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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我哥不是我亲哥,是后哥,我后爸的儿子。

他初中时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混混,打架斗殴顶撞老师,啥坏事都做。

我后爸经常因为他惹事而被叫到学校。我后爸脾气暴躁,在学校服服帖帖受老师一顿训后自然要炸,回家保准祭出家法,给我哥一顿鸡毛掸子炒肉。

我哥脾气随他爸,更倔,跟驴一样,不认错还顶嘴,挨打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往我身后跑。

我是跟着我妈改嫁过来的,是后爸的继女,我哥知道他亲爸不敢把我怎么样,所以次次拿我当挡箭牌。

不过别说,我哥这招儿挺管用,每次他躲我身边的时候,爸爸就会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武器。

他指着我哥的鼻子跳脚:「张若丁,你有本事一直待在妮妮身边别过来。等你过来,老子打死你个不省心的。」

我哥很顺手地揽着我的肩膀,梗着脖子冲爸爸嚷:「我就一直待在妮妮身边,我就一直不过去。」他还挑衅一样,威胁我,「妮妮,咱们一起气死爸爸。」

十四五岁的他长开了,虽然仅大我两岁,却比我高出许多。

再加上他刚开学时为了表达自己的叛逆,联合学校的一众「坏学生」剃了光头,所以他低头看我的时候,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这货活像电影里的反派,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反派。

我不敢说好,也不敢说不好,懵逼地看着这对父子对吵。

通常战争三天就能结束,结束后我哥会象征性地安分几天。在他安分的这几天里,我会舒坦很多。

他有个贼拉风的自行车,上面还被喷了牛鬼蛇神般的图案,荧光绿,倍儿帅。他一安分下来,就会规规矩矩上学。我和他在一个学校,自然地,他会载着我上学放学。

他最爱装酷,大清早要风度不要温度,穿个单薄的 T 恤,校服挂肩头上,一甩头:「妮儿,走了。」

我喝完杯里最后一口牛奶,屁颠屁颠跟上去。他从我手里接过我粉白色的书包背在身上,嘲讽我:「牛奶沾嘴上了,小心等吹一路的风,到教室成奶片了。」他使坏,故意提高点音量,「小心你暗恋的小班长嫌弃你。」

我伸手堵他的嘴:「哥你小点声!」

我哥一脸得逞:「就不,赶明儿我就告诉你妈,你早恋。」他说着用手擦掉了我嘴角的牛奶,很顺手地,又用我的干净校服擦掉了他手上的奶渍。

「我没有!」

「什么没有?你明明暗恋人家。」

我哥——「鬼见愁」张若丁同学大摇大摆下楼,把我书包上的毛绒兔晃得左摇右摆,「就你们那个班长,我见过,瘦得跟鸡一样,我一手能打十个,不靠谱。」

我跟在他身后偷偷翻个白眼,心想:你可拉倒吧,全校数你最不靠谱。

不靠谱的张若丁唯一在一件事上靠谱,就是接我放学。

早上他会逃课,所以除了挨揍后的那几天,他很少带我上学,但是他雷打不动地接我放学。

一开始,我放学后,会在人群中找一颗明晃晃的卤蛋。他那光头实属扎眼,数千人中一眼看到他几乎不费什么工夫。后来,光头长头发了。

等长到板寸长度的时候,我就不好找到他了。

有天放学,我买了两根雪糕,打算和他一人一根,但是找了他半天也没找到他的座驾和他本尊。

我站在街边等他时吃完了自己的雪糕,没忍住,拆开了给他买的那根。

还没吃完呢,听见他变声期过后的雄厚一嗓子:「孙嘉妮你没良心,吃老子的雪糕。」

我咬着雪糕尬了一下,循声看过去。他推着自行车吊儿郎当地朝我走来,一副要干翻全世界的吊样。

我嘿嘿一笑:「您座驾怎么了?咋还推着来了?」

他走进近我,睨我一眼,跟个太上皇一样张嘴:「喂我。」

我一口咬下一大口,把剩下的塞他嘴里:「给你。」

他嘟囔:「巧克力被你吃没了!」

我没理他的话,抬头时发现他额角鼓了一个好大的包。再一细看,眼尾也有淤青,像是被谁揍了。拉风的自行车车胎没气,瘪着。

敢情「鬼见愁」不是去干翻全世界,而是被全世界给干翻了。

他接过我肩上的书包,自己懂事地背上,和我并排步行回家。我没忍住问:「哥,你咋了?打架去了?」

「有傻缺扎我车胎,我去教训教训。」他反应颇快,「不许告诉我爸。」

我看着他额角跟金角大王一样的大包,撇嘴:「爸爸又不瞎。」

他龇牙:「那他打我的时候,你得护着我,得站我这边。」

「凭什么?」

「凭我风里雨里接你回家。」

我嗤笑:「切,谁稀罕,你要是不送,我的小班长就有机会了。」

没想到我哥急了:「你还真喜欢那个小班长啊??他除了会学习,还会什么?长个小白脸,跟没经历第二性征发育一样,你眼瘸啊,看上他?」

「就你好,雄伟阳刚招人喜欢。」我呛他,「你自己情书收了一箩筐,还来管我?」

我哥不要脸地一笑:「那是哥哥我帅。」

「是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怎么会?」他一把拉住我,「你仔细看。你看我这个鬓角,仔细修过的,特帅,还剃了个『N』字形,牛逼不?」

他力气大,冷不丁这么一扥我,我鼻尖撞上他胸膛。不得不说他没白练,小小年纪,前胸有肌肉,撞得我鼻腔泛酸,霎时红了眼,生理性泪水包了一眼眶。

他还没问出个一二三来,看到我哭了,猛地慌乱:「妮妮,撞疼了?」

我憋着疼,抽了一下,吧嗒落泪:「张若丁,我看你像牛逼。」

「??」

我指指他鬓角的「N」字字母:「牛逼的牛。大写。」

说完了我赶紧撤,就怕被他拎着后脖颈揍我。

他怔愣几秒,我听见他扯着嗓门反驳:「你懂个屁!这是个人名字。」

「谁名字啊?你不是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怎么着,被哪个姑娘留住了你的心?」

我哥原地站了半会,没回答我。我回头,看到他跟个大傻子一样保持沉默,高挑又突兀地站在街边。

我心软了,走回去牵他:「走吧,不问啦。男孩子嘛,开窍了,心思多了,理解。谁还没个青春期呢。」

难得鬼见愁同学没有发言,默默被我牵着衣袖前行。

到楼下的时候,他反手牵住我,正经起来:「妮妮,你会早恋吗?」

「不知道啊。」

「好学生是不早恋的,你成绩好,是好学生,不许谈恋爱好不好?」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若丁会用「好不好」三个字了。不过「好不好」前用「不许」,听起来怪怪的,跟牛头配了个马尾巴一样别扭。

我觉得他管得太多,白了他一眼。

他慌了,半弯腰,黑黢黢的眸子盯着我:「妮妮,不可以早恋,你要是早恋,我就告诉爸爸妈妈。」

「张若丁你过分,你干坏事我从来不告诉爸妈的。你还没剃光头的时候,勾搭广播站的那个小姐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家天天守在你教室门口给你送奶茶,你还次次都接受。还有,你剃了光头后,你班上那个假小子给你告白了!你俩后来同桌,她还给你写作业呢!」

「…………」我哥目瞪口呆,活脱脱一副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模样。

「其他纠缠你的小姑娘,我就不说了。你天天没事就来我们班门口招摇,连我班上都有女同学打听你,你就是只花蝴蝶!你可省点心吧。」

我哥急了:「你胡说什么呢?广播站那个是她自己来找我的。」

「那女同桌呢?」由于张若丁同学长得确实还可以,他的花边新闻我真听了不少,「听说你俩课后还打 KISS 了?」我靠近他一点,「张若丁,你不是像牛逼,你是真牛逼,连初吻都给别人啦。」

「没有!」

「我不信!」我和他打商量,「只要你不阻碍我早恋,我就不告诉……」

话没说完,张若丁那张硕大的脸怼在我面前,紧接着,我唇上一软。

他的呼吸是热的,轻轻靠在我唇上点到后就挪开了。我一瞬间涨红了脸,脑子里懵成了一片空白。

他急呼呼的:「这才是初吻,你懂个屁!」

张若丁同学正为自己的霸总行为感到骄傲的时候,我「哇」一嗓子哭了。他慌里慌张,半弯着腰:「妮妮,怎么了?我就是给你示范下,你别哭啊!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哭得招摇,却不敢大声说话,怕被楼下来来往往的熟人邻居听到:「张若丁你王八蛋,你拿亲了别的姑娘的臭嘴亲我,恶心,我要去告诉爸爸。」

他一把拉住我,死摁住:「别别别,我爸知道了真得打死我!」原来他也有胆怯的时候,说话讨好,近乎哀求,「妮妮,你不要告诉爸爸,我错了。」

我其实没那么想哭,只是脑中一白,不知道怎么化解尴尬,一嗓子就给嚎出来了。

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眼泪多,一打雷就下雨。听到他这么低声下气,我暗爽:张若丁啊张若丁,你也有栽在我手上的时候。

「你错了?」我抽抽搭搭擦眼泪,抬头看他。

他涨红着脸,不知所措地挠了挠鬓角的牛逼,点头:「错了。」

「那你以后得听我的。在学校你是扛把子老大,但是在家你得听我使唤。」

「行,没问题。」

我朝前走,他停好了自己的花哨自行车,跟屁虫一样跟上来。我可太喜欢当老大的感觉了,等赶明儿去了学校,我简直就是现实版狐假虎威。

我钩钩手指:「过来。」

我哥脑袋凑过来。

我一脸好奇:「广播站的和假小子同桌,到底哪个是我嫂子?」

「你喜欢哪个?」

「我喜欢那个广播站的,人美声甜,好多人排着队追呢,你要是和她好,我多有面子。」

我哥笑了:「傻子。我都不喜欢。」

「那你这个牛逼的牛,是啥意思?」我搓了搓他鬓角的发。

他深深看我一眼,垂下眼眸。

「说话,装死没用。」我威胁道。

我哥眼眸很黑,长得随爸爸。他垂下眼睑的时候睫毛也乖巧地弯下来,随着眨眼扑闪。扑闪许久后,他揉一把我的头发:「骗你的,不是人名字,是闪电造型。酷吧?」

我「切」一声:「没劲儿。」

张若丁的闪电头一留就留了一年,初三毕业后进入高中,军训时被学校强行要求给剃没了。等到我读高二的时候,高三的他已经一改板寸,稍稍留长了头发。

他留了点儿刘海,遮住了额头,更突出了眉骨的形态。他一直长得俊,这么一捯饬,更帅了。

高中他倒是不打架不惹事了,但是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中不溜秋。他其实挺聪明的,就是不努力,日常沉迷于英雄联盟,最离谱的事情是月考的时候缺考去网吧打游戏。

晚上我会复习到很晚,有时候过了十二点,会听到他从网吧回来,窸窸窣窣进门、换鞋。他通常会给我带宵夜回来,背着爸妈他敲敲我门,喊我去他屋子里吃大堆零食。

老话说得好,吃人的嘴短。吃了我哥的零食,我通常就得给他写作业。高三的知识我不懂,他会高调地借班上学霸的作业回来扔给我:「好好抄,看看被诩考清华的人是什么解题思路。」

我感觉把自己生平最多的白眼都给我哥了:「说得好听,你咋不抄?没准你能抄个一本出来。」

我哥趁势坐我身边,贱兮兮的:「妮儿,你打算考什么学校?你这成绩,怎么着也得个名牌吧?」

爸爸也学我,白一眼我哥:「妮妮要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吧。」

我哥不理爸,继续犯贱:「说说嘛,我听听。」

论学校我还真没目标,我实话实说:「就是想去北京,听说北京很大。」

我哥拍桌子:「巧了,我也想去北京。」

爸爸说话毫不留情:「妮妮去北京上学,你去干什么?去北京扫大街都没人要你。」

我哥早习惯了爸爸的言语抨击,反驳:「咋没人要?我一表人才,去了争着抢着要我。」他还巴巴地看我,「妮儿,大学四年呢,我们要在一个地方才比较好。不然外面多乱啊,当哥哥的我不放心你。」

我粲然一笑:「你去了我才不放心我自己呢。」

「会不会说话?」我哥瞪眼。

「你除了会搞黄我的事情,还会干吗?」看到爸爸走远了,我掰指头跟张若丁同学算账,「三班体委给我表白,头两天还好好的,为什么第三天见到我躲着走?五班那个篮球打得超好的男生,就那个我说帅的,为什么后来不去篮球馆练球了?还有,班上和我关系最铁的那个哥们,为什么说你总有事没事找他说话?」

我哥义正词严:「三班体委之前在追你们年级级花,没追上,转头就追你,很明显是渣男不要脸。那个打篮球的小子,你说他技术好?孙嘉妮你见没见过好的?我和他 SOLO 了三个来回,他被我打趴了。老子要让他知道,篮球馆目前还姓张。至于你那个铁哥们,我还要跟你说道说道,女孩子找什么铁哥们,这是绿茶才有的行为。」

我蔫蔫地看着我哥。他一口气说一堆,说完后发现我眼巴巴地,挠挠头放缓了声音:「妮妮?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就是……」

我十分难过:「我们的年级级花,不是我吗?」

我哥:「你可拉倒吧,你连班花都不是。」

我更难过:「这么惨吗?」

我哥揉揉我的脑袋:「是,就这么惨。你这长相平平无奇,充其量就是个正常人,不丑。不过呢,人与人审美不一样,所以也不排除有人觉得你美。」

「谁觉得我美?」

「我啊。」我哥嘚瑟,「我这人善良,一直觉得你美。大眼睛小鼻子的,挺好看。」

呵,这虚假的善和虚假的兄妹情,我才不要。不过,听到我哥说我美,我好像很开心,像是某种期许得到了回应,至于是什么期许,我也说不清。

我就是挺喜欢我哥黏着我,跟我黏糊。我甚至不愿意看到有谁追他,不愿意再去打听他的花边新闻。

我哥吊儿郎当过了高三,高考后,果不其然没上一本线。我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分数,都不知道要不要也善良一次,尽量不去嘲笑他。

但是这货没心没肺,看着成绩甚至有点开心。

「爸,我决定复读。」我哥拿着学校的复读宣传单,昂首挺胸。

「滚。」爸爸拒绝得无比干脆。

「我肯定能考上一本。」

「你能考上,见了鬼了。」

我哥拿杀手锏:「复读时有妮妮陪我,我一定可以的。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妮妮吗?」

「妮妮文科,你理科,能一样吗?」爸爸不吃他这套。

我哥拍胸脯:「大同小异,主要是跟妮妮取学习经验和方法嘛。指定能行。」

爸爸抬头乜斜一眼:「行,读。」

我哥大呼小叫,门也不敲直奔我屋:「妮妮,我以后就是你隔壁班的同学了,一起进步啊。有什么问题,还需你多多包涵。」他装模作样鞠一躬。

我摆手:「本宫知道了,跪安吧。」

我哥大高个堵在门口不走,抠着门框跟娘们一样撒娇:「妮妮,你好久没叫我哥哥了呢。」

「您,这儿有病?」我指指脑袋问他。

他反了常了:「没有,你就叫我一声嘛!我开心!」

我勾手指:「好处呢?」

我哥麻溜进屋,从里反锁,半蹲在我桌前:「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屋里灯光下,他嘴唇张合,吐息全是热气。我没来由得想初中时的那个吻。后来我还梦到过这个没有继续下去的吻。那段时间我看言情小说,看得多了,晚上梦里难免会有些少女的情愫。

梦境是粉色的、甜蜜的,我仿佛成了书里的女主,追着男主的身影跑。男主回头,我错愕地发现他长着张若丁的脸。梦里的张若丁在吻我,深吻。他捧着我脸不放手,亲昵地叫我「妮妮」。

我躲闪目光,避开我哥:「先让我看看你有什么。」

我哥把兜里的钱和糖掏出来,统统放我桌上:「都给你。」

我从一堆杂物里看到校门口的网咖会员卡,捡起来:「这个,没收。」

「凭什么?!」

「就凭你这次考这么点分数。和我一起进步的第一步呢,就是戒掉游戏,什么锐雯男刀,都先放放。」

我哥急眼:「不行,没有游戏,我就见不到我老婆了。」

「老婆?」早听说这个破游戏会有网恋的可能,我就知道张若丁沉迷游戏指定有原因,没什么好事。我吼他:「你还在游戏里找老婆???」

「有啊,冲动又性感,活泼,贼特么招人爱。」

「??」我脑袋涌血,「你要点脸张若丁!你才刚成年!还性感,还冲动。恶不恶心!你见过她了吗?面基了吗?怎么着,要奔现啊?」

我恨不得薅乱他的头发,枉我晚上还梦到他呢。

「她多大你知道吗?哪里人你知道吗?你怎么这么不靠谱?」

我哥安稳不动,等我吼完了才打开手机,亮屏:「呐,老婆。」

手机桌面是一张同人图,金克斯的细腰酥胸画得尤为突出。

我傻眼:「……」

我哥扑闪长睫毛,笑里透着坏:「孙嘉妮,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啊?你不喜欢我找老婆啊?还是说……」他往前凑凑,快贴上我,「还是说你有别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谁像你,花蝴蝶。」

他不接我的话,而是扭头抽抽鼻子:「你屋里有怪味。」

「?」

他装模作样:「真的,你闭上眼睛闻。」

我虽然不信他,但是为避免尴尬,趁机闭眼。屋里没什么怪味,妈妈每天都会打扫,而且桌上有她新放的百合,好闻得很。

周围暖融融的,我听见张若丁同学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妮妮,有醋味。酸的。」

我本想睁眼说我没有,但是下一刻唇上覆了软绵绵的东西。

我怔愣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回应。

又是蜻蜓点水的一次,跟上次一样。

他说话声音细细碎碎,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咋呼。他说:「妮妮,你还记得你跟妈妈来家里的第一天吗,你冲着我甜甜地喊哥哥,我那时候觉得你好可爱。」

我的心疯狂跳,睁开眼,双颊滚烫。我低头快要臊哭:「你不要脸,那时候我才六年级。」

「对啊,我初一了,早就萌动了。」

我闻到屋里花香很浓,还听到我哥声音很低:「妮妮,我一定听话,戒掉游戏,跟你一起好好上学。」

我磕巴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哥捧我的脸,似乎比我还紧张,抚摸着我脸的手指轻颤:「妮妮,你好久没叫我哥哥了。」

是好久没有叫他哥哥了。从我开始梦见他,逐渐明白自己对他有别样的情愫后,我就执拗地不叫他哥哥了。

我喉头发哽,在他的掌心中抬头,鼓起了勇气:「哥哥。」

他轻声「嗯」一声,轻轻抱住了我。

拥抱甜的,浸润着百合花的香气。我知道,我的世界有了味道,是花香味儿。

秋季开学后,他在我们隔壁班。上学放学,他不跟以前一样在校门口等我了,而是守在教室门口等我。

他大高个儿杵在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要多看他一眼。热心的同学看到他后给我通报:「孙嘉妮,你的校草哥哥又在等你哦。」

「校草哥哥」这个称呼是班上的女同学给封的,她们看久了守门神一样的张若丁,自然而然讨论起他的颜值来。

其实我哥虽长得清秀,但是没有帅到校草的级别。奈何他老人家真花蝴蝶属性,对女生嘴甜,来来去去跟我班上的女生混了个面熟之后,很多女孩子愿意给他加点友情分。所以在一次「民间野生」选美中,他一跃成为我们学校的校草,碾压五班篮球哥哥十二票。

我仔细算了算,光我们班女生就给他投了全票,四十二票。当然其中也包括我一票。

我收拾东西出门,很顺手地把书包给他。众目睽睽下他揽我的肩膀,咋呼:「回家!」

自他那拉风的「荧光绿」退役后,他又软磨硬泡让爸爸给他买了辆新自行车。他把书包递我怀里,自己单脚撑地:「上。」

我坐上去,一手抱着书包,一手伸过去主动环紧他的腰。

他的腹部有肌肉,隔着单薄的校服,我偷偷摸摸地摸一路。

他不拒绝也不多说话,任由我摸,等快到家的时候,我会知趣地抽回手,规规矩矩牵住他的衣摆。

张若丁同学重新拿回我怀里的书包,背在身上,拉着我进单元门:「哥的肌肉帅不帅?」

「一般。」

「多少女生馋它都馋不来。孙嘉妮,你可有福气啦。」

「这算什么福气。」

我哥不乐意:「这咋不是福气?你就说,八块,帅不帅??」他拉着我不让我走,非要我夸他才罢休。

我点头:「帅帅帅,现实版彭于晏。」

我哥得意地笑,不好意思挠头:「妮妮,那啥,等你长大了,我脱了给你摸。」

「我现在没长大吗?」我反问。

「没有,你还是小姑娘,你不懂的。」

「?」我好奇地看着我哥。

「那种……睡一起……」

我哥话没说完,我「啊」一声喊出来:「张若丁你果真不要脸,你开车!」

我边挣脱他边跑回家,进门前白他一眼,暗搓搓讽刺:「你简直比我看的小黄书还黄,忒不要脸。」

我哥一脸懵:「我说啥了?」

「睡一起?睡一起不得脱衣服,脱衣服不得摸来摸去,摸来摸去不得干点羞耻的事情?张若丁你好污。」

「……」我哥吃惊地看着我,扶额,「你才比小黄书还黄。孙嘉妮,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脱衣服的事情聊聊就过去了,不过离奇的是,我枕头下的小说不知道在哪天全部不翼而飞了。

这事儿我没深究,只以为是我妈担心我的学习,给没收了。

快入冬的时候,张若丁把我堵在门口,便秘一样看我:「孙嘉妮,我要和你谈谈。」

「干嘛用吃屎一样的表情看着我?」

我哥进门,反锁,一脸认真:「你怎么可以看那种东西?」

「我看啥了?比某人好吧,用家里电脑 down 小电影。」我反驳。

他懒得跟我追究他看小电影的事情,逼近我:「你看男女谈恋爱就罢了,咋还有男男的?男人跟男人??你有问题。」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张若丁,是你偷走了我的小说!」

「是我拿走的,我就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把单纯的小姑娘害得满脑子污秽。」

「你才污秽!」

「你不污秽你看男男小说??」

自从高中后,我胆子更大了,伸手揉乱他的头发:「你懂个屁。你个大直男的脑瓜袋,不懂浪漫的。」

我哥最不受别人说他,当即来了脾气:「我不懂浪漫?我不懂浪漫能给你跨年的时候整烟花,能带你去看星河?楼下雪人白给你堆了,圣诞节麋鹿款项链白给你买了,花了我俩月生活费。」他说着就要扒我领口,「给我摘下来,我拿去卖二手。」

我捂紧领口:「不。」

「你说不就不?我不要面子?」他连推带搡,把我逼在了桌前。

我猫腰从他怀里挣脱,缩进床里:「就不。」

从小到大,每次我躲在床上的时候,我哥会碍于性别收手,不再闹腾。但是没想到他为了项链胆子忒大,直接扑过来,像一座大山压在了我身上。

他的手在我脖颈间乱摸,不知道找没找到项链,但是指腹温热,蹭得我痒痒。

我推他:「你起开。」

「不。」

「你让开!」

「我就不!孙嘉妮我还治不了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离我太近了,嘴唇贴着我的脸颊,几个字下来我就红了脸。我窘迫道:「哥,你下去!」

原本还在张牙舞爪的张若丁同学安分下来,睁着黑黝黝的眸子发愣一样看着我。

我被盯得不好意思,拿手指戳戳他的手臂:「爸妈看到我们这么闹腾,会打死我俩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我锁门了。」

我噎了一下,不知道再说什么。气氛变得尴尬又暧昧,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妮妮。」我听见我哥叫我名字。

我「嗯」一声,只听他接着道:「我……我总梦见你。」

我近乎秒懂他的意思。毕竟那么多小说不是白看的。

他说完了,咬咬唇,起开了。背对着我坐了许久,他闷着声说:「快睡吧,小说明天还你。」

我躺在床上,衣衫和头发乱糟糟的,活似被人给那啥了。真丢人。

「我才不要,都被你看过了。」我犟嘴。

「那我给你买新的。」

那也不要。我闷着声没说话。小说里男主的脸都是张若丁的样子,我买再多回来,看多了也是一样寂寞无聊。

张若丁留下一句「晚安」,起身麻溜地走了。

我看到门关合,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里涩涩的。狗王八蛋,就这么不管我啦?

经历过这么一出,我和我哥的关系变得更微妙。

如此过了一年,第二年夏天,我俩如愿考上了北京的学校。

到北京的头一个学期,他正式表白。北京的秋天很美,他带我去地坛公园看银杏,还没看完,就在树下亲我了。他劲儿很大,拿舌头堵着我的舌和唇,令我无法喘息和说话。

亲完了,他贴在我耳边低声絮叨:「妮妮,我想一辈子对你好。」

我似乎等这一刻等很久了,但是听到后,却没来由得慌张。在慌什么呢?我没想明白。

我和他虽然同城,但是学校离得挺远,往返近一百公里,他来看我往往要耗费一天时间,但是他殷勤得很,没课的周内或者周末,总是来找我。搞得没几天全班知道了我有个外校的男朋友。

不过在外地的感觉真的很好,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只把我们当普通情侣看待。我和他出门,也会像普通情侣一样牵手,也会在情到浓处的时候坦然接吻拥抱。

最出格的事情发生在大二国庆。

国庆前,他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问爸爸要了一点钱,再加上他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了不少一笔。他兴冲冲给我炫耀:「牛逼吧,哥带你去玩。」

「去哪里?」

「你挑。」他一副暴发户模样,嘚瑟得要上天。

我们最后挑来选去,决定去青岛。我和他出生在内陆,从没见过大海,两人一合计,决定去浪漫地看海。

我哥省吃俭用一两月,到青岛后大手一挥,订了个超出我预期的酒店。房间是套间,光卫生间就比我宿舍还大。没见过世面的我兴奋地在屋里转悠,推开阳台门直面大海。

我直接对我哥翘大拇指:「丁兄牛逼!」

我哥摆手:「低调。」

我出发前做了一堆攻略,传统景点网红景点罗列了一堆,决定一一打卡。入睡前,我再次检查好翌日行程,安稳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享受人生。

我哥洗过澡,蹑手蹑脚掀开被窝爬进来,和我并排躺着:「妮妮,喜欢吗?」

这环境,咋能不喜欢呢?要不是怕蚊子,我肯定推窗听海浪声了。

我点头,再次夸赞:「丁哥牛逼。」

「你叫我什么?」丁哥似乎不满意我对他的称呼。

我笑一声,放柔了声音:「我哥真牛逼。」

张若丁同学靠近我一点儿:「叫哥哥。」

我拿人的手短,毫不犹豫:「哥哥。」

他应一声,滚烫的身体压了上来。我抬手一摸,当即懵了,这货脱个精光,连底裤都没有穿,我掌心下是他那讨人厌的臀。

我哥还是那一贯作风,连哄带用强,让我屈服于他的淫威。

他安抚我:「妮妮,你要乖哦。」

我踹他一脚满是腿毛的小腿,龇牙:「乖你妹!」说完后觉得哪儿不对,他妹,不是我么?

……

打卡青岛的计划通通失败,我的青岛五日行,有三日半在酒店。

年轻的张若丁同学八成是从哪儿买了肾宝片回来,我一度怀疑他的体力和精力数据造假。要不作为年龄相仿的人,为什么我累成狗,他还能活蹦乱跳?

最后一天我拒绝了他的请求,睡了个安稳觉后去了海边。

海边礁石嶙峋,他牵着我的手,终于做了回正常的浪漫情侣。他拥着我,收敛了下没正行的模样,说了好多甜言蜜语。

「妮妮,你刚来家里的时候,还不到十二岁吧?你那时候还扎小辫子,哈哈哈哈,贼蠢。」

得,这甜言蜜语也就前半句中听。

「你才蠢,初中还剃光头,像一颗卤蛋。」

我哥笑得像个憨批,感叹往昔太非主流。说到光头,我好奇起来:「你后来那个鬓角造型,牛逼的牛,真是闪电啊?你还挺前卫。」

我哥不好意思:「是人名字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嘛。」

「所以是谁的名字?广播站姐姐?」

我哥看傻子一样看我,好一会儿后牵起我的手,打开我掌心。他在我掌心一笔一划,写完后,是「妮」字。

我红了脸:「哦,原来我是那个牛逼的牛。」

……

我以为我和我哥能一直这样甜蜜下去,谁知道一场青岛旅行暴露了一切。

我哥向爸爸要钱的时候,为了保证要得多一点,说是带我去旅游,但是在青岛他忘了这回事,发了秀恩爱的朋友圈。文案和图片里虽然没有提及我,但是种种行迹和巧合,让爸妈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远在北京的我和我哥全然不知道父母已经在搜罗证据。他们老两口私自打开了我们书房的抽屉和柜子,好一通检查。

我还好,来北京前细心地把我哥曾给我送的礼物和一应暧昧的纸条信件锁了起来,而我哥就比较惨了,自己那点儿心思被父母搜了个底朝天。

寒假回家当天,出了火车站,我就察觉到不太对劲。爸爸一路上闷声不说话,妈妈也坐在副驾上不回头。

张若丁同学毫无察觉,趁着没人回头看,还想偷偷牵我的手。

我使了个眼色,冲他摇头。

果然,到家后,行李还没放安稳,爸爸拿出了家法——鸡毛掸子。

我哥看到鸡毛掸子脸都绿了:「爸,你多大年纪了,还整这一出?」他是从小被鸡毛掸子打大的,见到这玩意儿跟见到仇人一样。

爸爸冷脸:「你给我过来。」

要是能主动过去就不是鬼见愁张若丁了。我哥梗脖子:「凭什么?又怎么了?回家屁股还没焐热呢,搞什么啊?」

爸爸咬牙,示意我妈拿东西出来。

一个满满当当的抽屉,里面是我上课或者其他时间无聊时写给我哥的纸条和我送他的礼物。塑料管折叠的星星,纸折的千纸鹤,还有我织了小半个学期的一副手套。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向我哥。

我哥也没好到哪里去,盯着抽屉人都呆了。

爸爸「哗啦」打翻了抽屉,骂道:「凭什么打你?就凭这个。」

我哥活了二十年,挨打时就主动了这么一次。他直奔爸爸身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爸爸不管不顾,盯着我哥的后脊背,没留情地用鸡毛掸子抽了十来下。不得不说我哥青春期那几年的小混混没白当,咬牙挨了十几下,愣是一声没吭。

我哭着求妈妈,发现我妈哭得比我还凶。

爸爸打完了,丢了手里的家伙什儿坐在沙发上喘气。我哥跪在地板上不起身,向爸爸说:「爸爸,你打我可以,但是不能动妮妮。」他跟爸爸说话向来都是威胁般的逆子口气,「妮妮可不是你的亲闺女,你要是敢动她一下,保证左邻右舍的人笑话你。」

多少年过去,爸爸的暴脾气一点儿也没改,听到我哥这副口气,「啪」一个耳光就上脸了:「你也知道左邻右舍的人笑话?你这么要脸皮,怎么好意思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哥肿半张脸,不服软:「没有见不得人,我是真喜欢妮妮,从你带她回家我就喜欢了,光明正大。从小我俩规规矩矩,没做过出格的事情,我们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

他的这副性子只会让爸爸更生气,我不知如何是好,也随着他跪下来。

「爸爸,是我们不懂事。你消消气。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很少跟爸爸这么说话。毕竟他不是我亲爸爸,从小我跟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这么亲昵地求过他。

「妮妮,是张若丁主动招惹你的对不对?」爸爸似乎很疲惫,「是我养的不是个东西,耽误了你。」

「不是……」我话没说完,被我哥给挡了下去。

我哥跟头护崽的狮子一样,狼狈又凶狠:「是,我不是个东西,我主动的。不然你以为我那么混,怎么就在接妮妮放学这件事上上心?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复读,后来又巴巴去北京读书?」

爸爸听他吼完,抬手又是一巴掌。

我哥一张俊俏的脸,左右各挨一巴掌,霎时又红又肿。我伸手去抱他的时候,被妈妈给挡住了。

我妈拉着我回屋,瞪着我说:「孙嘉妮,你给你哥惹大祸了。」我做了许久的乖乖女,头一次听我妈这么说我。

我妈把我反锁,我听到外面动静很大,似乎又是爸爸在打哥哥。这一次我不在哥哥身边,他没地方可以躲。我束手无策,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像往常一样护着他。

过了约莫小半个小时,渐渐平息下来。我听到我妈低低的啜泣声,还听到我哥的喘息声,八成是打伤了。临到末,我还听到爸爸对妈妈道歉:「我对不住你。」

我妈嘀咕了什么我没听见,反正这场风波算是暂时结束了。

寒假本来就挺长的,加上这么一闹,更长了,年都差点没过开心。年初一那天,爸爸罕见地没有铁青脸,全家算是平平和和吃了顿饭。

饭后他给了我和哥哥红包,一人一份,数额还挺大。

我哥这次安分的时间比之前挨打后安分的时间都要久,他乖巧收下,还破天荒地对爸爸说了谢谢。

爸爸虽然没沉着脸,但是心情不怎么好,说话比平日严肃:「张若丁,我有事和你谈。」

我哥正襟危坐:「嗯。」

「不管你是正经心思还是歪心思,我没法同意。哪怕就是我不要这老脸,认了你们,法律也不认。」

我闻言紧张,终于想明白自己在地坛公园为什么会那么惶恐。我其实是自己不想承认,我一早就畏惧我和我哥的身份,畏惧「法律」。我只是比较贪心,贪图了一时的幸福。

我哥垂下头去,半晌后轻声道:「我们可以不结婚。」

「你不结婚,那你考虑过妮妮吗?」

我哥不说话了。

我声音更轻:「我也可以。」

我妈嫌我添乱,拉着我离开。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我哥抬头看我,眼里竟然包着泪。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呢?他这么一哭,我更止不住眼泪了。

后来爸爸和哥哥聊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猜想,大概不是什么乐观的话吧。

寒假结束,我和我哥一起回北京。一路上他还像往常一样照顾我,可是,到北京后,他很少来学校找我了。我们只通过微信或者电话联系。

大三那年,我开始准备考研,而他在实习,去了深圳,离我很远。

我们的联系逐渐变少,大四过年的时候,他连家都没回,说是公司有更好的机会,他想留下来加班,争取拿下那个项目。

我们的感情莫名其妙地变淡,大有无疾而终的趋势。

我越来越好奇爸爸对他说的话,可是我每次问他的时候,他都沉默。鬼见愁张若丁变了,变得窝窝囊囊,一点都没有那个干翻全世界的吊样了。

年后,我成绩过了录取线。经过几番准备,一路杀进了我心仪的学校。在收到好消息的那天,我哥发了朋友圈,并非关于我,而是他自己的。

他脱单了。

世界崩塌无异于此了,我哭得稀里哗啦,打电话质问他。他只说「对不起」,挂电话前,我狠狠骂他:「张若丁,你才是彻头彻尾的渣男。」

我哥沉默着受下我的花式辱骂,最后说:「爸爸说,如果我们执意在一起,他就得跟妈妈离婚。妮妮,妈妈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

我哑口无言。

张若丁在痴情和尽孝之间总要选一个,我明白他的为难。

我哭的话都说不顺畅:「那新嫂子漂亮吗?」

他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呗。

他的这个女朋友一谈就是三年,比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还久。不说嫉妒是假的,可是我既没见过他女朋友的照片也没见过本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嫉妒。

我明白我不该去想这些事,应该忘了张若丁才对,可没法子,臣妾真做不到。

研究生毕业那个暑假,我妈打电话叫我回家,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我那阵子刚好在几个 OFFER 中纠结,不知道选哪个,想着回家问问父母也好。

没承想回家后我哥也在。读研期间,不是我过年不回家,就是他过年不回家,我们已有很长时间没见。他又剃回了板寸,只是这一次没牛逼的牛了。

我拘谨地不敢大声说话,面对一家三口的六只眼睛,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他们仨看着我,打量一阵子后,我妈先开口。开口就是晴天霹雳,绝对爆炸性新闻:「妮妮,我离婚了。」

我瞪大眼睛。

我妈一副悲伤模样:「房子归我,车子归我,家里存款也归我。」

「???」

她一把年纪,头发都有花白的了,却赶时髦:「我以后就是单亲妈妈了。」

「???」

我转头看张若丁。

板寸成年张若丁倒是比板寸青春期张若丁看着靠谱,他如实道:「我也刚知道。」

他随我一起看爸爸。他直言:「老头子,你单身了?」

爸爸铁青一张脸:「滚。」

张若丁同学果然鬼见愁,开口能气死人:「没钱没车没房子没老婆,亲爹,您实惨。」

爸爸还习惯喊我妈「老婆子」,伸手要家伙什儿:「老婆子你把我那鸡毛掸子拿来,我打折这狗东西的腿。」

张若丁贱兮兮的,这么多年德行没改:「爸,您真没发现,您那鸡毛掸子已经在咱家消失好几年了吗?」

爸爸诧异地看着他。

他真的倍儿贱:「你打完我那次我连夜丢了。这种破坏家庭和谐的东西,早处理比较好。」

爸爸抬手就要给张若丁一巴掌,张若丁一蹦三尺远。

窗下有人吆喝,收废品。我妈顾不上家里的事儿,换衣服下楼:「我去卖废品,自己的家,以后得打理好一点。毕竟,我也是独立女性了。」她指挥我,「妮妮,你下楼,帮我收拾。」

张若丁趁机躲爸爸:「我也去。」

楼下单元门口,停放着那辆「荧光绿」,整理废品的老爷爷正在研究怎么搬走。几年过去,「荧光绿」颜色褪去不少,因为受了潮,锈迹斑斑的。

我妈伸出五根手指,对我们骄傲道:「卖了五十块,厉害不!」

我点头:「厉害。」就是不知道张若丁得多心疼。他曾经对这车比对女朋友还上心。

说起女朋友,我想起来点什么,问他:「你对象呢?」

他呵呵一笑:「在身边。」

「??」

他趁妈妈捯饬废物顾不上搭理我们,伸手,开黄腔:「五指修长,好俊的女朋友,陪了我三年。」

「不要脸!」我翻白眼。我本以为再见到我哥会很尴尬,但是他依旧这副德行,令我没有想象中那样拘谨。

我明白过来点什么,问他:「所以之前,你那脱单消息,是骗我们的?」

板寸张若丁嘚瑟:「这叫战术,让老爸老妈放松警惕,少来过问我的私事儿。」他凑过来,「你知道他们一把年纪了为什么离婚吗?」

我隐约知道点儿什么,但是摇头。

「笨。」

他不再理我,抚摸一把车把,跟摸初恋一样,一把辛酸泪:「这就卖了啊,爷青结。」

我埋汰道:「你可拉倒吧,上次 UZI 退役,你也是这么说的。」

他嘿嘿一笑:「爷的青春丰富多彩,怎么了?」

「是吗?」我睨他一眼。

他用摸过车把的脏手轻轻碰碰我,声音压低:「因为有你在,所以丰富多彩呀。」他极为认真,像少年时他俯身吻我时一样,小心谨慎。

「张若丁你够了。你还是多说点『狗嘴里吐出不象牙』的话吧,你这么贫,令人担忧。」我低声嚷道。

我哥嘻嘻哈哈,捏一把「荧光绿」的车铃铛。铃铛还没生锈,贼拉清脆,一瞬间仿佛回到少年。那时候他顶个大卤蛋在校门口等我,看到我后莞尔一笑,一脸青春:「妮儿,上车。」

我是上车了,一辈子不下来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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