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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络上找了很多有关于长途黑车司机发布的消息,我筛选掉无数不靠谱的,又联络了好几个,才和其中看着最靠谱的司机谈好时间和价钱。
在出租屋里只住了短短几天,我就几乎崩溃,对着一个如同幼儿一般痴痴傻傻的妈妈,我只能手把手喂她吃饭,给她洗脸。我从未想过我和我妈的角色会互换得这么快。
和黑车司机约定了出发时间,他那边却突然有事,拖到了下午才到了我们约定的上车地点,司机是一个看着憨厚朴实的黝黑大汉,还有着很重的口音。
我提前给妈妈服了少量安眠药,因为怕她半途中突然闹起来我招架不住。
破旧的面包车里,妈妈枕着我的腿沉沉睡去,我坐在后座,戴上耳机打开了歌曲,仿佛这样就能缓解沉甸甸的情绪。
我看着车一路向城外开去,我看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地变暗,车外的风景一点点由繁华变荒凉,这个熟悉的城市被一点点抛掷车后。
这是我生活了快 5 年的城市,我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狼狈的方式离开,不过我想,我此生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妈妈似乎在车里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地拱头,我只能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像是小时候她曾经照顾我的那样。
耳机里传来了手机电量不足的提示音,我蹑手蹑脚地从包里翻出充电宝,充上电后又随手打开了导航,一看手机屏幕却是惊了一身冷汗。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根本就不是之前规划的路线,前面驾驶座的司机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我心里愈发不安稳。
于是我就假装随口一问:「师傅,咱们这是走到了哪里呢?」
司机咧了咧嘴,未有丝毫迟疑地说:「这才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小姑娘你累了可以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可是地图里显示,我离我老家 Z 市分明是越来越远了。
「我之前坐过朋友的车,怎么感觉这走的路线好像不太一样啊?」我又开口试探。
我看到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里灯光昏暗,我总觉得他的那张脸有点儿骇人,只是他的语气并没有变化:「这条路我跑了好几次了,特别熟,现在走的是最短的路程。」
我笑了笑,不再言语,手却有点发抖,我又打开了地图导航,现在显示我和回家的方向完全是背道相驰。
难不成遇见一个黑心司机了?
我低下头装作继续玩手机,可是僵硬的手指头已经泄露了心里的紧张。我拼命翻着通讯录,想找一个人求救。
在温泽的通讯录界面停了片刻,我还是划走了,一个狼窟,一个虎穴,我谁都不能选,最终我输入了 110。
还是报警最保险,就算是我误会了司机,也总比出意外好。
电话拨通后,耳机里却传来了「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怎么可能?
我瞪大眼睛看了看手机,信号满格,网络正常,也没有欠费。
报警电话怎么可能会有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拨了四次 110,始终提示无法接通。
我开始尝试拨打杨芸的号码,提示音仍是无法接通。
我打田洲的号码,无法接通。
我又拨打高世杰的号码,还是无法接通……
到最后,我甚至把吴政的电话都拨了一遍,可话筒里始终都是那个冷冰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我的手机怎么了?
未等我想明白,行驶的车突然停了,我的头因冲势狠狠地撞到了副驾驶座椅后背,我看向那个司机,他没有回头,只是后视镜里照出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小姑娘,你这是在和谁打电话呢?」他身上那种初见时朴实憨厚的农工气质一下子消失了个干净,如今的他像极了我在电影里看过的那些居心拨测的杀人犯,「难不成是在报警?」
我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师傅开什么玩笑呢?我朋友刚才问我走到哪了,说是他在家等着我,我刚给他发了个位置。」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难受,如果说刚才只是有点怀疑,那现在我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了。
我努力打破了紧张的氛围:「师傅怎么不走了呢?我朋友那边还一直催着我问呢。」
然而我半暗示性的话语并没有给他半点压力,他突然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推门下了车。他在车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我慌忙想反锁这边的车门,可是这个破面包车根本就没有反锁的装置。
我死死拉住车门一动不动,疯狂地拨打着「110」,可是话筒里还是那个「无法接通法的」提示音。
外面的司机似乎不耐烦了,一股大力把车门拽了开,还拉着车门的我半个身子直接被扯到车外。
一个失力没握紧车门,我整个人都滚到了车外面,手腕在地上摩擦过,顿时破了皮,倒霉催的手机也在地面上滑出了很远。
车里的妈妈头砸到了座位上,还是一动不动地昏睡着。
这一刻我无比后悔,如果没有给妈妈吃安眠药,此时的她是不是还有一点点的可能逃跑?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四周,这是一条荒无人烟的马路,周围都是阴沟草丛,在闪闪灭灭的路灯下,看着真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点。
我转头看向那个司机,余光正好扫见他收回到一半的手,我心里一跳。
我第一时间抬手把车门关上,靠在门上看着眼前的司机,勉强开口:「师傅,这可和咱们之前说的不一样吧?咱之前说的不是你把我送到地方,我这边来付款,这怎么半路就停了呢?」
「那累死累活地能拿几个钱?」司机倒是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站在我面前威胁,「现在把你身上的钱全部交出来,我不用送人,还能多拿几倍的钱。」
「我把钱给你,你就让我和我妈走?」我手在身后握拳,面上装出一抹不紧不慢的模样。
慌张害怕不能带给我半点用处,现在比的就是胆量,我只有镇定下来,才可能找到一线生机。
司机抬手摸了摸脑袋,一个傻里傻气的动作被他做得流里流气,他说:「小姑娘,你是真不懂做我们这行的规矩,你都见过我的脸,那把你放走了,我不就没活路了吗?」
我的嘴里一股铁锈的腥味,是我刚才太紧张不小心咬破了舌头,不过也只有这样我才不至于发不出声音来:「那照你这么说,我横竖都是一死,我为什么还要把钱给你?」
「这个肯定是不一样的,你要是老老实实交钱,我还可以给你这个小姑娘清清白白,留个全尸,否则……」
司机的眼睛从头到脚把我看了一个遍,意思不言而喻。
我的心跳几乎要跳到了嗓子口,认真地回想了这一路上的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一点可以脱身的可能性。
司机不耐烦了,恶狠狠地开口:「你给我动作快点,我可等不了你那么长时间。」
他的恐吓突然让我眼前一亮,方才想不明白的地方顿时像是破了一个口。
我抬眼看向那个司机,他似乎没想到我还敢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眉头不由得一皱。
我松开了背在身后握得生疼的手,没有再依靠车门,而是站直了身体开口:「你要多少钱?」
看到我突然变了个模样,那司机表情露出了几分狐疑,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少说废话,你有多少,给我拿出来多少。」
我瞄了瞄他闪烁的双眼,嘴角不由得一勾,不等他开口吼我,我就先张了嘴:「按理说谋财害命不是最应该先关注对方手里能拿出来多少钱吗?怎么我看好像是我提出来了,你才想起来这回事?」
「你……」
「你的工具呢?」不等司机说我,我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愣了一下才回答:「什么?」
看着模样还真是脑子不聪明的那种人。
「作案工具啊。」我双手抱胸,半仰头看着他,「刚才不是说给我留个全尸吗?那你准备怎么杀我?我看你这一没有刀二没有枪,车里连绳索都没有,就只是赤手空拳吓唬我,难不成你是想等会儿用手掐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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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睁大了眼睛,一副见鬼了的模样,他喘了几口气才又恢复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只是我又一次没有留给他说话的时间:「把你背后的人叫出来吧,你的演技真的不过关。」
司机面目扭曲了半天,似乎在纠结是要接着吓我,还是直接摊牌。
我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自己飙戏。
最终他也觉得装不下去了,有点挫败地从胸前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手机,声音抖着对话筒说:「明爷,我这边……演不下去了,这个小姑娘太精了,要不还是您直接来吧……」
此时我悬着的心才一直落下,果然他背后是有人的。
刚才我从车里不小心摔出来时,就看到他似乎是想伸手扶我,一个谋财害命的杀人犯怎么可能还有这种心思?
本来以为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可是后来他一直在用言语恐吓,连个威胁性的武器都没有,说谋财也不见他问我手里有多少,看着更像是吓唬我。
经历了温泽那种人,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早就不是一两句恐吓就能吓得我惊慌失措了。
只是……明爷?
这又是谁?我还以为是温泽找的人。
空旷的道路上一阵跑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视线里逐渐出现了一辆张扬的跑车,我眉头一皱。
跑车一停,里面就下来了一个平头青年,我愣了愣,看着似乎有点儿眼熟。
看到我的模样,那个平头青年搓了搓自己的头皮,开口说:「怎么,换个发型就不认识我了?」
宋向明,之前那个白发青年。
看着我认出来了他,宋向明几步走到了我身边,居高临下地对着我左看右看,然后才说:「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我现在倒是有点明白温泽为什么会看上你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
不理会他对我外表的评价,我注意到司机此时毕恭毕敬地垂头站在一旁。
「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现在已经落魄到干这种行当的地步了?」我出言相讽。
宋向明瞄了一眼那个司机,这轻飘飘的一眼,我看到司机身子似乎都有些发抖。
宋向明手一抬,半靠在那个破面包车上,冲我挑了挑眉:「温泽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吗?我们家本来就是靠这一行发家致富的。」
「那今天这一出你是想干什么?一个苍蝇大的小案子也值得你跟出来?」
我坐上司机的车已经开了三四个小时,宋向明如果不是提前布局,根本就不可能在司机打了电话后 5 分钟内就出现。
「这个吗……」宋向明笑得不怀好意,「我就是看温泽不顺眼,明明比我还小四五岁,天天拽得眼里跟看不见人一样,我这好不容易知道他心尖上的人落单了,我肯定要抓住机会报复回去呀。」
一番话说得煞有其事,先不说他的话有几分真,但他话里的感情至少有一半是真的,他是真的看温泽不怎么顺眼,不过……还到不了这个地步。
我不再理会他的胡搅蛮缠,歪头冲他方才开过来的车喊道:「温泽,你不出来吗?」
宋向明完全没想到我的这个反应,他眼睛快速眨动了几下,才又恢复那个玩世不恭的模样:「小姑娘,你该不会是想温泽想疯了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这种局他怎么可能会不在现场,他可是最喜欢看我崩溃发疯、希望落空的样子。」
宋向明嘴巴微张,惊愕了半天才说出话:「你们年轻人真会玩……」
不远处的车门一动,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下了车,逆光向我走来,看得我眼眶生疼。
耳边又响起来了宋向明的声音:「你还别说,现在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温泽正好走到了我们身边,闻言他看了宋向明一眼,就见宋向明伸手在温泽肩后背拍了一下:「开个玩笑……小温总的人,我怎么会这么不识趣呢?你哄好了人,到时候让小姑娘给我介绍个她的朋友,我就知足了。」
温泽还是没有说话,目光却转移到了方才被宋向明碰了一下的肩膀,于是宋向明还伸在半空准备再拍一下的手,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他一边往旁边走,一边嘴里嘟囔:「也不知道谁更像混黑道的人……」
司机和宋向明都自觉地慢慢走远,我和温泽还留在原地。
我此刻完全没有了上次在警察局时被抓包的崩溃,可能是我本就没有抱着一定能逃走的决心,也可能是警察局的那一出让我学会了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那也就没那么难接受了。
不过我心底还是有按捺不住的怒气:「如果是不想让我离开,那你直接把我关起来不就好了吗?干吗兴师动众找了一大堆的人来演这一场闹剧?」
温泽一言不发地向我伸手,我往后躲却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他握住我的手腕抬起,我看到他眉头微微皱起。
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摔在了地上时,手腕不小心擦破了皮,如今看着血红一片,有点吓人。
温泽转头向身后看去,那个司机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走到一半就回头用力摆着双手,声音还有些紧张:「不是我……」
我大力甩开了温泽的手,很是嘲讽地说:「你装什么啊?这不是你设计的吗?刚才要是我没有看出来,那你准备让那个司机动手打我一顿恐吓我吗?」
「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温泽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不乐。
「那这个呢?」我举起手,露出那一大口血红的皮肤,「温泽,再完美的计划也总是会有意外,而你做什么事情都是只会想着达到自己的目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过程,别人可能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温泽突然朝我逼近一步,他的眼睛看着有点危险,像极了准备撕咬猎物的黑豹,「你拨了 13 个电话,为什么一个都没有给我?你明知道只有我才是那个能来救你的人。」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要想我主动找你,除非……」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愣住了,路灯下的温泽好像周身都在发光,我下意识地后退,腿发软到差点跌倒。
靠在车门上我才勉强站定:「你怎么知道我打了多少电话?」
温泽抿唇没有言语。
我抖着声音继续问:「你怎么知道我都打给了谁?」
我朝四周看了看,快走几步捡起了躺在地上的手机,转身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温泽:「你……你是不是对我的手机做了手脚?」
温泽还是没有说话,可是这种态度就是表示默认,我握住手机的手开始抖了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细想我们相处的种种时刻,每一个瞬间他都可以对我的手机做些什么,因为我……从来都没有防备过他。
「外滩广场。」温泽出乎意料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让我心底更加发冷,我想起来当时见面就只是为了还伞,他说他手机丢了,我就好心把自己手机借给了他,只是短短的几十秒而已。
原来那么早,他就已经开始了。
我手机的掌控权完全在他手里,他轻而易举可以完全操控着我的手机,可以知道我打的电话,我发的短信。
杨芸以为我双重人格才会经常忘了我们的聊天记录,那只是因为和她发消息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还有当初 John 斩钉截铁告诉我温泽两个人格不可能回来的那个短信,恐怕也并不是出自 John 的回复。
还有他第一次叫我「田田」这个熟人间才有的称谓,是当时被我拉黑的高世杰给我发过的短信里出现的称呼。
还有他可以无论何时何地,轻易就能找到我,是因为我随身带着手机,等同于带着一个……定位仪。
还有很多……
生活明明已经隐晦地告诉我了许多疑点,是我粗心大意,从来都不曾留意过。
「你就是有病。」我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句话。
「田田,不要再继续惹我生气了,如果我想对你用手段,那我能做的远不止这些。」温泽目光愈发幽深,一步步向我走过来,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后退,「是我和疗养院打了招呼,你前几天才能轻易带走你妈,因为那家疗养院一开始就是我选的,它有长青集团的参股。还有你弟弟所在的部队,我能轻而易举送他进去,也能让他身败名裂地出来,因为那里有我们温家的人脉。」
「你还瞒了我多少事情?」我几乎是从嗓子口挤出这一句话。
「田田,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仔细地问我,从我决定告诉你真相后,你就只想着逃走。我本来可以用最正大光明的借口把你关起来,没有人能插手,可是我没有。我放你离开了两次,我在给你机会,我等你自己想明白回来。不过现在看来,只有把你强留在我身边,你才会把你的时间、你的心思用在我身上……」
温泽离我愈来愈近,我脚下一滑,险些落到身后的阴沟里,是温泽伸手拉了我一把,他把我扯到他胸口,冰冷的唇划过我的额头,语气半嘲弄地说道:「你看,我说了只有我能帮你。」
「好,那我现在来一件一件地问你。」我没有推开他,就这样抬头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他,「我合租室友突然搬走是你做的吗?我们班学委李伟诚吸毒是你做的吗?高世杰爸妈财务问题被革职是你做的吗?还有,我们大学散伙饭断电是你做的吗?张远手臂被打断是你做的吗?我有过的那个孩子……是你做的吗?」
一连几个问题不经大脑就说了出来,我完全顾不上整理自己语言逻辑的顺序,像是彻底豁了出去,不再害怕我一直想逃避的那些答案,我揪着温泽的衣领,想要一次性问个清楚。
温泽没有开口,只是抬手亲昵地拨开了粘在我脸颊上的碎发,却也没有……否认。
我握着他领口的手抖得愈发厉害,我用了很大力气才不至于让我的手脱落,死死地揪住他的衣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爸……的事是你做的吗?」
温泽的手从我的脸颊落到了我的手背上,他的手还是那样冰凉,我的体温从来都暖不热他。
他的手越握越紧,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惨白的脸,他说:「我说过,你原生家庭的问题,我可以全部帮你处理掉。」
如同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我眼前一黑,温泽及时扶住了我的腰,我才没有一下子摔倒在地。
「你就是一个怪物、一个变态,你就是一个神经病……」
我像是疯了一样,用这辈子最恶毒的言语砸到他身上,我伸手推他,撕扯他,恨不得扑到他脖颈上咬上几口。
可是温泽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真正惊慌失措的模样,一直以来歇斯底里的那个人都是我。
他紧紧箍住我挣扎的手,在手心里攥住,然后在我耳边低声说:「不管你再怎么闹,从现在开始,你都没有机会了,除非我死,我都不会再放你离开一步。」
杀了他。
我混乱的脑子里突然被塞进来了这个想法,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抬手,我听到一声闷哼。
再睁眼,温泽胸口插着一把刺刀,他的身子一点点弯了下去,半跪在地,可是握住我的手还是紧紧不放。
远处的宋向明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喊了几声,试探性地向我们走过来。
我的手心传来一片温热又黏稠的触感,原来他的血竟然是热的。
温泽抬头对上我迷茫的双眼,我站着,他半跪着,可是他的那双眼像是一个狩猎成功的猎人,他说:「田田,真乖。」
那把刀……是他刚才递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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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声忽远忽近,在这一片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刺耳。
温泽握住我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宋向明站在我们身边,虽然没有动作,却是双目警惕地瞪着我,似乎怕我下一秒就会再刺上一刀。
而我满目都是眼前的温泽,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看宋向明一眼,因为我看到暗红色的血液一点点地染红了温泽捂住胸口的手指,血液像是崩坏的水龙头一样涌出。
我的手……不,我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你……你疯了?」
温泽没有回答,一群穿白色大褂的人从不远处的救护车上抬着担架下来。
耳边越来越吵,温泽侧卧在担架上,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腕,被握了太久,我的手腕这才渐渐由苍白慢慢回血。
一群人抬着他离开,我看到担架上的他嘴唇第一次毫无血色,心里像是坠了一块石头一样钝钝地疼。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血,原来一个人会有这么多血,而我平日里连只鸡都没杀过。
流了那么多的血……温泽会死吗?
这个念头简直要把我自己吓死。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他还没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可能会死,毕竟那把刀是他给我的,也是他……握着我的手刺下去的。
恍惚间我被人推着上了救护车,一路驶向医院。
温泽被推进了急救室,我站在门外恍如大梦初醒一样,拼命擦着手心里未干涸的血迹,手掌在身上不住摩擦,衣服已经变得不堪入目,可是我手心的血渍却仍是擦不干净。
「田小姐,请随我们来一下。」正当我把整个手掌都磨得通红时,一个医生在我面前站定,开口说。
他应该是想找我了解情况,一旁的宋向明也没有阻拦,我就像是一个机器人一样跟着他走,脚上像是拖着千斤顶。
心神不宁地跟着走到了一个房间站定,我往四周一看,这里似乎是一个无人居住的病房。回头再看那个医生,他的笑容似乎变得诡异起来,身后闪出了两三人,一模一样的白大褂。
那个医生笑得仍是十分和蔼:「温先生还在急救中,所以在我们不确定他的安全时,请田小姐暂时在这里不要走动。」
「为什么?」我看着面前这堵人墙,脑子一瞬间转不过来弯,「这个房间似乎是病房吧?温泽手术时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在急救室外等不行吗?你们这里是医院,又不是警察局,有权利把人关起来吗?」
医生收了笑容,面容也显得有些严肃:「田小姐,你的情况我都清楚,温先生手术前嘱咐过了,为了我们大家都放心,请你暂时配合一下。」
心里泛起一阵寒意,激得我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我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角,开口说:「他说了什么?你们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什么叫我的情况?」
医生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才又看向我:「温先生还清醒地时候,只是简单说了你的情况,虽然他说你是无意的,但是目前他人还在急救室里,我暂时无法保证,你接下来是否还有暴力伤人倾向,所以一切都等温先生醒来再说。」
「我、没、有、病。」我咬牙切齿地向前迈了一步,「给我让开,我要去手术室外等他。」
面前的几个白大褂都一动不动,最终那个医生叹了口气,冲那几个人招了招手,然后他们就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就听那个医生说:「不好意思田小姐,你不愿意配合,我这边只能用些手段了,毕竟刚才交代我们时,温先生已经失血过多意识不清,他可能对于你的攻击性没了判断能力。不过你放心,等温先生醒来,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他的。」
我跌跌撞撞地往后躲,却被好几双手捉住。
一只手挽起了我的衣袖,裸露的胳膊顿时暴露在空气里,汗毛不受控制地都竖了起来。
我挣扎着,辱骂着,却挡不了那一支尖锐的针头扎进我的手臂里,冰冷的液体顺着针头打进了血管里。随着血液流动,我感觉全身上下都冷得发抖,像是掉进了冰窟里,眼前一片漆黑。
温泽住院了,而我也「被住院」了。
「田小姐,该吃饭了。」
一名护士推门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子上,然后立在一旁,仅露出一双眼睛的面容满是警惕。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坐在桌旁,埋下头一口口往嘴里塞饭,身边的护士见状身体似乎放松了些。
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用饭机器,不到二十分钟餐盘里的饭就被我吃了干净。
护士非常麻利地收起了餐具,转身就走了出去,没有多说一句。
门外传来上锁的声音,这偌大的房间又只留我一人。
这是我被关起来的第五天。
第一天,我心绪不宁地等着温泽那边的消息,可是无人理我,我试图讲道理却无人听。
第二天,我见道理行不通,就走吵闹路线,然后我就被强行注射了镇静剂。
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
我试了无数次沟通方式,却始终没人能听进去,我终于明白了,现在的我是被当作「病人」关了起来。
在这个房间像极了我妈曾经住过的疗养院,每日我能见到的人只有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的医生。
温泽始终没有出现,我也不敢再闹,每次我一激动,等待我的就是一剂针头。
这种压抑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一个人的意志力,我突然想起曾见过我妈被注射镇静剂的模样,会不会她也曾清醒过,却被当作「精神失常」强行安静下来?
我不敢再想,因为我不能崩溃,我要等温泽找我,制造了这么大的一场局,我不信他就这样把我丢着弃之不顾。
在他来之前,我还不能疯。
只是没想到我先等来的人却不是温泽,而是他妈妈。
我坐在窗户边,看着温母迎面向我走来。她身着简洁的套装,仍是如同初见时候的娴静从容,眼角的细纹和隐约的白发,反而增添了几分岁月的优雅。
护士给我们留了谈话空间,关上了门,只是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吩咐温母有事马上叫她。
温母一步步向我这个方向走过来,我则是坐在窗边一动未动。
见她走近,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
我以为按照电视剧里的情节,她应该会扑上来打骂我一顿,因为毕竟是我「伤」了她的宝贝儿子,只是没想到她却是意外平静。
温母转身在床边坐在,看着我的目光一如从前一样和蔼:「阿泽他现在还在卧床休息,我怕你放心不下,就瞒着他来告诉你。」
一句话说明了来意,只是我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我会不放心他?
温母看到我的表情也没有变色,表情还是很柔和,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本册子,在我的注视下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照片。
迎着我冷漠的目光,温母毫不在意地冲我招招手:「这段时间你们太忙,我就自作主张地挑了几套婚纱和几个场地,你来看看喜欢这照片里面的哪个?你们俩的事,最后还是要由你来做主的。」
「我做主?」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们温家人果然都不正常,她儿子还在住院,她却跑来和我讨论婚礼?
「我和温泽现在到了这种地步,你觉得我和他还有可能结婚吗?我可是差点杀了他,那是你亲生儿子,你是怎么放心我和他继续谈婚论嫁?」
温母看着手里的相册,有些无奈地说:「可是阿泽还喜欢你啊。」
即便是明知道气氛不对,我还是笑了出来:「那你真的是不了解你儿子。」
温母合上手里的相册,又对上了我的目光,说道:「我是不够了解我儿子,因为阿泽小时候,我和他爸都忙,很少有时间陪他,后来没那么忙了,却不得不把他送出了国。我这个当妈的确实不称职,再加上他这个孩子从小就主意大,凡是他喜欢的,我总得顺着他的心意。」
「顺着他的心意,你的母爱可真是伟大,那我的心意就可以忽略了是吧?」我嘲讽道,「我说我不再喜欢你儿子了,大家都说我有病,你就不怕我日后病发再次伤害你儿子吗?」
温母脸色一白,最终也没有冲我发火,只是面上的表情似乎很难过,说:「阿泽从小就太过懂事,什么事都不让我们操心,所以我总觉得他自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再加上我本来就忙,就没有过多插手他的生活。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再懂事的孩子也终究是孩子,就算表现再成熟,也还是离不了父母……」
「你别和我说这些。」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你自己没教好儿子,还想着让别人来心疼你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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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母仿佛没有听到我极没有礼貌的言语,还是自顾自地说:「别人家的孩子总是问家长要这个要那个,可是阿泽不一样,他小时候从来都没有对我们提过一次要求。到现在只对我说了两次请求,一次是在我们商量送他去英国的时候,他问了一句『我能不能不去』,当时医生什么都联系安排好了,我就劝了他几句,然后他就乖乖答应了。还有一次就是第一次见你,他反复告诉我和他爸,说你是他喜欢的人,请我们不要吓到你……」
听了这些话我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毕竟我已经知道了温泽的真面目,他惯来会演戏,演技精湛到能骗过 John,骗过他身边的所有人:「你儿子做了那么多事情后,已经洗不白了,什么事都不能成为他做错事情的理由。」
「我没想过你说的什么洗白,只是在我看来阿泽是喜欢你的。他身边从来都没有过其他女孩子,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可能有很多他都没有经历过,做得难免会有不周全的地方,所以我替他向你道歉,是我没教好儿子。」温母起身从床上站了起来,对着我低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起身避开才开了口:「不,是他做得太周到,他算好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所以我才沦落到这个地步。你是没教好儿子,不过你也没资格替他做过的事情道歉,更别说替他乞求原谅。」
温母没有理会我激进的言辞,而是把手里的相册放回了床上,开口说:「这本相册我就留在这里了,你什么时候想开了可以看看,选好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你就真的对我这么放心,就不怕我和他在一起后,下次没了理智,失手杀了他吗?」我反问道。
温母却没有再说话,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看着床上的相册,像是一个笑话,抓起它准备丢出窗外,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看着温母快走到门口的身影,我开口:「你今天来就是替你儿子道歉的吗?」
温母脚步一停,回头看着我,有些愧疚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因为什么道歉?」我拿着手里的相册一步步向她走近。
温母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我的手指在相册表面划出了一道白色的痕迹:「我刺伤了你儿子,你今天半句都没问,我说我有病被关在这医院里,你也没有多说一句。可是你却向我道歉?道的是什么歉?为什么道歉?」
面对我的步步紧逼,温母面容有些苍白,抖着嘴唇挤出一抹笑,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就先走了。」
「你知道对不对?」看着温母有些慌乱的背影,我开口,心底一片荒凉,「你知道我没有病,所以才不问我的病情,你知道你儿子对我做过什么,所以才不怪我为什么动手是不是?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还有脸给我这个?」
我举起手里的相册,向她的方向丢过去,相册重重地砸在了门上,她握着门把手的身影一僵。
我以为是温泽骗过了所有人,原来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知道他的真面目,却装作不知情。
刚才还说什么是温泽喜欢我,她才愿意接受我,现在看来,分明是她知道了是温泽对不起我,所以才做出这一副还希望我们结婚的样子
门被从外面推开,一连串的护士被方才的砸门声吸引进来,然后她们熟练地拿出了针剂。
我没有躲,也没有挣扎,任由着她们按着我的手臂注射,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温母,盯得她终于无法躲避。
她红着眼对我轻声说:「那是我的儿子。」
这句话彻底崩断了我的神经,我像是真正魔怔一样又哭又笑,双腿失力跌坐在地上,一群护士围着我,我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向温母。
我说:「只有你的儿子是人吗?那别人的孩子呢?别人的父母呢?」
凭什么为了她儿子一个人,就可以牺牲掉别人的家庭?凭什么为了他儿子开心,别人就得不计前嫌地回头……
只是这些指责我还是没能全部说出口,在药效的作用下,我又沉沉睡去。
这次睡得很不安稳,在梦里我又回到了我和温泽初遇那个雨夜里,我顶着大雨拼命地跑,温泽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跟在我身后走得不紧不慢,可是我却甩不开他。
我跑得累了,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然后他走到我的身边,冰冷的手掌抚上了我的手背,然后就听到了他的声音:「田田……」
我蓦然睁开眼睛,入目还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可是梦里我手背上那个触感却是真实存在的。
我一偏头,看到温泽坐在床边,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刚举到半空中,惊惧之下,我奋力抽回手,翻身就想躲开,然后我就连人带被子摔在了地上。
我从地上爬起来,正好看到温泽还僵在半空中没有收回的手。
「你来干什么?」
话说出口我就感觉不对,我不是一直都在等他来吗?
温泽缓缓从床边站起来,一身便服的他看着和往常无异,只是向来血红的嘴唇变成了淡粉色。
他对上我警惕的目光,开口说:「我不知道我妈来找你了,听到消息我就赶了过来。」
「怎么?怕我伤害你妈?那你真是高看我了,被你坑得这么惨,我怎么还那么容易失去理智?」
温泽听到我说话后脸色不太好,我继续嘲讽道:「你还真是狠,为了把我光明正大地关起来,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你就不怕那天我被你刺激狠了,真的拿刀刺你要害吗?」
隔着一张床,我和温泽就这样僵持着。半晌后,他叹了口气,继续在床边坐下,侧身看着我说:「田田,在知道自己无路可退的时候,就要学会服软而不是继续赌气。」
我攥紧了拳头:「谁说我没有办法了?」
温泽挑了挑眉,一张姣好的容颜流露出意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要是有办法,还会被困了这么久?你可是那种待不住的性子,能让你乖乖安静下来,也只有先让你走投无路。」
「我……」
不等我说完,温泽就打断了我的话:「你说你现在还能找谁?我这几天都没有出现,就是在让你自己想明白这个问题,现在除了我,你没有人能选了。」
「是吗?」我冷笑开口,「知道你真面目的人可是不止我一个。」
温泽看我的眼神格外宠溺,只是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动听了:「你说的是我的那个什么初中同学,还有你前男友?」
我咬了咬唇,在他戏谑的目光下说不出话来。
「我的那个初中同学,现在连你的电话都不敢接了,你还以为她会来帮你?毕竟她还有一个时不时就会走丢的年迈老人需要照顾。」温泽意味深长的话让我心里一跳,不等我反应,他又开口,「还有你的那个前男友,前几日我让宋向明找些人去了他家一趟,他就急匆匆地赶回去了。之前你不是说他因为父母而丢下了你吗,那这一次你要不要和我打赌,他父母和你之间——他会选谁呢?」
此时的温泽像极了一个掌握着别人生杀大权的神,挑眉看着我,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这个 S 市,白有警察局局长,黑有宋向明。黑白通吃,他的手脚几乎是已经通天。
「你这么高的智商用在我这种普通人身上,可真是屈才了。」我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温泽冲我一笑,面上满是阳光:「田田,你不要低估你自己。」
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的气顺了下来,我看着他又开口:「那你今天来到底是要做什么?还想继续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不。」温泽摇了摇头,然后从怀里一边掏东西一边说道,「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不会再给你离开的机会了。」
然后我就看到温泽把两件东西摆到了床上,一个是我的身份证,另一个是一张机票。
他抬头看着我说:「你选一个吧。」
「什么意思?」我看着床上的东西问。
温泽细长的手指戳着我的身份证,解释道:「你要是选这个,就乖乖跟我去登记,要是选这个……」
温泽的手指拨弄了一下那张机票,我看到是去往英国的行程,耳边正好响起他的声音:「我就送你去英国『看病』。」
「你会那么好心送我离开?」我皱眉看着他。
「当然不会,这只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你要是选了机票,我就找根链子,把你锁在屋里,让你再也见不到任何人。」温泽不见丝毫恼怒,很是开朗的语气听不出来他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
说是让我选择,可是分明两个选项的结果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