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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61

睁眼在皇宫。

我身上是新换的寝衣,床褥宽敞柔软,屋里燃着的熏香沁人袅袅。

许久没睡过这样长久的好觉,身上软得像没了骨头。

还是仰面反应了一刻,才翻身险些跌下软和的床垫。

「娘娘当心。」有眉清目秀的娘子手疾眼快地扶住我。

我见她穿着绫罗,形容端静,姿态不似主人小姐,也有别于寻常人家的婢子。

同时惊惶于她的称呼。

——不可置信到抓紧了她的衣袖。

「这是哪儿?」

「你叫我什么?」

她善解人意地安抚我,把我扶回床上。

「宝林娘娘,这是您的寝宫,陛下特指的含光殿。婢子是殿里的掌事宫女,名唤舒娘。」

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精神分裂,时间轴和剧情线在我无意识的情况下快进了好长一截。

局面已翻天覆地。

「皇帝是谁?」

舒娘眉眼间有一瞬的疑窦,似是诧异我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她还是耐心回答,「当今圣上是先帝的七皇子,先时的瑞王爷。」

我再也受不了这个魔幻的世界和不断自愈的剧情线,当即掀开被子下床。

「我要见他。」

舒娘还在拼命拦我,旁边的小宫娥也过来劝我。

「主子身体还未好……」

有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打破了我想光着脚跑出殿门的打算。

秦思思着雪白宫缎,云鬓乌髻,端得是素服也光彩照人。

她向来不喜金玉,只是天生绝色,气质出尘。此时正是人生得意,黛眉寒眸,目光不惮野心勃勃,又兼沉着冷静。整个人好似永不凋融的云山暮雪。

「你这般急着做什么?」

「皇后娘娘。」殿里的宫娥们皆行礼唤道。

「你们先下去吧。」秦思思吩咐。

她问我,「感觉可好些了,要不要唤太医来瞧瞧?」

我看向她的面庞,再扮不出一个笑容。

任谁也想不到彼时和平谈笑的场合,所有人暂放下恩怨对立的地点,会有人使迷烟迷晕所有人。

但精通医术的白羡安能做到。

我自然不能因为他『可以』,就怀疑他『一定』,但事实既得利益者站在我面前,我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不是他们。

我与秦思思或许是朋友,也只是朋友。

「为什么?」

也许问出这个问题的我才是痴了。

为了权位,为了自己。

这里的所有人连着我在内,没有人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珠儿。」

她敛眉,「这个位子我无法让。」

她说的是『我无法让』,不是『我无法让魏清让』。

势在必得,不拘小节。

这天下俨然是她覆手之物。

「魏泽怎么样了?」我急急确认。

他应该没事的吧,按照剧情线,他应该做一辈子平安和乐的摄政王。

他不能殒命于此。那该死的剧情线总不能在此时失灵!

秦思思含笑,「他很好。」

「皇都中谁人不知昌王殿下治下的王军最为忠心严明,若是不见其主,怕是会把皇都搅得天翻地覆。」

所以。

魏泽作为王军的首领,若将他囚禁诛戮,势必会引起更严重的逆反。

在王军绝对不肯归降的情况下,引起一波新的恶战,或者造成群龙无首的局面。

而初易主的皇都经不起这番折腾,因此如今最好的方法是——使魏泽主动交权。

书中缔造的世界里,魏泽是因为他与秦思思的羁绊,将权力拱手相让。

如今,是要用另一份情谊要挟他吗?

「思思……」

「珠儿。」她说,「与其你听亲口说出失望,不若我先承认。」

「如我这般的人不配朋友。」

秦思思说,「自家门覆灭的一日起,我心中便只剩下了复仇这一条道路。」

「这些年我苦心经营,不择手段也好,我一定要爬到那个位子,我不为此抱歉。」

「但我为我们的感情抱歉。」

她说,「你对我的好我没忘却,我可以为此补偿。哪怕你不想要,亦或觉得我疯了。」

「但若他舍得,你会得到好结局;若他不舍得,你也可以在宫中安度余生。」

她如此坦荡荡,我倒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我是她,也会同样作为的吧。

毕竟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总是这样想,每个人都有难处。我接受,也理解。我只是无法开心,无法坦然地说自己不心寒。

只是暂时接受这个现状,然后抬眼问她,「苏远也是平安的吧?」

「我与他无甚大冤仇,并不会主动迫害于他。」秦思思答。

那我便暂时放心。

哪怕剧情完全与原文重合,也不过是与我设想过的场景相同,起码所有人都平安。

只是……

「要挟魏泽的人不一定非是我,对吗?」在秦思思要踏出殿门时,我问她。

「你出城寻白公子那日,是齐王带你翻跃了城门,是吗?」

自言无法带我出城,乃至出瑞王府都不可的齐王,却能带着秦思思在封城时飞跃城墙。

秦思思回头看了我一眼,眸里的水波倏得流转,并没有说话,踏出了殿门。

我又去找了魏清,当今的陛下。

大殿里停着两副梓宫,殿前丧幡白幔,整个皇宫都是一片雪白的素色,庄严、肃穆,是超出我预期的凄清孤寂。

「宝珠。」

瑞王抬起头,他眼里蔓着憔悴的红血丝,皎月似的面容透着森森疲惫。

无人之巅,他待的并不快意。

我在他身边坐下。

他与我再吐心事。

「母妃她……居然不肯留下来。」

殿内并列停着的两副梓宫,其中之一属于贤妃。

贤妃娘娘,魏清已将她追封为太后。书中亡于为瑞王夺龙尧军。此生被瑞王保护下来,却自戕于他登基之日。

「我救下了母妃,但她居然不肯再陪在我身边,不肯安享天伦。她说见到我登基,便此生无憾,我不明白。」

「那做这个皇帝的意义是什么?我以为至少可以留住母妃。」

「若只是为了思思……」他的尾音渐弱,而后抱住自己,不再说话。

他也会后悔吗,或是瞬间怅惘?重来一世也只为情爱的人生。

我看向他手里始终攥着的那张枯瘦的纸张。

「贤妃娘娘的手书,我可以看看吗?」

他将那封遗言递给我。

「吾儿阿清……」

的确是贤妃娘娘亲笔,字里行间情真意切,写了对魏清的嘱托和期盼,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好仁君。

甚至写明了她对秦大哥的情愫,年少时追慕,如今心愿已了,愿随他而去。

有理有据的自戕理由。

可我不懂,她当初可以为了魏清去舍得牺牲秦大哥的女儿,提起秦大哥分明也只是少女时的一些怀想,怎么会到了『愿意追随而去』的地步?

我将那张纸翻到背面瞧了瞧。

心里咯噔一下,恍若一足踏上光滑的冰面,内心无所适从:其上『戢鳞潜翼』的『潜』字,似乎洇的痕迹更深些……

齐王魏潜……

我恍惚在确认一个巨大的阴谋。

若我设想成真,他竟是已经疯到如此地步了吗?

我将那张纸还回魏清手中,看着他的眼睛,带着氤氲雾气的,有些迷惘疲惫也依旧清丽的眼睛,再次发问。

「青州之事,陛下昔日可曾参与其中?齐王殿下……又或许可与之相关?」

……

「主子。」

我回到含光殿时,舒娘迎上来。

「小翠娘子醒了。」

我的脚步慢慢顿住。

小翠……

我还以为她没有被接进宫里。原来秦思思因为小翠属于我贴身婢女的身份,依旧一并接进宫里了吗。

小翠被安置在偏殿。

她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裳,收拾好后起身,「主子……」

不卑不亢,满含担忧地开口唤我,如无数个从前一样。

她的声音寻常,没有什么鲜明的个人烙印,可我分辨得非常轻易。

在我身边陪伴最多的人是她。

在瑞王府,在宫里,在青鹤寺,在青州……

无论我在何处,身边似乎总有她的身影。

那些瞬间原来已经融入我生活的点滴,使我铭记得分外清楚熟悉。

如果我分不清真心和假意。所谓真情,一开始就不该期待。

正如我吃果子,因为知道它有核,所以吃的时候会小心再小心,因此不会受伤;可偏偏有人信誓旦旦递给我号称其无核,放心咬下去,才是血肉横飞。

秦思思对小晴的心情,我也终于理解。

心里宛如被掏出一个洞,洞口有岩浆汩汩流出,婴儿般悲鸣的风声呼啸不止。

我并不走过去,离她远远的,只是认真打量她。

她黑黑瘦瘦的,养了许久也没能变成阳光匀称的样子,眼里闪着光,看上去像只孱弱却能夺命的小兽。

「你想杀了我吗,小翠?」我直接问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我很平静很平静地看着她,「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

「你又是想和谁一起,杀了我?」

62

宫宴。

老皇帝的梓宫已移送走,宫里死气沉沉的氛围减轻了些。

纵然各怀心事,大家也盼不得在这样的阴云笼罩下得到合理的欢愉。

「姐姐——」

在宫宴上,桃栖公主扑到我怀里。

「我好想你。」

我把她搂到怀里,贴贴她粉扑扑的小脸颊,是天然软软香香的,甜美讨喜的小孩子。

她又从我怀里挣出来,坐在我的膝盖上,声音糯糯的,「我也好想皇兄,桃栖好久没见到他了。」

我只是柔和地注视着她,抚了抚桃栖精巧的双环髻,上面绕着一圈圈细细的麻花辫,又坠着花朵。

想起有一人说他也会编简单的小辫子。

我也很想他。

「我告诉你个秘密,姐姐。

她趴在我耳边小声说,「父皇薨逝那日,有人要接我们出宫,说是去见皇兄。」

「但是又有人拦住,说不准我们出去。」

她用小孩子讲鬼故事的口吻,「那群人吵吵嚷嚷听不清说什么,吓死人啦。害我担心了一整夜怕皇兄出事情……」

老皇帝薨逝那日,宫变那日。

魏泽策马追踪我的去向时,原来他真的想过放弃皇位作为后路吗?

只是……

还是放不下……不是吗?

桃栖和温嫔之后,也绝不会被放出宫。

「昌王殿下到——」

殿门大开,殿上立着一人。

魏泽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锦袍,长身玉立,内衬缃色里衣。长袍垂逸,勾勒仞然霜姿,腰间坠着枚月牙白兔玉佩。

他只是立在那里,衣裳和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映着阳光,肤色白皙可破,眼瞳侵染成迷人又危险的浅琥珀色。

仙人缃色裘,缟衣以裼之。

我脑海中没由来地浮现这句诗。

席间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我几乎是不错眼珠看着他,试图多留住一刻关于他的图景记忆。

怀中的桃栖已经跳下膝头。

「皇兄——」

魏泽宠溺地抱起她,贴刮了她的小鼻尖。

他的眸光淡淡扫过来。

我垂下眉眼,拿起手边的水杯挨到唇边,却已不知滋味。

魏泽入席,在席间如无人状般自顾啖酒,席上氛围已变得颇古怪。

无人不知他如今是新帝最为忌惮的势力。天下局势初定,驻足喘息,尚有竭力一搏的机会。

而今魏泽前来,已足够引人注目,皆因众人皆揣测,他下一步动作为何。

拱手让权亦或,伺机夺位。

还因皇都街头巷口流落的传言称——昌王将昌王妃虐杀之。

我手中的水还没落下去,指尖发白,指节攥得生疼。

书里的情节一一对应,所谓的宿命是由我们亲手缔造。

脑海中浮现小翠在偏殿叫嚣的场景,她发狠般抬起眉眼,再不遮掩眸间的狠厉。

「你算什么?怎么配和王爷在一起?」

银牙咬碎,竟是想活剥了我。

她几乎像原书中的薛宝珠。

偏执,卑微,飞蛾扑火。又添疯魔。

同样是长达数年的暗恋,为魏泽暗中做事,传递府中消息,几乎付出所有心意。

所以在知道我和魏泽在一起的时候,她瞬间落入黑暗泥沼,几乎暴走黑化。

她觉得我不配,而且她不甘。

等到同样察觉到什么的昌王妃苏娆,想要除掉我这个隐患时。轻而易举便收买了有同样心思的小翠,或者说,成全了她。

小翠将我们的过往全散做云烟。也许就是因为我们走的太近太好,她才觉得不配。

她觉得我们同是身份低贱,下等之人。

相对来说高门煊赫的贵女苏娆,她才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我不能接受。

如果我不点破,也许还有下次谋杀。

我不能接受她为了自己一厢情愿求而不得断送了我们的情谊。

宫人制住她的时候,她还想向我抓扑过来。

眸间的冉冉升起的怨恨与狠毒,让我真以为是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对她不起的事情。

真真心寒彻骨。

齐王和苏远没有赴宴,我知道秦思思不会让我和魏泽在此时多接触,不欲再惹事端,便离席回宫。

回到寝宫,我在跨殿门时滞了一下。

寝宫里没有人,细镂雕花的窗扉大敞,而床幔叠叠垂遮着,被风吹得如同浪涌。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原文中的狗血结局,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脱吗?

身边却已聚了几名随行的宫娥,同我一起立在殿门口。

一名负责洒扫收拾的宫娥从别处拐回来踏上阶行礼道,「主子。」

她抬眼看了一眼屋内陈设,吓得要把手中的东西乱颤到丢掉,「主子恕罪,奴婢方才已经将床衾等俱收整好,许是风大把幔子又吹落了下来。」

她忙着补救,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殿里。

「别动。」我喉咙一喑。

层层重重的纱帐床幔却已被人单手挑开。

齐王穿着银白色纹惨绿竹叶的锦袍,连靴子都没脱,侧支着身子躺在我床上。

「嗨。」他嘴角翘着笑,扬手朝我打招呼。

我终于知道我的结局——在寝宫的床上发现野男人,然后乱棍打死。是如何实现的了。

终究没有被真的打死。

秦思思唤我去皇后寝宫。

「宫史册会记载你已于今日受杖刑,不堪体弱而亡,葬于乱葬岗,就此抹去痕迹。」

「居行需要的身份文书和路引在此,王府中的身契也已烧毁。此枚令牌可随意通行举国关隘,同样可令三品以下官员。」

「若你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同样可让其快马加鞭传音于宫中。」

秦思思在皇后寝宫与我细细叮咛,齐王就站在一旁。

「——你平日常饮的药方子,有些难寻的药材也搁了进去,省得你再费心。但一定要记得常饮,万莫再伤心费神,」

白羡安也将他备好的东西交予我。

「一定要安康顺遂。」

「谢过白先生。」我接过他的好意。

秦思思沉吟着,再度开口,「我以为你会和昌王在一起。」

我来的路上,远远看到魏泽从勤政殿的方向离开,不然他们也不会放我出宫。

「但齐王……在你身上也费了颇多心思。」

她说,「到底还是看你心意。」

齐王就在一旁笑吟吟看着我们。

我朝秦思思微笑,反握住她的手。

「可否让我……再见昌王一面?」

「宝珠。」

皇帝魏清匆匆进殿,瞠目看着桌上摆得一堆杂物,「你这就要离开了吗?」

我笑着点头。

许多天求之不得的,此时却被过于充盈的情绪渲染出一种叫不舍的氛围。

魏清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意料外的拥抱,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照顾好自己。」

我开始怀疑,是否离别时人都显得格外可爱。

他们明明都不是坏人,为什么走到了今天的局面?

「你也是。」

再多留一刻,我都怕我蠢蠢欲动的泪腺要发作。

「有个好消息陛下还不知道。」

我松开魏清的怀抱,「皇后娘娘已有孕月余。」

与书中不同的是,这不是秦思思假孕,从宫外寻来的异姓子,而是他们两个人真实的结晶。

但齐王不知道这不是作伪。

但他仍满含笑意,「恭喜皇兄皇嫂——」

秦思思默认了这个消息,面上显得有些回避羞稔和不自然。

白羡安的神情同样有些落寞。

「真的吗,思思……」魏清大喜过望,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小心翼翼地掌贴秦思思的小腹,「我们的孩子……」

我不知道魏清和秦思思的结局会不会就此改写,但总归是与书中不同。

秦思思也许不会放下仇恨,这个孩子的存在能否唤起她心中的柔情和点滴情谊也未可知,魏清也许能学会保护自己,不再被药汤毒杀,白羡安或许还是会甘于守护……

无论如何,还是祝愿他们都能有相对安好的结局。

63

一驾马车载着我和齐王,从宫中驶出。

马车行至宫门处时,遇到了魏泽。

他站在木棉树下,芝兰玉树,树影婆娑。身上碎碎地兜售零散的曦光,微风轻拂,粉蕊花朵顶着光乘在树梢,热热闹闹地彼此簇拥着。

许久没见这样的好天气。

似乎也并不是许久,我却觉得过了很长很长时间。

我从马车下去,走向他。看似咫尺遥遥,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止这一道宫墙。

半数王军换来的自由,他被身份箍住的自由。

他转过身来,唇瓣微微翘着,肩上落着花的残影。

我踮起脚尖,抱住他。

再抱一次,最后一次。

他静静看着我,没有说话,动作时却是轻轻捏了捏我的耳垂。

「薛兔子,你会不会怪我?」

我怪他什么呢,没有保护好我吗?还是不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我怎么会因为这些而去怪他呢?

我还是问,「昌王妃……是怎么回事?」

魏泽淡淡道,「苏娆……只是用她的手段对付她自己罢了。」

残忍……抑或罪有应得。

我再也不会追究,只是终于厌倦了这一切。

我厌倦了杀戮和血腥,厌倦了无休止的算计和揣度人心。

厌倦了所有人站在所有人的立场上,做出有情理可追溯却让我不舒服的事。

我想逃离这一切。

我没有问魏泽拱手让权的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我只是低笑了一下,霎时红了眼眶。

这个问题,早就有了答案。

「薛朱,我以为我并不是大度的人。」

魏泽语气淡淡的,眸中有不加掩饰的寒鸷和一瞬划过的痛意。

「若你选择的人是齐王,他确实能予你想要的逍遥快意的生活。」

「即使我并不喜欢。」

从宫中流传的秘闻,造成了一定的误解。

我却不打算解开这个误会。

魏泽舍得放手,容忍我择木而栖。让他以为我是一个没那么好的人,兴许可以日渐少些挂念。

彼此相忘于江湖,就是我们的最好结局。

「从前我说,我的未来,一定有你并肩。」

魏泽深沉的眼瞳望向我,字字恳切。

「除非你不愿意,那连我也不能强迫你。」

他忽得俯下身,吻住了我的唇。我能看清他脸上细致的绒毛,灼热的呼吸交织,我也闭上眼睛,用力吮吸啃噬他的,缠绵入骨,恍若至死纠缠。

良久我们才分开。

他抚着我的发,眸里的深切是无言的海啸,欲将我吞没。

然后海浪翻停,他颔首看了看马车的方向。

我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

64

我与齐王在车里相对坐着,彼此无言。我悄悄摆弄着藏于袖中的匕首。

也许杀他并没有机会,但我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价值。真要到鱼死网破时,也许连我自己都不想再活在这个世上。

我只想要一个结局。

「你侬我侬的分离场景可真是肉麻。」

齐王还在打哈哈,然后他长腿一伸。

「不过以后你就自由啦。」

我望着窗外,低低看着自己的手,抬起来让阳光穿透落入瞳膜,然后又放下。

「保持完美,是保持人设完美,还是保持情节完美?」

我侧头盯着齐王,「我该叫你『一颗绿油油的大白菜』,还是何欣?」

陆菘这个名字本就是假,『陆』谐音『绿』,『菘』,古意为白菜。连同起来便是一棵绿油油的大白菜,也是那本书作者的名字。

我即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在产生疑窦后才有了说文解字的想法。

至于何欣,大概是他或她的本名,书册扉页上的宣言,更像是其奉守的信条。

「我只是听说,在刑案中,有种自诩高智商的罪犯,喜欢故意留下线索,诱导破案者一步步踏入其中,再以蛛丝马迹戏耍对方。」

「他们通常以展示自己的完美犯罪手段为乐,喜欢靠个人标记来彰显自豪感。」

我看着齐王的眼睛, 「从来就没有系统,对吧。」

齐王还能笑意盈盈,只是给人的感觉已翻覆。

「你再展开说说?」

「青鹤寺。」

「青鹤寺是一切事情的拐点。」

「你诞生在青鹤寺,然后有意或无意害死了魏清,再召唤了一个灵魂取代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害死魏清?」

齐王脸上毫无变化,依旧语笑嫣然。

「我听到他给你祈福啦。」

「我以为他才是那个穿越的人。」

这一句话,激得我胳膊上的绒毛都寒寒地立起来。

「你早知道还有一个穿越的人?」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还是想听你继续说。」他好整以暇地望向我,神态坦然。

「之后你并没有第一时间露面,齐王在除夕宴上第一次现身,但在那之前你就已经在暗中操纵。」

「小年夜的时候,廊上的灯忽然熄灭,有人推秦思思入水,明明没有人看清面孔,众人却都怀疑是小将军,可是你捣的鬼?」

我说,「毕竟在你缔造的世界里,齐王的轻功简直是开挂一样的存在。」

他承认的毫无压力,「是我。」

「但我不懂的是,你推秦思思的目的,是为了让她拿到湖底玉珏。延续复仇主线。」

「可你怎么保证她一定会摸到玉珏?众人又为何都怀疑是苏远?」

齐王弯着眼睛,眸中的光闪的更亮了些。

「她不一定能摸到,但是她一定会得到。」

『—侧妃,这是在您落水的湖中找到的,想必是您遗落的。—』

他学着府中人的语气。

「她被打捞起的时候,一定会有人把玉珏递交到她手里。」

「至于苏远,反正他与秦思思向来不睦,只要秦思思身边的婢女咬准了是他做的,众人自然都会这样以为。」

「只需要在府中安插一个自己人。」

我继续凝思。

「除夕夜宴,秦思思的演奏,从琴变成了琵琶,我们都以为是瑞王动作太大,使苏家人发觉,改了主意。现在看来,只怕也有你从中作梗。」

如他所言,买通一个宫婢在主子耳边传递消息,简直太过容易。

齐王挑了挑眉,意为默认。

「然后就是你刻意替秦思思解围,故意展示自己是现代人的特征。」

「故意在皇宫里偶遇我,确认我的身份,故意给我错误的信息。」

「——小翠不是我的人,反而和我同属于魏泽暗桩。」

「书中那碗堕胎药也不是魏泽吩咐薛宝珠饮下,而是瑞王妃手笔。」

这件事是我后知后觉,如果庶生长子是众人避之不及的存在,那书中的魏泽也没理由要我去饮下堕胎药。

齐王这样说的目的,应该是想让我在那时厌恶魏泽,远离魏泽,扳正剧情线。

齐王不置可否。

「直到上元节那天,你仍然一直在努力地搬剧情。」

「到我们相聚的茶楼底下,替小娘子见义勇为到引起骚动。」

「是为了吸引魏泽注意,你知道魏泽对你的皇子身份同样忌惮。只要他派人跟踪你,便会得到秦思思的讯息,转而把被我转移的注意力去重新投放到秦思思身上。」

「在这时,你仍然希望这个世界是全部围绕你的女主转的。」

「但你没想到的是,他在这个夜里先遇到了我和苏远。」

「于是你将计就计,和我们一起,演了一出戏。」

「只是你没想到,我当时会不通知你就提前去呵止凶徒,也无法假装袖手旁观。」

「便迫不得已一同扭转了剧情,没有让白衣公子受到伤害。」

「同样的,也没有让魏泽对秦思思再次产生兴趣。」

齐王唇角仍挂着笑,笑意却削减。

「在这后来,你发现全员皆爱秦思思的道路已不可取,魏泽对我的兴趣已经多于对秦思思的。」

「所以你就降低了维持剧情的标准。至少,表面上是要按照你书中的轨迹来。」

「只怕今日的局面,你出现在我寝宫的床上,而魏泽进宫交权,也全在你的算计内吧?」

我探寻他的神情,得到了肯定答案。

「在这之后……」

我忽然有些讲不下去。

这个人城府之深算计之多,已经到了可怖如斯的地步。

「我……小产落胎的那天,在皇宫中见到你,你是从后宫的方向走出来的。只是单纯的进宫请安吗?」

「还是说,贤妃和苏贵妃,也是得了你的『点拨』,才布下使我落胎,嫁祸秦思思的局?」

我心里已经寒意生根,如沐凛凛。

齐王微微一笑,「那个孩子注定生不下来。」

「不是注定!」

我气得上去揪他的衣领,「是你他妈的什么所谓原著天定——」

「你非得要这个孩子生不下来,非得让这件事情拐到秦思思身上才甘心。」

「你想让你的女主吃尽苦头而后逆袭,其他人都是工具人。」

「肉不长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疼,你不知道这个孩子担着多少心血多少寄托,他活在世上的资格被你生生夺走——」

齐王唇畔爬上冷笑,他看着我。

「我的剧情,凭什么被你一个外来者改写?」

「你以为你算什么?那个孩子也不过是我敲出来的几行字而已。」

「还有,薛朱。你要清楚,你的孩子不是被我害死的,是被那些人的私心一起害死的。」

「合谋杀死。」

我觉得自己心尖都在颤抖,却又无法驳斥齐王的说法。他的确是被人合谋杀死……

「比起操盘者,我更像是微不足道的小诱因。」他说,「只是告诉他们,他们想做的事情该怎么做而已,他们就会去迫不及待地付诸行动,这是属于所有人的罪孽。」

所有人的罪孽……

「好了,薛朱。不要这么情绪激动。我们方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齐王松开我颤抖得厉害的手,把我扶坐回原处。

「我还想继续听你分析呢。」

接下来……

「接下来我去了青鹤寺。」我强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撑着说下去。

「因为我先前把节度使残兵的事情透露给魏泽,魏泽联系他们的动作被你察觉,打乱了你的计划。」

「所以你又去与瑞王献策,教他夺帝之法。把赈灾的事情在朝上推给魏泽,诱魏泽入局。」

「再让瑞王联系节度使残兵,使秦思思提前与他们相认。」

我在瑞王府寻到的字条与他房中的挂的字幅在某些笔画上有相似处,之后我也与魏清确认了我的猜测。

「同时加重青州灾情,破坏水利,安排贪官,做好准备……」

「再之后……」

我忽然说不下去。

这也是我一直纠结的疑点。

如果齐王想借瑞王的手杀了魏泽,那不就与他维护剧情的本意相悖?他又怎么知道魏泽一定会带我回青州,再到坠崖后遇到小晴……

「我来替你说。」齐王接过我的话。

「你出府非我本意,昌王带你去青州同样。」

「至于节度使残兵和昌王,我只想让他们决裂,却不想昌王客死异乡。」

齐王眼里的光燃烬,冷冷地灭下来。

「是你改变了这一切。」

「自作主张从瑞王府脱逃,开展原本没有的青州支线,甚至险些害死我的人物。」

「若不是你假扮秦思思,那些残兵也不会恼怒到不顾我的指示,誓要杀死昌王。」

齐王的手冰冰凉凉,放在我脖颈处,收紧,「所以说,你还真是个危险的变数。」

他的声音如蛇吐信,「不过……」他又松开手,好似一切没有发生过般坐回原处,修长手指支着额角,「好在一切都扳正过来了。」

「再之后。」

「再之后……」

我垂着眼眸,心中泛起无力感。

「把我带到魏泽婚宴,又派人送信给瑞王妃,达成我回瑞王府的情景。」

「在兵变那夜,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与秦思思合作,让她把我带到宫里。」

「助她夺位。」

「明明可以直接用桃栖和温嫔控制魏泽,却一定要造成他为情所困拱手让权的结局。」

「然后要我也达成你预定的结局。」

我又想到什么,「贤妃的死是否也与你相关?」

「你和她达成了什么诸如『帮扶瑞王上位』的承诺,然后迫她自杀。她爱子心切,一定会应。」

他眸深幽幽,勾起唇角,拊掌笑了笑。

「精彩。」

「不过咱们那位昌王妃的结局,可是完全由你助力达成的呢。」

他说,「你和人家老公眉来眼去到了被正主察觉的地步,也难怪人家要拿你开刀。」

「多亏苏远救了你……苏远,也是你自己发展的人物。」

「也算幸运,不然你直接死了,一共有两个剧情无法完成,我只怕晚上都睡不好觉呢。」

「虐杀昌王妃,我本来没想让昌王亲自动手。但你做到了,可见你的魅力有多大。」齐王调笑道。

「至于瑞王那个傻子,大概也只有两年的光景。」

他说,「可惜你现在看出来这些有什么用呢?该走的剧情还是走完了,人设也会按我的初始设定发展,这仍然是我缔造的完美世界——」

我忿忿抬头,眸光直视,「你该庆幸是你的对手太过弱小且不聪慧。」

「无论是我,还是重生的瑞王。哪怕有一个拥有魄力果敢,敢跳出来逆天改命,只怕你的计划也不会顺利进行。」

「你不是不聪慧,你是太聪明。」齐王翘着唇角微微摇头。

「你聪明到和所有人共情,去理解他们的难处。你做不到痛恨每个人,你巴不得每个好人都有好命。」

「你悲天悯人的特性注定你不会成为我的第二个思思。你充当的角色是治愈者而不是拯救者。」齐王伸手摩挲着我的脸颊。

他的手缓缓下移,再次扣住我的脖颈。眸光也转阴鸷。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这个世界已经和之前不同了。」

他还克制着不让凶相跑出来,眼神和上扬发尾调却出卖了他。

他想要我死。

「我无法原谅你,薛朱。」

我只是很平和地问他,假装感受不到他加深的手劲和我们之间逐渐逼狭的距离。

「我还有问题没问你。」

「你为什么知道会有其他的穿越者。又或者说,你是怎么穿越进来的?」

「那我就再回答你这个问题。」他卸了手中的力道,位置却没离开。

「我意外得到了一种术法,可以抽离人体原本的灵魂,进入异世界。」

「恰好我新书完结,我一直很想亲眼见到我缔造主宰的人物和世界,所以就用了此法。」

「但第一次的时候,失败了。」

「因为我。」我不惧他眸中淬寒。

「因为你。」

「因为你当时出了车祸,或者说因为你在当时死亡。术法把你飘离的灵魂认作了本体,叫你穿越附在了书中人物上。」

所以当齐王第一次听到我是个死人的时候颤了一下。

「我第一次失败并没有意识到关键,以为是我操作错误。又研究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个术法比我想的还要高深。」

「等我再次进入世界的时候,我指定了穿越对象。」

「我在青鹤寺苏醒,恰巧见到了为你祈福的瑞王。我的想法是:瑞王绝对不会为他的侍妾祈福。」

「所以你以为瑞王的灵魂是鸠占鹊巢。」

我心中泛起酸涩,突然害怕他的答案。一时的柔情,害死了那个少年。

「是的。」齐王目光泠泠。

「可是啊,动完手我就后悔了。」齐王说,「如果我刚来到这里,就把自己书里的男二号给杀了,故事还怎么继续下去呢?」

「所以你就对他使用了术法。」

「所以我就对他使用了术法,招来了一个相同的灵魂。」

不是相同的。哪怕再像,也不是相同的。

我咽下这句话和周身的胆怯,问齐王。

「如果我杀了你的附身者,你会死吗?」

「齐王会死亡,而我不会。」齐王挑着眼梢笑了笑。

「还想拖延时间吗,薛朱?」

他捏住我的手腕,「你真当你的小匕首能派上什么用场?」

「我们速战速决,你也死得痛快些。」

我阖了阖眼睛。

耳边突然响起爆破声。

再睁目时,马车车体已经爆裂开来。裂帛木屑纷飞,在空中炸起一团团绚丽繁花。

「阿珠!」

前面驾车的车夫突然掀了斗笠和帽子。

苏远一身红衣,翻身立于车身残体木辕上。

齐王冷笑道,「好啊,我的好徒儿。为师忘了你也是变数,今日便一起解决了吧。」

他一手抓着我,一足点地,已飞起数丈。

苏远也飞身而起。

又有大队兵马至。

「薛朱!」

魏泽带兵围了这个地方。

「我倒真是小看了你。」齐王冷哼。

他与苏远已在空中过了数招。

「放开她!」

「苏远,你才学了几成的功夫,也敢来和我斗?」

齐王又说,「以为人多就可以困住我了吗?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这里无人可与我匹敌。」

但魏泽带来的人中也不乏高手,齐王难一一攻破,终究没有一时逃脱。

只是顾念着齐王手中的我,这些人都保留了武力。

终于,这些人也都渐次败下阵来。

齐王也耗了一些体力,但仍能带我站在树梢尖,回身不屑一笑,欲飞身离去。

苏远突然扑过来,抓住了齐王的靴子,魏泽趁机抬手一箭射到了齐王腿上。

齐王吃痛,手上抓着我的力道却更紧。

「苏远!」

苏远不依不饶,抓着齐王向下拉,挨了几掌也不放手。

魏泽再次举起黄金箭弩,这次对准了齐王的心脏。

「别!」

真正的齐王是无辜的。

魏泽的那一支箭终究没有射出。

失了良机,苏远也再困不住齐王,重重落下,嘴角呕出血来——

「苏远——」

已有士兵将他扶起,齐王拽着我向上,身形却比之前沉重许多。

他对我的管制松懈,我也寻机拿出袖中的匕首,在他手臂上胡乱划了两道——

仍是没有什么作用。

在齐王要带我离开众人视线时,他突然捂住了头,目眦欲裂,从空中跌下。

我也被他掷下——

「薛朱。」魏泽接住了我。

我在他怀里,再也止不住涌上来的泪水。紧紧抱着他。

他也把我抱得更紧。

结束了吧,这一切——

齐王捂着头,痛苦地在地上来回翻滚。

一位须目皆白的老人从军队后面缓缓走出。

是青鹤寺的方丈。

还有秦思思和魏清他们。

法师持经念语,阖目避听。

「阿珠……」

我听到有人唤我,忙从魏泽怀中跳下,去看由士兵搀扶着的小将军。

「你怎么样?」

「我还好……你没事,就好……」他虚弱地连声咳起来。

我忙拍抚他的背,扶他在树荫坐下。

「这是怎么回事?」

「兵变那天晚上,你让我去查青鹤寺是否有异……我后来去了。」

「其实之前有一日,就是我在你屋子里丢老鼠尸体的那一日。我在青鹤寺的檐瓦上……察觉到了另一个人。」

「咳咳……我当时没多想,以为是自己错觉。」

「但是我问遍全寺,有一个小沙弥告诉我……他在那晚亲眼看到有一人从祈福殿的长阶上跌了下去,然后另一个人抱他进了佛堂。」

「但当夜留宿的施主都没察觉,他以为是自己梦魇,就没提过。」

「然后……我又去查齐王。我遇到的人里,只有他有这样高的武艺。而且我们昏迷的那晚,他也在。」

「终于被我查出了一些端倪。之前伺候过他的侍从,说他自青鹤寺那夜后就似变了一个人。」

「我又去找青鹤寺的方丈……找了许多次,方丈终于见我。谈了许久,卜卦推演之后,法师说他是被人换了魂灵。」

「但化解的法子,也极为凶煞。故而他不作恶,我们也不能强行驱之。」

「后来我就一直跟着他,怕他对你有所图谋。」

「还好今日我进宫赴宴,见他行动鬼祟,便一直追随。后来扮做车夫,随你们出城。」

「你扮做车夫,是谁将法师请来的?」我问道。

「是秦思思……」苏远说的颇腼腆犹豫。

「珠儿。」秦思思和魏清已经走近。

「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有人不管不顾冲到我寝宫,让我派人去青鹤寺寻方丈,只火急火燎说你有危险却不说为何,我只好来问你了。」

她含着笑意看向苏远。

苏远红着脸别过头。

「这个,说来话长……」

长到可以再写一本小说了。

「那他会怎么样?」我看着躺在地上的齐王,问苏远。

齐王已经不再歇斯底里,而是失去意识,如同入眠模样。

「会被困在原本的躯壳,回到原本的时空,再不能游离体外。」

青鹤寺的方丈走过来。

「法师。」

我们皆恭敬问好。

魏泽揽住我的肩。

「可惜吗?」

「足够了。」

也许我永远不能成为秦思思一样杀伐果断的大女主。我不需要他痛苦死掉,不需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要再打扰到我们,对我而言,足够了。

方丈面容清矍,目光迥然。

「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向他们示意,然后随法师到无人处。

「皆是寻常事,施主不必挂念。」他对我说。

「法师也知道我不是……」

「世间种种,皆有因果。施主毋须多思,坚持本心即是。」

看来是不打算送我回去,我也无法回去了。

只是……我看向魏清的方向。

虽然我知道大概率不行,现在的魏清也很好。我只是想知道,是否有一线可能,那个单纯的灵魂还存在……

「也不可强求。」法师言。

我知道结果了。

不可以。

那个魏清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我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了。

我们还要向前看。

「多谢法师。」我诚恳答言。

之后众人都散去。

走的时候,秦思思也轻轻拥抱了我,「你如果真的是我妹妹就好了。」

我朝她笑笑。

我也又抱了抱魏清。

轮到苏远时,他反而不让我抱。

「你不能不走吗?」

我笑着摇摇头。

让故事停留在还算美好的这一刻,我知道这个皇朝的权力更迭永远不会休止。

他已经是小将军了。

据说和苏肃决裂,秦思思也拨了单独的兵给他。

他之前说过,他的愿望是守家卫国,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

他也还不能放下家族和姐姐的死亡。

他才刚刚拿到自己的理想,总有些别扭的抱负要实现,总还需要时间去认清自己心中真正所想,总能长成更好的样子。

「那我不管,你总得记着回来看我。」我突然跌入一个炙热温暖的怀抱,苏远把我箍得紧紧的,「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我说好。

望着苏远在斜阳下离开的身影,马尾高扬,红衣桀骜,影子被拖得斜斜长长。

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给了我许多赤忱的温暖与感动。

忽有一人遮住了我的视线。

魏泽放低身体,与我平视。取出一枚耳珠给我小心佩戴。

那是我在宫门口告别时放在他手心里的。

我知道他会懂。

如果不是,总这么心有灵犀就好了。

我轻轻地叹气。

感觉我们仿佛刚遇见,就一直在道别。

原来真正的道别是,安安静静的。

我不再想同他说什么,不想再有任何打破这宁静的美好。

只在最后的时候轻轻和他说一句,「我要走啦。」

他把那句话听了很久,然后点点头。

目送我离开。

我上了新的马车,后面留着旧的人。我知道自己不能回头。

我们相遇在错的时空。

本来不该这样的,可也只能这样子了。

真抱歉。

我把耳珠取下来放在手心,它小小的,亮亮的。

有一滴泪落在上面。

然后是好多好多滴。

我握着耳珠泣不成声,终于知晓这是真的离别。

心痛如刀绞。

我捂着心口,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医好它。

直到马车轻快驶出了城门,驶过很长时间,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车夫掀开轿帘的时候,我脸上还带着泪痕,已经捧着耳珠睡了许久。

掀开轿子的时候看到了阳光。

很新鲜的,很遥远的阳光。

满捧新鲜空气涌进肺里的那一刻,我忽然开始释然。

我不是不惋惜,不是很舍得。

只是有些人留下,有些人离开,我会继续前行,寻找我要的安宁。

驶向前方的光亮,是我渴望的自由。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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