有何要事?为何不从正门进来?又为何要爬上臣的房顶?」

温柔刀,刀刀致命。

我摸了摸鼻子,起了色心想偷看他洗澡这种话说出口估计会被撵出去吧。

于是我避重就轻道:「其实没什么事,就是皇兄给你我的赐婚来得突然,我今日过来问问你的意愿。若是你有了其他心仪的姑娘或是不满这桩婚事,我可以去找皇兄退婚。」

宣瑾在我对面坐下,给我倒了杯茶:「公主对这桩婚事可有不满?」

「啊,我?我自然是没有的。早就听闻世子殿下才貌无双,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宣瑾又笑了一下,有点自嘲的意味:「臣自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将养着这副孱弱的身子,也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闻这满屋的药渣儿味。幸得公主垂怜,臣不胜感激。」

我看着他那张脸出神,心想若不是他平日里深居简出,怕是提亲的人早就踏破侯府门槛了,哪里还轮得到我?

这时一个小厮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药香味瞬间钻入了我的鼻腔,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公主也不习惯这味道么?那臣……」

「不是的,我觉得挺香的,我能尝一口么?」

「……」

屋内几道视线落在我身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嘴比脑子快说了什么蠢话。我看见那小暗卫往宣瑾身边靠了靠,低声嘀咕了几句。

从他的口型结合我听到的几个字判断,他说的大概是:「少爷,这公主怕不是个傻子吧?」

宣瑾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而后转向我道:「公主,这药苦得很,还是算了吧。臣这里有蜜饯,您要不要尝一些?」

他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蜜饯,我摆手拒绝:「我不爱吃这甜的。」

朝外面看了一眼,我继续道:「世子殿下,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宣瑾起身送我,笑着让我下次来走正门即可。我面上一热,想翻墙出去的想法被他看出来了,只好转了方向,由下人带着从大门走出去。

我又绕回原处找到在院墙外等候的小红。

小红见我换了衣裳,在原地愣了半天。她微张着嘴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轻轻一甩,便朝干燥的眼角抹去,边抹边故作哽咽道:

「公主啊,果然不出小红所料,您还是……唉,可怜的世子啊,怎的还没成亲就失了清白的身子,也不知道身娇体弱的受不受得住……」

我把这个满脑子废料的戏精揍了一顿。

4.

第二次去侯府,我还是翻了墙,因为比较省事儿。

小暗卫林鸠看了我一眼,略微嫌弃地别过头去。我随手拿了一片瓦砸在他背上,在他恼怒的眼神中跳进了宣瑾的院子里。

「喏,给你的。」

我将一个盒子放在宣瑾面前。

宣瑾放下手中的书,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拨盒子的搭扣,掀开盒盖。

「……蜜饯?」

盒中整整齐齐放了好几种口味的蜜饯,是我打发手底下爱吃的小纨绔们替我搜寻来的,京中最受欢迎的几家蜜饯铺子里的招牌。

「你尝尝,看看喜欢哪个,我下次再给你买。」

宣瑾又笑了。他笑起来十分好看,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多谢公主好意。其实公主不必这般费心,侯府里有专门为我做蜜饯的人。」

他不再自称「臣」,而是自称「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没事儿,你要是吃不惯就算了,我也没怎么费心。」

说完伸手想将那盒子收回来,却被宣瑾抢先一步盖上交给了一旁的小厮。

他轻笑道:「公主,哪有送了人东西又收回去的道理。」

我的手悬在半空中要落不落,最后收回来挠了挠头:「宣瑾,我带你出去玩吧?」

其实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宣瑾只是愣了一下就答应了,回过神来时,我和他已经站在了侯府门外。

宣瑾一身月白色常服,身姿挺拔,倒是没有半分药罐子的感觉。他负手而立,低下头看着身边的我:「公主要带我去哪?」

之前没注意,直到他这么近地站在旁边我才意识到,他长得好高。饶是我在平常女子中也算高挑的,他却比我还高出一头。

我思索片刻,发现我脑中那些玩乐的地方,实在无法与宣瑾光风霁月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最后咬了咬牙,我对他道:「去伊人坊。」

「……」

宣瑾当真是好脾气,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大概猜出那是个什么地方,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跟我走了。

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是听闻近日伊人坊新来了个异域舞姬,美艳无双舞姿倾城,想去见识一番。

这舞姬还有点小性子,每隔三日才会献舞一曲,其他时候,砸多少钱都不会露面。算算时间,今日正好能瞧见。

我包了个二楼视野最好的雅间,带着宣瑾落座。

宣瑾扫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公主是这儿的常客?」

我突然有些心虚:「偶尔跟着几个朋友过来。」

「那公主为何会想起带我来?」

「他们说,男人都喜欢这里。」

「他们,」宣瑾缓缓重复了这两个字,「公主这几个朋友,倒是有意思。」

我干巴巴笑了两声,没能理解他是什么意思。

正欲叫来小二上些茶水和点心,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雅间的门被大力推开,一个嚣张的身影冲了进来。

「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同本世子抢——」

我挑了挑眉,看向一身华服的陈国公世子殷柏,淡淡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哟。」

殷柏看见我的那一刻,脸色瞬息万变,摸了摸自己好的差不多的左脸,显然是心有余悸。但是方才动静闹得有些大,不少人都往这边看热闹,他拉不下面子认怂,只得硬着头皮走进来。

「怎么又是你?」他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上次从本世子手里抢了个女子回去还不够,这回又看上司窈姑娘了?」

我嫣然一笑:「当街强抢民女你还挺理直气壮?」

殷柏脸色一白,上次我揍他之前就是这么对他笑的。他瞪着我道:「那你还亲了人家一口呢!」

我无所谓地摊手:「我也是女人,看见可爱的小姑娘亲一口怎么了?触犯哪条律法还是违反哪条伦常了?」

殷柏噎住了。我是个硬茬,他说不过我也打不过我,就将矛头指向我旁边的宣瑾。

「这人又是谁?长得倒不赖,你刚抢到手的?」

「抢抢抢,你就知道抢,信不信我把你扔大理寺去?」我白他一眼,「这是镇北侯世子,宣瑾。」

殷柏一拍桌子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容乔你有病吧!哪有人带着自己夫君逛窑子的!」

拿着杯子的手一抖,淡色茶水洒了些到身上。我忍无可忍,随手一丢,那茶杯撞上殷柏的额头,瞬时留下一道红痕。

「怎么说话呢?伊人坊里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被你说得如此难听。」

殷柏不服气:「你还有脸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耍酒疯险些扒了一个男倌衣服的事!你这个……」

我毫不留情地将殷柏拖了出去,并用拳头威胁他替我付账。殷柏迫于我的淫威,骂骂咧咧地掏出钱袋子砸在我手上,哭丧着脸换了间屋子。

回到雅间的时候,宣瑾悠哉地抿了一口茶,眼含笑意对我道:「公主本人比起那几个朋友,似乎更有意思。」

5.

有人愿为舞姬司窈一掷千金,只求能单独见上一面,当司窈款款出现在玉台之上时,我才知晓其中原因。

司窈不是中原人,她眼眸深邃,五官立体,眼波流转间独有一种异域风情,勾人得紧。一身薄纱罩着舞裙,纤腰微露,莹白的脚腕上系着银铃,一步一响。

我看得眼睛都直了,激动地抓住宣瑾的手腕:「宣瑾你快看!她长得好美!她的腰好细,看上去好软!我们这一趟来得好值!」

宣瑾并未朝我指的方向看,而是垂眸盯着我的手夸赞道:「公主不愧是习武之人。」

我慌忙放开他的手腕,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几个手指印清晰明了。

「抱、抱歉,我下手没轻没重的,」我的手指抚上红痕,「我给你揉揉。」

我常年习武,手上有层薄茧,宣瑾被我轻按几下之后似乎不太舒服,一下子收回手并移开了视线。我抬头看他,他皮肤很白,以至于耳根上的一抹红十分显眼,甚至还在往脸颊蔓延。

「你很热吗?」

「……没。」

我顿悟:「司窈姑娘一舞倾城,你是不是看入迷了?」

宣瑾点头:「确实美。」

我感觉他有些心不在焉,但司窈一个旋身飞舞,衣袂翩跹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便没再问下去。

殷柏为了讨美人欢心带了不少钱财,如今都落在我手里,花起来也不心疼。我见宣瑾吃了不少龙须酥和豌豆黄,索性叫人各打包了五份塞给他,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发现了,宣瑾爱吃甜食。

剩下的银两拨去结账那部分,我十分大方地全给了司窈手下的人,也算成全了殷柏的心意。

司窈一舞完毕,手下的人对她耳语了几句,她听完朝我的雅间看了过来,同我对上视线后,颔首屈膝缓缓行了一个谢礼,并露出一抹微笑。

冰山美人笑了,殷柏颇为感动,转头就找机会去容烁面前告了我的御状。

容烁又将我逮到他的面前,黑着脸背着手在我面前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从哪儿开始骂起。

我被他转得头晕,凑过去好心提醒他:「我带宣瑾去了青楼。」

容烁趁机揪住我的耳朵,怒极反笑:「那你可真是好样的!」

我挪开他的手:「还行吧。」

「你私自去见宣瑾就算了,你竟然还是翻墙进去的?你丢不丢人?这两日镇北侯总在朕的眼前晃,话里话外都是对你这个准儿媳的不满,甚至还想让朕收回成命!」

「可我觉得宣瑾挺开心的。」

「开心?」容烁打量我一番,「看看你这个模样,整日里打扮得像个男人似的,宣瑾见到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鄙视道:「肤浅。」

容烁拎起我另一只耳朵:「朕就是肤浅。从今日起到你成亲前,你就不必回公主府了——给朕在皇宫里好好待着,将你丢掉的公主礼仪重新捡起来再学一遍。」

我立马软了下来:「皇兄我错了……」

「没得商量,」容烁冷着脸看我,「七日后是你皇嫂的生辰宴,到时候你必须给朕以一个公主该有的模样出现在镇北侯面前。」

于是我愤愤不平地搬进了皇后的寝殿,白天在几个老嬷嬷的手底下愁眉苦脸地学礼仪,晚上笑意盈盈地缠着温柔体贴的皇嫂陪我一起睡觉。

我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容烁道:「皇兄,就辛苦你独守空房,直到臣妹大婚了。」

容烁咬牙切齿,抬手想将我丢出去,却被皇后陶栀拦下:「陛下,乔乔难得能来陪我,只能委屈您一段时间了,请回吧。」

容烁试图挣扎:「阿栀,朕……」

陶栀微微一笑:「陛下若实在觉得孤单,臣妾瞧着那新进宫的李美人应该很愿意陪同陛下度过漫漫……」

「不必了,」容烁蔫蔫地打断她,「朕回自己的寝殿歇息。」

看着容烁吃瘪的背影,我笑得在床上打滚,陶栀将我拉到镜子前坐下,细心地替我拆了头上繁复的珠钗。

「皇嫂,皇兄说我平日里那副男装打扮,宣瑾不会喜欢。」

陶栀取下我的耳坠,捏了捏我的脸:「乔乔长得这般可人,不打扮都是好看的。乔乔还是能上阵杀敌的女将军,英姿飒爽,你皇兄不懂欣赏。」

「皇兄喜欢嫂嫂这样端庄贤淑的女子,」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知道宣瑾喜欢什么样的。」

「乔乔这么在乎宣瑾吗?」

我垂下眼眸:「皇嫂,你知道的,我……」

陶栀转过我的身子面对她:「乔乔,你做得已经够多够好了,是时候该为自己想一想。」

她温和地笑道:「我见你三句不离宣瑾,是不是已经动心了?」

我摸了摸鼻子:「宣瑾跟皇嫂一个性子,温柔得没脾气,我很喜欢。」

「只是这种喜欢?」

「啊?」

陶栀轻叹一声:「乔乔自幼拜入钟老将军门下跟师兄弟们在一起长大,也不知是好是坏……罢了,你迟早会明白的,去睡吧。」

6.

陶栀生辰宴这日,在容烁的逼迫下,我盛装打扮得险些压过了主角。

层层叠叠的宫装,精美繁复的首饰,平日里仅用一根发带束起的长发也挽成了飞仙髻,妆面是陶栀亲手替我化的,额间还点缀了花钿。

而我只有一种感觉,重。头重身子也重,走路都不得不慢了下来。

陶栀道:「这才哪跟哪?等你大婚的时候,凤冠霞帔可比这重多了。」

我险些栽倒在地上。

陶栀笑盈盈地扶着我:「今日宣瑾也来了,他一般不会出席宫宴,是陛下特意把他叫来的。」

我点点头,就只身往宴厅走去。

帝后未到,宴厅里的人还在闲聊攀谈。我看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了宣瑾。他穿的浅色衣裳并不起眼,却与他旁边身着鲜艳华服的殷柏形成了明显对比。

殷柏摇头晃脑地同他说话,宣瑾微笑着礼貌颔首,我缓缓走近,就听殷柏洋洋得意道:

「得亏本世子向陛下告了状,陛下禁了容乔那个母老虎的足,让她待在宫中不得外出,不然啊,她成亲前还得继续祸祸你……」

我一脚踹翻了殷柏,这里位置偏僻,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

殷柏「哎哟」叫了一声,恼羞成怒爬起来转头就要开骂,看到我之后却愣住了:「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为何要这般对本世子?」

我差点被他这副傻样给逗笑了,抬起脚作势又要踹下去,宣瑾却将他拉远了些。

「公主,他是说笑的,你别当真。」

殷柏闻言瞪大了双眼,仿佛见鬼一般,指着我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是容乔?」

「不然呢?我是你爹?」我重重拍开他的手,「给爷爬。」

殷柏突然怪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出息。」

宣瑾失笑,走到我身前:「公主今日,很不一样。」

我张开手臂转了一圈:「怎么样?好看吗?」

宣瑾垂眸望进我的眼睛,眉眼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好看。」

我嘿嘿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小包饴糖塞到宣瑾的手中:「我从皇嫂那里偷偷拿来的糖,奖励你。」

宣瑾笑得更加明媚,正要再同我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沉稳的声音打断:

「阿瑾,你在这里做什么?差不多该落座了。」

是镇北侯,宣瑾的父亲。我想起容烁的话,下意识地朝宣瑾身后退了两步。

宣瑾低声问我:「公主怎么了?」

我同样小声回他:「听皇兄说,侯爷好像不太喜欢我。」

宣瑾轻扯我的衣袖将我拉了出来:「放心吧,父亲很欣赏你。」

镇北侯认出了我:「公主。」

我微微欠身:「侯爷。」

而后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有些捱不住,将糖包从宣瑾手中抽出,捧到镇北侯面前,扯出一个自认为还算礼貌的笑:「侯爷,吃糖吗?」

镇北侯愣了一下,忽然大笑出声。我脸上一红,想收回糖包放进袖中,却被镇北侯抢先接了去。

「这是公主送给宣瑾的?」

我沉默地点点头。

「听钟将军说,公主性子爽朗不拘小节,不似美娇娥倒像男儿郎,征战沙场勇猛无比。今日一见,不还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么?」

我觉得容烁诓了我。

「侯爷谬赞。」

宣瑾道:「父亲若是见过公主平日里一身简装翻墙的模样,大约就会认同钟将军的话了。」

我转头看向宣瑾,不敢相信他竟然拆我的台。

镇北侯又笑了两声,将糖包还给宣瑾:「既是公主给你准备的,为父就不同你争了。你和公主再聊一会儿就去落座吧,皇上和皇后也该到了。」

我见他走远,趁机踩了宣瑾一脚,宣瑾吃痛晃了身形。

「怎么,我平日里一身简装不好看吗?翻墙的姿势不帅吗?」

宣瑾闻言,忽然向前一步,伸手极快地拨了一下我额前的碎发,低头轻笑,声音很是宠溺:「公主怎样都是好看的。」

我愣愣地望着他。

宣瑾自己也怔住了,四目相觑,他错开视线缓声道:「……臣失礼。」

他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如今靠得近了,更能清晰地闻到。

这香味仿佛有魔力一般,我被熏得头脑发胀,心跳加速,甚至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还没来得及细想是怎么回事,我便循着本能扭头跑了。

7.

我写信告知师父我要成亲的事,师父带了几位师兄在我大婚前回了京。

自宫宴之后,我便没能再见到宣瑾。一晃神,我已经身穿喜服坐在了公主府的新房中。

婚礼流程琐碎繁重,与宣瑾拜了堂之后我能休息了,宣瑾却还要在前厅招待宾客。我吩咐小红给我送了些吃的,自己掀开盖头坐在桌边享用,让小红在门口守着。

门外传来了交谈声,不一会儿,小红推门走了进来。

「谁来了?」

「公主,是驸马身边的护卫林鸠。他说前厅钟将军喝多去休息了,几位小将军就围着驸马灌酒。驸马的身子不宜过度饮酒,林鸠请公主想个法子或者传个话。」

「知道了。」

我那几位师兄在军中被师父管得极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痛饮一番,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我拍去手上的碎屑净了手,拆了头上沉重的凤冠步摇,在小红和门外林鸠惊悚的目光中,提起裙子就往前厅跑。

感到惊悚的不止他俩,众多宾客在看到新娘子豪迈地踏进前厅并大喊一声「我看是谁敢灌醉驸马害他入不了洞房」之后,吓得酒杯都一连摔碎了好几个。

宣瑾被堵在主桌,闻言起身朝我看过来。他喝得双颊绯红,澄澈的黑眸都仿佛染上了一层迷离的雾气,找不到焦距,也叫人看不真切。

我走到他身边,他牵住我的手,说话还有些迟缓:「公主怎么来了……这不合规矩。」

我从他另一只手中夺下酒杯,扫视一圈旁边赔着笑的几个师兄,挑眉道:「听说有人在此欺负驸马,本公主特意赶来瞧瞧。」

师兄们赶忙你一言我一语地岔开话题: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哥几个就是给驸马敬敬酒,大喜的日子,自然要喝酒助兴是不是?」

「乔乔这个护短的劲儿真是跟师父一模一样哈哈哈哈……」

「师父呢?师父好像喝多了,我这就去看看他。」

我一挥手拦下企图脚底抹油的他们:「师兄们想喝,我来陪你们喝如何?」

师兄们尬在原地。

「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师兄们只用这小瓷杯喝酒是不是太不够诚意?」我笑眯眯地吩咐侍从,「来人,给几位将军再上几坛好酒,咱们直接对坛吹。」

宣瑾想要阻止我,被我直接按回了座位上。我看着他那红得诱人的脸,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摸了一把,宣瑾僵住了。

我笑呵呵凑近他耳边威胁道:「再拦我,我就亲你。」

宣瑾彻底不动了。

几个师兄在我来之前已经喝了不少,我要对坛吹,他们自然不敢落了下风,只能比我喝得更快更猛,没多久,就东倒西歪趴在了桌上和地上。

我摇摇晃晃地指着他们:「起来喝啊!这才哪到哪!我可是你们最宠爱的师妹,怎么才喝这么几坛就不行了!」

嘴上虽不饶人,其实我也已经头晕目眩快站不住了。

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环抱,宣瑾身上独有的药香混着酒气钻入我的鼻腔,我抬头去看,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颚和形状好看的喉结,又伸手摸了一把,摸完还得意地笑了两声。

宣瑾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他扣住我不安分的手:「公主,你醉了,我送你回房。」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闷笑道:「入洞房吗?」

宣瑾身子一顿,而后无奈笑叹一声:「公主想怎样就怎样吧,我背你回去。」

宣瑾的背很宽厚,我环住他的脖子,仗着他脾气好一路上不停地闹腾,闹得他时不时地停下来安抚我一番。

走到后院之时,我也闹得累了,将脸颊埋进宣瑾的颈窝,无力地垂着手。

「宣瑾……」

「嗯。」

「宣瑾……」

「我在。」

「宣瑾,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好。」

「宣瑾……容家亏你们的,欠你们的,我和皇兄都会一一补偿给你们……师父,侯爷,还有你,我们都会慢慢赔的……」

宣瑾停下脚步,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公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的眼睛有些酸涩,「太祖皇帝是武将出身,历任皇帝皆重武将,可是先帝他却忌惮武将,是他害了你们……」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的父皇文不成武不就,却心胸狭隘德行有亏。

太祖皇帝是武将起兵打下的江山,历任皇帝重武轻文,皇位传到我父皇这里时,他害怕了。

他给师父娶了个不能生育的妻子,师父一根筋执意不肯纳妾;他给三代单传的镇北侯府刚出生的小世子下了毒,量虽不致死,却使其落下了病根;他借着重文的名义打压其余武将,才致皇兄即位时,朝中无一员大将可用……

皇兄和我心知肚明,相信师父和镇北侯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如今国泰民安,谁又愿去做挑起祸端的千古罪人。

师父无后,我便做他的徒弟将来给他养老送终;朝中无人,我便力破阻碍冲锋陷阵;侯府没落,我便嫁给宣瑾护他一生。

容烁是皇帝,他要守护整个大燕;我是大燕唯一的公主,亦不能尸位素餐。

我不知道我迷迷糊糊同宣瑾说了多少,他又听进去多少,只记得他好像在原地站了很久,才长叹一声重新迈开脚步。

8.

我是大燕唯一的公主,可能也是有史以来最憋屈的公主。

新婚第二日醒来,我发现我睡在新房的地上,而我的驸马宣瑾一人霸占了整张大床。

我起身将他摇醒,颇为委屈地问他:「为什么让我睡地铺?」

宣瑾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隐约感觉到好脾气的宣瑾生气了。

我想不通,对于我昨晚所说之事,宣瑾应当早就知晓,不至于现在要同我翻旧账吧。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试探:「是不是我昨晚耍酒疯,欺负你了?」

宣瑾嘴角噙着笑:「不知公主所说的,是哪种欺负?」

「就是,就是扒你的衣服想对你,对你霸王硬上弓的那种?」

「那倒没有。」宣瑾慢悠悠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过公主的确是欺负我了。等公主想明白了你是如何欺负我的,就可以上床来睡了。」

「……」

我觉得我应该反驳他一下,我堂堂大燕长宁公主,被自己的驸马要挟打地铺算怎么回事?于是我昂首挺胸直视他:

「你给点提示。」

实在是宣瑾他一向温和有礼,极少像现在这般咄咄逼人,我承认我有点怂了。

「公主为何要嫁给我?」

「皇兄赐婚。」

「公主是心甘情愿的吗?」

「自然。」

「那公主又为何一直对我这么好?」

「那不是应该的吗?」

宣瑾叹了口气:「公主对我好,是觉得理所应当,还是发自内心地想对我好?」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宣瑾扬起唇角,伸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公主还是继续打地铺吧,实在不愿,也可以分房睡。」

我被他这明媚一笑晃了眼,竟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察觉不对后又有些恼怒:「宣瑾,你不让我睡床,我要去告状!」

「公主要找谁告状?臣近段时日身体不适,恐将病气过给公主,不得已才与公主分床而卧,咳咳……」

我瞪大眼睛看着方才还十分精神的宣瑾「虚弱」地咳嗽起来,指向他的手指都有些发抖:「宣瑾,你,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宣瑾毫无愧意,还抓住我的手捏了捏:「臣一直是这样的人,只是公主没发现罢了。」

我欲哭无泪,温顺可爱的小白兔摇身一变,成了狡猾奸诈的狐狸,还是个长在我审美点上的绝美狐狸,这谁能招架得住啊。

我认栽地叫来小红替我梳洗,小红意味深长的眼神在地铺、我和宣瑾之间游走,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容。正愁没处撒气呢,我毫不犹豫地给她来了一下。

「你给本公主好好的!」

小红撇了撇嘴给我梳妆,另一个侍女将早膳端了进来,意味不明的眼神也在地铺、我和宣瑾之间游走了一圈,而后神色不善地盯着宣瑾。

宣瑾被盯得一头雾水,我对他道:「这就是我在街上亲了一口后带回来的小姑娘。」

宣瑾的脸色变了一下。

我点点头:「是的,她叫小绿。」

9.

因是皇帝赐婚,按规矩我和宣瑾应当去宫中谢恩,去得早的话还能蹭一顿午膳。

我虽不能向容烁告状,但却可以找善解人意的嫂嫂诉苦。只是陶栀看上去好像有些累,而容烁的心情倒是很美妙。我在心中唾弃他。

我拉着陶栀到侧殿,一股脑将事情全告诉了她。陶栀听完后掩唇笑道:「没想到还真有人能降住你。」

我一脸幽怨。

陶栀又道:「你啊,也是一根筋。若是你非要到床上去睡,宣瑾还能将你踢下去不成?」

我醍醐灌顶。

当晚,我就趁着宣瑾睡着摸黑爬上了床,那硬邦邦的地铺哪有这柔软的大床舒服?

我动作很轻,但是宣瑾睡在靠外侧的地方,我只能往里面爬,好不容易爬了进去侧躺下,却正好与翻了个身面对我的宣瑾撞上了视线。

我闭上眼假装没看见。

我听见宣瑾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而后他贴近我的耳朵道:「公主,醒醒。」

灼热的气息洒在我的皮肤上,我一个激灵,还是硬撑着翻了个身。

宣瑾幽幽叹了口气,坐起身。我听他的动静,似乎是要下床,想起陶栀教我的第二招,我立马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只是没想到宣瑾的腰手感这么好,我没忍住多摸了两把。

宣瑾的动作停住了:「公主这是做什么?」

「你要去哪?」

「既然公主不愿意睡地上,那臣去睡好了。」

「不行,地上寒凉,你的身子受不住。」

「公主,臣没你想得那么娇弱。」

我的手不安分地隔着寝衣在宣瑾的腹肌上游走:「嗯,确实没那么娇弱。」

宣瑾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拉开:「公主,说话就说话,不要对臣动手动脚。」

第三招。

我凑过去在宣瑾的俊脸上亲了一口,小声道:「夫君别走。」

宣瑾僵住了,僵得很彻底,连扣住我手腕的手都忘了松开。我趁机挣开他,重新环住他的腰,低头得逞地笑。

宣瑾的声音哑了几分:「臣的问题,公主可是想明白答案了?」

「……还没。」

宣瑾到底是将我推开了。

最后一招。我想起陶栀的嘱托:「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否则后果自负。」

自负就自负。我转过宣瑾的身子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的黑眸一字一顿道:「宣瑾,你、是、不、是、不、行?」

宣瑾沉默了。

我震惊了。

「不,不会吧?你不会,真的,不行吧?」

回应我的依旧是沉默。

我只是想激他一下,没想到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我尴尬地收回手:「没,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我不在意的。」

寂静的黑夜里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咬牙,宣瑾的声音很是压抑:「公主,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干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

宣瑾还是去睡了地铺,我想跟他换一下,奈何方才实在太过尴尬,我怎么也开不了口,索性将就着这么睡一晚。

未曾想这么一将就,宣瑾就发烧了。

旧疾未愈,又添风寒。

我端着熬好的药坐到床边,看着宣瑾退烧后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十分愧疚。

「我就说地上寒凉你受不住,以后还是我睡地铺吧。」

宣瑾伸手接过我手中的药碗:「不是睡在地上的缘故。」

「那是何原因?你半夜是不是出去了一趟?」

宣瑾一顿,抬眸看我一眼:「公主,以后莫要胡乱撩拨臣。」

「……」我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才品出他这话中的含义,当即面上一红,嘴上却还是不服输,「你是我的驸马,我撩拨你天经地义。」

宣瑾没说话,将碗中的深色药汁一饮而尽,眉头随之蹙起,我见状顺手拿了一边的饴糖塞进他口中。

那糖太小了,我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柔软湿润的唇瓣,一时竟忘了移开……甚至还摩挲了两下。

宣瑾垂眸看向我的手指,竟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一股奇异的感觉从手指蔓延到全身,我一下子弹开,将手藏在身后。

「你,你干什么!」

宣瑾神色淡淡,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臣是公主的驸马,臣撩拨公主也是天经地义。」

10.

我好像有点毛病了。

我现在看到宣瑾,眼睛就不自觉地朝他的薄唇瞄,越看越觉着柔软,越看越觉着香甜,越看越想亲上去。

宣瑾离我近些,我就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药香,然后就不自觉地脸红心跳,满脑子都是当时我掉进药池中见到的画面。

我问小红道:「你觉得公主府的房顶结实么?」

小红道:「公主,先把口水擦擦。」

「唉——」

成亲后宣瑾闲了没多久,容烁就将他安排到大理寺任职,自此宣瑾总是早出晚归,晚上为了处理公务方便还直接宿在了书房,算是有了和我分房睡的正当理由。

我闲得没事干,召集了手底下那群纨绔们继续吃喝玩乐,连殷柏都加入了进来。

正逢司窈表演的日子,我又包了雅间前去观看。殷柏见我心事重重,大手一挥命人拿来好几坛上等的美酒,还叫来了几个相貌姣好的清倌陪酒。

我狐疑地看着他:「无事献殷勤。」

殷柏道:「不识好人心。」

我笑了:「是不是最近干了什么坏事,想起宣瑾在大理寺任职,所以拐个弯来讨好我?」

殷柏瞪我一眼,嘟囔了两句。

「你说什么?」

「本世子是看你最近总是唉声叹气,影响我玩乐的心情!」

我闻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命人开了一坛酒给我斟上。

殷柏斜眼看我:「你到底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宣瑾他一直同我闹脾气,我哄不好。」

殷柏也震惊了,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不是对他用了强?」

「……」

殷柏迟疑道:「你喜欢他吗?」

我脱口而出:「喜欢啊。」

殷柏打量我半晌,又问道:「那你喜欢那个差点被你扒了衣服的小男倌么?」

「这话说的,」我不解,「那你喜欢小绿吗?」

「我当时是见她貌美,忍不住言语调戏了一下。是你自己喝多看错了非说我是强抢民女,不由分说打了我一顿。」

「我也是见那小男倌长得好,忍不住动手调戏了一下。」

殷柏鄙夷的眼神瞬间到位:「你对宣瑾也是这样?」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或许一开始是这样。

可是宣瑾他太温柔了,总是对我露出好看的笑,把我的心都笑化了,我就忍不住把他喜欢的东西捧到他面前,让他对我多笑笑。

容家欠宣瑾的,宣瑾都知道,他没脾气不怨恨,泰然自若偶尔自嘲,我就觉得对他好是应该的,多好都不为过。

宣瑾问我的问题,我不大分得清。但若是将对象换一个人,我想我可能不会如此甘之如饴。

我抱起酒坛灌了几大口。

宣瑾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左拥一个清秀男倌、右抱一个妩媚美人,醉醺醺地和众人玩着行酒令。

宣瑾微微蹙起眉头,却还是动作轻柔地把我旁边的人推开,将我拉到他的身前,伸手捋顺我额前几缕乱糟糟的头发,忍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公主,您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闻到熟悉的药香,想也没想就抱住了他的腰:「宣瑾,你怎么来了?」

宣瑾试图推开我没成功,只好任由我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上:「大理寺有个案子牵扯到伊人坊,臣是来执行公务的。公主,能不能先放开臣?」

「不放,」我撒泼道,「你上次说司窈姑娘美,你是不是趁机来看她的?不许看!」

宣瑾笑着指向门口穿着官服的同僚,无奈道:「臣真的是来执行公务的。公主,您现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抬头瞪他,看着他红润诱人的薄唇,也不管还有别人在场,直接踮起脚尖就亲了上去。

果真是又软又香。

周围响起了阵阵抽气声,随后众人鱼贯而出。

宣瑾的一个同僚还好心地带上了门,临走之前背过身道:「宣大人,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收尾工作交由属下即可——您忙您忙!」

其实关门也没什么用,这雅间本就不是封闭的。

我心满意足地放开宣瑾,见他僵在原地红了整个脸颊,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嘴角以作安抚。

「宣瑾,今晚回房睡好不好?」

宣瑾莹白如玉的脸此刻红得仿佛快要滴血,他的呼吸有些凌乱,心跳得也极快。

「公主……」

我痴笑两声,贴近宣瑾耳边道:「我只喜欢你。」

「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宣瑾,我心悦你。」

宣瑾终于动弹了,他紧紧地将我扣进怀中。淡淡的药香瞬时包裹了我的感官,我趁热打铁:「别睡书房了好不好?」

宣瑾哑声道:「好。」

我正雀跃,又听他继续道:「既然公主给了臣答案,臣也该给公主一个答案。」

「什么?」

「关于臣,到底行、不、行的问题。」

「……啊这。」

……

我的驸马,是个极温柔的人……除了在床上。

(完)

 

番外(宣瑾)

宣瑾小时候其实远远见过容乔几面,在将军府。

一个鲜活明媚的小女孩,在她一群师兄弟中格外显眼,好斗且不服输,与体弱多病的他正好相反。

那时候先帝还在,忌惮武将又心怀愧疚,下手迫害却又留了后路。钟将军和他父亲心里都知晓,功高震主,能保全家眷已属不易。

还算幸运,宣瑾的毒并未折磨他许久,随着年龄渐长,他的身体也逐步好转。只是当今圣上虽与先帝不同,却也须防人心叵测,他的药一直用着,不过频次减少,药材也换成了养生补气的。

赐婚圣旨送至侯府时,他与父亲对视一眼,是照拂还是监视,一时之间竟难以分辨。但钟将军说过,容乔是个好姑娘,长宁公主担得起公主之名。

除了回京之后有些闹腾。

嗯,还试图偷看他沐浴。

容乔与林鸠在房顶打斗的时候,宣瑾听到了动静,只不过还未来得及离开药池,一身男装的容乔就掉了下来。他尴尬地坐了回去,幸好药池的水色够深,她也只能色眯眯地看完他的上半身。

之前一个消息灵通的小厮同他说过,长宁公主喜好美色,不问男女,尤其像他这般模样的,就是容乔的最爱。

容乔欣赏完了才想起将脸上的水抹掉,而后俏脸微红道:「我觉得我可以解释,给个机会?」

他忍不住对她笑了,她的脸又红了几分。

换完衣服他故意问容乔为何爬上房顶,容乔避重就轻地同他打官腔,还盯着他的脸发呆。他命人送的药到了,容乔吸了吸鼻子,他以为容乔不喜欢这味道,谁知容乔却想尝上一口。

是太傻还是太聪明,宣瑾不知。他说药苦,请容乔吃蜜饯,容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摆手告辞,他正欲送她,却发现她竟还想翻墙出去。

大概是个傻姑娘吧,宣瑾心想。他笑着暗示容乔从正门走,容乔有些心虚地跟着下人离开了。

第二次来的时候,容乔还是翻了墙,献宝一般捧了个盒子放在他面前,一双小鹿般明亮的眸子满怀期许地望着他,问他喜欢盒中哪种蜜饯,下次还给他买。

宣瑾突然有些明白钟将军为何欣赏她了,一个眼中都是真诚与纯粹的姑娘,确实讨人喜欢。

他笑着说不用费心了,容乔掩过眸中一瞬即逝的失落说没关系,他却抢在她之前将盒子收了。

容乔很开心,说要带他出去玩,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结果容乔考虑了半天,拉着他去了伊人坊,说要看一位绝美舞姬。

宣瑾失笑,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她未来的夫婿,竟还对他说男人都爱去那里。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容乔确实没有这个意识,那舞姬现身的时候,容乔比他还激动,攥着他的手腕让他看。

习武的姑娘力气竟这么大,手腕上五个手指印清清楚楚。容乔很愧疚,捧着他的手腕给他揉,垂着眼眸认真的样子像是对待一件珍宝,他心里一紧,耳根发烫,容乔却以为他是热的。

能领兵打仗、上阵杀敌的容乔心中没有半分男女大防,想起方才殷柏说她醉酒扒人家清倌衣服的事,宣瑾颇有些无奈。

后来容乔就被禁足宫中了,宣瑾哭笑不得,带夫君逛青楼这种事,果然把皇上惹怒了。

父亲同他说,思虑再三,还是将这门亲事退了为妙,不管皇上是出于什么原因赐婚,总不好耽误了人家公主。

宣瑾犹豫了。

皇上让他进宫参加皇后生辰宴,估计也是想趁机挽回一下容乔的形象。

其实没什么要挽回的,宣瑾心想,这样恣意潇洒就很好。但当他看见精心打扮后缓步走到他面前的容乔时,又觉得,偶尔挽回一下也可以。

她转了一圈,笑着问他好看吗。

当然好看,美得晃了他的神。

她将一包糖放进他手中,说是奖励他。

她时时刻刻都记着他爱吃甜食。

父亲走了过来,或许是想同容乔说一说退婚的事,容乔却往他身后躲。宣瑾料到父亲已经旁敲侧击地跟皇上说了这事儿,他将容乔拉了出来,告诉她说父亲很欣赏她。

亲密的举动让父亲迟疑了,容乔为了缓和气氛竟将糖包递了过去,真是可爱。宣瑾故意拆了她的台,让父亲觉得他们关系暧昧,他看出父亲放弃了退婚的想法。

容乔却有些气恼,踩了他一脚质问他,她平时不好看吗。

宣瑾心想,你怎样都是好看的。回过神时,他竟已将这话说出了口,甚至逾矩地拨弄了她额前的碎发。她红着脸跑了。

宣瑾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动心了。

大婚那晚,容乔竟然不管不顾地跑到前厅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让宣瑾酒都醒了一半。他牵住她的手,告诉她这样不好,她不听,执意要把灌他酒的师兄弟们喝趴下。

她自己也喝醉了,摇摇晃晃倒进他怀中,还不忘占他便宜调戏他,笑着问他:「入洞房吗?」

宣瑾心中一动,看着她美目流转脸颊泛红的模样,忍不住含糊答应了。他背着她回房,她却一路闹腾他,一会儿要摸摸桌上的瓷瓶,一会儿又要去摘花圃里的蔷薇,玩累了,趴在他的背上一声声叫他的名字。

他笑着应下,她说的话却将他一颗心沉入谷底。

原来容乔对他的好,都只是容家对他的补偿。

宣瑾感到苦涩又气闷,在原地站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气,背她回了新房。

他将她放到床上,她却自己吭哧吭哧跑下来打了地铺,红着脸跟他说,她喝多了酒没分寸,怕不小心弄疼他。

宣瑾也不知这是第几次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将衣裳一件件脱掉,独留一层里衣往被子里钻,姣好的身材毕露无疑。宣瑾移开了视线,这样也好,否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容乔心里还没有他,他不能就这样占了她。

谁知第二天酒醒,容乔又委屈巴巴地问他为什么让自己睡地铺,还小心翼翼地试探她是不是对他霸王硬上弓了。

宣瑾趁机问她的心意,容乔却是个不开窍的,宣瑾难得气急,让她以后都睡地铺,想明白了再与他共寝,容乔更委屈了。

结果当夜容乔就爬上了床,还想假装自己梦游。应该是旁人教她的,她吃着他的豆腐,还对他说:「夫君别走。」

她不懂,这话说出来求欢的意味有多么明显,她也不懂,为何他执意要一个答案。

他挣开容乔的手,容乔出言挑衅他,他忍了又忍,最后衣着单薄地出门吹了大半夜冷风。

宣瑾发烧了,容乔十分愧疚,给他送药又给他喂糖,然后继续天真地撩拨他。

好在没过多久,他去了大理寺任职,每日将一些杂务带回府中处理,有了宿在书房的借口。只是夜里,那紧贴后背的柔软身躯和在他腰腹上作乱的手,总会不经意地入梦。

真是煎熬。

容乔觉得无聊了,又召集她那些朋友过她纨绔的小日子。他每每思及,都忍不住心中发酸,却又无可奈何。她还是想不明白。

惊喜来得十分突然。

宣瑾因公务去伊人坊办事,在一楼就看见了雅间里左拥右抱的容乔,他一下打翻了所有醋坛子,不顾下属的阻拦冲上二楼推开了门。

看见容乔笑靥如花的那一刻,他又泄了气,推开她身边的人将她拉了起来,无力地问她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也许只要是貌美的她都来者不拒。

容乔看见是他,直接贴了上去,黏糊糊地叫他的名字,还突然莫名其妙地不许他看舞姬司窈。明明上次是她非要他看的。

宣瑾无奈地调侃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住他的唇。宣瑾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她说,她只喜欢他,她心悦他,还趁机要他回房去睡。

宣瑾同意了,伸手紧紧抱住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简直一刻都不想再等。

晚上他处理完公务回房,容乔笑嘻嘻地将他扑倒在床,扒着他的衣服说馋他这么久,终于能好好享用一番了,活像个小流氓。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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