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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在努力

赌徒的开始

40

「我,一个都不选。」

屋里的空气几乎能让人窒息,对上温泽面无表情的脸,我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畏缩:「有本事你试试,看能不能把我关一辈子。」

「你真的以为我做不到吗?」温泽那张脸像是个冰雕出来一样精致无痕,看上去我更像是对着一张假面。

可能是现在的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所有手段,所以在他面前我再也没有从前的局促不安,如同是一个破罐子破摔的人,自暴自弃地开口嘲讽:「你不是早就做到了吗?」

温泽那双眼睛黑的如同被墨染了一样,看不出一点情绪,他突然开口:「为什么?」

我皱了皱眉头,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就又加了一句:「为什么不选?」

「你是真的不懂吗?」我如同是看一个智障一样看着他,「你背着我做出那么多事,我是有多白痴才能觉得可以继续和你在一起?你自己心里不是应该更清楚吗?你就是知道我不会愿意,所以才故技重施一步步设计我。从我们刚认识开始,你就一直在对我说谎,你自己会和一个从头到尾没有一句真话的人在一起生活?」

我的质问让屋里诡异地安静下来,静到我能听到我们彼此的呼吸声,我的沉重急促,而温泽的呼吸浅到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他垂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如果我保证从现在开始不再对你说一句谎话,那你要不要选?」

如果不是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都不敢相信这一句话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他竟然在向我示弱?

在他占据了最有力的形势后,眼前的温泽竟然尝试向我妥协。

我心里愈发觉得荒唐,荒唐到我都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他惯来喜欢这种避重就轻的做法,以往我屡次被他带着转移了话题,而现在的我不会了。

「温泽,你是真的把我当傻子了吗?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因为你一次次地骗我,是那些你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而毁掉的人和事,你也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一样地只会在乎你自己。不……或者说你更恶劣,恶劣到现在你还能开口问一个被你害得近乎家破人亡的人,为什么不愿意选你。」

温泽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望着我的双目似乎在发呆,里面空洞到没有焦距。

我后退几步背靠在了窗户上,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了一点:「你从来都是用玩游戏的心态,不把别人的痛苦放在眼里,你觉得你的家世、你的成绩能当多久的挡箭牌?在你做了那么多手脚之后,你真的能不留一丝痕迹地独善其身?」

「所以我凡事只相信我自己。」温泽似乎恢复了过来,他站起身,隔着一张床和在窗边的我对望,我们之间的隔阂像是一个沼泽一样让人无法抬步逾越。

「好。」我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我们已经撕破脸了,那我就索性说个痛快,我是永远不可能原谅那些你做过的事情,现在我多看你一眼就从心底里厌恶。如果到现在你还不愿意停止,那按我的性子绝对不会妥协,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揭露你的事情,就算你真的手眼通天能掩盖掉一切,那最坏的结局就是我杀了你,再去自首,总归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咱们就互相折磨,看谁先崩溃好了。」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温泽脖颈处似乎有青筋跳动。

「对。」我没有半点迟疑地回答,「如果你要把我留在你身边,那就只有这一个结局,所以现在你要么让医院把我关一辈子,要么就放我走。只不过你觉得这里的医生能被你糊弄一辈子吗?『我没有病』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可以反复被测验的事实。」

温泽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我才缓缓说出来早就准备好的话:「当然,要是你选第二个,那我可以当过去的事都没发生过,你做过什么我也不再追究,你可以安心过你的生活,我用自己的命保证不会再出现,我们之间就当没有认识过。因为这场游戏里,你已经赢了,赢得彻彻底底,所以现在结束我不会再自不量力地追究了。

就像是他曾经说的,知道自己处于一场无路可退的困局里,我只能先服软求退路。

「追究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我一番话说出来后温泽的脸色却慢慢回复正常了,他开口反问,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我还以为你都明白了,原来到现在你还不懂。」温泽缓缓抬步,绕过病床,一点点靠近窗边的我。

他越靠近我,表情就越柔和,却也更让人……心惊。

「你合租室友搬走确实是我买下了那套房子,因为你执意不愿意和我住一起,我只是担心那些不知底细的人;你们班学委吸毒是他自己经受不了诱惑,没有人逼迫过他;你前男友家庭问题是因为他爸妈的账务本来就有疏漏,我只不过是因为你的态度,才把未来会揭露的事情提前了而已;哦……对了,你们大学散伙饭断电的事也是我没错,不过那也是你先拒绝了我,不能强行带走你,就只能选择这种法子,毕竟我还没有大度到眼睁睁看着你和那么多男人吃什么通宵散伙饭。我做这些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你到现在都没有明白,那只是因为……」

像是回答那日我的问题,温泽的话史无前例得多,那天晚上的他沉默不言,像是全部憋到了今天一起说出来。

「我喜欢你啊。」

突然转变的话语让我一愣,抬头对上了温泽那双格外认真的眼睛,心里不由得一跳。

如果不是现在气氛太古怪,外人看来我们的这副场景,还真像是一场甜蜜蜜的爱情戏。

此时温泽也正好走到了我面前,他微微俯身到我眼前,迎着我厌恶的目光,他神色丝毫未变,嘴角还是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笑意:「你想追究的是这些事吗?想追究我喜欢你的问题?那你说,两个人之间无伤大雅的感情纠葛……警察局会管吗?」

「无伤大雅?」我咬着牙反问,「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情?」

他回避了我曾经最关键的问题。

温泽叹了口气,歪了歪脑袋看着有些挫败:「好吧,确实还有一件事我没说,本来是为你好,可你一直说我不懂考虑别人的感受,那我索性也全说了吧。还有你爸的事……不过你先别急着生气,这一件……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毫不掩饰自己猜疑的目光,温泽的眼底也一点点涌上来毫不掩饰的恶意,他说:「你看过监控,是你爸自己跳的楼,不过逼得他没了生念的不是疾病,也不是我,而是……你。」

41

「你瞎说什么!」

我下意识动手想要推开越靠越近的温泽,他反应极快地伸手按住了我,我的手被强按在他的胸口处,我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接一下,平稳得如同一个机器人。

我挣扎着要缩回手,可是温泽却越攥越紧,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低沉,声调越来越明快。

「你不相信没关系,这其实要从很早开始说起,你知道你弟弟当初为什么突然不愿意上学而选择去当兵吗?我和他见过一次面,就能说服他的原因你不是也一直都很好奇吗?其实我当时只对他说了一句——『你去当兵就能养活自己』。」

我一言不发,嘴唇抿得发麻,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心底却是压不住地不安,像是害怕他突然坦白这件事,已经变成了一个习惯。

温泽的声音在耳边一直没有断过:「这其实你妈也有一部分责任,毕竟是她嘴里天天说你弟未来的娶妻买房都得由你来承担,而你下意识地抵触这种说法。我只是告诉你弟,他不好好学习到最后就只能拖累你。你弟倒是从来没想过要你负责他未来的生活花费,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想证明,他可以养活自己不成为你的累赘。你曾经不是对我说你弟长大后就和你疏远了很多吗,其实不是他主动疏远你的,而是你的态度先疏远了他。」

「我没有。」我咬牙否认。

温泽似乎看出来了我此时的慌乱,语调又上扬了几个分贝:「还有你爸,从一开始你就因为医药费问题反对他住院,他早知道了你的态度,你每次念叨你妈不要总想着来麻烦我的话,你爸都听在了心里,只是他自己不出声而已。所以后来当医生告诉他,他的病可能没有治愈的可能性的时候,他才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你编谎话也要编得像样一点,我爸本来就卧床了很多年,你说他因为没有治愈希望就自杀,怎么可能?」我的指甲把温泽手指掐出了一道道血痕,可是他仿佛没有痛觉一样,并未因此放手。

「我曾经在医院里看到你爸同房的病友一直在夸他命好,生了一个好女儿,可是我看他的笑容勉强得狠,你说这是为什么?」

温泽轻轻摩擦着我发抖的手背,完全没有留给我回答的时间,「那是因为你责怪你妈『卖女儿』的话,一直都被他记在了心里。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因为谁才得来的治疗希望,他住一天院,他女儿就多背一天债,所以别人一个劲夸赞他女儿,他的心理压力反而就越大。没有治愈的希望只是一个导火索,毕竟一直以来他装着糊涂接受治疗,就为了痊愈后再补偿你,可是这些用卖女儿才得到的希望突然全都落空,你说他还能心安理得继续活着吗?」

温泽从来都没有这样咄咄逼人过,一口一个「卖女儿」,说得我脸色惨白,这是我曾经愤怒之下对我妈的说辞。

「你骗人……我不相信你说的……」

我挣扎着推开了温泽,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再次背靠着窗户才能勉强站立。被大力推开的温泽眉头一皱,半天才舒展开,只是他的嘴唇也完全没了血色。

他的眼睛此时看着湿漉漉的,像极了刚下过雨的天空。他说:「今天我在这个房间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像是到了濒临爆发的临界点,仿佛下一秒钟就要骤停了一样,难以呼吸。我揪着胸口的衣服,重重地锤着,想把胸膛里面那个让我心脏那么难受的东西砸出来。

温泽站在三步之远的地方,看着我的目光越来越怜悯,说:「田田,我说过我们是同类人,一样天性凉薄,只是我不在乎能不能隐藏自己对家的淡漠,而你都是躲在家庭道德的背后,默默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你以为没人知道,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你心底里从来都只是把你的家庭看作一个拖累你的累赘。」

「我没有,我……没有!」我抖着声音嘶吼,眼前渐渐模糊看不清东西,我揉了一把,一手的水渍……

我都忘了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会哭呢?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涌现曾经的记忆,那个坚持不愿意上学的田洲,原来不过也只是为了自己能快点出来工作,证明他未来可以不拖累我。

而那个在医院里总是告诉我他身体恢复后就去找工作赚钱的爸爸,我从来都没有把他的小心翼翼放在心里,也从来都不知道他充满希望的外表下,藏着多少对女儿的愧疚。

我指责田洲的不学无术,我指责妈妈只会卖女儿的做法……这些我无意识发泄自己不满的话,我以为自己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对听的人来说伤害度会那么大。

直到一双冰冷的手指抚上了我的脸庞,才硬生生将我从混乱的记忆里拉出来。

温泽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眼眶,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就听头顶传来他的一声叹息:「不是答应我了,以后都不哭了吗?」

我没有睁开眼,因为一睁眼我就会狼狈地哭得更厉害。

我低下头紧紧闭着眼睛,沙哑着嗓子问道:「这些你既然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半天也等不到温泽的回答,我调整了情绪才又睁开了眼睛,看到温泽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眼睛充满了怜悯,像是看着自己孩子的造物主。

「田田,你刚才不还说我总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从来都不会顾及其他人的事吗?那我又怎么能提前得知你家里发生的事情?毕竟连你这个当局者都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个人真是太残忍了。

杀人诛心,他完完全全地做到了。

我一直都只能看到家庭给我带来的负面影响,便不由自主地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回去。

原来我在家人面前,也是这么冷漠。

我也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去留意别人的情绪,指责别人时永远腰板挺得笔直,到了自己身上却总是自然而然地忘记。

果真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劝人易,责己难。

他来之前我还充满了斗志,不想妥协,然后他就轻而易举地毁了我的全副武装。

「你就是想看我彻底崩溃,然后发疯是吧?」我神情恍惚地对温泽说,「那如你所愿,现在你成功了。」

温泽看了我很久,最终只是伸手把我揽入怀中,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把你逼疯,是你一直不愿意听我的话,你要是乖乖听话,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

他知道我接受不了他的真实面目,所以才做了后来这些种种的事情。可笑的是到现在我竟然也说不清楚我和他是谁做错的多一些了,我身边的悲剧,全都是因为他吗?或许他的出现只是将那些暗地里的毒刺挑到了明面。

不过他成功了,成功毁了我的独立人格。

后脖颈一阵刺痛,耳边最后的声音是温泽说的:「现在都结束了,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42

我又回到了温泽的卧室里,还是这个熟悉到如同梦魇的房间。

卧室的门没有关,所以叮当听到我醒来的动静就马上从门口溜了进来,欢天喜地地围着床转圈,那副傻样像极了曾经的我,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那么快乐。

我刚伸腿下床,它就扑上来撕咬着我的裤脚往外拽,似乎想拉我出去。

我蹲下身子,弹了下它的脑门,它才悻悻地松了口,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脑袋看着我,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对它那么冷漠。

就在我们一人一狗对视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温泽的声音:「我让它来叫你吃饭,怎么你们两个却坐在地上发起呆了呢?」

叮当刚听到他的声音,就撒欢向他跑去,完全没了刚才黏着我的模样。

温泽斜靠在门框上,并没有理会在他脚下打转的叮当,仍是看着还坐在地上的我。

「它怎么还活着,你怎么会放过它?」我背靠着床榻席地而坐,并没有着急起来。

温泽拿脚拨开了围着他打转的叮当,向我走了过来:「我早就不玩这种游戏了。」

「可是我大学散伙饭的时候,你不还踩死了一只猫吗?」我仰着头看他。

「那是你先惹我生气,才让我又变了回去,所以你看你对我来说有多特别。」温泽似乎没有被拆穿的窘迫,自然地说明后就一伸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手上力气很大,可是声音却还是轻柔的,「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我们去吃饭吧。」

我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带到餐桌前,一桌子的佳肴。

此时的温泽如同我们刚在一起的模样,细心地给我夹菜,看着我的眼里笑意满满。

有一瞬间我都产生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我没想过一切丑陋的真相都揭开后,我们还能这样和睦共处,最终还是叮当的叫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你第一次虐杀动物是什么时候?」

温泽夹菜的筷子一顿,看向我的目光里并没有恼怒:「你想知道?」

「你不想说?」我面无表情地反问。

温泽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7 岁。」

「原因?」

我这种审犯人一样的语气让温泽挑了挑眉毛,只是他还是平静地回答:「小时候我父母总是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忙,所以为了补偿他们就送了一条宠物狗代替他们陪我,我从来都没有对一个人或者一条狗那么好过,好到几乎同吃同睡,可是我只不过是去上了几天学,回家就发现它和家里的保姆玩得更亲热,我对它的好,它全都不记得,只会先奔向别人。」

「就因为这个?」我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匪夷所思。

「田田,你不知道当你第一次对一件东西全心全意时,它却有更重要的人的那种感觉,你把它当作了第一位,可是对它来说最重要的却不是你。这种感觉即使是现在,我也很难受,何况当时我还那么小,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这种情绪。」温泽放下餐具,坐直了身体,这副姿态像是在说什么很神圣的事情。

「那后来呢,流浪猫狗可没有抛弃过你吧?」我嘲讽地说道。

温泽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支撑着桌子,手指划过嘴角,尖锐的虎牙在指缝里若隐若现:「有些事情,不能开头,因为会上瘾的。」

「不。」我勾了勾嘴角,「是你天生就变态。」

正常一个 7 岁的孩子,怎么会因为被冷落就能直接杀了自己的宠物?

温泽看着我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这顿饭真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一顿了。

「那如果我以后有了更重要的人,你会也杀了我吗?」我微微探身向前。

「不。」温泽放下了手臂,靠在座椅上,喝了一口水才又说道,「我会解决他。」

以往他对我做过的种种小动作的出发点,此时才算是真正清楚明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想把变成我生活里最重要的、唯一的那个人,所以就一点点地割裂我的社会关系。

这种病态的占有欲,起因于他的第一个宠物。

如他所说,当那个只有 7 岁的温泽第一次碰到了「嫉妒」这个情绪的时候,父母因为太忙没有注意到,所以他就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才一步步酿成了他现在这种变态扭曲的性格。

只是,即便是知道了原因,我也没办法对他产生同情之类的心理,因为他的家庭环境,父母背景都市一等一得好。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成长环境,却被他活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过,了解这些后倒是让我有了些……想法。

一直以来我处于弱势,都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什么都知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人的潜能和感官,总是在逆境中会被无限激发。

「我现在真的有点后悔了,后悔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查得那么清楚明白。你说,如果我一直都像一个白痴一样,会不会想要快乐就简单多了?」我再次开口。

「我喜欢的是全部的你,我也希望你喜欢的是全部的我。」

所以说,即使我蠢笨如猪,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他也会把所有事情告诉我吗?有时候一个聪明人傻起来,还真是可笑。

我拨动着手里的筷子,看着他说道,「那天在医院里你是坦白了很多事情,可是我发现有一件事你好像没有回答……」

余光看到温泽放在餐桌的手在微微收紧,我心里不由得冷笑,果然他知道我在说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所以他当时才避而不谈,只是用我父亲死亡的事实打击得我无瑕顾忌。

「我有过的那个孩子,也是你做的吗?」

空气随着我的话语明显一滞,半天都没有人说话,无聊的叮当半卧在桌子角边,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你要是真的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再要。」过来许久温泽才说了话,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的如释重负。

我手托着腮,笑得一派天真,语气用尽我最不留情面的恶毒:「我是喜欢孩子,可是因为你,我这辈子都不想要孩子了。其实你承认了也没关系,我现在很感谢你当初做的手脚,因为要是那个孩子还在,谁知道他会不会遗传你的精神病呢。」

「我、没、有、病。」温泽一字一顿地说道,虽然脸上还是笑着,可是他的眼里已经有了愠怒。

我笑得愈发灿烂:「喝醉的人也会说自己没有醉。」

现在的我是完全没了顾忌,终于也轮到我来气他了。

温泽的表情还是冷漠得没有一点动容,可是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膛不自然地起伏了数次,像是在努力咽气,他说:「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我皱了皱眉,这意思是说我也有病吗?真是幼稚而低级的骂人技巧,和我小时候那些吵架只会说「反弹」的小朋友有什么区别?

我目光扫过餐桌,慢慢地伸出了手指在汤碗边摩擦:「既然你给我这么高的评价,那我就来学学 7 岁的你,看看我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桌子上装满汤的餐具,被我伸手抚落,它掉落的正下方是……还趴在地上的叮当。

「啪——」的一声,陶瓷餐具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叮当受惊吓的叫声。

只是……那一碗汤水并没有洒到它身上,温泽在刚才的一瞬间快速伸腿拨开了它。而温泽就没那么幸运了,现在他右腿的半个小腿都在冒烟,西装裤湿漉漉地贴在腿上。

我手指一缩,面上却还是没有表情。

温泽像是半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打湿的腿,只是说道:「我没有想过要改变你,你也不需要学我,从前的你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我站起身来,看着他如同是看一个笑话:「温泽,是你毁了原来那个我的全世界,现在你是还想要我做回过去的那个我?那你真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温泽许久都没有回话,我也不再等他回答,转身向卧室走去,只是身子转了一个圈,走向了我曾经住过的那间。

和他相比,我没有什么需要掩盖的秘密,而他就有太多了,有了秘密就注定要受制于人,就比如我接下来要证实的这个……秘密。

43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就像是我一直还在住着的模样,我走到床边坐下,打开了床头柜,里面我之前没有吃完的药也还在。

那是我以为自己有双重人格时,浑浑噩噩睡不着而给自己买的安眠药,这样看来这个房间还完完全全停留着我住过的痕迹,温泽没有动过。

我在房间里坐了很久,外面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一样,我和温泽之间明明只是隔了一堵墙,却像是隔了几个山海那么遥远。

如果他曾经尝试着告诉我真相,而不是一意孤行地先隔离我的世界后才告诉我真相,那我会毫不留情地离开他吗?

这个答案我不清楚,只是现在也没有什么探讨的意义了。

我在房间里睡了一天一夜,出乎意料的是温泽竟然没有来打扰我,第二天的太阳刚洒进了房间里,我就睁开了眼睛。

起身从床上坐起,准备出去洗漱,一开门却看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的一道身影——是温泽。

他似乎还穿着昨天的裤子,裤脚还留着干涸后的污渍,叮当趴在他脚背上,一人一狗看起来竟然有点可怜。

听到开门声,温泽立刻就转头向我看了过来,眼底是未褪的红。

我表情木然地路过客厅去洗漱,洗漱间镜子里的我,面目苍白,脸上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形同一具骷髅,看着格外骇人,也不知道温泽是看上了我哪一点。

出了洗漱间,我又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次我没有再犹豫。

再次走出房间时,我径直走到水壶旁边,「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大口水,然后转头看着一直坐着的温泽,说:「我的身份证呢?」

温泽抿了抿唇,不等他开口我就又说:「不是让我选吗?现在我已经选了。」

我看着温泽那双眼睛从疑惑一点点变成了震惊,他的眼睛越睁越大,下一刻他起身大步向我走了过来。

因为动作太快太突然,把趴在他脚上的叮当吓得一个哆嗦,原地翻了一个 360° 的滚。

温泽走到我身边,抬手就想碰我,我身子一侧躲开了。

这时温泽的表情才一点点恢复了正常,他开口,嗓子沙哑:「你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不懂?」我挑了挑眉,转身就要绕过他,「那算了……」

只是手臂意料之中地被握住,温泽的手掌一点点地收紧,捏得我手臂都开始缺血发麻,他说:「你……要和我结婚?」

「你不愿意吗?」我回头看着他笑。

「走。」

这一个字仿佛是从他胸膛里挤出来的,听着很是费力。

温泽连衣服都没有换,还是穿着那条裤子,就匆匆拉着我出了门。

「去民政局要多久?」在车里,我开口问。

「30 分钟。」温泽的回答像极了机器人僵硬的问答。

我勾了勾嘴角:「我饿了。」

温泽瞄了我一眼,我又补充道:「我想吃我大学旁边的那家小吃了,我们先吃饭吧?」

温泽沉默了很久,才说了一个「好」字,语气已经恢复了曾经那个好说话的温泽。

到我的大学附近还要一个小时,在车里太无聊,我就又开了口:「温泽,我问你一件事。」

温泽不明所以地看向我,我头靠在副驾驶旁边的车窗上,歪头瞅着他:「如果当初刚回国的你,是随便遇见了一个在街头哭的女生,你都会这样开始你的设计吗?」

「我只遇到了你,所以我不知道。」温泽的回答很合乎他的人设,永远都稳操胜券,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所以说,那就是我运气不好了呗……」

我叹着气把脑袋转向车外,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旁边的温泽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小靠枕,我就顺其自然地接过来垫在车窗上,继续看着窗外发呆,渐渐地困意席卷上来。

我强撑着问了一句:「还有多久才到?」

「40 分钟。」

「哦……」我脸靠着靠枕,没有回头看他说道,「温泽,你有没有后悔的事情?」

就在我睡过去的前一刻,温泽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低不可闻:「有一件。」

原来他这种人竟然也会有后悔的事情啊,还真是可笑。

不过,马上他就要有第二件了。

这是我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隐约听到了温泽又开了口,可是我却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一个一无所有的赌徒孤注一掷,用那些缥缈的希冀来做最后一搏。

当我再次醒来,入目的是惨白的天花板,我知道我赌赢了。

我手上还输着液,可是温泽却半点不顾忌,我才刚睁开了眼,就被他揪着衣服坐了起来。

他的脸离我极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我睡过去之前他因为熬夜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如今已经是血丝满布,那双眼睛再没有之前那种清酒一样的雪亮,而是像一只濒临暴怒的野兽。

我的衣服几乎要被他扯坏,他的声音似乎是想要把我活剥了一样:「田煜……」

可是他却只是叫了我的名字,胸口急速起伏,似乎在整理自己的言辞。

不等他整理好,我就伸手握住他揪着我衣服的手,虽然头还有点眩晕,但是我扬起了一个最盛的笑脸:「恭喜你,又创造了一个奇迹,这次你可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了人。」

温泽的眼睛越来越红,我感觉下一刻他可能就会掐死我,可是最终他只是狠狠地松手,一言不发。

我转头环顾了四周,这是一个病房,看着装修应该还是个高级病房,床前的台历显示的是这是三天后,也就是我昏迷了三天——从我吃了安眠药之后。

「你竟然想死,你就没想过你家人吗?你在疗养院的妈,还有你那个在部队里的弟弟,如果我想,他们……」

温泽似乎从我醒来这个事实缓过神来,除了气息还有些不稳,语调有些恼怒,其他看着和平常无异,只是我不等他说完就开口打断:「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你觉得这些事还能威胁到她吗?」

对上温泽飞速眨动的双眼,我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说过我和你一样,都是对家庭关系感情淡薄吗?那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些受你威胁呢?」

「你要是再敢死……你要是再敢……」眼前的温泽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得青筋暴起,向来聪明的他也会变得口拙。

我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仰面靠在枕头上,抬头看着高大的温泽,打断了他如同卡碟一样的话语:「温泽,你完蛋了……」

温泽眼睛一眯,看着我似乎有些不解。他站立着,在病床上投下一片阴影,右裤脚那一片污渍也没能给他的形象添上几分邋遢,有些人的先天条件,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的那种。

我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一直以来温泽都是强大严谨的,不留给我一丝活路,之前的我处处受限,是因为我有太多需要顾忌的东西,而现在的我就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困兽,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

因为我又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这场事故本来就是我的试探,毕竟吃安眠药可是我最不想死的一种死法。

而现在我赢了,这个秘密就是——

再强大和危险的人,有了喜欢的东西,就等于有了弱点。

「现在我们之间……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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