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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11.

覃闻晏抑制不住的情绪被顾饶芷简单两个字安抚下,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中是否有意外与恐惧,但覃闻晏已经恢复过往的淡淡温和。

他淡淡与我道:「我们和离吧,宁缃。」

我百般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后是看着覃闻晏被迫黑化的那种心疼:「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覃闻晏。」

覃闻晏没有回答我,他只是看着烛火摇晃的屋子,或许他也是在看大厦将倾的王府。

翊王与王妃和离的消息霎时传遍皇城。

碎言碎语传了好几拨,最后定调是说覃闻晏大势已去,否则不会当初爱他到发狂的宁缃都离开了。而宁缃约莫是跋扈随心惯了,大家都希望她以后不要再去霍霍别家才俊。

只有零星几个声音提到,就算和离,宁家距离被清算,也不远了。

我收拾好行装离开王府那日,宁方思提着剑登了门,剑尖直抵覃闻晏的喉咙:「王爷与姐姐和离是几个意思?她清清白白嫁进来,一身污泥地被赶走,我不爽。」

覃闻晏捏住剑身,鲜血自他指尖汩汩留下,他周身温润气质褪下七层,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窥探的深沉。

他没有邪魅狷狂地捏断剑身,只有寸寸握紧,似乎只有这样身体上的痛苦才回让自己心中好受一些。

「那我呢?母亲教我善以待人,父亲让我多念人好。可最后呢?他们守着一座注定要被敌军拿下以求和的城池生生战死,为我换来『翊』这个可笑的封号。我奉新帝为主后,多少人在背后说我不知廉耻,枉顾父母之仇。我只是要活下去而已,这座皇城里多少人在屠宫烈火之下向新皇投诚,宁家不也是吗?甚至因为宁家女儿的几句话,我就一定要娶她。在皇帝厌恶忌惮之下,我也是第一个被抛弃的那个,就像当初我父母抛下我去守城一样。死人堆里你待过吗?若不是被人救回来,还有如今的我吗?我亦是清清白白来到人世,为何要越陷越深呢?」

覃闻晏仿佛是通过这柄剑叩问作者,叩问当初兴冲冲追完小说的我。

宁方思放了手,覃闻晏亦是嘲讽似的松开,长剑落地之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尤其刺耳。

我自诩妈妈粉地「爱」着覃闻晏,却自始至终不懂他。

宁方思带我离开前,我走向犹豫的顾饶芷,轻声道:「让你置办的那些东西,是给你们以备不时之需的,你替他好好留着。我身边还有许多人,但他如今,只剩下你了。即便他忘记了渔村那段记忆,他的下意识仍是爱你的。如若最后宁别椿落到我手上,一定给你送过来。」

顾饶芷震惊地看着我。

「即使我们在两地,但我能保证我们目的一致,这段时间你们可能会很艰难,千万小心宁别椿。」

顾饶芷紧绷的情绪一瞬放松,她看着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柔和笑容:「跌宕的奇遇给我带来的,是遇到所爱和双亲俱亡。我每一夜每一刻都在问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救下闻晏。但今日他与宁姑娘的一番话,让我想通了。事在人为,命运在手,我很开心遇见了他,更开心遇见了宁姑娘。我不知道下次相遇会是何时,但我向姑娘保证,我会护好现有的一切,会强大到与闻晏并肩。」

我笑着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有一句话还是要说的,我拍拍顾饶芷的肩:「接下来可能不是虐文的路子,是权谋文了,你们加油。」

宁方思一路上都注意着我的情绪,欲言又止了半天,我便张大笑容给他:「我自由了,你不要愁眉苦脸的了。」

宁方思盯着我看了又看:「你是宁缃吗?」

「是啊,干吗这么问?」

宁方思皱着眉头思考:「姐姐不是吃亏的人,遇到这么大的事,不会如此容易息事宁人。」

「我成长了。」

「……我姑且信一信。」

我问宁方思:「你最想做什么?」

在不可控的剧情里,我周遭的人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遵循守恒定律的只有谢浸池与宁方思。谢浸池那是不敢多深交的人,但宁方思时至今日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欲望,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他既没有对顾饶芷动心,也没有上战场拼搏的冲劲,甚至都没有接下国公府重担的想法。

宁方思手撑在脑后,无所谓地想了一阵,最后盯着我笑道:「我都这么大了,该有一盏夜灯是只为我亮起了。想做什么的话,就是娶最漂亮的姑娘,然后带着她去游山玩水。」

我很欣慰地点点头:「放心,姐姐去为你寻找那盏灯。」

不知为何,似乎是出自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我在说完这句话后,心上莫名酸涩。

这种酸涩在看到站在国公府院中的颀长身影时,变为了隐隐兴奋、头疼、越挫越勇的复杂情绪。

「恭喜宁姑娘如愿和离。」谢浸池噙着笑意转身,在斜风中与我轻轻一作揖。

我按着太阳穴问宁方思怎么回事,宁方思很显然也忍住了要揍谢浸池的冲动。他不悦着与我道:「我万万没想到,一个普通画师竟是将军之子,这样话本似的情节成了真。」

「他为何会来府上?」

「王爷失势,多少也波及了国公府,而且皇帝似乎是有连根拔起的势头。父亲治灾未回,为稳住国公府,娘亲与我不得不多番周旋的。巧了,这位崔二郎是主动来府上做客的,他说,」宁方思顿了顿,冷笑道,「与姐姐前缘颇深,早有交易达成,愿尽力协助国公府不被殃及。」

「你相信我啊,我可以解释的!」

看我满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宁方思横在我身前,与谢浸池亦是轻轻一作揖,抬起下巴尽是少年意气,与谢浸池刀光剑影里浸染出的锋利全然不同。

「老皇帝现在贪心得很,定不会只紧着宁覃两家的,身为前朝名将,奉劝崔二郎你们也小心着些。再者,我们国公府不会做出那种嫁女求安的事情,我的姐姐有我护着,收起你那虎视眈眈的目光,再有一次休怪我不客气!」

谢浸池笑意不减,他目光越过宁方思直直望向我:「小公子这话说得不让人喜欢,但我今日心情好,权当没听到了。宁姑娘,我是有一个礼物要送你的,就作是和离之喜。」

「什么?」

「自己回头看看吧,他等你许久了。」

有一个念头冲上我的脑海,我僵硬转身,果然,在煦煦微光中,青年迈过门槛步步向我走来。

是此刻应当在青州的李溪。

我震惊的空档,李溪已经来到我身前,他单膝跪在我面前,姿态虔诚地奉上我那枚玉佩:「宁小姐,我回来了。」

我只觉两股颤颤。

这次我是真的悟了。

谢浸池在王府最大的眼线便是李溪,而以李溪周到的人情世故,再买通一堆人不是问题。

在原书中那个谢浸池扔到深井中的李二,在我到来后从头至尾就没有存在过。那一日我不是救下了李溪,而是打乱了谢浸池借李溪之手传递消息出去的计划。

是啊,我该想到的,前朝刚烈忠正的丞相之子与前朝的皇子,怎么可能一点私交都没有。

细细梳理,覃闻晏的失忆剧情有,二月宴的刁难也有,顾饶芷的父母双亡剧情有,宁别久的治灾剧情也有,等等诸如此类。

但只有与我相关的剧情会因为我的选择而发生不同的改变,我没有上帝视角,更不是什么救世主般的存在,在我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就以自己宁相的身份活在了这个故事里。

又或者,今世的我其实是存在于另一本书中呢?

我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一个哲学家。

宁方思看着这一切,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谢浸池踏步来到我身边,他附耳过来,用灿烂的笑容说最不容拒绝的审判:「我一直没说,答应你交易的条件是什么。我要交易的,是你。」

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耳畔:「让我觉得有趣的人,就一定要留在身边。」

我还没来得及怼回去,谢浸池就被宁方思扯开:「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这次我没有再拦住宁方思:「他就是听不明白人话。玉佩和人我不要,都当喂狗了。崔公子我打不得,这位跪着的公子如果再不走,我就请人来了。」

拉着宁方思离开时,我双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立刻派人飞鸽传书,哦不,派最信得过的人快马加鞭去青州,看看那里的情况如何。」

12.

「不行,还是我自己去青州比较好。」

书中宁缃与覃闻晏的和离剧情没有这么靠前,而且就这作者妈都认不出来的情节走向,我深刻地意识到,按不按照原剧情走,已经无所谓了。

老皇帝跟我八竿子打不着,所以他的江山最后拱手让人这个剧情是肯定的。如今覃闻晏争权之心已起,还有顾饶芷从旁相助,没了宁缃在其中打乱,最大的虐点也说清了,他们在京城的事我完全不操心。

我慌的是远在青州的宁别久。

如果我分析得没有错,只有我经历过的剧情会随着我的选择而变化,那青州副本离我远之又远,李溪又带着我的玉佩回来了,那儿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那么大概率最后的结局还是宁别久被摆一道,国公府失势。

既是如此,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青州了。

做了这个打算后,宁方思说什么都要跟我去:「你刚和离,之前为了王爷要死要活的,现在又发疯去青州,不跟着你我不放心。」

在原来的大剧情中,国公府出问题要到青州之行后,只要我不在这儿瞎掺和,应是可以安稳过渡到之后的剧情。

「行,那你就跟我一道,到时候我指哪儿你打哪儿。」

「有什么好处吗?」

「我们是至亲,不计较这些。」

宁方思的神情冷下来,过了半天才温吞地回了我一声「好」。

在马车上整顿行囊时,那枚我不要的玉佩被塞回了一堆衣物之中。

夜间休息时,谢浸池果真上了我的轿子,估摸着此刻外头的宁方思已经被迫呼呼大睡过去了。

看着我里三层外三层地套着繁重衣裳,谢浸池失笑,他毫不顾忌地坐到我身边:「小相思不用害怕,有时我还是很君子的。」

「小相思什么意思?」

谢浸池抛了个玲珑骰子到我手上:「你既不是那一位宁缃,正好做我的宁相,小相思的相。」

「讲真,你为什么盯上我?」

「覃闻晏失忆回来的三日前,你自己送上门的。」

那是我穿越过来的第一日,我得想想自己当时造了什么孽。

那时我正处于五雷轰顶的状态,做了半日心里建设后决定去探望一番刚受了杖刑的谢浸池。

我惧于疯批的可怕,是以想先打好感情牌,之后再如何都好说。

清晨落了一场雨,我撑着伞二话不说就往谢浸池养伤的竹屋奔。

府上人们因着覃闻晏的失踪与宁缃长久不来的不顾事而行色匆匆,只来得及与我作揖。

我提着长裙绕过长廊,看到廊下一人形单影只地淋着雨。

按理说我不该打扰人家抒情,但雨势渐大,整不好要得风寒的。

「这位朋友,我这儿有伞,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朋友?」那人嗓音被雨气浇灌得湿漉漉的,他在渐起的雨雾中带着冰冷的笑意回头。

只对上他那双眼睛,我莫名就猜到,这位身着蓝衫,眼中不甘而又自我堕落的人是谢浸池。

别人是在躲雨,他是故意在惩罚自己。

或许是震于自己的猜想,我呆呆地问眼前人:「你是谁?」

回忆完,想着那时谢浸池盯了我一阵后,施施然作揖离去的样子,我疑惑道:「就因为一伞之问?」

谢浸池此时的笑容与那时审视我时如出一辙:「大雨忽至,府上人们行色匆匆,只有你为我在雨中停下。」

「你那时问我,你是谁?只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宁缃有哪里不一样了。」

巧了,我也是只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一定是书中的谢浸池。

「你喜欢我。」我笃定道。

「男子有事没事去找一个女子,有事没事还说一些小情话,」我瞬间觉得局势逆转,「谢浸池,你喜欢我。」

谢浸池欺近,笑容渐渐危险:「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喜欢呢?你喜欢我吗?」

我被谢浸池的忽然欺近弄得有些方寸大乱:「不、不知道!」

谢浸池头埋在我颈窝里轻轻笑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幅画,画中人是宁缃,她擎伞立在檐下,梁上新燕扑飞而去,抖落的雨滴便撒在宁缃前头的蓝衫人肩头。

画中人是我,这是我和谢浸池的初见。

谢浸池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细狼毫,指着末端空出来的题字处,示意我尽情发挥。我接下狼毫,歪七扭八地写下了「爪巴」二子。

「『爪巴』二字为何意?」

「给爷爬。」

谢浸池朗声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原来越逼小相思,惊喜越多呐。」

他将画扔到我怀里,跳车前意味深长地道:「因为想你,我只今夜来这一趟,如今人也见到了,之后的路途你大可好眠,那枚玉佩是李溪托我送回的,可不要丢了哦。小相思,我们青州见。」

小个鬼的相思,怪瘆人的。

马车外宁方思果然睡得正香,谢浸池竟还仁慈地为他披了个毯子。

我蹲在地上,看着篝火映衬下的少年面庞。

今夜细端详宁方思,其实他与宁别久夫妇长得并不像,只有眉眼间那种昂起下巴谁也不怕的骄矜像极了宁缃。

起了一阵凉风,我捣捣宁方思未果,便打算去马车上再抱点被褥下来,谁让宁方思忽然便有了男女大防的意识,怎么也不肯随我去马车上睡。

我刚起身,衣角便被睡梦中的宁方思拉住,他皱着眉头时悲时笑的,像是在做一个混沌的好梦。

「怎么了?」我轻笑着问他。

本以为得不到回答的,谁知宁方思睡昏沉了,竟是身子前倾抱住我喃喃着:「姐姐,既然崔二郎可以,那我也可以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掰开宁方思手的动作停在半空。

「你说什么?」

宁方思没有再回答我,只一个偏头彻底昏沉了过去,看他噙笑的模样,似乎正沉沦着一场好梦。

我久久不能回神,刚才宁方思梦呓里的意思是他喜欢我?又或者是喜欢宁缃?

骨科?我直呼好家伙了。

第二日醒来时,宁方思明显瞳孔震了一下。

也不怪他,毕竟我以一个审视的姿态盯着他看了许久。

「傻了是不是?我是宁方思,怎么跟看犯人一样看我。」

「你昨晚梦到了什么?」

宁方思踢开身上被我盖得紧紧的被褥,回忆着昨夜的梦境,扬唇一笑:「我梦见小时候总有人说我与母亲长得不像,说我是父亲的外室之子,都是姐姐帮我骂回去的,气不过时还一拳一个打他们,最后抱着我说,在这世上除了姐姐你谁都不能欺负我。」

宁方思现在的神情像极了一个好哄的孩子,他看向我的眼中柔情无比,汹涌的感情多得就要溢出来了。

在盯着宁方思的几个时辰里,我想通了两件事。

宁方思或许真的喜欢自己的姐姐。

在我脑海中闪现的那个片段里,被宁别久抱在怀里的孩子,或许是宁方思。

这是宁缃最深处的记忆。

13.

看着我与宁方思百里寻亲的架势,宁别久被吓到了。

知道我与覃闻晏和离之后,宁别久生无可恋了。

他把宁方思揪了出去,预备与我谈谈人生。

来时我观望了一番情况,宁别久引渠而来,又竭力分发物资,百姓们情况得以稍稍纾解。虽然认不得谁是李饮,但就宁别久耿正的性子,没个八面玲珑的人在旁斡旋,物资与钱财没那么容易到位。

我对李氏兄弟的好感回来了那么几分。

「缃儿,你傻啊!」

嗯?

「青州这里事事顺利,你在皇都等着消息便是,千里来此是为何?」

「爹孤身一人在此我不放心,皇都一切都好,爹你放心。」

宁别久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缃儿?」

「嗯。」

「一切都好。你和离是好?闻晏被老皇帝降罪是好?闻晏是个好孩子,你们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在我心中爹娘最大,哦对了再加一个宁方思。」

「唉。」宁别久沉沉叹了一声,「你可是跟着那崔二郎来的?」

什么情况?谢浸池不应该是悄悄入青州的吗?

屏风后适时走出一人,我先听到了他腰间环佩作响,有如湛蓝的海面上的一声飞鸟清啼。

「宁姑娘。」谢浸池带着我熟悉的笑容与我一揖。

「前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你们先聊。」

「多谢国公大人,我一定好好劝导宁姑娘。」

剧情再有什么神展开,我都能接受了。

「你什么意思?」

谢浸池像哄孩子一般,继续着他无辜的神情:「小相思不要冤枉人,我可是手握圣旨,光明正大来青州的。」

我看透了:「你是故意用李溪引我来青州的。」

「聪明。但比你先一步来的,是谣言。比如翊王妃移情别恋崔二郎;比如宁缃听说我要来青州相助其父,便马不停蹄地也赶来了。」

「你不要欺负人家宁国公老实人。」

「对于许多事我都有耐心,但在小相思的事上,我不想等,既然可以网罗而之,我为何还要多费工夫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浸池笑道:「我是提醒小相思,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哦。覃闻晏失势,宁家为上所忌,又兼有宁别椿虎视眈眈,宁家早就垂垂危矣。所以我们的交易仍然生效,虎符,我要;你,我也要。」

「你就这么自信皇城那儿会一切顺利?」

「我来了,便是有这个自信。看来小相思不仅不了解我,还不太肯听我的话。我的耐心又有限度,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了。你若不配合,我只能赌一把,杀一杀人了。」

在覃闻晏没有黑化,在剧情没有疯了般地展开前,我只能寄希望于当时还有点好心的谢浸池,而现在局势陡变,一切都未可知。

「你既清楚背地里的所有,自然也知道,那虎符本就是谢家的东西,我拿回来是理所应当。」

宁别久手上的虎符是调动前朝精兵的关键一环,书中只寥寥几笔介绍他与前朝皇帝是莫逆之交,至于后面这个设定,也没起到作用。

虎符的唯一作用,是在最后给书中男女主换取隐姓埋名逍遥日子的筹码。

我又悟了,我穿书怕不是来修 bug 的。

我问谢浸池:「你想做什么,当皇帝吗?」

「至少要把老皇帝的人头当凳子坐上三五十天吧。」

谢浸池说得轻松自在,但我知道,那是折磨他二十一年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血海深仇。

「你要我怎么配合你?」

谢浸池很满意,他笑着捏了捏我的下巴,似乎还想伸手点一点我的眼下,最后却是收了手:「以前我不信你的话,但你确实能知道一些事情的发展。所以不要捣乱,让宁国公误以为你对我情根深种便可。只要虎符到手,我定保宁家平安。其实你来了青州也好,我注定是要来这儿的,把你逼过来,天天能见着你,我多欢喜。」

「你平时对姑娘都是这么一套一套的情话吗?」

谢浸池唇畔的笑意带了那么点真诚,像是真的被我逗住了:「无他,唯熟尔。只是好像对小相思,完全不奏效呢。」

「我若不答应,你要杀谁?」

「没想好,因为你一定会答应。」

我头昏了,应该是被谢浸池气的。

「其实你可以考虑跟在我身边,你前后奔走不就是为了保住宁家吗?只要你是我的人了,宁家一定平安无虞。」

我看着神情有几分认真的谢浸池,笑了:「你只是觉得我有趣而已,若有了更有趣的人,你会如何?你不用回答我。我自己知道我要的,不只是宁家上下平安就好。」

谢浸池多看了我几眼,最后哂笑道:「有人等你很久了,一直想与你说声抱歉。」

出去时,李溪正在接受宁方思的好一通教育。

李溪身上有很神奇的气质,当仆人时,他可以隐于众人之中不被察觉出奇怪。但当恢复原来的身份后,那种自大家之中将养出来的贵气便显露无一,生生告诉所有人,此人非富即贵。

所以看着少年气十足的宁方思训他的场景,就还挺有趣的。

看到我后,李溪立刻转身朝我走来,让宁方思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了空。

他看到我临出门前特地佩戴在腰间的玉佩,眉间有欣喜。

我很嘚瑟,感情牌嘛,谁不会打。

「小姐,对不起。」

「我担不起这一声小姐。」

「此前我跟着小姐确是为了浸池,但自从寻到三弟且小姐爽快地让我去了青州开始,李溪便发誓,再不做有愧于小姐之事。」

「可你还是和谢……崔二郎做局把我引来青州了。」

宁方思走过来横在我跟前,明明青州安全得很,但自从王府出事后,他就恨不得事事都冲在我前头:「姐姐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你别想着她能原谅你。」

「那你告诉我崔二郎的目的。」

「对不起小姐,我还不能说。」

「……再见吧。」

「姐姐我们走吧,你刚到肯定饿了。」

宁方思大有我们姐弟勇闯天涯的无畏感,我一时间很感慨,这得是全家人都往死里宠出来的小孩。

「我欠小姐天大的恩情,此次青州之行,我定保小姐和身边人周全。」

李溪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宁方思听到后攥着我的手愈发紧了:「我姐姐我自己会保护,偏偏一堆外人凑上来,烦得很。」

我跟宁方思大快朵颐地正开心时,侍卫带了个素衣小姑娘到我们跟前:「小姐,公子,国公大人说你们舟车劳顿,此地大旱日久如今才好起来些,所有事情都要小心,需要让大夫先为你们检查一番。」

侍卫身后的小姑娘这才抬起头,与衣裳同样素净的一张脸,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还带了点怯:「我叫紫苏,奉宁大人之命前来。」

总感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宁方思身强力壮,紫苏号脉之后并无不妥,倒是指腹在我的脉上停了又停,欲言又止。

挥退侍卫之后,我让紫苏有话直说。紫苏先前虽羞怯了些,但在医病救人方面,声音坚定了许多:「姑娘被下过毒,甚至还有残毒在体内。」

这情节我熟,在书中宁缃确实被下过毒,是侍郎家的女儿看不惯宁缃跋扈,买通了王府下人投毒。

但那手段太低劣,被宁缃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这个情节设置是为了引出宁缃的杀伐狠辣,着墨并不多。

宁方思立刻便跳了起来:「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是谁?」

「张侍郎的女儿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弟弟说我是野种,被你变着法子整了七八日,最后只剩半条命了。」

「这不,源头就是她了。不过小意思,已经解决了。」

宁方思还要说什么时,紫苏沉沉开口:「姑娘体内还有余毒,我需为姑娘调理一番。否则虽然不伤及根本,日子久了也会有碍的。」

「好。」宁方思对紫苏回了个礼,给她吓了一跳,「劳烦紫苏姑娘为我姐姐诊治,需要什么草药跟我说,我现在就去买。」

「宁姑娘的病需慢慢调理,不急在这一时。只是有余毒在身,姑娘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门了。」

宁方思应下,并保证这段时间会好好看住我。

我夜里便去找了宁别久。

有余毒在身,便是抵抗力出了问题,好好调理是要的,但紫苏一再言明让我不要出门就很有问题了。况且灾情在逐渐好转,但宁别久看起来却并不欣喜,甚至愈发的忙。

宁别久看到我有些意外。

我径直问他:「为什么要让紫苏为我们偷偷诊脉,青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将抵抗力换了个说法后,我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宁别久听。他在沉默好一阵后,无力地坐下,抬眸望着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旱灾已经稳住,但现在有了新的问题。」

「什么?」

「时疫。」

14.

「旱灾过后要注意爆发瘟疫,是以我请了许多大夫在城中时时警惕着,但半月前一名孩子因为太饿误食腐肉,期间又接触了不少人,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顿觉手脚冰凉。

古代科学技术并不发达,瘟疫一出几乎是全军覆没,但好在车马并不便利,控制得当的话,至少可以保证疫情不蔓延出去。

宁别久猜到我要说什么,无奈地继续说:「我这几日便是在准备封城事宜,偏偏这个时候,你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我给爹添乱了,是吗?」

宁别久抚上我的眉梢,笑容和蔼:「其实我很希望你们过来,甚至还想见一见你娘,说不定……罢了,封城前我派人把你们送回京城。」

「我不走。」

我不走的话,青州副本还有其他支线选择的机会。我若走了,本就要被构陷的宁别久再遇上瘟疫,必死无疑。

「我知道你担心崔二郎,放心,他的安全爹爹会为你护好,你听话。」

「我担心的是你,爹。我不听话,不走,没商量。」

脱口而出后我就有点后悔,这样的话从跋扈惯了、事事自己为先、面冷心冷的宁缃嘴中说出来是不是有点奇怪?

宁别久竟没有觉得不妥,他无奈叹了一声:「我就知道依你的性子,知道这件事后定是走不了了。」

「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护住方思,不让他掉一根头发。」

「你自小就这么宠他。你与方思留下来可以,但出行与吃食方面需谨慎再谨慎。我待会儿将疫情严重地区的布防图给你,你们可不要去给人家添乱。」想了想,宁别久又道,「你如若真的喜欢崔二郎,回京后我去趟将军府,在青州时你不要着急。」

「……好。」

说是这么说,在收好布防图后我还是马不停蹄地去了与我们同住府衙中的谢浸池的小院中。

小院深静,绿树葱茏,在一地月光中疏如水中藻荇。而湛蓝袍子的谢浸池长身立于此中,像是深埋水底的古玉。

几次对峙下来,我已经能很好地收敛情绪面对谢浸池了。看着他被清辉打磨的侧脸,我扬着声音走上前去:「哟,你这是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谢浸池身子颤了颤,他转过身来望着我,树叶簌簌作响,鼻尖似乎恰好拂过一阵幽香。他抿唇而笑:「为你。然后你来了,明月诚不欺我。」

我信了你的邪。

「我猜到你们的计划了。」

「小相思真会破坏气氛,这个时候你不红一红脸颊,还这么生冷地质问我,真让人不快。」

「最开始的计划,是改换身份留在宁缃身边,不仅是为了虎符,还有通过她王妃的身份,可以搅乱很多事情。到了后来,应该是我的到来搅乱了你的计划,但我并不觉得你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就放弃与宁别椿的合作。我只是相信,你不会让曾经背叛过你父皇的宁家舒坦。与覃闻晏和离之后,我几乎已是废棋,但废棋还有点作用,就是用来牵制宁别久,覃闻晏已经开始发力,你不想等了。所以不要来问我为什么没有脸红,你清楚青州这儿什么情况,但还是让我来了,这样的喜欢不值得我脸红。」

谢浸池先前眼中那些堆砌出的情意慢慢褪去:「父皇?你到底是谁?除了离魂之说,你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我走近谢浸池,抬眸大大方方与他对视:「先前与你打马虎眼,是因为还有退路,但如今瘟疫横行,是最最艰难的时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应该拿来被作为筹码与工具。」

「我来自与这里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在那里你和其他所有人的故事是并不厚的一本书,所以我会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的目的和计划,甚至是你的结局。虽然我的到来改变了一些情节走向,但是,」顿了顿,我没有告诉谢浸池他的结局是死无全尸,「但是你会得偿所愿。」

我听到了树影婆娑之声,听到了花瓣簌簌而落之声,还有一片幽静中,谢浸池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他看着我,从前他向来舌绽万千情话、眼中平静无波澜,这次却是眼中情绪汹涌、双唇欲言又止许久。

「我父亲的名讳?」

「谢胥。」

「我当初如何逃出乱军?」

「崔将军相护。」

「崔将军是我什么人?」

「名义上的父亲。但如今他被你下了暗毒,再过不久人就会彻底瘫痪。」

「我为何这么做?」

「他只是看中了你的身份,且……且对你有不轨之心。」

「我何时可得偿所愿?」

差点就要被谢浸池套出话,幸好我及时收嘴:「我们安然无恙回京城后。」

谢浸池紧绷着的情绪松下来几分,他笑了,温淡的似乎要被月色稀释去:「幸好,你似乎还有些怕我,否则我不能保证明日的你舌头还在不在。」

我浑身一抖。

看吧,这才是疯批该有的样子,知道我有着上帝视角后,第一想到的是至少先毒哑我才安心。

「我也很庆幸,在说了一切后,谢公子终于愿意用真实面貌对我了。」

「谢公子,」谢浸池咀嚼着这三个字,「虽然比『浸池』二字生疏,听着却舒服得多。你想让我做什么?」

「书中剧情里你没有参与到青州之行中,但如今你来了,代表情节开始不可控了,所以为了你能平平安安地去迎接结局,请放下虎符的念想,与我们一道稳住疫情。」

我不知道自己撒起谎来的面不改色能被谢浸池识破几分,但我能保证最后一句话我说得相当真诚。

谢浸池平静地与我对视,末了忽然另问我:「在那本书中,我曾有被上苍厚待过吗?」

我被问住了。

不曾。

以皇子的身份降生,却只过了短暂五年的开心日子。被将军从屠刀之下救出,却日日要担心他的狼子野心与觊觎的目光。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交出了一切最后却被情爱所误死无全尸。

「有。你会过上你向往的日子。」

谢浸池几乎是下意识地笑了,我知道,他不信。

「我的一生只是他人信手拈来的几笔,可笑。我不认。」

我被说住了,正要强撑着回答时,谢浸池带着淡漠笑意问我:「你问我为谁风露立中宵,其实我只是很单纯地在想,今夜的月亮与十六年前的那轮是否一样。」

十六年前,是前朝覆灭的时间。

「我听过一位诗人感怀:『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那一轮月亮,今夜的,定不是十六年前的。」

「今夜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宁相姑娘,那我便记下这轮明月,这是我与宁姑娘的。」

「明月为证。你答应我的请求了?」

「我不喜欢青州。」

「为何?」

「十六年前,它是第一个自愿投降的城池。」

想了片刻,我缓缓道:「百姓无辜。」

「给我个信物吧。我是什么样的人宁姑娘也清楚,若次次都只是口头交易,岂非显得我太愚笨了些。」

「你想要什么?」

谢浸池忽然走近我,眼中出现了熟悉的调笑:「比如,我们再欢好一次?我可是思念了许久的。」

有些话,还真的是不吐不快了,我正色道:「你在自贱你自己。」

谢浸池眸中闪过厉色:「你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认为留在宁缃身边唯一的方式是交付肉体,这样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宁缃。到最后面对我时想到的还是这一招,是看不起你自己。」

谢浸池沉默了许久,沉默到我觉得他快要入定了。

于是我好心提议:「这样吧,你给我下个毒,解药你保管。青州的疫情如若安稳下来,我没有配合你拿虎符,你就让我自生自灭。」

横竖虎符在原书中确实在谢浸池手上过了一过,但最后终究是会回到覃闻晏他们手上的。

我正为自己的计划美滋滋时,谢浸池笑了,感觉是被我蠢到的那种笑:「宁姑娘是我见过最配合的羊羔。」

「……多谢夸奖。」

「你的决心我收到了,但毒药不必了,如若事毕后姑娘毁约,我便在你房中下春光绕。」

「那是什么?」

「春药。」

我去你奶奶个腿儿。

「多问一句,你就这么相信我。」我是真的好奇。

谢浸池笑道:「是毒三分痛。我记得你说过,你怕痛。」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拿金簪朝眼下刺去时说的话了,难为谢浸池还记得起来。

合作完美达成,我十分满意地就要离开时,谢浸池没头没尾地问我一句:「原本的王妃,如何了?」

这个问题我也思考过,但无解,只有让我缭绕至今的无奈:「我不知道,我就这么占据了她的身体,其实她本该……本该好好活着的。」

谢浸池语出惊人:「她不会活着。这也是我一早就怀疑你身份的原因。」

「什么意思?」

「侍郎女儿要给宁缃下毒的事情被宁别椿知晓,他买通我在府中的眼线,将毒的剂量多放了几两,普通人用之即死。我知道时已经晚了,宁缃药石无灵,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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