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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海的记忆

48

「……咳……咳。」

恍惚听到有个人声说,「他们总也不醒,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我调动着所有的感官,勉强睁开眼睛。

这是哪?

屋顶是木头桁架搭茅草封盖,四周的环境有些昏暗。似是点着煤油灯。

我揉着脑袋,打量四周。

低矮的家具,有湿湿的潮气,身上盖的被衾也似上了年头,看着不似富庶之家。但好在……是得救了。

「谢天谢地,终于醒了!」

有一个人走进来,看到我,呼唤道。

因为昏暗,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总觉得分外熟悉……

她走过来替我掖了掖被角,「可要起来吃些东西?还是再躺着歇一歇?」

「主子……」

小翠从别处冲进来,「总算醒了,我以为你们都……」

我拍拍小翠的手,也总算想到了那份熟悉感的来源。

「晴娘?」

「是……主子,是晴娘救了我们。」

虽迟但到的巧合梗原来埋在这里。

我挣扎着起身,「晴娘……多谢你。」

「什么谢不谢的。」晴娘走过来,「要谢就谢我们当家的,是他救了你们。」

晴娘说,「我当初也是被他所救……」

我感到非常愧疚。当初是我告知秦思思小晴的内奸身份,害她至此……

「是我自己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还要多谢你替我说话。」小晴似看透我心中所想,「你们当初都对主子有恩,便是对小晴有恩。」

这时我才注意到我忽略了什么。

「他呢?」

我翻身下床,小翠扶住我。

「殿下在隔壁。」

昌王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

他伤处在腿,现在锐箭已经拔出,敷上了草药,只是不知效果如何,后果如何。

我看着他两颊较平日凹陷下去,面容苍白,心中一阵担忧。

剧情线歪得离谱,他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

又想到小晴方才说对秦思思有恩,问她,「他先前也帮过……思思吗?」

晴娘说,「主子刚进府的时候。王爷也曾暗中多加照拂。」

原来他对人家早早示好。

也是,原定剧情他现在应该对女主动了真感情。是我的出现,才扭曲破坏了这条感情线。

也许从头至尾,我才是那个多余的存在。

「我们是怎么到这的?这是何地?那些人怎么样了,有可能会追踪过来吗?」我又问小翠。

「主子放心。」小翠安抚我。

「幸而奴婢会凫水,眼见那些人在崖上观望了片刻,无人敢下来探的。」

「赶巧此时晴娘他们出现,帮着救起了被海底礁石缠住衣料的主子和王爷。」

小翠神色有些古怪,「主子当时和王爷……在一处,田大哥倒是费了好大劲才带上船……」

见我神色自若,小翠接着说,「这里离那个地方很远,那些人应该不会找来才是。」

我又看了一眼昌王,实则强装镇静。

我当时为什么死死抱着他来着……

主要是他当时也抱着我。

他对我说,「别怕。」

我别过头不再看床上的昌王。

然后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说了一万遍不许感情用事,怎么能有动摇的念头?

如果昌王醒来,问责于我——节度使残兵一事确实因我而起,他也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以昌王睚眦必报的性格,也许不会放过我。

我已见过太多,仅存表面的温情善意。

我不希望他也是。

所以我想提前逃掉。

虽然现在说这个话不太恰当,但现在简直是逃跑的最好时机。昌王昏迷,城中动乱,城管松懈。

我问小晴,「不知这里属哪个县郡?镇上可有会制伪证路引的人?」

「制伪证路引的人?」小晴疑惑重复。

「应是城里才有。如此乱世,可能也不做营生,可改日让田大哥去问问。」

我谢过她,心里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快意。

也许我该留下,等他好了再……

「你怎么永远都在想着逃……」

昌王如同呓语。

他醒了。

小翠上前扶起昌王。

昌王虚坐着,笑对小翠说。

「你家主子果然是属兔子的,不知要挖多少条通路才安心。」

「我以为你要死了。」不知怎的,话说出口,我觉得鼻尖有些酸涩。

「以为本王要死了才想着逃。」昌王屈指掩口,轻咳道,「那便是,本王活着,便不逃了?」

他目光灼灼望过来,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梳理了一下情绪,再次抬头时正经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昌王见我换了话题,也顺着接了下去,「现在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去告诉本王的人,让他们派人来此。」

「可是只恐先前带来的人多数折在了当地。」昌王思索道,「皇都距离遥遥,传信也非易事。」

驿站传信,又恐被截……

「若是定远将军的人还在……」我想。

不对。苏家这次带了部分军队入青州,但兵权都握在苏肃——威武将军手里。

苏家其他人支持昌王,但威武将军是支持秦思思,也就相当于是支持瑞王的。

也就是说,后期的时候,其实苏家人自己就分成了两股势力。或者说,苏肃为了秦思思反叛了苏家。

所以先不论现在他们杳无音讯。就算此时和他们汇合,反而可能使昌王陷入绝境。

但我还是抱着打探消息的心情问晴娘。

「或许你知道前些日子来这片海域剿匪的将士吗?」

「知道的。」小晴说,「前阵子海上不平静,我们都不敢出海捕鱼。」

「好在现在海上太平了。」她说,「还要感谢皇家派兵。不然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那你可知那些兵去哪里了?」

「不清楚。」小晴摇摇头,「或许回程复命了吧。」

「你想求助他们?」昌王微微摇头,「行不通。」

也许他同我的思虑一般。

那就只剩了往京城递消息一条路。

「奴婢去吧。」

小翠自告奋勇,站出来。

「小翠。」我惊看着她。

「奴婢一定会将信报送达。」小翠说,「主子不必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千里迢迢的距离,路上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与下山买菜不同,她还是这样小的年纪,怎么应付的过来?

「为了主子的安危,小翠愿意搏一把。」她晶晶然看着我。

「本王倒觉得你这小婢子机敏过人,一定能平安抵达皇都。」

昌王朝我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已将自己的腰牌递给她。

「凭它可顺畅通城,如果用的到的话。」

他给的不是皇子的专属腰牌,具体是什么来历我也看不出来。至少是不会暴露身份的信物。

「主子。」

小翠又询问我。

她既然坚持,想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何况按这个世界的调性,我们从崖上跌下来都能无事,小翠也一定能顺顺利利。

但愿如此。

我把身上带的多半值钱的珠饰手钏都取下来,塞给她。

「一定要平安。」

49

我为昌王换药。

小翠已经走了五日,昌王还是不能独自下地。

为什么是我给他换药呢?

「晴娘他们每天已经很忙了,怎么好每天再麻烦他们。」我是这么对昌王说的。

虽然我把除了给小翠的珠饰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晴娘。但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住在人家家里已经够麻烦了,何况是饥荒时期。多两张嘴要多成倍的压力。

但晴娘总说不麻烦。

「家里本也就我和田大哥两个人。田大哥肯出苦力,海里的鱼虾是捕不完的。维持我们的温饱不成问题。」

她口中的田大哥是个面色黎黑的汉子,人憨厚老实,却能把小晴放在心尖上宠的那种。

「我当初就是寻死时被田大哥救下……」小晴说。

「只有同样愿意付出爱给我的,才配称为家人。」

晴娘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一瞬的怅惘。

说完却又红了脸,「什么『爱』不『爱』的,你当我浑说。」

晴娘夫妇是善心人,我们也不能使他们为难。

他们统也只有两间正经屋子,一间给了我,一间给了昌王,夫妻俩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

因此我搬到了昌王住的屋子里,带着一张新制的小床。

虽然尴尬,但是非常时期,非常处境,也就罢了。

现在我正看着昌王的伤处,小心翼翼清理脓血,再敷上新药。

总不能,让伤者自己动手。

昌王——现在我们都叫魏泽,趴在床上看我。

「薛兔子,我想洗头发。」

我想到,这些日子他的伤处不能见水,擦洗身子都是田大哥负责的。但是田大哥毕竟憨直,洗头发这种精细活可能没有照顾到。

我给他腿上缠好最后一圈纱布,绾了个结。又去外面收拾准备了东西再回来。

「下来。」

他腿脚不灵便,自然要我做拐杖。还趁机戳了戳我的发辫。

「魏泽!你敢薅我头发,我会跟你急的。」

因为他现在就是个行动不便的伤患,偶尔我也会忘记我们的身份。

小翠不在,我压根就不会自己盘发髻。索性放飞自己,每日扎两个麻花辫,再分别扭绑在耳后成两个小啾啾。有时心情好了,就插朵花在上面。

「像垂下耳朵的小兔子。」魏泽说。

我扶着他走到外面椅子上坐下,然后把洗头的东西拿近。

晴娘家外面就可以看到海,远走一段距离就到海滩,妥妥的海景房。

等到一通手忙脚乱地忙活,终于给他洗净了发丝,用巾帕擦干头发。我也累得不想再动,坐在旁边,陪散着墨发的魏泽,听着海浪看夕阳。

「我也编过这样的小辫子。」魏泽说,「给桃栖。」

我看着海上晚霞,轻轻点一个「嗯」。

都怪画面太美,害我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该为何事烦心。

过了一会,魏泽依旧静悄悄,我听到自己在问。

「青州饥荒,是你一手促成的吗?」

原文中,青州饥荒事件几乎没有占比。瑞王前行一小段时日便解决的事情。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昌王才赴身。

昌王有能力解决赈灾物资,替换官员;来青州前已与节度使残兵部队谈拢,到任后「暴民」问题自然也会顺利解决;水利破坏问题不明不白,或许也有授意的成分在。

也就是说青州的饥荒本来不会这么严重,是原定的海寇+干旱,再加上设定外的贪官污吏+暴民+破坏水利才会到一个无可挽回的地步。

也许,解决一件棘手的大事情,更能彰显一个皇子的能力。

而昌王来青州前,是确保自己都能处理妥善的。

是节度使兵的反水,杀了魏泽一个措手不及,打乱了原本稳赢的局面。

「是。也不是。」昌王说。

我心里沉下去。

他望着前方海面,「我确实在临行前刻意纵容节度使兵作乱,是大意以为日后能制伏。却未授意他们破坏水利设施,也未许他们自立旗号,划地为王。」

「青州刺史愚蠢,但也在这个位子上安稳坐了几年,只敢贪些小恩小利。」

「听他供词,也是有人循序利诱邀之,拉他入局。」

「我是有意搅局,但搅局者不止我一人。」

昌王说,「当初是瑞王举荐我责管此事。」

瑞王!

我心里轰然炸开一个雷。

我一直忽略的方向,只想着剧情走线奇怪,一力往昌王夺权上靠,没敢想看似纯良的瑞王有如此心计手段布下这么精妙的局。

他也知道剧情走向啊——

利用青州引昌王入局;诱导青州刺史贪污,先放烟雾弹,让昌王以为一切皆在自己掌控内。

提早让节度使残兵与秦思思相认,再使节度使假意与昌王为伍。在灾荒中发挥节度使残兵价值,煽动灾民暴动,破坏水利,加重青州灾情,造成昌王治理不力的现象;

然后不待昌王翻盘,利用节度使残兵诱杀昌王。

便是使昌王,身败名裂。

我越想越深,越想越可怕。小将军一行人的失踪会不会也与此相关?

苏家除了威武将军都是支持昌王的,而威武将军对秦思思有瓜葛,是瑞王死前就知道的。

所以干脆来个一窝端?把在官道上的威武将军一行人引向节度使残兵的地盘,围困致死——这就是上位者的游戏!

他们是何等的心机手段!

原来百姓性命就是筹码,就是一人捧一人,一人拉一人落水的手段,饿死成千上万的人命都不会被放在眼里。

一切全都是他们的,踏脚石!

我一下子站起身,愤而转身进屋。

50

晚饭时晴娘他们欢欢喜喜回来。

「今日运气好,用几筐海货换了半小袋细面。」

「够我们几个痛快吃一顿的了。」田大哥乐呵呵。

晴娘的名字没有上青州的户籍,他们也是因此才逃到了此处僻远,此时也躲过了上缴全部存货供狗官剥皮。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曾经劝晴娘,「你总不能一辈子不上户籍。」

「我知道,只是……」

只是她还放不下秦思思,她还对过去的奴籍身份有眷恋。

我有时难以理解古代人的思维,因为从出生起就接受的不同的思想教育。

所以我也不能苛求晴娘,灌输她我所认为的「清醒」,而是去欣赏她的优点。

热络,善心。不计回报的好心肠,我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

田大哥已挠着头皮说,「可惜俺是个海边长的粗人,只会处理海货。平日都是买现成的,对付这细面还真不敢下手。」

晴娘说,「我也不擅长……」

她将目光投向我。我知道,我是他们夫妻最后的稻草。

可惜我只能声音细弱,「我也不会……」

那一点点白面突然变成烫手山芋。毕竟谁也不敢去问昌王会不会做饭之类的问题……

魏泽自告奋勇,「我来做吧。」

「这怎么敢。」他们惶恐劝道,「您是殿下,又伤势未愈……」

「任哪里也没有不付食宿费的道理。」昌王止道,「薛小娘子既然付了她的首饰,那我便以手艺抵债好了。」

其实我的那些首饰也是他准备的。

想到这,我便有些哑然。

我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又能做成些什么呢?

我沉默着给魏泽打下手,筛面。

要做的成品是面条。

许多日子没有吃面制品,想想却完全没有食欲。

外面那么多人食不果腹,始作俑者之一为我下厨,该让我以什么心情去接受?

「薛朱。」

魏泽缓慢搅拌着点缀的汤汁。

他说,「也许你不能接受。」

「但尔虞我诈。是我唯一学会的生存技能。」

他的唇角挂着笑,很认真地沿一个方向绊搅着菜浇。

「从娘胎开始受毒,从小被教唆、利用、毒害。」

「我母妃没心机,如同宽纵小人。若不是太后把我养在身边,我压根就活不到出宫立府。」

他说,「我父皇有十三个儿子,活到成年的皇子,也只有三个。」

「青州之事,如你所见。纵我不算计旁人,也会被算计。」

「唯有掌权者可做主宰,唯有掌权者可使此类惨案不再发生。」

「如此难堪局面剥离不开贪心作祟,但我看到灾民亦会难过,也期待青州之事可以尽早妥善解决——」

「其中挣扎我不强求你理解 ,只是,莫因此事将我看作万恶不赦的凶徒。」魏泽问我,「好吗,薛朱?」

我默默。

用现阶段的牺牲,换取更大层面的胜利意义。

唯有从这皇子皇孙的屠戮中厮杀出来,才有资格做一个明君,才有造福百姓的资格。

站在谁的立场上都没有错。

但从某一个角度,昌王、瑞王、贪官、暴民、愚众。人人有错。

深究下去,整个皇权制度都是该被推翻的封建腐朽。

我只是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我不过是时代洪流中的一颗沙砾,没条件,也没资格野心去扭转乾坤。

也许昌王和小晴一样,我无法代入他们的思想、处境,便不该苛求他们做到我认为合理的一切。

我只是对昌王说,「我尊重我们的认同差异。」

「以民命做赌的事情,不会再有下次。」昌王许诺。

然后我们便分别做好手上的事情,擀面条的时候,面粉沾了满手。

我从未想象过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子亲自下厨是什么场面。

竟与我心中肖想的温润般居家妇男有瞬间奇异的重合。

魏泽认真做事情的时候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姿态。

没有架子,没有冷脸 buff,手指很长,眉眼很好看,睫毛会垂下来。

他突然抬眼,问我锅里的水是不是滚开了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

面也很好吃。

51

某个早晨。

我做早操时,昌王出来欣赏风景。

我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体转运动,再接踢腿运动。

想到他在文中看秦思思跳舞,满眼惊艳。也有心逗他一逗。

「魏泽。」

我凭记忆随便做了几段简单的动作,也就广播体操的水平。

然后问他,「我跳的舞怎么样?」

「别具一格。」魏泽勾唇。

我坐到他旁边同他吹嘘。

「这个舞,在我的家乡,受众风靡,不论年龄身份、男女老少都可以参与其中。」

「它还有个名字叫——广场舞。」

魏泽笑,「一定很有趣。」

我问他,「你相信吗,之后的某天,某个朝代,会没有皇权,没有奴婢,不是一人家国天下。众人身份平等,女子与男子有同样话语权,不准许三妻四妾,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和谐、和平的社会。」

「是非常理想的状态。」他说。

我反而有些诧异,「你不反感?」

「我不反感。」

魏泽很平和,「但是它不现实。」

「我相信人性本恶,道德约束不可能全力约束。而无有力约束,放权于民,势必造成反乱。」

「便如同暴民,打着正义的旗号反叛,也不过是要争至高位。哪怕父皇现在禅位拱手,也会有人代替他坐上那个位子。」

所以没有办法一蹴而就。

他不争,便有别人争。在只能走皇权制度的情况下,能者居之,已是最好结局。

没有强有力政治体系的保证,先进的思想,没有办法跨越几千年的进程,在这里实现开花。

但我至少知道了魏泽怎么想。

海风徐来,人又开始犯懒。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也很贪这浮生半日闲。

「在想什么?」魏泽问我。

「老死在这里仿佛也不错。」

魏泽看向海面,「也许我母妃之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吧。」

「若没有母妃和桃栖,死在这里也不错。」他附和我。

我看着看着大海,托着腮自己傻乎乎笑起来。

然后同面带疑惑的某人说,「我这些天仿佛养了个儿子。」

「伺候某人换药、盛饭、洗发、去这去那……明明田大哥已经给你做了拐杖,却偏偏要使唤我,就是看我好欺……」

魏泽朝我招手,「你过来。」

我站起身,「干嘛,你又要去哪……」

他一把把我拉近怀里,伸手揉乱我的发丝。

「啊啊我说了不许揉我的头发。」

力道不重,可我也无法挣脱,任他揉捏了半天。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像是……早有预谋。

他才放过我,面上恢复正经,得逞后的粲然喜悦却没完全收回,「这样才叫欺负。」

我带着被揉乱的头发忿忿坐回了座位。

如果现在让我再评价魏泽,冷漠凉薄,后面应该再加上狡黠和恶趣味。

只是……我啃着指尖,「我是想既然你也快好了,那其实……」

其实我走了也没关系吧。

我可能是个乌鸦嘴。

当天晚上,昌王便发了高热。

可能是炎症引起的高烧。我们不敢请医生,我便巴巴守了一夜。

替换冷水巾帕,用酒擦胸膛捂汗。一夜下来,我也累得伏在床边睡着。

「薛朱……」

听到魏泽干哑的呼唤,我才发现自己的胳膊都被枕麻。

魏泽看着我,好似柔和了眉眼,又摸上了我的头发。

我想他是病患,也好脾气的由着他。

他却只是轻抚。

一夜回到解放前。

主要是那个制假路引的人已经拖家带口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我也不好意思和晴娘他们要足盘缠,就准备再留几天,多干些活,也好张口。

晴娘他们新捕到一堆海货,我帮着处理。

「是一颗小珍珠诶!」

我献宝似地举给他们看。

晴娘他们笑道,「这颗珠个子太小,品相也不好看,不值钱的。」

「可是很可爱啊。」

我看着那颗小珠子,心生欢喜。

如果是晴娘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我就会拉着魏泽说话。

要是没有人交流的话,我觉得会憋死。

魏泽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只是腿脚还不便利。

我就会扶着他去这去那,寻一个风景好的地方。然后坐着看半天的海景流云,再慢慢走回去。

有一日他说要去海滩,我千辛万苦把他带到目的地。然后欢呼雀跃,跑来跑去尽兴踩水的却是我。

我好像撒了欢,放出体内的另一个自己。

后来我玩累了,坐到魏泽身边,他说,「薛朱,给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我想了想,「关于大海的故事。那我给你讲《海的女儿》,你一定没听过。」

讲故事是我的强项。小时候我爸妈不管我,把我扔到童话书堆里,我就会非常听话。

「从前有一条小美人鱼……就是……然后……最后化成了泡沫。」

我絮絮叨叨给他讲了很久,讲到自己有些难过。千万个皆大欢喜的童话故事里,我只爱真实又残忍的小美人鱼。

「你不喜欢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吗?」魏泽问我。

我想了一下,「我小的时候觉得小美人鱼很愚蠢,怎么会有人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放弃自己的健康、声音、亲情,乃至生命?」

「因为你没有遇到过。」

魏泽看着我,「所以你不愿相信。」

因为我没有遇到过滚烫的爱欲,我强迫自己相信,世上并不存在值得我去付出的完美爱人。

「但你永远也不会变成小美人鱼。」他说。

他叫我伸出手,把一对珍珠耳坠放进我手心。

尾端是两颗很小的珍珠,形状也不好看,我却觉得可爱极了。

「送给我?」

他点头。

「为什么?」

我看着这对耳坠,却想到昌王之前送给薛宝珠的那一对。

「是不同的。」

我一回神,才发现昌王正望着我的眸子。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什么?」

「它……还是……我?」

「都是。」

魏泽拉住我的手。

我觉得事情不对,猛地抽出手,站起身后退几步。「这不……」

「薛朱。」

魏泽缓缓起身,他在笑,「今日是我的二十一岁生辰,二十一岁之前我以为人生的全部意义是登上皇位,守护至亲。」

「我在二十岁的时候遇上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小娘子,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正如她也从不知晓我的真实模样。」

「我既欣赏她的聪慧,又期待她更出色的表现。我甚至不知何时转了心意,开始懊悔把她推入火坑……」

「也许我之前都做错了,薛朱。」

「或许我也没有遇到过爱情,不知该如何辨别,如何应对。」

他一步步走过来,我不知他何时好痊。只知原来扶他时轻松了许多,是因为他自己收了力气。

我恍如定在当地。

「但我知你是独一无二。」

「你可愿意做我的,爱人?」

他眼眸澄明望向我,期待我的答案, 我却如被光芒灼伤。

「可是……」我推脱着想抗拒,我不能……

我后退一步,险些崴了脚,却被他先一步扶住了腰。

仿佛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保护我的人都是他。

坠湖的时候、被猫抓伤的时候、大咧咧当街指认刺客的时候、落胎昏厥在殿上的时候……

以吻封缄这个词多俗气。

又多浪漫。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柔软下来。

战战兢兢地活着并没有趣味,为什么不能肆意放纵一回?薛朱,你早该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

海浪拍打着海岸,天上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势转急,很快就成磅礴之势。恰好压住了我心跳的节奏。

北方的大雨,总有种宿命的味道。

昌王一只手就可以抱起我,他低头亲了亲我额角。

「青州得救了。」

我也好似被一场大雨浇灌了干涸的心灵。

从羞巴巴到喜欢缠着魏泽不放,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一起看了附近所有美丽的好风景,依偎在一起看晚霞,心里想:是不是此刻就是天荒地老?

一起携手写字画熊猫画竹子,然后拿墨汁点上他的鼻尖,他也不恼,只是轻点我的鼻尖,然后双双变成花猫。

很无聊的时候会躺在床上掰手指,对着烛火做鸽子或者孔雀的形状,听他讲小时候的故事,然后搂着他的腰枕着他的胳膊入睡。

……

但我生病了。

从我们两个淋完雨回去开始有端倪。我还担心他的腿伤会加剧。万万没想到,当时仅仅咳嗽了几声的我,才是会病到不省人事的那个。

本来是没有什么事情,最开始是鼻音有些重。惹得魏泽问了几次说担心是我被他欺负哭了。

后来发展到头疼,每日要魏泽捏捏揉揉才罢休。

再后来我和他并排坐在他的床上看月亮,他说我身上好烫,我还以为是心理作用。

谁想就一病不起了。

52

田大哥说有兵来了的时候,魏泽正在给我喂药。

「有兵来了!」

「是皇城来的兵,乌泱泱好多人,穿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风。城里人都挤着瞧,说不准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田大哥冲进来说。

我靠在魏泽怀里。

因为淋雨害了一场伤寒,高热不退。这些日子魏泽和我的关系仿佛颠倒。变成他照顾我。

「可知道来的人是谁吗?」

「好像是……什么将军和什么将军的女儿。」田大哥挠挠头。

我咳个不停,魏泽轻轻拍我的背。

将军……将军女儿……

「你随他们走吧,不要管我。」我跟魏泽交代。

「我死也不回皇都。」

任性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为了一场所谓浪漫,真的值得吗?

「你知道我放不下你。」魏泽亲亲我的额角。

我不想,也没有精力和他争辩。

听到外面有马嘶鸣的声音时。埋头把自己缩进被子。

不想见人。不想走。

有人翻身下马,魏泽摸了摸我的额头,出门见来人。

我蒙在被子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主子……」

有人从外面扑过来,「主子你还好吗?」

听到熟悉声音,我拉下被子,露出一个脑袋,对小翠点点头,发出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嗯。」

好久没见到小翠,有些想她了。

好在走的时候是什么样,而今还是什么样子,只是看上去仿佛更瘦了些。

小翠说,「奴婢回皇都时,遇上了苏家小姐,苏家小姐求老将军拨了兵,本是来支援威武将军一行。在来的路上,又遇到了求援的定远将军……」

信息量有点大,我一时消化不完。

苏娆……准昌王妃。搬救兵,救兄长,顺路救昌王。

所以现在外面,是苏娆和苏远……

门已被人大力踹开。

小将军怒气冲冲走进来,却愣住了神情。

「阿珠?」

「怎么是你……」

魏泽随之走进,他身后没有跟着那位准昌王妃。想是被他以什么理由挡在了门外。

「这就是要拜托你的事,小将军。」魏泽嘱咐。

「你先说清这是怎么回事。」苏远不敢置信般望着我,「她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将军。」魏泽到我身边为我掖好被角,又转身嘱咐,「照顾好她。」

我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嗓音嘶哑,「我不要回皇都。」

「我没有办法把你带在身边。」魏泽抚了抚贴在我腮边粘腻的发,「晴娘这里治不好你的病。」

「那是你不得不做的事情是吗?」我抓着他的手,因为没有力气,手指都在颤抖。

节度使残兵,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

「你留在这里会死的。」魏泽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说出他认为我必须离开的原因。

「抱歉,小兔子。」他又满是爱怜地握住我的手,按揉我的掌心,轻敛了眉眼,「我很快会回来见你。」

他说,「你不会再回瑞王府。」

他把我托付给小将军,然后离开。

一路上我都近乎晕厥。偶尔唇上有湿湿润润的触感,知道是有人在灌我喝药或粥。

苏远急得跳脚,我又几乎水米不进。偶尔醒来的时候看到他,都是满眼血红。

终于进了皇都,那个我说死也不要再回来的地方。

「阿珠,醒一醒。」苏远用毯子裹抱着我。

我费力定睛一看,是个秦楼楚馆类的地方。

「你要卖了我吗?」

我已经烧得糊涂,记忆也断断续续。

只记得他抱我进了楼,上了二楼,敲开了门,走进内室,放到榻上。

然后他与门外人交谈。

「她病……不愿回府……待我回来……」

过了会苏远走进来。

他和我说,「阿珠,青州战况焦灼,我实在不能退缩,在此时离开。拜托可信之人照顾,待你好之后……」

可信之人……

苏远贴了贴我的脸颊,然后离开。

再之后我只记得有人推开了门扉。

那人探了探我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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