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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不屑再伪装自己

关于彭玲尸体的失窃案件这条线也一直没有头绪,老旧的监控让我们无从下手。那个护士说当时好像有留意到一个推着轮椅的人鬼鬼祟祟的,但她也没在意。从监控摄像来看,整个医院进进出出搀扶抬走的病人太多,实在是无法确定尸体是怎么被运走的。

另一个问题是,这段时间尸体被冷冻在哪里?

这么完整的一具尸体,要想藏匿这么久,必须有足够大的冰柜进行存储。别说是尸体,就是同等大小和体重的猪肉,要想保存这么长时间,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没有足够大的冷藏装置,是难以阻止它的腐烂的。如果刘乐天把它常温保存在家里,一定会发出巨大的味道,邻居们很快就会察觉到异常。而从现场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是室内温度的升高导致了它在短时间里迅速地溃烂,但在此之前,它应该被比较完整地保存了很长时间。

所以,即便这案子是刘乐天做的,尸体也没法储藏在家中。

更大的问题在于,如果真是刘乐天做的,他为什么要把这具尸体暴露在警方面前?

再来看林啸。

最初得知彭玲怀孕的时候,家人非常恼火,好在林啸主动提出结婚。不过彭玲却死活不愿意结婚,却又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彭玲家还以为是林啸用什么花言巧语蛊惑了她,当面把他给打了一顿。直到后来所有人才知道,彭玲生病了,时日无多,但她一直瞒着家人和男友。

可林啸、彭玲和刘乐天之间有什么关系?三个都是年轻人,灵光一现之间,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决定从这个方向再试探试探刘乐天,没想到竟然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再次坐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刘乐天表现得十分忧伤,和第一次见面时的惊恐不同,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份淡定。

这让我有些吃惊,索性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问刘乐天是否知道林啸有个女朋友。

没想到刘乐天马上回答:「不知道。」

他在撒谎!

正常人对这种问题是不会马上回答的,会稍微思考一下,在记忆中搜索有没有类似的信息。这是一个人的应激反应,也就是下意识的动作。如果你问了一个人类似的问题,对方迅速做出了反应,只能说明,他早有准备。

所以,刘乐天应该是知道林啸有女友的。他在隐瞒什么?

「林啸的同事们说,他平时为人平和,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很受同事们的欢迎。」韩东升掏出一个笔记本,认真地说:「尤其是林啸的女同事,对他评价非常高,都说他人很温和有礼,绅士气度十足,是个暖男。」

刘乐天没说话,面无表情。

韩东升说完这些,轻轻合上笔记本,问:「这些你都不知道是吗?」

「你们什么意思?」刘乐天站起来,说:「我说过很多次,我和林啸不熟,这事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刘乐天发火,一改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他脖子上青筋暴突,脸上充满着一种奋力压制的戾气。看得出来,韩东升的话触动到了他心里一个隐秘的触点,让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你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我问你点情况很正常。况且,你几次来前后说辞都不一致,很难不让人怀疑。」韩东升冷冷地说。

「你凭什么说我是犯罪嫌疑人?我被吓坏了,现场的情况根本记不清,说错难道不正常吗?」刘乐天的声音高亢了起来。

「就凭你的房子里出现了尸体!」我厉声回复他。

「别胡说了——」刘乐天声嘶力竭地说:「我房子里的尸体根本不是死于非命,你们就是这么冤枉人的吗?」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你怎么知道那具尸体不是死于非命?」我盯着他问道。

刘乐天愣住了,瞪着眼睛看了我几秒钟,慢慢重新蹲了下去。

直到我们把他带进审讯室之前,他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事情到这里才终于找到突破口了。

我对刘乐天在我们面前的眼神比较感兴趣。要我说,那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愤怒,也不是愧疚或仇恨,更像是一种被提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后出现的悔恨。

我们对于刘乐天的审讯没有什么进展。进到审讯室之后,他就闭口不言,眼神也变得冰冷刺骨。很明显,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屑于伪装自己了。

我见过很多凶杀案件的嫌疑人,但都没有刘乐天这么高超的掩饰技巧,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这种在警察面前镇定自若地伪装罪犯行为的,我的职业生涯中见得并不多。

刘乐天似乎对自己被查获并不畏惧,只是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审讯人员,眼神空洞。这让我有些困惑,嚣张的犯罪嫌疑人我见过很多。但无论表现得多么满不在乎,他们对于自己的犯罪行为还是或多或少存在一些无意识的愧疚,坐在审讯室里的时候,有经验的刑警可以从那些眼神中看出隐藏在各种情绪背后的畏惧。

刘乐天眼睛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在审讯室,我先是问了他房里的女尸是怎么来的,刘乐天嗤之以鼻,根本没有打算回答我这个问题。相对于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怯懦,他眼神中的不屑和淡然反而更加坚定了我心里的那个猜想。

我清楚地告诉他,房间里的女尸并不是被谋杀的,而是生病死的,至于去向其实我们已经查明了。不过另一方面,林啸确实是失踪了,去向不明。

刘乐天表现得漠不关心,但手指一直在摩挲着冰冷的铁椅边缘。

林啸去哪里了?我再次问。

刘乐天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他嘴角扯了扯,似乎对于这个名字有种奇怪的厌恶。

「你认识林啸,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你也知道林啸的去向对不对?要我说,他应该已经死了。」我看着刘乐天说。他点点头,说:「是,我杀了他。」

刘乐天说出这话的时候非常平静,很反常。

「你是怎么杀掉他的?」我接着问。

「勒死的」。他立刻回答:「我用绳子勒死了他。」

尸体呢?我问。

不管我们如何问,刘乐天就是不肯透露把林啸的尸体怎么了,他的表情渐渐重新变得麻木起来,最后用手摩挲着椅子的边缘说:「你们警察就是麻烦,知道人死了就行了,还一定要找到尸体。你们大可判我死刑,我罪有应得,问那么多干什么。」

「这就是你的无知了。对我们警察来说,没有找到尸体,就像没有找到凶手一样。」韩东升在旁边插了一句。他非常生气,认为刘乐天在拖延时间,更多的是对他的不屑感到愤怒。

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打开了刘乐天的心理缺口。

我清楚地看到刘乐天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人揭开了伤疤,第一次在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这说明韩东升说到了重点,触动了刘乐天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我决定冒个险。之前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变得更强烈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中迅速出现。

林啸死了,但你不是凶手,对不对?我用手指轻轻敲打了一下面前的桌子,笑着说。

刘乐天的瞳孔收缩了起来,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个细微的差别不仅是我,连韩东升都看出来了,他激动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后者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如果一个人称自己杀了人,但其实他是无辜的,却非要承认自己就是凶手,有三种情况:一,这人是被强迫的,有人抓住了他的命门,逼迫他承认自己是凶手;第二,出于某种原因,他产生了幻觉,认为自己杀了人;第三:他在掩护真正的凶手。

刘乐天的反应很像是产生了幻觉,比如案发现场那条没人见过的狗,我一直觉得应该是刘乐天的幻觉。但他的行为又像是在替谁做掩护。问题是,为什么刘乐天对这条是否存在都未可知的狗有着这么强烈的印象?

我决定再加大力度查查那条狗。毕竟韩东升在现场发现过狗毛,这条狗很可能真的存在。而且这条狗,搞不好对刘乐天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

此前经过对刘乐天同事的走访,我们获知刘乐天可能的确有过一条边牧犬。他性情孤僻、独来独往,和狗的感情很深。虽然同事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毕竟他也从来没有邀请过他们——但都知道他对狗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

同事们说,他念叨最多的,是一条边牧犬。

我们决定重新走访刘乐天的邻居。

这是现场勘察的基本程序,所以我们其实案发开始就已经做过询问工作了。不同的是,我的侧重点在于刘乐天的房子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过,或者有没有什么人进出过他的房子,邻居的回答基本都是否定的,更多的是不知情——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刘乐天的房子位于整个楼道的尽头,对门恰好长期空置,所以即便是最近的邻居,也离他的房子有一定距离,确实知道得不多。

当然,在询问中我们也提到了那条神秘的狗。当时邻居们说并没有看到刘乐天养过狗,虽然极少有人见过他,但从没发现在他的居处有过养狗的痕迹。

这次再进行询问的时候,那几个邻居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他们也听说了一些案件的信息。不管是谁,知道自己的楼道里出了凶案,也不会镇定自若。再次进行询问的时候,我们都能够感受到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同第一次跃跃待试的探求不同,这次人们的神情充满了慌乱和惊恐。

这次对于养狗信息的探究比上次详细得多。我们对楼道里的各户都逐一进行了细致询问,包括刘乐天对狗的喜爱和那条边牧。

开始时,和上次一样,我们一无所获。毕竟,刘乐天对于狗的喜爱并不病态,也许只是他孤独生活的一种寄托。现在很多人将感情诉诸于宠物,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很多关于养犬的纠纷也就是基于此。

事情出现转机是从一个轻微的喟叹开始的。

走访到走廊另一端的一户人家时,我们已经有些疲惫了。反复听那些居户的陈述和埋怨,我和韩东升都有了些许的倦怠。毕竟我们是来了解案情的,并不是来倾听不文明养犬的诉求的,那些遛狗不拴链、随地大小便和对居民造成的不便似乎成为了这次走访的核心主题,牢牢地占据着谈话的中心。

同样,这次和这户老人的谈话并没有什么进展。她絮絮叨叨地反复强调周围邻居养狗的不便和对于狗在电梯里随地便溺的厌恶,讲了两个小时。我和韩东升几乎要在她面前昏睡过去,但职责所在,只能强打精神继续这场冗长的会面。

虽然她对于我的询问毫不在意,答非所问的情况几乎持续了整个对话,我还是在结束的时候表示感谢,毕竟这就是刑警日常的工作。调查询问从来不是一个愉快的过程,枯燥无聊的谈话和徒劳无功的往返才是我们工作的日常。

送我们出门的时候,老人皱纹堆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扶着门框冲我们摆摆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这小区里养狗的人太多了,没素质的更多。不像楼上那个丫头,素质高得很。

谁?我一下扶住即将关上的门,问。

楼上的那个丫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我看到一次她抱着一条狗出来,那狗好乖的,在她怀里也不叫。那姑娘看我一个人在电梯里,还示意我先走。老人说到这里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不像那些养狗的,看到有人在电梯上还硬要挤上来,没素质!

她顿了顿接着说:说起来,她好像抱的就是一条边牧。

我心里抖了一下,问:那女生长什么模样?

老人思索了一下说:忘了,实在是想不起来的。这也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不过丫头穿得倒是挺别致,宽衣长袖的,看着就朴实。

我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女人,韩东升的肌肉也紧绷起来,显然他也想到了邬静。

我们重新站在刘乐天面前的时候,他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看着我的眼神再次漠然起来,直到我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你认识邬静吗?

不……认识。他缓缓地摇摇头,眼神涣散,不过我看到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

你认识她。我敲敲桌子,刘乐天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勾起了背,我接着说:她当时打电话送你去了医院,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哦……那我认识。刘乐天似乎松了一口气,垂着头说。

她有条边牧,你知道吗?我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出乎意料,刘乐天什么都没说。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很长时间,刘乐天抬起头来,眼睛里噙满了泪。

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我并不担心。刘乐天的表现已经说明问题了,他的这个「好邻居」,绝不仅仅是个邻居这么简单。连我旁边的韩东升都看出来了,邬静才是解决整个案件的关键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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